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猫

文 李小娟

1

放学后，乐子故意在校门一侧的滞留区站了一会儿。本来说好她和小笛要顺路去街角的水果店拜访那只肥硕的“博士猫”的，将要出校门时，她突然改变了主意。

她今天不想和小笛一起回家。她知道此时小笛正在学校旁边的男装店门口等她。她们住一个小区，每天一起上学、放学，乐子六年级，小笛五年级，总是小笛先放学，然后就在老地方等乐子。

放学的人群渐渐散去，学校广播里的音乐戛然而止，保安爷爷站在传达室门口大声吼着让滞留区的几个低年级小屁孩都回校园里去。乐子往男装店门口瞅了瞅，小笛应该已经走了。乐子决定独自回家。街灯已经亮起，卖糖葫芦和关东煮的两个小摊主眼巴巴望着她走过来，又眼巴巴望着她走过去，乐子惭愧得不敢回头，好像那两个摊主看穿了她的口袋——那里面确实空空如也。

放学路上，如果乐子走得慢一些，应该可以等到妈妈。从学校往家走，就一条路，妈妈放了学一般需要开个会、备会儿课什么的。等下班后，她会骑着电动车风驰电掣地往家赶。

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她们母女总是一起出家门，一起进校门，但上了六年级后，乐子提出放学后要自己回家。她对妈妈说，我都六年级了，该独立了，再说我还能和小笛一起走，有什么不放心的！就在一个多月前，乐子妈终于同意放手，让她放学后自己回家。

小笛是个淘气鬼，乐子这么认为，至少比她淘气。小区院里老高的单杠，小笛敢空翻两圈，双腿吊。乐子妈是做安全教育的，过去从不让乐子做危险动作，她说同事小刘老师的门牙就是小时候翻杠子掉下来磕掉的。

磕掉门牙是小事，磕坏脑子一辈子就完了！当乐子学着她妈妈的口气把这些话说给小笛的时候，小笛坐在高高的杠子上哈哈大笑，说，你就是个胆小鬼！磕掉门牙的都是笨蛋！

乐子哪能允许人家说她笨，噌噌噌猴子似的爬上杠子，再吊，再翻，动作比小笛还麻利。小笛睁大两只小眼睛说一句：在下佩服，佩服！两个人从单杠上下来，乐子不看小笛，抓起书包径直朝前走，小笛也去拿书包，紧跑几步追上来，从此再不敢说乐子什么了。

放学路上，她们除了翻杠子，有时还逗一逗小猫小狗，前阵子她们认识了一只黑白相间的流浪猫，这只猫在小区的长椅下吃孩子们掉的饼干屑，乐子说给它吃点火腿肠就好了。小笛便飞快地去小卖铺买来一根，之后她们常喂它吃，它就成了她们的好朋友。她们还给它取了名字，叫“小黑白”。

唯一让乐子有些抬不起头的，就是小笛书包里的钱。一块两块不在话下，五块十块也常有。小笛妈妈不像她妈妈，人家对钱从不吝啬，每到花钱时，小笛总是很得意，乐子从她潇洒付钱的动作里看到了一种优越感。

乐子也想跟她妈妈要几块零花钱，又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乐子不得不承认，她妈妈的确很抠，抠得不像话。什么奶茶啊，溜溜梅呀，这些东西在乐子的嘴里从来都是道听途说得来的想象。在小笛面前，即便她嘴里唾沫涌起千层浪都只能无声无息地咽回去。她不能告诉小笛她没尝过，不然小笛会笑死。无论如何，乐子妈都不为所动，她说她活了四十年都没吃过这些东西。明知是垃圾食品，还浪费钱，为什么要吃呢？妈妈做的饭不好吃吗？乐子无可辩驳。妈妈做的饭确实好吃。食物在她手里变出来的花样，小笛可能见都没见过。

乐子妈还对乐子说，她家一直有勤俭节约的家风，最见不得铺张浪费乱花钱。几年前，妈妈给乐子开了一张银行卡，里面存着她全部的压岁钱，只是卡里的钱必须要到乐子长大以后才可以花。妈妈常对她说，读书的时候只管读书，兜里有了几块钱，心思会被钱勾走。

