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球世预赛仪式传播与国家认同建构研究

2022-10-15 01:57李春阳王庆军俞鹏飞
成都体育学院学报 2022年4期
关键词:仪式化预赛符号

李春阳 ,王庆军 ,俞鹏飞

国家认同是一国公民对自己归属国家的认知以及对这个国家的构成,如政治、文化、族群等要素的评价和情感,是族群认同和文化认同的升华[1],是国家得以存在、维系和发展的重要力量,具有重要的意识形态功能。然而,全球化给国家带来发展机遇的同时,也带来了严峻的政治冲击,潜藏着巨大的认同危机,从而成为当前国家认同建构所面临的首要挑战[2]。因此,现代国家急需一种常态化、竞争性、仪式性和团体性的活动,来激发和维持国家认同[3]。

在对国家认同建构的研究中,马立明对足球世界杯分析后提出:大型体育赛事是一种复杂现象,杂糅了国家话语与资本逻辑,具有多维度政治光谱[4]。George Orwell 和John Hargreaves 分别对足球赛事和奥运会研究后指出,大型体育赛事在建构国家认同、巩固民族主义等议题中具有特殊地位[5-6]。以上学者从社会学等视角阐述了大型体育赛事对国家认同的建构作用,然而,从人类学和传播学视角研究这一问题的成果并不多见。其实,大型体育赛事仪式现场蕴含着仪式组织者、表演者、现场观众等所持有的文化观念,而且通过大众传播使几亿甚至几十亿人在不同地点参与到同一仪式中,这种仪式传播是对“社会的维系,是共同信仰的创造、表征与庆典”,为国家认同建构提供了重要场域。基于此,本研究在仪式传播理论观照下,以大型体育赛事中的足球世界杯预选赛(简称足球世预赛)为考察对象,对其建构国家认同的功能进行阐释,进而分析其建构国家认同的文化机制,以期能为国家认同建构理论的拓展、为我国举办、参加和传播体育赛事中建构国家认同提供参考。

1 足球世预赛仪式传播阐释

事实上,足球世预赛既是大型体育赛事,又是一种仪式。从一般意义上来讲,“仪式是由社会来规范的、重复的象征行为,仪式行为带有正式的品质,是一个高度结构化的标准化的系列,并常常在自身也带有特殊象征意义的特定的地点和时间被上演。仪式行为是重复的,因此也是循环往复的,但这些都服务于重要的意义,并用于疏导感情、引导认知和组织社会群体”[7]。在以往研究中,有学者认为体育就是一种仪式。法兰克福学派的代表人物特奥多·阿多诺(Theodor Wiesengrund Adorno)提出“体育本身并不是游戏而是仪式”的观点[8],同样,美国学者约翰·费斯克(John Fiske)也认为体育“是一个仪式化的行为”[9]。就足球运动而言,它是现代群居仪式,与其他任何一种大型体育项目一样,具有极强的仪式感[10]。而且足球世预赛有别于人们的日常生活,是在一定时间、一定空间进行的比赛,也具有4 年一次的重复性等仪式特征。需要指出的是,本研究把足球世预赛作为一种仪式,但不排除其中的队员出场、奏国歌等狭义的仪式行为。

不过,足球世预赛为什么受到人们极大的关注并能激发认同感? 究其原因,这与其仪式传播有很大的关系。1998年美国学者罗森布尔(Eric W.Rothenbuhler)在其《仪式传播》著作中首次提出仪式传播的概念,他认为:仪式传播包括“作为传播的仪式”和“作为仪式的传播”两个论域[11]。我国学者闫伊默把仪式传播分为“仪式的传播”和“仪式化传播”两类行为[12]。本研究借鉴闫伊默的分类方式,因为,仪式本身具有传播的特性,而且在现代媒介日益发达的今天,仪式的大众传播带有强烈的仪式化色彩。正是在这两种关联的传播场域中,仪式的意义得以传递、生产和实现。

