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着花的少年

“我一定马上就走桃花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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撞大运了

窗外骄阳似火，树上蝉鸣聒噪。裴素素原本就有些焦虑的心情，此刻变得更加糟糕。

她用手撑在桌上转着笔，身侧路过的每一个人，目光仿佛都在她身上停顿了一秒。她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毕竟从席承愿缠上她开始，她就从那个无人问津的角落被拎到所有人的视线之中。

“仙女，去看我打球？”她正想着，上课时给她递了小字条的席承愿就走过来，把怀中的篮球放到她桌面上滚来滚去。

想到自己在课上没有给他任何回复，裴素素紧张起来：“我……我要写作业。”

可席承愿变把戏似的从口袋里拿出一袋棉花糖递给她：“作业回家再写，我们和三班打比赛，需要沾一沾仙女的仙气，一展雄风。”

裴素素的心里有一万句拒绝。她将视线放远一些，那些旁观的同学个个眼睛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让她不得不答应下来。

去球场要经过一条十分宽广的校园大道，其他同学三三两两走得很散，只有席承愿紧挨着裴素素，整个人都快粘在她身上。

裴素素忍不住小声说：“这还没立秋呢，靠我这么近，你不热啊。”

席承愿一边转着球，一边笑嘻嘻地回应着：“当然要挨近一点，才能沾到多一点的仙气。”

“可我真的不是仙女啊……”

早知如此，裴素素在第一次遇見席承愿的时候，就应该和他解释清楚。可那时她把他当成一个陌生人，连话都不愿和他多说一句。

只怪裴素素当时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脑子一根筋的家伙，在两个月后会成为自己的高中同学。

就在两个月前，中考结束，许多学生趁假期外出旅游，裴素素所在的贵州某处小山村，每天都会迎来很多游客，席承愿就是其中之一。但他可不只是来旅游的，在这边经商的父母早已给他联系好了这边的学校，所以他想提前领略一下不一样的风土人情。

当时他还不知道，裴素素也考入了这所高中。

那天裴素素正在河边帮姥姥刷鞋，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阵呼喊声，于是连忙放下手中的活，撑着竹子赶过去。

一片浓雾中，裴素素来到岸边，轻声询问独自坐在芦苇间的席承愿：“怎么了？”

席承愿抬头呆呆地看了她好久：“没……没怎么，刚才脚下没踩实，摔了一跤。你是仙女？”

裴素素脸上窘迫，连忙对他摇了摇头。

可席承愿不信，十分固执地说：“你不用瞒我，我可是看着你飞过来的，你放心，我不要金银财宝，也不要你帮我完成心愿。”

眼看席承愿一本正经的样子，裴素素有些哭笑不得，但她并没有和他解释，她还要赶回去继续刷鞋呢。

裴素素冲席承愿摇摇头，就转身匆匆离开。

而离开时，微风轻柔，四下静谧，裴素素听见席承愿在身后嘀咕着：“出门旅游遇见仙女，我最近是不是该撞大运了。桃花运？”

荷包

席承愿一厢情愿地把裴素素当成仙女，但她心里清楚，她只不过是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甚至还要为生活发愁的女孩。

周末，裴素素把奶奶绣好的荷包拿到天桥下边去卖，靠近桥墩的位置已经被大爷大妈占满，她只能坐在被太阳直射的路边，汗水一滴一滴地在地面砸出花来。

天桥在学校附近，靠近市里人流量最大的地方。裴素素摇着一把蒲扇，低着头，生怕又遇到学校里认识自己的女生，把她当猴看。

裴素素从小就是一个不擅长沟通的人，她总是独自缩在角落，尽量不被同学注意。直到认识席承愿，他让所有人看见她，可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他一样愿意接受她。

昨天她在这卖荷包的时候，就听见两个穿校服的女生在经过她时窃窃私语，说哪有这么穷酸的仙女，怕是一个扮猪吃老虎的狐狸精。

正想着，那个熟悉的声音又出现了：“嘿，仙女，你在体验生活吗？”

裴素素有些头疼：“你别这么叫我。大家都要对我有意见了。”