乐子在家是个乖孩子，用她妈妈的话说就是“能说得开”，是个明白孩子。乐子为了刚刚长出来的这点“面子”，只能让“里子”吃点苦，从不和她妈提钱的事。

小黑白吃火腿肠的时候，她们也馋。小笛就多买一根，掰下指头肚长的一截给乐子，很慷慨地说一句，我请客！然后大快朵颐吃起来。乐子呢，非要用小笛吃完她那一大截的时间来吃属于她的一小截，吃得够甜也够苦。

经过街角的水果店时，“博士猫”的笼子依旧在店门口一大堆水果筐子的包围之中，乐子怕看到小笛，怕小笛问她，为什么不在老地方等她。不是说好“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吗？这算什么朋友？

乐子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她心里像揣着一只小兔子，大步流星走过水果店门前，不管小笛有没有在那儿等她，她决计爽约了。

乐子没看到小笛，眼角一扫，“博士猫”肥硕的身子从乐子眼里过了一下。乐子太喜欢这只猫了。虽然它只是一只普通的中华田园猫，也就是土猫——不过小笛说这种猫在中国叫土猫，出了国就是洋猫了。看“博士猫”那颗黑白双色的脑袋，活脱脱跟戴了一顶博士帽一样，再加上一身油亮亮的黑毛，它要把前腿立起来就是个博士，简直不能太帅。最重要的是，前阵子“博士猫”生了三只小奶猫——三只一模一样的“博士猫”！

养一只猫，是乐子和小笛共同的梦想。乐子把三只小“博士猫”的事情告诉了妈妈，没想到妈妈很爽快地答应了，她说等小猫断了奶，就去跟水果店老板商量，要一只小“博士猫”来养。这一点，小笛是没办法比的，因为她妈妈有洁癖，而且一点也不喜欢猫，根本不可能同意小笛养猫。

这些天，乐子和小笛天天放学都要来看看这几只“博士猫”，乐子说，看看它们或许能沾上贵气，将来也能考个博士呢。

2

乐子晃晃悠悠往家走，过了这个街角向右拐，再走十几米就是小区大门。她妈妈还没从后面赶上来。乐子想，心里的那件事要不赶紧告诉妈妈，到家后只怕要挨爸爸的揍。可是该怎么说呢？街灯亮了，卖蔬菜的老奶奶低着花白的头一边等着顾客，一边抖着老树枝一样枯干的手数着这一天的收入。乐子就在她的小三轮车旁边停了下来。

都是钱惹的祸。

钱和面子，是乐子上六年级后身体里突然长出来的两棵树，这两棵树长得飞快，像热带雨林里体格庞大的植物，黑森森、密匝匝的。不光是乐子，班里其他同学的身体里好像也都长出了这样两棵树，乐子发现，许多同学掏钱的样子，特别大人，特别豪爽。但绝不是此刻这位满头白发、衣衫寒酸的卖菜老奶奶沾了唾沫数钱的样子，她那一堆钱加起来都不够一百块，乐子猜，钱在她手里不是豪爽，而是可怜。

其实乐子更喜欢像大人一样掏出手机对准某个二维码一扫，“滴”的一声付了钱，然后拎上东西就走，一句话都不说，那样子才叫酷。

这个时候，乐子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不知道，此时此刻，小笛已经在家受审了。

卖菜的老奶奶腿有些瘸，她看乐子站下来，蹒跚着走过来问她，妮子，等你妈呢？她操着古怪的方言，但是乐子还是听明白了，“妮子”就是她们常说的“闺女”。乐子嗯了一声，眼睛看向了别处。她不想跟她说话，她现在心乱如麻。

就在下午的活动课上，乐子和一帮同学在跳跳绳，一个男同学跑过来一脸严肃地趴在她耳边说，你的朋友王小笛，偷小卖铺的火腿肠，被抓住了！

不可能啊，这几天上学放学她们两个总是一起走，小笛被抓，她怎么能不知道。不过，乐子心里还是不由得咚咚咚打起鼓来，她想起昨天下午放学路上，小笛说，四年五班的小皮球偷小卖部的辣条被抓了。