因此,本文将仪式传播分为两类行为,第一类行为是“作为传播的仪式”。它是指具有传播特性的仪式活动,包括社会生活中的正式仪式,如宗教仪式、神话仪式、婚礼、民间祭祀、体育竞赛活动等,以及日常生活中的非正式仪式,如见面握手,分别时说“再见”等。就仪式具有传播的特性,在仪式活动中,通过语言、行为等符号传递信仰和价值观。因此,没有传播的仪式将无法展演与存在。就仪式的传播特征而言,有学者认为“仪式是一种文化的、建构起来的、象征交流的系统。它由一系列模式化和系统化的言语和行为组成,往往是借助多种媒介表现出来,其内容和排列特征在不同程度上表现出礼仪性的(习俗),具有立体的特征(刚性),凝聚的(熔合)和累赘的(重复)特征”[13]。第二类行为是“仪式化传播”。这一思想来源于美国传播学者詹姆斯·凯瑞(James W.Carey)“传播的仪式观”的启示。1975 年凯瑞(Carey)首次提出“传播的仪式观”,他倡导从效果的实证主义研究中走出来,开展对传播的文化研究。仪式化传播实为“传播的仪式观”的一种实践运用和发展[14],在这里传播被视为一种仪式化展演活动,在完成信息传递的基础上,传播被看作是创造、修改和转变一个共享文化的过程,从人类学角度看待传播,传播就是仪式和神话,是在时间上对社会的维系,它的本质是实现精神体验和共享信仰,是将人们以团体或共同体的形式聚集在一起的神圣典礼[15]。

其实,足球世预赛就是仪式与传播的巧妙融合,其仪式传播遵循着从现场到媒介的路径。如图1 所示,首先,足球世预赛仪式传播包含两种仪式。一种仪式是足球世预赛仪式活动本身。另一种是足球世预赛仪式化传播形成的仪式。仪式化传播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传播方式的仪式化。尤其是电视类的影像传播,通过镜头多视角、聚焦的、重复的、慢放的影像信息,以及解说的话语等所形成的传播方式的仪式化。其二是媒介的仪式化。在传播中,大众媒介对现场仪式进行加工后,把信息呈现给了几亿甚至几十亿不在场的受众。在互联网时代,你只要有网络终端接受器如电脑、网络电视机、智能手机等,就可以实时观看不同地方正在举行的体育比赛[16]。这“好比一起参加一场弥撒”仪式,使不同空间的人们汇聚在一起,一起分享赛场资讯,共享认同,此时,媒介本身成为一种仪式。可见,“仪式”是传播的隐喻,即传播等同于仪式,是传播的实质[17],因此媒介的仪式化传播形成了仪式。其次,足球世预赛包含两个传播场域。一个是世预赛仪式的传播,是现实的传播场,即仪式现场的传播空间。在仪式现场,双方球员的竞技表演、教练员的指挥、裁判的执法、观众的欢呼雀跃等符号呈现在看台观众的面前,与此同时,观众用语言、行为等方式进行着直接、强烈且能动的现场反馈;另一个传播场是足球世预赛仪式化传播场域,经由电视等媒介,媒体制作人通过加入话语和符号的形式,把加工后的现场仪式信息和意义传达给不在场的受众,受众则通过对其的解码,达到心理上的接受或拒绝。以上两个传播场域,前者是现实、是基础,是媒介传播的信息来源,后者是影像文字、是派生的,受众通过拟态环境去了解仪式活动。

图1 足球世预赛仪式传播模型Graph 1 Ritual communication model of World Cup Qualification

可见,足球世预赛仪式传播包含了两种仪式和两个传播场域,为建构认同提供了重要的形式与空间。首先,仪式可以“唤醒某些观念和情感,把现在归为过去,把个体归为群体”[18],并使共同体的文化价值体系得到传承,从而成为现代国家共同体建构身份与巩固认同的重要途径[19]。其次,从本体论上讲,传播和仪式有着天然的逻辑联系并且具有同一家族的特征。在古代,它们就具有同一性和共同的词根,都与分享、参与、联合、团体及拥有共同信仰这一类词有关。因此,仪式传播具有沟通、共性、共有与共享的意蕴,这为我们研究足球世预赛建构国家认同框定了理论视角。不过,要想深入研究这个主题,还需厘清足球世预赛仪式传播是如何通过符号和话语等表征出国家认同的建构功能。

