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组诗）

湖南/范朝阳

一轮满月

年轻时胆子大

行事荒唐

某日月明之夜

跟几个老乡在国境线上喝酒

一泡尿飙到了友好邻国

近年不喜走动

爱惜膝盖的半月板

今日清晨在朋友圈里看到

山野外一人制茶

斗室里一人写诗的小姐姐

放低身段

后仰

不知在几千里外的哪个湖边

把自己正拉成一轮满月

石榴

我的高枝，我的皇后

今年只分封一千个子嗣。每个

子嗣，权且食邑万户

东风奏请的事，允了吧

桃花败，梨花开，依律论不上

臣下的对错

让他回去，做他的教主

你我但返宫中，把月光斟满

你让我眼花，你让我牙痛

把你怀里一斛珍珠，再让我数数

湖

日暮，开车去水府庙

看湖边夜钓的朋友

一路上，儿子兴致勃勃

从东江湖，洞庭湖，泸沽湖，青海湖

说到两个湖南大的里海，世界上

最大的咸水湖

我笑笑地听着。稳稳控制车速

此行一百八十里，不足以

让我向他说到，还有个大世界

有个春天的淡水湖

夏天的咸水湖

老家门口那无名山塘。倘在秋天

完成祖坟山到晚稻田

再到山塘的一次倒灌

就盛下了大大小小满天星斗

女儿

十三岁的女儿站在椿树下

站在一九八七年的春天

她的衣服像是夹克，像是开衫

她的粉色衬衣和绿外套

是整个春天的颜色

春天在

她一左一右两个裤兜里攥紧

从九十多岁的外婆家里翻找出来

相片上的春天

有点发潮，有点旧了

我把你从母亲边上截取

作为微信上的头像

怀着作为父亲的小小的私心

今天是二〇二一年农历三月初三

今后，你就一直会是

我们十三岁的女儿

小满

我们这里，把最小的儿子

喊作满崽

今年的小满

一早就来登门看望将老之人

茶水是满的。案头是满的

电脑桌面是满的

那些文档，一畦一畦

有集体的，种五谷

还有一些自留地

种杂粮。屏幕是天空的颜色

我是那个在天空种瓜种豆的人

情绪是饱满的

不出周末，不起眼的角落

将会种满一万字

赶早起夜，我也种下

星辰和露珠

我要告诉菽麦不辨的

进城的孩子们

他们慈爱的父亲

一年四季，自给自足

在一抔故土里刚刚翻寻出了自己

五月

五月是不足月的。所以雨水

比奶水丰沛

买了黄瓜，南瓜仔仔。买了鱼腥草

四季豆。买了腌菜

向那个干瘪的

一年四季蹲在那里的老头

买菜前跑了五千米

腋间有腥膻的味道

我是如此多情，我是如此多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