“大家？哪些大家？”席承愿一屁股坐到裴素素身侧的石阶上：“你别理会那些凡人。”

裴素素更加郁闷，她怎么就和他说不清呀。

席承愿今天下午和同学约好了去KTV，路过天桥时遇到裴素素，就非要她一起去。

她想也没想就拒绝：“我卖荷包呢，你自己去吧。”

开学前，姥姥在家做了不少荷包，她全给带来了，每周都卖一点，争取月底把钱打回去。可是，这大热天，街上行人并不多，她估计得坐到晚上，再去河边的夜市摆一会儿。

席承愿“哎呀”一声，提起裴素素的小竹篮往十字路口走。她站起来小步跟过去，就看见他站在路边向路人吆喝：“瞧一瞧，看一看，姐，你今天穿的这衣服和红色荷包真配……大家都来看一看，手工荷包保平安……”

席承愿长了一张白净的娃娃脸，在这骄阳天里，被晒得有些泛红。他眼神清澈坚定，每当他真诚地望向对方的眼睛，总会让人忍不住停下脚步。

裴素素遇到席承愿的时候是下午的两点二十分。三点整的时候，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此时小竹篮里还剩六个荷包，路上行人稀少，几乎拦不下谁。裴素素把竹篮从他手里拿过来，催他走：“他们还在等你呢，你快去吧。”

席承愿没留神，竹篮被抢走，反应过来后却是伸手把里边剩下的荷包都装进书包里：“我们家四口人，加上我爷爷、奶奶，刚好六份，钱一会用微信转给你。”

说完，他就拉起她的手腕朝KTV的方向跑去。她不想卖他荷包赚这个钱，可纤细的手腕怎么也挣扎不出他宽厚的手掌，只能跟随着他的脚步一路往前。

到达目的地时，席承愿诧异地问：“欸，我刚刚拽着你，感觉你没体重一样，你多少斤？”

裴素素望了他半天：“七十八……”

她看着席承愿若有所思地点着头，心里已经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果然，没一会儿，席承愿就冒起星星眼：“仙女果然要轻才能飞得起来啊。”

有他在

和席承愿在一起待得越久，裴素素越容易被人注意，这已经是她逃不开的事情。只是从前她要接受一些莫名其妙的目光也就算了，没想到这天一下课，她的课桌前就围满了人。

那天她跟着席承愿去唱歌，一开始只是坐在角落里，看他们玩游戏。其中一个男生输了，被要求选人对唱，男生就恶作剧地把她挑了出来。所以今天早上班主任刚说最近学校有合唱比赛，文娱委员就带着小姐妹来围堵她了。

裴素素有些为难：“我其实没学过唱歌……”

她从小跟着村里的大人唱山歌，嗓音清亮，可她从来没系统地学习过唱歌，也不知道领唱是怎样的。

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从众女生间探出来：“你就答应嘛，英雄就该有用武之地。”

席承愿的眼睛眯着，露出小虎牙，一副傻样。

裴素素看着他有点想笑，脑袋也就轻轻地点了一下。等她回过神，那些女生已经在兴高采烈地击掌。

这天放学后，席承愿破天荒没有去打球，而是把裴素素拉到学校琴房。

“和仙女单独相处就能沾到更多的仙气。”席承愿看似没心没肺地耍嘴皮子，裴素素却知道，他是叫自己来练习的。

席承愿自小学习钢琴，他又是个爱出风头的人，理所当然地为班级伴奏。

他让裴素素轻唱两句，然后有模有样地指导：“你节奏不对，我弹到sol的时候，你再进来，像这样……”

席承愿的十指在黑白琴键上飞快地跳跃，他神情专注而温柔，裴素素看着不知不觉又出了神。直到他叫她：“仙女，你发什么呆呀，是被我帅呆了？”

“别瞎说，”裴素素面上一红，“赶紧练习。”

就在这时，琴房外有人敲了敲窗户：“裴素素在吗？麻烦出来一下。”

裴素素偏头看去，是中学时教她体育的胡老师。

她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跑出去聊了几句，才知他是过来出差，顺便看看她。

胡老师是个话多的人，一聊起天来就停不住，裴素素安静地听着，却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他眉飞色舞地说着：“今年比赛在贵阳，你到时候请几天假出来，我到学校来接你……”

