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泽贤治童话叙事中幻想与现实统一的文学手法研究

⊙刘彬［长沙民政职业技术学院，长沙 410004］

宫泽贤治是日本的童话作家，也是虔诚的佛教徒和社会活动家，他生前没有任何名声，死后著作被人们发现并发表，并掀起了一股研究热潮。评论家们认为，宫泽贤治所创作的童话故事十分特别，能够将童话的幻想和现实生活在叙事上交合统一，给人以丰富的想象力，并如同不受思想束缚一般折服于其内蕴中的思想。一些学者认为，宫泽贤治童话之所以有如此特点，可能与其创作背景下的文化思潮以及他自己对现实和幻想的不同理解有关。的确，作品往往表达了创作者的所思所想，尤其是由成年人所创作的童话故事，更是同时夹杂了作者对理想世界和现实世界的体悟与希冀。从欣赏的角度来看，宫泽贤治的童话故事文学性和艺术性交叠，极具文学艺术美感。而从创作学习的角度来看，宫泽贤治能够通过叙事手法，同时塑造出童话故事的幻想性和故事内容的现实性，其所运用的文学手法也极富学习价值。要对这种手法进行深度分析，就要结合创作背景、思想来源进行研究。

一、宫泽贤治童话创作背后的文学背景

宫泽贤治出生于日本岩守县上的普通小镇，镇上没有出名的产业，只有景色还称得上美丽。宫泽贤治是家中长子，父亲经营当铺且喜欢看书，由于最小的弟弟童年夭折，宫泽贤治的父亲皈依佛教。在父亲的影响下，宫泽贤治也开始看书，时不时听僧人讲经，日复一日的生活造就了宫泽贤治温柔、真诚的个性。宫泽贤治的祖母在宫泽年幼时，十分喜爱为他讲述民间故事，这开拓了宫泽贤治的想象空间。而宫泽贤治接触童话故事，则要追溯到小学时期。当时的班主任多次在课堂上讲授外国的童话故事，这种文学风格被宫泽贤治了解后，逐渐与他脑海中千奇百怪的想象世界融合，再配以常年读书积攒下来的文学功底，宫泽贤治开始撰写属于自己的童话世界。宫泽贤治曾经称，自己长大后所做的，不过是把自己幼年时做过的梦誊写下来而已。正是这种纯粹的创作理念，才令宫泽贤治的童话保留了孩童般的真挚和天马行空的想象。

童话的创作不仅受到作者自主思维的影响，也受到当时的文化思潮的影响。1918 年，日本童话作家铃木三重吉认为日本的童话文坛已经沉寂许久，便开创了童话杂志《赤鸟》，意在重新振兴日本的儿童文学。宫泽贤治通过一些渠道接触到这本刊物后，被整部刊物的风格所感动，加上他自己的创作热情本身就积累到了一定程度，遂开始高产创作。而当时的儿童文艺思潮，主要倾向于自由主义、理想主义，强调要站在儿童的视角，透视和重现出朴素的儿童眼中的世界，以达到关爱儿童的根本目标。并且，《赤鸟》的创作氛围中，又包含了许多浪漫主义、唯美主义。这种艺术思潮，无疑影响了宫泽贤治。宫泽贤治的文学创作，更倾向于“为了儿童”这一目标。他在创作过程中，一直强调要尊重儿童的视角，但也强调即使是儿童也会有一些虚伪邪恶的想法，并且儿童永远不会知道所谓的“童心”是什么。儿童作者需要做的就是尊重儿童难得的“真实感”，这是宫泽贤治注重的创作方法，也是当时日本普遍的文学创作思潮。但由于宫泽贤治自小的经历，使得他对于儿童的感情要更加纯粹——出于对弟弟妹妹的爱，他能更好地把握儿童的纯洁思维；出于对佛法的体悟，他能在大人的环境中保有自己独特的慈爱之心。这种心态，即使在当时的新童话活动中也十分难得。

二、宫泽贤治童话故事中的幻想表达及其来源

（一）灵动生命与虚幻思维的出奇制胜

宫泽贤治童话故事中，最能够体现出他对“童心”掌控的当属他对幻想的表达。宫泽贤治所创作的童话故事幻想，大多以自然界为背景，但故事结构却洋溢着一种鲜活的生命感，似乎所有原本不存在生命的元素，在宫泽贤治塑造的世界中都具有了迸发的活力。这得益于宫泽贤治对灵动生命的脱俗理解以及他在虚幻思维方面的诸多经验。再配以宫泽贤治最为擅长的生动语言，一幅幅玄妙的幻想画卷，便呈现在了读者的眼前。

