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社会的一面镜子——19世纪的法国美术

撰文=郑朝辉、佳兰

古典主义、文艺复兴、欧洲19 世纪并称西方美术史上的三个高峰。

古典艺术的辉煌属于古希腊和古雅典，文艺复兴的高峰在意大利，而19 世纪欧洲的美术高峰则成就于法国。

对页西奥多·籍里柯《罗马无骑者的赛马》（局部）

走向“现代”

19 世纪的欧洲社会发生了巨大的变革，变革的标志是资产阶级在各个国家发动夺取政权的革命，先后确立自己的统治地位。受其影响，艺术创作从传统形态向现代形态过渡，在不断的反叛与革新中迎来了崭新的面貌：从反映社会生活、推动社会变革到反映市民的世俗趣味，从崇高走向平凡，从严肃走向轻松；艺术家们更关注艺术语言的表现力，更关注形式美感。

法国大革命的爆发不仅引领了19 世纪整个欧洲的政治和思想运动，而且在文化艺术领域掀起新的思潮。直接结果就是法国绘画在造型艺术领域取得了压倒一切的地位和优势，很快成为欧洲文艺的中心。同时，科学的飞速进步使人们既渴望发明和创新，又不断产生厌倦，造成了欣赏趣味的巨大差异，不同的艺术流派在法国纷纷兴起，新古典主义、浪漫主义、现实主义、印象主义、新印象主义等对欧洲其它国家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可以看到，法国美术形成的这种逐渐脱离政治而走向艺术自由的趋向，为20 世纪现代艺术的发展提供了广泛的基础。

为什么法国艺术在这一时期会有如此重大的变革和成就？

艺术与社会政治关系格外密切，如果想了解这一时期的艺术，首先要了解这一时期的社会。19 世纪的法国社会处于激烈的政治动荡之中，阶级矛盾尖锐复杂。在法国大革命后的半个多世纪的时间里，法国社会先后经历了拿破仑帝国的建立和覆亡、波旁王朝的复辟以及“七月革命”，直到1848 年的“二月革命”才建立了法兰西第二共和国。

19 世纪的法国艺术是从古典主义和浪漫主义向“现代性”转折的历史关键时刻。我们现在所知的是法国19 世纪末传奇的印象派和后印象派，以及随之而来的流派大爆炸。但当时法国美术的现实情况并非今天美术界的主流见解，印象派并非主流也尚未成气候，艺术创作主要还是围绕着学院权威与传统氛围进行。直到马奈、莫奈、梵高等印象主义画家在20 世纪初的美国获得资本的肯定之后，才重新改变了后世对法国19 世纪艺术的认知。

唯物主义辩证法告诉我们，没有量变的积累就没有质变的爆发。印象派的成就之路也是一个不断地汲取营养，不断继承、扬弃、发展最终逐步形成自身风格的过程。之所以能在艺术世界占据近150 年的主导地位，除了马奈、莫奈、梵高这些明星光环外，还得益于印象主义的精神之源——“巴比松画派”。如果把印象派比作艺术发展道路上的一次质变，那么巴比松画派就是酝酿这次革命的量变。

无论是巴比松画派还是印象派，其实都是建立在工业化、城市化、都市化基础上的，是新富裕资产阶级的审美趣味。只不过印象派更多的是肯定，巴比松画派更多的是批判。印象派描绘的是新富裕资产阶级的生活场景，是他们财富炫耀、感官享乐、奢靡生活的表达。巴比松画派在于批判，他们批判新富裕资产阶级统治下的社会依然是一个极不合理、充满了罪恶的社会。

上图：西奥多·籍里柯《罗马无骑者的赛马》纸本油彩 44.61×59.37cm1817 年美国马里兰州瓦特斯画廊藏

下图：雅克-路易·大卫《荷拉斯兄弟的誓言》布面油画 330×425cm卢浮宫藏

纵观19 世纪世界美术史，法国之所以能取代意大利成为欧洲文化艺术的中心，这种艺术地位和声望的提升，除了大家所熟知的新古典主义、浪漫主义、印象主义的影响之外，巴比松画派亦功不可没。它的诞生促使风景画从“服侍者”的角色解放出来，而以胜利者的姿态成为十九世纪法国艺术主要的绘画门类。否则，我们很可能看不到莫奈画中阿尔让特伊的小河、毕沙罗画板上哈格尼的黄昏，甚至梵高的麦田与小桥……

19世纪法国美术都经历了什么？

19 世纪法国成为世界绘画艺术的中心，先后经历了新古典主义、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等。这种风格流派的斗争与更迭丰富了绘画艺术，而经过这个过程的洗礼，为法国19 世纪的艺术史梳理出了清晰的脉络，也探索出了艺术的发展规律。