裴素素蹙着眉头：“我已经退队，以后这样的活动就不参加了。”

“欸，你这孩子……”

裴素素把头垂下，心里紧张得要命，她不是一个擅长拒绝的人。就在她脸皮要挂不住的时候，席承愿从身后的琴房走出来：“走吧，仙女，都快六点了。”

裴素素连忙和胡老师告别，紧紧地跟随席承愿往校门口走去。

幸好有他在，要是她一个人，还真不知该怎么办。

谁紧张谁是王八

自从裴素素答应做领唱以后，班上的同学对她的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从前下课时，除了席承愿找她，几乎无其他人与她多说一句话，现在他们上厕所或去小卖部结伴时，都会叫上她。

这种融进集体的感觉让她有些晕乎乎的，她曾想要拥有多一些朋友，只是在人际交往中始终笨拙，所以认为自己会一直孤身一人。没想到如今发生这么大的转变，她有一些不适应。

“仙女，明天就要比赛了，紧张吗？” 席承愿又给她抱了些零食过来，裴素素摇摇头，她不是怯场的人，只是……

裴素素从来没有参加过这种活动，心里有点紧张，她小心翼翼地问席承愿：“我还是有点害怕，如果明天我没发挥好，大家会不会怪我……”

席承愿用书本拍了拍她的脑袋：“想什么呢？你已经练习得很棒了，不可能失误的，我替你保证。”

“你相信我？”

“那当然了。”

裴素素沉默不语，她不是预言家，但临近比赛，她心里总有一点不安，这种不安如同肆意生长的藤蔓，在她周身环绕。

“哎呀，不想了，仙女，给你看个好东西。”席承愿突然故作神秘地让裴素素伸手。她也信任他，大方地把手伸过去，却在看到手里的东西时差点惊呼出声。

那是一只橡皮大小、刚探出头来的小乌龟。

裴素素吓了一跳：“你怎么把宠物带来学校了。”

席承愿看着那只过分活泼、在裴素素的掌心上爬来爬去的小乌龟，有些得意：“这是我昨天刚买的，领回了新朋友，就要带它认识一下旧朋友。这样吧，我们来给自己打打气，明天谁紧张谁就是王八。仙女，你不会想变成它吧？”

裴素素一时失语，她从没见过这样给自己打气的人。但看着席承愿认真的样子，她也只能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大早，裴素素带上演出服，早早地走出家门，阳光还不烈，恰到好处的温度，让她的心情愉悦起来，也对今天的节目开始期待。

只是，她还没走到公交站，突然有一辆面包车从后面追了上来。

车门被打开的时候，裴素素看着面前的男人有些讶异：“胡老师，你怎么会在这里？”

“特意来找你的。”

“可是你怎么会有我家的地址……”

“从以前的电话簿上找到了你爸爸的电话。”胡老师看着裴素素有些焦急，目光中甚至带了些恳求，“素素，跟我们走吧，没有你，我们队的获胜概率太小，你就帮帮老师吧。”

裴素素是容易心软的人，但她想着席承愿笑起来时露出的那对小虎牙，摇摇頭，再一次肯定地拒绝：“老师，这一次我真的不去了，我还要和同学一起参加学校的合唱比赛，我相信队里的其他选手也能取得优异的成绩。”

不想胡老师看了她半晌，语气忽然硬了起来，甚至还伸出手来拉她的手：“我前几天去过你们班了，有你们班主任的联系方式。合唱的事情，我跟她说，无论如何，你今天必须跟我去比赛。”

“可是，老师，我不想去……”

被孤立

裴素素在心里预想过很多事故的场景，她跑调、破音、唱错词……就是没预想过她根本就没有参加比赛。

当天晚上，裴素素背上书包准备回家，胡老师在岸边叫住她：“对不起啊，素素，我知道你已经退队了，但你走之后，我们连着输了几次比赛，我也是很难办。”

裴素素低着头，双手揪着书包带子好一会才说：“这是最后一次了，老师，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培养出比我更厉害的选手。”