宫泽贤治的故事形式可分为三类：一类是在异世界内发生的有趣故事，一类是现实世界当中的人进入到异世界内发生的故事，最后一类则是异世界中的生物来到现实世界后发生的故事。一般，由于异世界是读者思想观念中并不存在的事物，故而异世界很容易令读者产生陌生感，降低阅读体验。但宫泽贤治却善用自然环境的描写手法，将异世界内比较陌生的产物代入到现实世界当中，让读者可以通过细致的环境描述产生代入感，更能在独特的氛围内感受异世界元素的自然魅力。在《狼林》中，作者在描写幻想事物时，便以现实事物作为比对。“农民们一边走、一边指点着周围的景色，四个男人各自站好，异口同声地朝着森林喊：‘我们可以在这里开荒嘛？’‘行啊’，森林回答道。”简单的一个段落，便为读者呈现了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幻想空间，但呈现的并不突兀，甚至还可以激发读者的深入联想。宫泽贤治的作品集中，还包含许多人类和自然环境对话的内容，这其实就充分地表达出了童心，因为儿童往往最想要同自然环境对话，而在宫泽贤治的童话中，吹过的风和天上飘着的云都可以成为对话的对象，这符合儿童对童话世界的幻想，也符合成年人对儿童世界的想象。除此之外，宫泽贤治童话集中的人物，也具有一种灵动的虚幻性。《风又三郎》中的主角三郎，就被塑造成了一个神秘的“风神”形象，转学而来的转校生“三郎”拥有一头不常见的红发，他所到之处又总是会起风，最终又在一个狂风席卷的日子里不辞而别。虽然三郎本人没有做任何表示，但种种迹象似乎都表明了他特殊的身份，配以作者刻意的场景描述，一个灵动的虚幻形象便呈现在了读者眼中。三郎到底是不是大家所认为的那个“三郎”便在作者刻意的描写下变得难以确定，而幻想和现实也开始交错，给人以别样的阅读体验。这种将虚幻元素生动化描写，以模糊现实和虚幻边界的创作手法，就是宫泽贤治比较擅长的文学描写方法。

（二）西方幻想文学

宫泽贤治对于幻想的描写方法，来源于西方幻想文学，这是因为宫泽贤治的童话启蒙是西方的童话故事。而西方幻想文学的最大特征，就是想象力丰富，对文学的表述能够来源于自然体悟，又高过自主体悟，能够给人一种更深刻的心理感受。对此，日本许多儿童文学评论家都表示，童话创作中的幻想文学，就是通过丰富的想象力，去创造一种并不存在的幻想世界，反而给人以独特的感受。而最关键的，就是塑造一种超自然的感受，但这种感受又不能完全脱离于人类理解的范畴。的确，西方幻想文学也强调，幻想文学的创造要呈现出人们从未看过的幻想世界，但构成世界的内核不能脱离于现实生活，否则就完全无法被人们理解，也就失去了文学的身份。最关键的是，幻想文学的创作动机，不应当是借助幻想逃避事物，而是要利用天马行空的幻想，达到超越现实的水平。想象力是创作的踏板，负责将人们的思维传递到更急广阔的空间内，这便是幻想文学的独特价值。宫泽贤治无疑充分领悟到了西方幻想文学的本质，他所创作的故事明显是在现实基础上的进一步强化，既具有超于现实的表现力，也具有五彩斑斓的虚幻价值。

三、宫泽贤治童话故事中的现实表达及其讽刺意味

（一）理性的童话

众多评论家认为宫泽贤治的童话是理性思维下的童话。虽然说童话故事是在想象中诞生的，但宫泽贤治却没有刻意破坏故事的理性价值，反而引导人们更加重视追求理性、探求真理。在宫泽贤治的故事中，故事的结尾并不是思想的结尾，反而结尾会更吸引读者从现实的角度继续思考故事。同样以《风又三郎》为例，故事中的其他配角，都一厢情地认为三郎就是传说中的风神。但三郎本人并没有对此发表过任何意见，他只是做着一个学生应当做的事情，上学、参与活动，一切的一切都是在现实的基础上进行。但越是这样，越显得三郎像是在刻意维护自己的“普通”，反而会引起读者的遐想。加上其他配角也不停地找出各种佐证证明三郎就是风神，这再一次引导了读者的思路。但故事本身却又从未表达过三郎是风神的任何线索，这使得读者不得不从理性的角度去看待问题。如此，读者便会不停地在思维幻想和理性思考中穿梭，不停地反思故事的本质，试图通过深度思考得到答案。