美术史学家对19 世纪法国美术的概括非常简洁明了：

（1）新古典主义：重理性、重素描、轻色彩。

（2）浪漫主义：强调感性、重色彩、轻素描。

（3）现实主义：注重写实，热爱自然。

（4）印象主义：强调光色效果，追求瞬间印象。

（5）新印象主义：以“色点”的形呈现于画面上。

（6）后印象主义：重视主观感情和情绪。

新古典主义

18 世纪30 年代，欧洲进行了以庞贝古城为代表的大规模古迹挖掘，重新点燃了人们对古希腊罗马文化的浓厚兴趣，新古典主义的种子开始萌发。随着法国大革命的日渐临近，渴求改变现状的法国民众更加反感散发着浓重的、没落的贵族气息的洛可可艺术，期待着更严肃更高尚的艺术出现。在这种条件下，一股更雄劲的新古典主义之风从欧洲的中心——法国吹动起来。

雅克-路易·大卫《自画像》布面油画 64×53cm乌菲兹美术馆藏

新古典主义产生于18 世纪末，流行于19 世纪，它诞生于法国大革命背景，成为具有时代革命意义的重要美术流派之一。新古典主义注重古典式的宁静和考古式的精确，但不是对17 世纪古典主义的简单复古，而是学者式的热情与智慧的结合物，适应了新兴资产阶级的价值观，尤其是他们的道德理想和社会意识。

如果说催生浪漫主义的是感性，那么支撑新古典主义的则是笛卡儿以来对普遍理性的信仰。新古典主义在艺术形式上，崇尚理性和共性，将艺术纳入规范和有序之中，同古典主义相似，夸大理性作用，抹杀情感和个性，在造型上重视素描和轮廓，推崇雕塑般是人物形象，而对色彩不够重视。多表现历史题材和现实题材，尤其喜爱对重大历史事件的临摹刻画。

法国画家大卫是新古典主义的创立者。他成功地将人物肖像画、历史的故事性和革命人物的悲剧性结合了起来，主张艺术为政治服务，代表作品有《荷加斯兄弟的誓言》《苏格拉底之死》《马拉之死》《拿破仑加冕大典》等，很好地契合了这个时代。

对页左上：雅克·路易·大卫《马拉之死》画布油彩 162×125cm布鲁塞尔比利时皇家美术馆藏

右上：弗朗索瓦·热拉尔《雷卡米埃夫人》布面油画 1805 年巴黎卡那瓦莱博物馆

下图：安格尔《大宫女》布面油画 91×162cm卢浮宫藏

大卫的门下涌现出一批著名的新古典主义画家，最著名的非安格尔莫属。除了大卫的学生这一身份，安格尔还是新古典主义最后一位大师，他强调素描关系和形体结构，线条工整，色彩柔和，构图严谨，他认为最美的线是曲线，最完美的形是圆形。虽然是大卫的学生，但安格尔却不像大卫那样关注政治性题材。他的创作题材包括历史画、肖像画以及表现女性人体的作品，尤其是在表现女性人体的艺术方面成就卓越。代表作有《贝尔坦像》《泉》《大宫女》《土耳其浴女》等。热拉尔也是大卫的学生，19 世纪初成为与老师大卫齐名的新古典主义画家，代表作品有《雷卡米埃夫人》等。除了安格尔和热拉尔，画风甜美的席拉尔也是大卫的学生，他也是当时最受欢迎的肖像画家之一。

新古典主义能够在整个19 世纪历史中保持那么强大的社会势力，除了大卫作品本身的力量之外，很大程度上与这些弟子的社会影响力也是分不开的。

浪漫主义

法国画坛历来就存在着两种倾向，一是以希腊罗马艺术为典范，包括17 世纪的普桑、19 世纪的大卫以及安格尔笔下的理性典雅的艺术；另一种倾向则是崇尚鲁本斯激情和注重视觉快感，包括18 世纪的华多、布歇、弗拉戈纳尔和19 世纪的席里柯、德拉克洛瓦等人的艺术。

从18 世纪末至19 世纪上半叶，浪漫主义同新古典主义一起并行发展，成为一种普遍的文艺思潮，它反映了资产阶级上升时期的意识形态，在文学、艺术、音乐、戏剧等各个文化领域均有所表现。浪漫主义不仅在法国出现，它也风行整个欧洲。