2 足球世预赛仪式传播对国家认同建构的功能解析

2.1 彰显国家意识:仪式现场的组织安排

足球世预赛仪式现场的组织安排体现出仪式活动的结构与秩序,从仪式的空间和时间维度上表征出“领土”和“国家”等意识。其一,仪式的空间构筑出国家意识。足球世预赛采用主客场制,即在双方国家各比赛一场,这种“本国”与“他国”的仪式空间是对国家地理空间的确认、对国家领土的想象。此外,作为仪式中的球员,在本土作战能迸发出更大的激情。同时,民众也能强烈的意识到就在我们城市、我们国家,我们的国家队正在进行比赛。在客场比赛时,球员远渡重洋,奔赴“他国”,肩负着国家的使命和球迷殷切的希望。其二,从时间的历时性来看,足球世预赛仪式现场遵照开始、中间、结束的顺序,体现出国家意识。出场仪式开始时,两队球员穿着印有自己国家国旗的队服并排走入球场,客队的国歌首先响起,随后演奏主队的国歌。挑边仪式结束后两队队长交换印有国旗和本国足协标识的旗帜;比赛中,为了国家荣誉双方球员互不相让,奔跑、争抢、冲撞、倒地、射门,他们竭尽全力,争取赢得比赛的胜利;比赛结束后,胜利的球队向观众致意,进行庆祝仪式。这正如法国社会学家涂尔干所言:仪式是对精神信仰的表达和强化。显然,在足球世预赛现场,仪式突显和强化了国家意识。

2.2 承载国家意义:象征符号所指的锚定

象征是仪式最重要的特征,是用简单的形象、动作、事物表示难以表达的观念、情感和意义,而仪式是人类象征性地控制和适应环境的行为[20]。英国人类学家维克多·特纳(Victor Turner)认为,象征符号是构成仪式语境特殊结构中的终极性单位[21]。在足球世预赛仪式传播中,象征符号的能指包括器物、人物、声音等,通过仪式现场和媒介的仪式化传播,使这些符号的所指被锚定为“国家身份”等。

其一,器物符号。在国家性的表征中,器物符号具有政治的、民族的历史与文化等象征意义。国旗是国家的标志性旗帜,是国家的象征,它通过一定的样式、色彩和图案反映一个国家政治特色和历史文化传统。足球世预赛仪式中时常能够见到国旗的图案。比赛场上,双方球员的队服上印着自己国家的国旗,这是身份的象征,披上国家队战袍的球员能为代表国家比赛而感到无比骄傲,也有为国而战的隐喻;进球的队员亲吻球衣上的国旗以表达爱国之情;看台上,观众挥舞着国旗为自己国家队呐喊助威,球队胜利时他们笑容灿烂,失利时观众泪流满面,泪水打湿了脸上印有的国旗图案。另外,足球世预赛上加油的乐器,如南非的嗡嗡祖拉、巴西的卡塞罗拉、中国的锣鼓等特色的乐器,也代表着不同民族国家的历史与文化。仪式中的器物符号反复出现,激起民众神圣的情感,这种情感又反作用于象征符号,使之更加神圣。

其二,人物符号。人是符号的动物,其本身也是一种符号。足球世预赛中的国家领导人、官员、球员、民众等都是重要的人物符号。足协官员在比赛期间会随队前往比赛现场,国家领导人也会寄予殷切的期望。习近平总书记曾指出:中国世界杯出线、举办世界杯比赛及获得世界杯冠军是我的三个愿望;球员是仪式中的主角,代表国家的最高水平,在比赛中肩负着国家荣誉和责任。[21]中国归化球员埃克森曾表示:我是中国人,我要为喜欢我的球迷努力踢好球。李可在参加国家队比赛后说:“那一刻我很清楚记得自己紧张了,可能与我身份有关系,毕竟我是第一个代表中国队比赛的归化球员”;[22]民众热爱着自己的国家队,以各种方式支持着自己的球队,这无形中强化了国家认同。