回到市里，裴素素在学校关大门前五分钟偷偷溜进去看了一眼，公告栏已经贴了下午比赛时的照片，他们班获得了一等奖。席承愿坐在钢琴旁，穿着演出服，十分耀眼，其他同学也站在各自的位置，认真地看着前方。

整张照片里，独独缺了一个她，但好像并没有影响到这完整和谐的画面，她本来就是多余的，有没有也没什么关系。

保安打着手电筒过来问她是住校还是走读，不要在学校里乱晃。她道歉后离开，忽然有些害怕。

就像从前很多次一样，在放学后，她害怕第二天要去学校，要面对那个让她如坐针毡的教室和来自四面八方充满恶意的目光。

而后的一天清晨，裴素素走进教室后看到的一切也没有让她“失望”。前段时间对她笑脸相迎的同学在和她迎面撞上的时候，不是翻白眼，就是突然收敛了笑容。他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用她能听到的声音，假装耳语，说着难听的话。

裴素素默默地走到座位前，刚想坐下，发现凳子上有一摊透明液体。

是胶水。

这个年纪的学生，也想不出什么高级的伎俩了，裴素素拿纸巾把它擦干净，努力咽下心里的委屈。

可这只是刚刚开始。裴素素坐的是靠窗的座位，要想出去，必须要同桌把椅子往前收一点。同桌是个有些胖的男生，和席承愿关系好，平时席承愿来找她的时候，总是抢他的位置。但今天无论她怎么叫他，他都像没听见一样，就是不肯起身。

早上三节课已经过去了，裴素素实在有些憋不住，恳求道：“我真的很想上厕所，你能让我出去一下吗？”

同桌瞥了她一眼：“你旁边不是有窗户？你不是仙女吗？仙女一般都不走寻常路。”

四周一片哄笑，裴素素的脸涨得通红。

裴素素明白自己是彻底激怒他们了，昨天下午两点的比赛，班主任早上也请了假，十点才到班上宣布她不参加的消息。为了重新排队形，所有人中午留校半小时，还好席承愿顶下领唱的位置，给他们省去了部分麻烦。

可是，昨天下午比赛结束，同桌和席承愿搬钢琴下台，不知道是谁把其他年级的女生看成裴素素，他分心找她，一不留神从台阶上摔了下去。

她是临阵消失的逃兵，席承愿是及时救场的英雄，她还间接导致他受伤，他们讨厌她也是应该的。

但她实在是憋不住了，声音里带着哭腔：“你就让我出去吧，我今天就出去这一次，不会再麻烦你。”

同桌似乎有些动摇了，毕竟把女孩子弄哭不是什么很光彩的事情，况且就在这时，从身后重重的挥来一巴掌，把他打得有点蒙。

“好好的课间，你在这挡什么路，要我踹你屁股吗？”

席承愿拄着拐杖从后门进来，那个男生看到他，腾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裴素素也看到了，但她无心再管其他，侧着身子挤出去，就以最快的速度冲向厕所。

独门绝技

中午，裴素素没有回家吃饭，席承愿请她吃面。吃完后两个人就在附近的公园找了一张椅子坐着。

裴素素刚才给爸妈打了电话，这会儿拿着席承愿的手机有些惊奇：“你居然偷偷带手机来学校。”

“不常带，有重要的事情才带。”

席承愿在手机上捣鼓着，没一会儿，翻出来一个视频，递给裴素素：“昨天我那么帅，你都没在现场，你知不知道我郁闷了好久。”

裴素素低头看去，他给她看的是昨天合唱比赛时他们班的视频，班主任录了发在班级群里，但她没有手机，所以没看见。

视频里，席承愿边弹边唱，笑得很灿烂。

裴素素神情落寞地说：“我要是在就好了。”

“仙女，你人不在，但你的灵魂和我们在一起。”席承愿眨眨眼，用双拳比了个碰撞的姿势。

裴素素没有心情开玩笑，她看着席承愿，犹豫好久才问：“这一次是我影响了大家，你为什么不怪我？”

加练、改队形、顶唱，都是因为她的缺席。但席承愿好像不在乎，一句话也没有问过她。

“因为我相信你不是故意的啊。”席承愿轻轻地给裴素素的脑袋弹了一下，“不过为了弥补我的郁闷，你是不是该告诉我你去干什么了。”