上图：安格尔《自画像》64.8×52cm 1859 年哈佛艺术博物馆藏

下图：安格尔《泉》布面油画 163×80cm1856 年巴黎奥赛美术馆藏

上图：（组图）泰奥多尔·籍里柯 《梅杜萨之筏》布面油画 491×716cm1818-1819 年卢浮宫藏

自文艺复兴时期以来，古典主义经过了几百年的发展，创造出一整套方法和规范，这些规范主要是对外部世界的关注和模仿，对共性的赞赏和颂扬。与古典主义相对的浪漫主义艺术，则从表现客观对象转向了表现人的主观世界，它全力去揭示人的心灵和独特的自我，放弃了古典主义那种普遍而绝对的共同美，去追寻每个人自己内心的理想美。

法国浪漫主义美术是在反对官方学院派和古典主义的斗争中成长壮大的。其特征是：重感情的传达和个性的描写；注重色彩的对比；主张创作自由、个性解放；强调热情奔放的性情抒发；善用象征、寓意、夸张、对比等手法；常取材于特殊事件、生活悲剧、奇特的任务和文学作品中的故事情节等。19 世纪20 年代，浪漫主义席卷了法国，在整个文艺领域内驱赶着新古典主义势力。作为一种潮流，新古典主义成为保守的象征。在这种情况下，新古典主义绘画仍能在法国延续并焕发出光彩，主要靠的就是安格尔。他一生中，以高傲固执的态度和卓越的艺术才华，坚持捍卫着新古典主义的理想。

泰奥多尔·籍里柯（1791-1824 年）是浪漫主义画派奠基人。他的代表作《梅杜萨之筏》突破了古典传统的束缚，为浪漫主义美术的发展开辟了道路，被视为浪漫主义的伟大宣言。

德拉克洛瓦是法国古典主义画派奠基人大卫的学生，被称为“浪漫主义狮子”，其发出的第一声怒吼是他的作品《但丁之舟》，而他在1824年创作的油画作品《西阿岛的屠杀》则标志着浪漫主义盛期的到来。《自由领导人民》（又名《1830年7 月28 日》）是德拉克洛瓦的代表作，德国诗人海涅把这幅画誉为表现了七月革命的“真实面貌”，恢复了“贱民”的尊严。它描绘了当代的题材，有着真实的生活气氛，没有以往常见的异国情调，是一幅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相结合的典型杰作。标志着德拉克洛瓦的积极浪漫主义达到高峰。

左上：德拉克洛瓦《自由引导人民》布面油画 260×325cm1830 年卢浮宫藏

左下：德拉克洛瓦《但丁之舟》布面油画 189×246cm1822 年卢浮宫藏

右上：德拉克洛瓦《自画像》1825-1850卢浮宫藏

上图：居斯塔夫·库尔贝《奥尔南斯的葬礼》布面油画 315×668cm1849 -1850巴黎奥赛美术馆藏

下图：居斯塔夫·库尔贝《自画像》木板油画 45×37.8cm1880 年代伦敦国家美术馆藏

现实主义

1848 年，法国再一次成为欧洲革命的中心。这一次，人们要求的不止是推翻国王，还要建立一个没有阶级、人人平等的社会。伴随着政治革命一同兴起的还有现实主义。这是一种高度政治化的艺术运动，提倡将目光放到身边真实存在的芸芸众生，通过艺术让人们重新思考真实和现实，而不是从异域和古代场景中追寻想象与理想化的美感。

现实主义风格主张真实、准确地描绘现实和当代社会风物，反对夸张的粉饰。当时艺术的革新方式是走出画室、走进自然，这种方式对当时整个欧洲的美术发展都具有重要的推动作用。现实主义热爱生活的真实美，摧毁了新古典主义的理想美，也摧毁了浪漫主义的夸张美。

1848 年至1870 年是现实主义大放光彩的时代。这一流派的代表画家是古斯塔夫·库尔贝(Gustave Courbet),他也是艺术史上第一位公开打出现实主义旗号的艺术家。他既不赞同古典主义的陈腐，也不喜欢浪漫主义的幻想，倡导艺术的真实，主张“师法自然”，表现自己亲眼所见的人和事物；他第一次把农民葬礼和普通的碎石工搬上画面，引发了现代艺术以视觉真实走向心理真实的趋向，扩大了艺术真实的内涵，提高了艺术家的创作自主性和个性，减弱了绘画中的主题功能，也标志了艺术家的自我意识觉醒。

库尔贝在1855 年送交世界美展的11 件作品中，最重要的两幅《奥尔南的葬礼》和《画室》落选，于是他撤回全部作品，自租场地举行《现实主义——库尔贝40 件作品展》，并且宣布：“我要根据自己的判断，如实地表现我所生活的时代的风俗和思想面貌。”他的名言“我不会画天使，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们”充分说明了他的创作原则。