其三,声音符号。和器物符号、人物符号不同,声音是只能通过耳朵来接收的符号信息。虽然声音符号只能听到却看不到,但从“仪式”这种人类活动诞生的那一刻起,声音就从未缺席。足球世预赛仪式中出现的音乐和语言都是社会、文化、政治的体现,它携带着集体的共同情感和共识信息。其中,最典型的声音符号是国歌,当国歌奏响时,无论是本国的球员、赛场上的本国观众还是电视机前的本国民众都会一起高唱国歌,这是一种国家仪式,是对“自己是谁”的国家身份的确认;语言是一个国家独有的文化积淀,在加油声中,本国的语言和文化融入其中,民众用自己的语言为国家队加油呐喊,唱着本国的特色歌曲,不断强化着国家及族群认同。

2.3 激发国家想象:媒介话语的叙事策略体现

媒介话语所指涉的是现代社会的大众媒介运用特殊的媒介语言,包括文字、图像与声音等。大众媒介是一个具有一定独立性和意向性的话语生产系统,它在当代社会最重要的功能是重构社会认同,达成社会整合功效的主要基础是它生产着对于事件、背景和人物的描述和阐释,在适当的时机和语境下赋予意义,从而粘连出一种意义上的共通感[23]。

足球媒介话语来源于媒体人员、足球从业人员和球迷。这些术语逐步被记者、解说员所采用,并通过话语的立场、话语的隐喻、话语的语境等叙事策略激发受众对集体与国家“共同体”的想象。其一,话语的立场是对“自我”与“他者”身份的确认。媒介中诸如“这场比赛在我国举行”“中国队员先拔头筹,赢得开门红”“对方球员把球踢出边线”等话语,立场鲜明地表达了“我者”和“他者”的区分,引起受众对自我身份的再确认和强化。其二,媒介话语隐喻着国家之间的“战争”。在其话语中大量词汇来自军事术语,如进攻、防守、阵地战、快攻、撕破对手的防线、不敌对手等。再加上国家的名字,如“中国对阵叙利亚、尼日利亚对阵喀麦隆、荷兰对阵法国、阿根廷对阵巴西”等。显然,这些话语是把足球比赛作为一种仪式性的狩猎活动、作为一种程式化的微型战争[23],它赋予足球世预赛“战争的想象”,使其成为一场“没有硝烟的国家战争”。其三,话语语境造成了报道的政治趋向。譬如2019 年8 月2 日韩国足球协会官方网站公布了韩国世预赛所有赛程,并特别说明10 月15 日将前往平壤客场与朝鲜比赛[24]。由于韩国和朝鲜两国的历史问题,这场对决吸引韩国、朝鲜乃至全世界的关注,国际足联主席因凡蒂诺也抵达平壤观看比赛。媒体声称这是时隔29 年后韩国再次赴平壤比赛,而朝鲜允许开场仪式中播放韩国国歌,但不提供直播,不给外国记者签证等。最后,在没有观众的金日成体育场,双方最终0∶0 战平。

3 足球世预赛仪式传播建构国家认同的文化机制

足球世预赛仪式传播具有建构国家认同的功能,那么,在建构认同过程中的文化机制是什么? 厘清这一问题,可以使我们深入到世预赛建构国家认同的内部,看清其系统的要素及其联系。文化机制是指“在一定文化因素影响下,引起相应的文化现象发生、发展、变化的各种内部结构因素和外部结构因素,形成受一定规律支配的内在联系和产生互动效应的结构系统”[25]。在仪式传播研究中,仪式是关于人类行为的研究,是文化人类学研究的对象,其研究具有文化的特征,而“传播的仪式观”是借助文化的研究路径来看待传播现象。因此,对仪式传播机制的考察是一种文化研究。我们对图1 分析后可知,在足球世预赛仪式传播中,是以从现场到媒介为传播路径的,形成了从现场-媒介-拟态-意义-受众等几个相互关联环节组成的结构系统。具体来讲,赛事仪式通过人内传播、人际传播、组织传播建构了国家认同的神话符号,并进入到大众传播场域,由媒介组织采用拟态环境、编码等策略对其进行加工,进而把国家认同符号传达给卷入媒介仪式的不在场的受众。