裴素素点点头，拿席承愿的手机打开本地新闻频道，也许是时候打破他对自己仙女的幻想了。

她找到视频，递给席承愿。她在一旁偷偷看着他的反应，看他的眼睛和嘴巴像被遥控一样张得越来越大。

席承愿不可思议地说：“这是什么独门绝技？太酷了吧。”

裴素素不好意思地笑了：“这叫独竹漂，小时候我姥姥教我的。你不是本地人吧，我们这边很多人都知道。”

席承愿点点头：“我是隔壁湖南来的，仙女，哦，不，女侠，你等着，我一定帮你搞定那些凡人。”

下午最后一节课是自习，班主任因为昨天赢了比赛，心情好，给全班都买了橘子，顺便宣布了另一个消息，冬季市里有一个“省市重点学子风采”的活动，学校打算让他们班报一个合唱的节目，再选两个节目参赛。

席承愿第一时间鼓掌：“好啊，好啊，我仿佛已经看见又一个‘第一在向我们招手。”

班主任看着他;“席承愿，你摔成这样还能上吗？”

“能！当然能！我摔的是腿，又不是手！我還得弥补我没和仙女一起唱歌的遗憾呢。”

班主任一脸疑惑：“仙女是？”

这个在短短三个月被班级所有同学熟知的梗，只有班主任不知道。

而席承愿刚说完这句话，四周骚动起来，有人嘟囔道：“裴素素就不参加了吧，要不我们又要重排队形，再说了，谁知道她会不会又临时跑路。”

附和声不小，席承愿却忽然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凶神恶煞地看着那人：“谁家里不能临时有点事，再说，多排练几次怎么了？你练得已经很好了吗 ？”

原本靠着窗户不敢吭声的裴素素听到席承愿的话，愕然地抬头看去。他平时在班上人缘很好，因为他向来笑嘻嘻地面对每一个人，从不与人大声说话。他这一巴掌拍下去，全班顿时鸦雀无声。

随后，席承愿认真地望着班主任：“老师，我举荐裴素素同学再单独报一个个人节目。”

限定演出

周末，裴素素带着席承愿一起来到河边，他腿上还打着石膏，但他不聽劝，非要跟来，还好他家有司机接送，要不然她真怕自己照顾不好他。

席承愿搬了折叠凳坐在河边，乖乖地看着裴素素在水里像一个仙女一样飘来飘去。

裴素素今天穿了一条白色的长袖连衣裙，脚踩一根楠竹，手中持有一根笔直的竹竿，不慌不忙地在水面上滑动。

之前在裴素素老家的时候，她也是这样找到席承愿的，只不过他当时一跤摔蒙了，又被大片芦苇挡住视线，仅看到了裴素素的上半身，就以为她是飞过来的。

这会看到她脚下踩着的那根细细的竹子，席承愿更加惊讶，长这么大，他还从来没见过谁能站在竹子上。

“仙女，你也太好看了，等我腿好了，能带我也学一学吗？”席承愿看着裴素素冒星星眼。

这时她已经靠岸，轻轻地跳了上来：“可以啊，不过你已经知道其中的奥秘了，为什么还叫我仙女？”

席承愿嘿嘿一笑，嘴上像是抹了蜜：“因为也不是只有会飞的才算仙女，长得美的也是仙女啊。”

裴素素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他终于知道班上的同学为什么都那么喜欢席承愿，他这张嘴到哪里都能讨人欢心啊。

席承愿递了一瓶水给裴素素：“歇会吧，仙女，你说班上的同学要是看到你这么厉害，肯定比我还激动。到时候他们说不定会排着队找你道歉，还和你要签名。”

裴素素抿了抿嘴：“不会的。”

她从五岁开始跟着姥姥学习独竹漂，还未上学，就在当地大大小小的比赛和活动中崭露头角。

一开始确实有很多小朋友来找她玩，可是她不爱说话，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们相处。