19 世纪现实主义的一条重要支流就是著名的巴比松画派。巴比松画派是十九世纪法国绘画艺术现实主义思潮的起源，在法国这个重大历史变革时期所产生的艺术新思潮中堪称翘楚。它既不像古典主义那样注重理性和追求形式美感的呆板模式，也不像浪漫主义完全遵循自己的意愿来表现理想化的场景。巴比松画派注重的是朴素的生活、平凡的人物和自然的风景，主张真实地去观察和描绘生活。主要画家有：卢梭、柯罗、米勒、杜比尼等。它吸取了古典绘画的精华，又摒弃了古典主义，在否决浪漫主义的同时又与其有一定关联。所描绘的人物与事件都具有跨时代的价值，真正体现了时代要求，重视社会底层人民的生活，引起了底层人民的剧烈反响。

19 世纪的法国现实主义不只为法国美术带来了新的生命力，不断地启发这些艺术家们创作，对西方美术的发展也具有极大的推动作用，同时对我国当代艺术也有重要的借鉴意义。

居斯塔夫·库尔贝 《画室》布面油画 361×598cm1855 年卢浮宫藏

印象主义，新印象主义与后印象主义

19 世纪60 至70 年代，印象主义以创新的姿态登上法国画坛。

印象主义反对陈陈相因的古典主义和矫揉造作的浪漫主义，吸收了柯罗、巴比松画派以及库尔贝写实主义的营养，在19 世纪现代科学技术的启发下，注重在绘画中对外光的研究和表现，提倡户外写生，直接描绘在阳光下的物体，根据画家自己眼睛的观察和直接感受，表现微妙的色彩变化。

印象主义是一个松散的艺术团体，没有明确的纲领。代表画家有印象派的精神领袖马奈；最典型的印象主义画家克洛德.莫奈；善于画妇女肖像和裸体的雷诺阿；尝试使用多种技法和材料，善于表现芭蕾舞演员的德加；唯一参加过八次印象派画展的毕沙罗；女画家莫里索和卡萨特。

在印象主义之后，法国还出现了被称为“新印象主义”和“后印象主义”的思潮和艺术流派。

左图：克劳德·莫奈《戴红头巾的莫奈夫人的肖像》布面油画 99×79.8cm1873 年克利夫兰艺术博物馆藏

右上：保罗·西涅克《圣特罗佩港口》布面油画 131.1×161.6cm1901 年日本国立西洋美术馆藏

右下：乔治·修拉《彩虹》木板油画 1883 年伦敦国家美术馆藏

左图：保罗·塞尚《戴草帽的男孩》布面油画 68.9×58.1cm洛杉矶艺术博物馆藏

中图：文森特·梵高《牧羊人》（模仿米勒）布面油画 44×30cm1889 年梵高博物馆藏（荷兰）

新印象主义试图用科学的试验原理来指导艺术实践。把不同的纯色彩的点、块不经调和并列在一起，让颜色的彩度和亮度保持最佳，而中间色则是在观赏者眼中经过视觉调和形成。因为根据色彩分割理论作画，所以也被称作“分割主义”，又因为具体技法采用点彩的方法，又被称为“点彩派”，代表画家乔治·修拉（1859—1891）与保罗·西涅克(1863-1935)。修拉仅活了37 岁，他画人物略显呆板（这是点彩派画法的影响），但画风景很漂亮。成名作《大腕岛的星期日下午》（里面的黑狗特别像黑豆）。新印象派在印象派的基础上发展而来，与其说它是一个画派不如说它是一种独特的画法。

后印象主义反对印象主义和新印象主义，反对片面地追求外光而不顾物体的固有色彩，不满足印象主义对自然的直接描绘，强调主观的表达，重视线条、色块、体积，强调艺术形象要有有别于生活物象。后印象主义开启了现代艺术的大门，其创作思想、构图方式等极大地影响后来的野兽派、立体主义等现代主义流派，颠覆了西方的传统绘画表现方式。代表人物有：塞尚、梵高、高更等。

右图：雷诺阿《沐浴者》

后印象主义一词是在20 世纪20 年代之后才被普遍使用的，被用来泛指印象主义之后在观念和实践上与印象主义相左的艺术潮流。后印象主义画家曾受印象主义画风的影响，但是又不满足于印象主义的法则，艺术探索从本质上说是对印象主义的否定。后印象主义深深地影响了20 世纪的现代派艺术。

结语

19 世纪的法国美术不断推陈出新，对世界美术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至今还有很多人沉醉于19 世纪的那些美术作品中无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