3.1 神话建构:足球世预赛的仪式表征

神圣与世俗是仪式分类的基本架构,但其蕴含的意义随着人类发展的时空变化而变化。其一,在传统社会或最不发达的文化中,神话贯穿于整个先民的生命阶段。从神话发展的历程来看,它产生于人类的“童年时代”,是远古时代人们通过超自然的形象和幻想的形式,表达他们对世界起源、自然现象及社会生活的原始理解的故事和传说……在古代,神话还和信仰有着某种天然的联系,也是信仰的一个组成部分,或者说是经过叙事艺术加工的信仰[26]。其二,神话是一个体系,在过去,这种“超验性”是由神性或巫术的介入来保证的。如今,有神圣力量或神的宗教正处在消亡的边缘,古老的神话也已经逐渐被“祛魅”,但人们依然需要神话的安慰和诱导,需要“返魅”的现代“世俗神话”。

法国符号学大师罗兰·巴尔特(Roland Barthes)将符号学视为现代神话,他把符号的表意过程分为3 个层次,即明示意义、隐含意义和神话。在他看来,“神话是一种传播的体系,它是一种讯息。它是一种意指作用的方式、一种形式”[27]。巴尔特(Barthes)认为,意义符号系统从第一层次向第二层次意指的过程就构成了神话。当神话赋予在第一个层面上的时候,神话掏空了第一层面的概念,只保留能指,然后将神话置入其中,便构成了表达新的意义的符号。在这里符号意义的生产制造了“神话”,意义即神话本身。巴尔特(Barthes)指出,以神话的态度看待世界,人们对这个世界就不会有任何质疑,对于自然真实的东西就会变得熟视无睹。总之,“神话”是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的叙事或言说,它看起来是自然的、客观的,而实际却是对某种意义的建构和追寻,是被制造出来的超级符号系统,其意义大多是人们赋予的而非其本身所具有的[28]。

可以说,仪式传播为符号提供了意义形成的语境,促成了符号意义的彰显。足球世预赛仪式传播借助符号表意系统来传达意义,建构社会“共识”。通过隐喻和联想,表达意义的系统构建了神话。譬如,2001 年足球世预赛中,如果中国队能战胜阿曼队,就能进入世界杯决赛圈。10 月7 日,“中国对阵阿曼”的比赛现场,中国队1∶0 暂时领先。终场前几分钟,看台上的中国观众双手合十、等待庄严时刻的来临。终于,比赛结束的哨音响起,我们出线了! 此时,锣鼓喧天、红旗飘扬、人们脸上洋溢着快乐与满足,礼花高高的绽放,照亮了沈阳的夜空。主教练米卢挥手奔跑,球员身着只有胜利才能穿上的、印有“赢了”的球衣,手拉着五星红旗绕场向观众致谢,范志毅头顶国旗激动的掩面哭啼……在接受电视采访时,年轻观众面对镜头激动的说:胜利使我们压抑了44 年的情感终于爆发出来,中国万岁。中年人也在呐喊:我感到高兴,我感到中国的伟大,中国万岁,中华民族万岁。一位戴眼镜的老人,额头和两个脸颊都印着国旗图案,手中拿着中国特色的锣,用四川话大喊:我太高兴了,我们圆梦了,中国队雄起……随后,镜头切换到缓缓驶离赛场的大巴车,车内的球员一起唱着“五星红旗,你是我的骄傲,五星红旗我为你自豪……”。[29]这是一个加冕和征服的仪式,它把中国队比赛的胜利、国旗、球员、观众、礼花、锣鼓、歌曲等意义全部掏空,然后把“足球-加冕-中国”的神话置于其中,使这种组合的能指通过隐喻和联想集中指向集体与国家,制造出中国足球不朽的、世俗的现代神话。现场仪式参与者见证了比赛的胜利,也加入到庆祝的人群之中,这些都将通过媒介传向远方,实现了从现场到媒介再到受众的传播。此时,仪式的神话效应被进一步放大,将会引起更大规模的集体狂欢。