女孩子在一起喜欢分享秘密，交换东西，但裴素素没有什么秘密，家里条件不好，能送给他们的也就只有姥姥亲手缝制的小荷包。

久而久之，没有人再愿意和她玩，大家不知道怎么就传开了，说她高傲，不搭理人，送给小姐妹的荷包，都是拣自己姥姥卖剩下的。

再说了，裴素素的节目并没有被老师报到学校里去，因为比赛地点是文化厅，没有水供她发挥。

所以今天的独竹漂表演，只是裴素素为席承愿带来的限定演出。

席承愿挠了挠脑袋，半天才憋出一句：“那是因为他们是小孩子，像我们这种大人才不会那么幼稚。大人之间的社交都是因为看到对方身上的闪光点。你看，之前你唱歌好听，大家不是都来找你玩。”

可是最后合唱被她搞砸了。

席承愿也意识到这一点，怎么说也不对，他索性闭嘴，不再提这件事情。

他换了个话题：“再练一圈吧，仙女，我给你录个视频。”

裴素素点点头，拿着竹子朝河边走去，她很想告诉席承愿，其实她已经不难过了，他不需要在自己面前避讳。

裴素素也很想告诉席承愿，其实她也不是贪心的人，有他一个朋友，就很满足了。

意外

“省市重点学子风采”活动举办的时候，席承愿腿上的石膏已经拆掉了，只是走路的时候还需要注意，不能跑跳。

裴素素代替了席承愿的拐杖，到哪里都搀着他。这段时间学习繁重，同学们忘性都很大，虽然除席承愿外依旧没有人和她做朋友，但也没有人再针对她。

“仙女，”席承愿将手撑在裴素素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朝不远处指了指，“你看，那里明明有水，为什么班主任不报你的节目？”

裴素素有些无奈：“就那么小的水池，我围着中心雕像转圈吗？”

有同学走过来给他们递了水：“每人一瓶，排好队准备入场，老师说不能擅自离队，我们马上就要进去。”

文化厅前的广场上有不少自己跑来的家长，因为是公共区域，也不好驱赶。家长和他们这些学生混在一起，几乎只能凭衣服找到队伍。还好每个学校都有校旗，就算他们被挤散，也能通过校旗找到大概的位置。

席承愿一个伤员被人挤来挤去有些愤怒，他几乎将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裴素素身上。

她的双手箍着她的肩膀：“怎么还有带小孩的啊，那既然都跟来了，为什么不能一起排个队。”

裴素素知道他被撞疼了，刚好他们的队伍在水池旁边，眼看还在等待，她把他扶到水池边坐下：“不管他们，先休息吧，等进去就不挤了。”

裴素素一边安慰着席承愿，一边留意周围路过的人，怕他们再撞到席承愿。只是她的视线一放远，就看到有个没有家长管顾的小女孩正在爬池边栏杆。

裴素素心里一紧，连忙拉下席承愿的手：“你自己坐稳一点，我马上就来。”

席承愿有些莫名其妙：“你去哪啊……”

裴素素没空理会他，拨开人群往那个小女孩身边跑去，但还是晚了一步，女孩脚下一滑，整个人就掉进水池里。

四周嘈杂，没人注意到这边的不对劲，裴素素咬咬牙，也翻过栏杆跳了下去。

把小女孩抱上来的时候，裴素素擦了擦眼角的水渍，就看见席承愿一瘸一拐地跳过来：“仙女，你干吗呢？这里这么多人，你一个女孩子下去……”

席承愿的指控被女孩父母的惊呼声打断，他们终于发现自己的孩子不见了。在看到裴素素和小女孩一身湿漉后，他们连忙向裴素素道谢。

裴素素把小女孩还给家长后，安慰似的拉起席承愿的手，自己却打了个哆嗦：“放心，我从小在水边长大，水性好得很。”

只是这样的天气，池里的水未免太凉了，衬衫和外套一起黏在身上，鸡皮疙瘩冒了满身。

席承愿担心地看着裴素素：“仙女，你真勇敢，快回去换衣服吧，别感冒了。”