（二）基于魔幻的现实讽刺

童话故事若只呈现了虚幻世界，而不包含对现实的反思和体悟，那么童话故事便不具有深层的文学价值。但童话故事中的“现实”强调的是并不是现实本身，而是在客观现实基础上的对社会现实问题的反思，宫泽贤治就十分擅长在童话作品中批判现实。的确，宫泽贤治的社会主流身份是童话作家，理论上他更应该借助作品表达纯净的思想，构建出单纯的儿童世界。但事实上，宫泽贤治也十分擅长和热衷于在作品中批判现实问题。宫泽贤治的批判思维，具有十分强烈的慈悲意识，主要针对欧洲文明进行批判，即认为当下的社会结构过于强调权力，却忽略人类文明的本质，也就是在和平的环境中生存。基于此，宫泽贤治创作了《要求繁多的餐馆》。故事中，两个英国士兵打扮的人，进入了一家用餐要求很多的餐馆，他们却自大地认为，这是餐馆认为自己接待了贵客，才做出如此多的要求。而事实上，两个士兵才是餐馆的食品，他们在妖怪的引导下一步步把自己做成了美味佳肴。最终，当两个士兵意识到这一点时，却已没有能力和妖怪抗争，还是士兵最开始瞧不起的护卫狗保护了他们。这部作品中，宫泽贤治塑造了一个并不那么有趣的故事背景，而真正有趣的地方在于士兵们并不知道自己的自大招致了他们的死亡，但读者却能够意识到，这种由读者主动完成的讽刺，无疑提升了读者的阅读体验，也令整个作品更具有探讨的价值。

四、宫泽贤治童话叙事中幻想与现实统一的文学手法

（一）众生平等、引人向善的价值观传递

童话是一种能够同时打动儿童和成年人的文学类型，这意味着作者需要在幻想和现实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使得故事既能够让儿童产生阅读愉悦，也可以给大人一定的思考空间。就童话本身来说，一味的幻想会降低故事的真实感，而过多的现实披露会让人感到疲惫。宫泽贤治却在这两点之间找到了一个平衡点，那就是透过孩童的视角，去传递一个和谐的价值观。而由于作品的表现来源于作者本人的思虑，熟读经书的宫泽贤治所创作的童话，便饱含了众生平等、引人向善的佛教理论。宫泽贤治擅长将慈悲思想作为线，串联现实和幻想。在许多作品中，宫泽贤治都让故事的主角化险为夷，让故事中的坏人幡然醒悟，每个人都在故事中得到了重生，体悟了善良的意义。这种手法，会促使读者在阅读完幻想后，回到现实世界中代入自己，分析自己在故事中的位置，进而深入地领悟作者想要传达的慈悲思想。宫泽贤治的故事中，现实和幻想的统一，并不完全是在作者的笔下成立，而是由读者自发完成。这也是宫泽贤治童话故事的特殊之处。

（二）不超越现实思维法则的幻想世界

除了对价值观的传递外，宫泽贤治还规定了幻想世界的标准，那就是幻想世界的构成，不能超过现实世界的思维法则，也就是不能创造出过于远离人们思维模态的物质。虽然幻想世界的价值，就在于为人们呈现出和平日的世界截然不同的故事，但过于颠覆的故事，反而会招致人们的反感。幻想世界应为读者提供惊奇，而不是猎奇。正所谓现实是幻想的源头，更是幻想文学构成的基础。人们出于对现实的认知，才能理解幻想世界的美妙。宫泽贤治所创造的童话世界，就充分满足了这一条件，所有的故事都不超过现实世界的思维法则，哪怕是神仙精灵，他们的一言一行也都有一定的现实逻辑，这能让孩童建立正确的思维模式，也能让成年人的联想有落脚点。

五、结语

宫泽贤治的童话作品之所以能够有较高的地位，是因为作者的创作思维十分“真诚”。他没有将童话作为载体，一味抒发自己对现实生活的不满，而是借助童话将现实美化，用慈悲的思想照顾着每一个角色，这使得他的作品充满了对生命和人性的尊重。与此同时，宫泽贤治塑造童话的功底深厚，他笔下的童话世界新奇有趣，艺术形象独特而形象设定又十分值得推敲。宫泽贤治用现实作为舞台，用幻想作为角色，两者互相依靠，塑造出了宫泽贤治心中对于美好的幻想和对现实的讽刺。但当读者借助作品完成对现实的思虑感悟后，仍旧能够被宫泽贤治的笔法感动，深刻记住一个个在舞台上绽放过光彩的角色们。这便是宫泽贤治童话叙事中幻想与现实统一的独特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