3.2 “套层观证”效应:共同在场的实现

仪式中人们的认知与行为动向取决于特定的情境。在前现代社会,仪式情境突出体现在人的“到场”,仪式的交流基于实际的地域。在现代社会,随着时间和空间的虚化,世界变成了“地球村”,时空分离成为可能,媒介使仪式交往关系从面对面互动的地域性关联中脱离出来。因此,即使是不能进入仪式中心的受众,也能同样确保共时共享仪式信息。人是足球世预赛仪式传播的主体,可分为两类:一类是在现场之内的群体。他们身在现场,亲身参与仪式。第二类是媒介仪式中的受众,这类人没在仪式现场,但能够通过媒介的仪式化传播感受体育赛事。仪式现场的人包括运动员、教练员、看台上的观众等,他们在参与和观看着仪式,同时也成为大众媒介报道和播放的对象,这形成了一种“套层观证”[30]的可能性,即套叠在一起的、处于不同层面的观看和见证。可以说,足球世预赛仪式现场的人是对现场仪式的观证,看台上的观众是对赛场上运动员的观证,媒体是对仪式和仪式中的人的观证,不在场的受众是对报纸、电视等媒介的观证。

在“套层观证”机制下,具备了戈夫曼(Erving Goffman)所谓的“共同在场的充分条件”,使得仪式现场成为“共同在场”的前台。前台的人既是仪式的参与者、观看者,又是前台的表演者,他们的一举一动成为远距离受众“观看”的对象。而远距离受众既是缺席的,又是在场的,因为,足球世预赛仪式传播建构了一个共同的“关注点”“趋向点”和“认同空间”,为不在场的受众提供了一个“在场”体验。或者说,他们是身体缺席但精神在场。“这种远距离的仪式可以提供共享的情感、团结以及对象征性符号的尊重……这里电视近似于身体的反馈,通过挑选情感表达最强烈与仪式活动最投入的瞬间,结果使远方的观众感到看见的他人就像自己一样”[31]。我们经常能在电视上看到足球世预赛中球员、观众的表演,这种真实感使我们觉得自己就在现场,他们就是我们自己。其实,这种“天涯共此时”的在场感、参与感虽是虚幻的,但是通过仪式现场人的表演、媒介的传播和远距离受众的观看,让在场与不在场的人们感受到足球世预赛的存在,实现了全体社会成员精神上的共同在场。然而,为什么不在场的受众能深切感受到“共同在场”和国家认同感,甚至这种感受比身临其境现场更为真实与震撼? 其间采用了什么样的策略?

3.3 “拟态环境”营造:建构国家认同文本的策略

正如麦克卢汉(Marshall McLuhan)所言:就像鱼并没有意识到水的存在,媒介构成我们的环境,并维持着这种环境的存在。如今,人们生活在一个大众传播时代,报刊、书籍、广播、电视、网络等大众媒介渗透到社会的各个角落。从政治、文化、经济到衣食住行,无一不和传播有着密切的关系。因此,我们大部分听到的、看到的都是对媒介制造的“拟态环境”[32]的反映。“拟态环境”是1922 年美国学者李普曼(Walter Lippmann)在其《公众舆论》中首次提出的。他认为,拟态环境是由传播媒体在人与现实环境之间插入的“信息环境”。因为,社会越来越巨大化和复杂化,大众由于实际活动范围、精力和注意力有限,对超出自己亲身感受感知以外的事物,只能通过各种“大众传播媒介”去了解。因而使人的行为已经不再是对客观环境及其变化的反应,而成了对大众传播媒介提示的某种“拟态环境”的反映。

