骆驼碗

文/红柯（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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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驼碗长在骆驼的膝盖上。

孩子感到好奇，就钻到骆驼肚子底下摸骆驼的膝盖，坚实光滑跟红铜一样。骆驼太大了，卧倒时先要跪下，天长日久就把膝盖磨成闪闪发亮的铜。

看骆驼的老头有一个铜碗，孩子就问老人为什么不弄一个骆驼碗。老头说，得七八年才能弄成呢，又拍拍孩子的脑壳说，你别指望这些骆驼，它们不会让人得手的，得跟它有交情才行。

到底是个孩子，人家只是说说，他就当真了，整天泡在骆驼圈里，什么活儿都干。孩子回到家里累得都不能动了，母亲细心盘问，也没问出什么，那神奇的骆驼碗藏在孩子的心里。

终于有一天，孩子可以向老头提要求了，老头说：“行啊，你叫吧，看它们谁愿意跟你。”孩子站在院子里打声口哨，还真叫出了几匹好骆驼。孩子选中了最漂亮的骆驼，就到大戈壁去了。

北塔山不光有金草地，还有大戈壁，无边无际的大戈壁把外边的世界全隔开了。刚到大戈壁，骆驼就“呜——”叫起来，跟吹牛角号一样。骆驼昂首天外，骄傲得不得了，看样子它的脖子还要继续往上伸，天空低下来，太阳在骆驼蹄子底下一闪一闪，就像一块吱吱冒火的红石头。

孩子和骆驼遇到了暴风雪，孩子钻到骆驼肚皮底下。石头都被冻裂了，老鹰被冻成冰块从天上掉下来，孩子一点儿事都没有，孩子从骆驼肚子底下钻出来的时候一身汗气。骆驼卧的地方也在冒气，这不是给老天爷难堪吗？暴风雪一下子就停在了半空，雪片跟麦衣子一样被太阳抖得干干净净。太阳慢腾腾地走着，星星升上了天空，饱满圆润有一股淡淡的河泥的气息，孩子亲眼看见星星怎样变成了月亮，月亮又红成了太阳。

孩子和骆驼再回到北塔山牧场，已是两年后的秋天了。单人单骑横穿大戈壁，他们创造了奇迹。

回到村子，母亲扑上来抱住他就哭。父亲是个真正的男人，一声不吭走到骆驼跟前。骆驼知道这个粗壮的汉子来干什么，垂下脑袋，正好跟父亲的脑袋碰一起。两个雄性十足的大脑壳默默地贴了一会儿就分开了。骆驼再不理父亲了，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好像在告诉父亲，我没有救你的孩子，你的孩子给我做伴逛了一回大戈壁。骆驼的眼神就是这意思。父亲也明白了，大戈壁和骆驼早就给儿子传授了大地的秘密，孩子已经是少年了，是一只雏鹰了。

骆驼被人牵走了。少年一直惦记着骆驼，他总是到远离村庄的戈壁滩去迎接驼队。驼队就这样出现在村口的大道上，那股呛人的味道让人兴奋。他跟见了老朋友似的在骆驼腿上拍一下，他的脑袋跟骆驼脑袋碰在一起。那是少年告别骆驼留下的最后旋律，上升、回旋、远去，从南到北，从东往西，从天空到大地。

好多年后，少年结了婚，生了子。儿子刚断奶，骆驼来到他们的家，他看到了骆驼闪闪发亮的膝盖，那是骆驼耗尽心血打磨出来的红红的铜。骆驼老的时候就这样报答它的恩主。

他很顺利地剥下了骆驼膝盖上的皮，用沙子擦干，趁皮子软和的时候揉成碗的形状，烟火熏三年，用细沙子打磨三年，儿子就长起来了。儿子去上学的时候，他开始给皮碗上光，用整整一年时间在野外赶着春夏秋冬四个季节，金色草原的花草树香、烈风冰雪全打磨上去了。骆驼皮这时候才成为真正的铜，手指轻轻叩击，就发出纯正的金属的声音。

最后一道工序是雕图案，雕上图案，碗的神气就出来了。他离开儿子，去了北塔山的峡谷。整个冬天他都在磨那把小小的刻刀，磨一磨，对着刀口吹气，再磨一磨。北塔山静悄悄的，青草抬起叶片，万物萌动的时候，刀子就有了大地的灵气。他举碗对着天空，旋动了手中的刀子。

春天又回到了牧场，牧草刷刷地响着……

（文章节选自《天尽头》，内容有删减、改动）

作品赏析

北塔山上的生命礼赞

文/王荣轩（娄底市双峰县第一中学语文教师）

陕西作家红柯用一只“骆驼碗”，盛来了北塔山草原、戈壁人、牧草与骆驼，一起发酵酿成了一壶“烈酒”。这壶“烈酒”，浸透着草原、戈壁上的花草树香、烈风冰雪，洋溢着少年对骆驼纯真的情感，涵蕴着骆驼一生的心血。

骆驼碗盛来的美酒，是特别的爱献给特别的你。当少年得知要获得一只骆驼碗，必须先获得骆驼的信任时，便“整天泡在骆驼圈里，什么活儿都干”。他的付出得到了回报，他与骆驼建立起了交情。尔后，少年选择了一匹最漂亮的骆驼，一起去了戈壁。戈壁滩上，两年的朝夕相处，少年与骆驼建立起坚固牢靠的信任，骆驼已成为少年生命中的一部分。尔后，少年与骆驼告别了，庄严而深情。那“少年告别骆驼留下的最后旋律，上升、回旋、远去……”飘向八方，充塞天地。

骆驼碗盛来的美酒，在时光的沉淀中越发芬芳。获得骆驼碗的过程，就像是美酒的酿制，而打磨成碗则是将这缸美酒提醇。烟熏了三年，打磨了三年，上光又用了一年，骆驼碗“才成为真正的铜”。骆驼的心血与生命铸成了骆驼碗，少年的心智与生命成就了骆驼碗，碗中的酒飘着北塔山草原与戈壁上生命的气息。

骆驼碗盛来的美酒，在虔诚与庄严中得到升华。少年来到北塔山，那个与骆驼初会的地方，寻找灵感，带着虔诚的心情小心翼翼地磨刀、拭刀，雕琢图案，赋予碗神气，赋予碗生命。当万物萌动，刀也“有了大地的灵气”的时候，他旋刀雕碗，完成了碗的生命的最后升华。

骆驼碗，无论是得碗，成碗，还是最后的雕碗，都是对于生命的礼赞。

思考点睛

请分析小说结尾句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