她点了点头，余光看见排列整齐的同学都朝着这边看着她，身上的冷意顿时又深了些。

完蛋了，今天又上不了台。

对错

为了避免裴素素生病，周五活动的时候，班主任叫了车让她回家换衣服，合唱比赛按上一次她不在的队形登台，她这一段时间又算白练了。

周一的时候，裴素素连看见校门都感受到一阵恐惧，每次在最关键的时候掉链子，她不知道自己这到底是什么特殊体质，是不是和学校的同学气场不合，老天爷才要这么整她？

周五救人的时候，她几乎没有思考，可如果当时想清楚了利弊，她也还是会救的吧。

“仙女，怎么不进去？”席承愿从身后走来：“你快扶我一下，我还没好呢。”

裴素素转身搀起他的手臂，却没有力气和他说一句话。

“怎么了，仙女？”席承愿关心地问。

裴素素小声地说：“这一次比赛我又没有参加，你说我要怎么面对他们啊。”

“该怎么面对就怎么面对，都快到早自习的点了，咱们快走。”

明明席承愿才是腿脚不好的那一个，但他几乎是把裴素素拖进班里的。进门的那一刻，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他们身上。

裴素素听见有人小声地数了三个数。

“一、二、三。”

“鼓掌！”

班长一声令下，四周传来热烈的掌声，裴素素有点被吓到，还是席承愿按住她的肩膀，调侃似的说：“鼓掌就完事了？不道歉？”

“不用，不用，”裴素素连忙摆手，随后跑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假装看书，正好老师在这个时候也走了进来，打断了他们。

可还没等裴素素调整好急促的呼吸，身旁的同桌又递来一张字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了一行字：郑重地向裴素素同学道歉，是我太小气了，你很棒。

裴素素更加错愕，半天没缓过神。同桌凑近她，小声说：“对不起啊，席承愿在班群里跟我们说过了，你都是在做更重要的事，我们还欺负你，是我们不对。”

裴素素摇摇头，在不明真相的时候，每个人站在自己的立场判断，对于青春期懵懂的他们来说没有什么不对。

裴素素问同桌：“今天……是班长组织你们一起……”

“是席承愿啊，班长本来不好意思，是席承愿说人要学会为自己做错的事情负责，要不就是王八。”

裴素素汗颜，席承愿还真喜欢把人类和乌龟扯上关系。

同桌用手撞了撞裴素素，示意她往前排看。趁老师在黑板上写字，席承愿回头悄悄地看了他们一眼，然后转过身去，举起双手在头上比了一个爱心。

裴素素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有席承愿这样一个活宝在身边，真像是有一束阳光冲破云层洒在身上，能驱散她青春里的所有阴霾。

走运

裴素素和席承愿的友谊一直持续到了高中毕业。高考结束后，裴素素又去天桥摆起了摊。席承愿一如既往地捧场，只是忍不住好奇地问她：“又帮姥姥赚钱补贴家用呢？”

裴素素摇摇头：“这次是为了我自己。”

席承愿托著腮，示意她自己是一个好的听众，让她快往下讲。

裴素素清了清嗓子：“我想给自己买一部手机，这样万一我们以后去了不同的学校，我还联系得上你。”

“没在一个学校？怎么会呢？”席承愿伸了个很夸张的懒腰，然后顺势把手臂搭到裴素素的肩膀上：“你别忘了，志愿表是我收上去的，我照着你的抄了，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裴素素一下子甩开席承愿的手：“你不回湖南了？不想回老家吗？”

“湖南没有仙女助我求仙问道……”

“你能不能正经点！”

裴素素鼓起眼睛瞪着席承愿，但他不怕死，又把胳膊搭了上去：“正经点，我这个人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就是第六感特别准。我当初一见你，就觉得你是个仙女，你看你果真是个小仙女。我每次打球前觉得拜拜你就能赢，果真我每次都赢了……眼下只有一件事情，是我曾经预感到但迟迟没有实现的，现在我觉得马上就要实现了，所以我不能离开你。”

裴素素好奇地问：“什么事？”

“你在芦苇丛里发现我时，我觉得我要走运了。”席承愿认真地看着裴素素，他的脸一点一点地朝她靠近，额头就快贴到她的额头时，裴素素呼吸一滞，却听见他傻笑着说，“我一定马上就要走桃花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