在足球世预赛期间,众多媒介把仪式迅速传至全国乃至全世界。然而,我们听到的、看到的都是“拟态环境”营造的“媒介现实”,它不是“客观现实”最真实、最全面的反映,而是经由摄影师、导播、报纸编辑等对现场仪式人为编码和加工过的符号信息,这种人为的加工使赛事成为一种戏剧性的表演,使其资讯变得有趣而富有感召力,它吸引着民众的注意力,使人们沉浸于足球世预赛的仪式化传播之中。而“当全社会维系于同一仪式、同一情感时,仪式显得尤其威严,情感变得特别活跃。于是,集体的仪式和集体的情感,其作用便得到确定,成为维系诸野蛮部落的力量之一”[33]。

3.4 想象的共同体:国家认同建构的符号所指

足球世预赛仪式传播中的国家认同建构是以仪式现场为基础,通过拟态环境,把编码和加工后的国家认同符号传达给受众,从而影响人们的国家认同感和对国家共同体的想象。“想象的共同体”是由美国学者安德森(Benedict Richard O'Gorman Anderson)提出的,他认为一个民族国家是一个想象的政治共同体。也就是说,国家是以“想象”的方式建构的,但想象不是虚假和臆造的,而是一种“想象性的关系”,包括个人与民族或民族属性的关系也是以想象性的方式来完成的[34]。那么,人们是如何进行共同体想象的? 笔者认为,其中至少包含两个要素:记忆与符号。一方面,记忆特别是集体记忆是引发共同体想象、建构国家认同的纽带和重要基础。莫里斯·哈布瓦赫(Maurice Halbwachs)将集体记忆定义为“一个特定社会群体之成员共享往事的过程和结果,保证集体记忆传承的条件是社会交往及群体意识需要提取该记忆的延续性”[35]。集体记忆的作用主要体现在族群凝聚、认同变迁以及民族认同。反之,“集体记忆的缺失或遗忘使个体与民族国家之间的认同维系受到阻碍,民族国家的认同感受到冲击”[36],导致人们对国家认同符号的误解或排斥,难以形成想象的共同体。

另一方面,想象又是通过符号的能指与所指引发的。足球世预赛仪式传播中的国家符号在表达意指功能时,“遵循着一般符号使用过程的原理,即按照“表现→传达→接收→解释”的顺序进行,在这一过程中,每个环节都以符号的形式来表现,传达者和接收者所“表现”和“解释”的,都是隐含在符号背后的意指”[37]。仪式传播为人们提供了一个象征符号空间,仪式现场构筑了国家认同的神话符号系统,在仪式化传播中,媒介持续呈现足球世预赛的主办地点、运动员、声音、国旗、国歌等符号,甚至出现相关国家人文地理地貌、景观、文化等符号信息。这些从现场到媒介的共享象征符号,使民族与国家的符号意义得以生产与显现。而人们对已有的历史、文化、族群等集体记忆进行调取与组合,把足球世预赛仪式传播中的国家认同符号所指锚定为——“身份、集体、民族、国家”,最终实现对“想象的共同体”的精神意象。

4 结语

仪式传播具有社会“凝聚”的功能与价值,对建构国家认同的研究有着重要的理论借鉴意义。足球世预赛仪式传播包含两种仪式和两个传播场域,具有建构国家认同的功能。在建构认同过程中,现场仪式的传播和媒介的仪式化传播通过“套层观证”连接起来,媒介对赛事仪式进行挑选、加工甚至重构后,把带有媒介话语与符号意义的仪式文本呈现给受众,仪式参与者通过对集体记忆的调用,对具有国家意义的象征符号进行解读,最终实现对“想象共同体”的精神意象。目前,建构国家认同是全球化时代重大议题。进入新世纪以来,我国举办和参加的大型体育赛事日益增多,在这些赛事中,如何着力打造赛事仪式、充分利用媒介的传播力和符号的象征意义来增强我国民众的国家认同感,这既是时代的要求,也是本文研究的理论意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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