她都被抓三回了，小笛说，小皮球才不怕呢，咱们院里小卖部的大爷，就是个“豆腐嘴豆腐心”，说一句“下回可不敢了啊”就放小皮球走了。

人家肯定会告家长的吧？乐子问。

小笛说，不知道，反正不关咱们的事。

当时乐子心里就有些七上八下，但愿吧，但愿老天保佑没她们的事。

现在看来，事情根本不是小笛说得那么简单，一定是小皮球供出了小笛，这回的祸闯大了。

3

初春的天气，乍暖还寒，路边的槐树叶子刚刚褪掉鹅黄，嫩得让人心疼。灯光从小小的叶片之间筛下来，照在蔬菜摊上影影绰绰的，偶尔有一丝风吹过，头顶的枝叶瑟瑟地抖，乐子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卖菜的老奶奶坐在三轮车上，向着夜色中的路口不停张望，等待着她一天中最后的顾客。乐子也不时张望着，等着她妈妈骑着红色的电动车一团火一样地驶过来。

如果小笛被抓了，她会不会也供出我？或者她已经供出我了？乐子一想到这个问题，心就会一阵接一阵地紧。

一团火像在夜色中炸开了一朵花，乐子妈的电动车终于过来了。今天，她还正巧穿着一件红色的冲锋衣。

妈妈在蔬菜摊边缓缓刹住车，乐子以为她妈妈看见她了。谁知她妈妈老远就跟那个卖菜的跛脚老奶奶打招呼，压根儿没朝她这边看一眼。

大娘，还没回呢？今天可晚了。

老奶奶蹒跚着迎了上去，说，妮子又加班了吧？我猜你肯定要过来，多等一会儿没事。

乐子妈停了电动车，径直走向菜摊，还是没看乐子一眼。她蹲下身子，目光扎在那几筐菜里，像拔不出来似的。她一边问菜价一边麻利地拣蔬菜，只听她说，我闺女想吃“糊塌子”，我买两个西葫芦吧。那几根黄瓜……我都要了。

老奶奶在电子秤前忙着，说，黄瓜不好了，这次一定不能收你的钱了。该我亏的钱，每次都让你亏，这怎么行。

乐子妈却笑笑，掏出手机不由分说把钱扫了。整个过程乐子看得清清楚楚，她妈妈一点都不小气，她都有些为自己妈妈的慷慨而骄傲了。如果把这件事告诉小笛，小笛不知会怎样瞪圆她的两只小眼睛佩服她妈妈呢。

乐子妈妈拎起菜要走的一刻，猛一回头看见了乐子。乐子就站在她身后。乐子妈被吓了一跳，左右看看不见小笛，问乐子，今天怎么就你一个人？小笛呢？她一边说一边开心地搂搂乐子的肩说，快回家，妈给你做糊塌子。

妈妈搂紧乐子的一瞬，乐子突然语塞了。一股巨大的悲哀奔涌而来，直达她的鼻腔和喉咙，她为她自己做过的事而惭愧，她感到了深深的自责，她给妈妈丢脸了。

接着，乐子妈的电话响了。

乐子感到了事情不妙，她在心里暗暗祈祷打电话的千万不要是小笛妈妈。这时只见她妈妈对她使了个眼色，按下了接听键，毫无疑问，打电话的正是小笛妈妈。

挂了电话，乐子妈说，赶快回家，小笛妈妈有事，我们回去见面说。

乐子知道，事情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关头，她必须开口说话了。

妈，跟你说件事。乐子没往电动车后座上坐，而是站到妈妈身边，现在她跟妈妈已经差不多一样高了。乐子妈妈便从车上下来，她乐意和乐子一块儿走走。母女俩肩并肩，像亲姐俩。

在乐子的记忆里这是第一次，她们这两个有着最亲密血缘关系的人以这样的方式让身体靠得这么近。乐子相信，此刻她们的心灵一定也是互通的。若是平时，妈妈一看见她，总是唠唠叨叨喋喋不休，而今天她只默默走着不说一句话，一定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只等乐子亲口告诉她。

乐子仿佛已经得到了母亲的支持，可她还是没有勇气承认自己的错误，或者她还心存一丝侥幸，既然小笛没有被抓到，她为什么要承认呢？况且小笛也算是女中豪杰，这种丢人的事她应该是不会承认的吧？

当务之急，她已经顾不了小笛了，先把自己撇清再说。破釜沉舟，她决定赌一把。她说，我知道小笛妈妈为什么找你，因为小笛偷小卖铺的火腿肠被抓了。她一定是想问你，小笛是不是和我一起干的坏事。

这是乐子所能想到的小笛妈妈一定会说的开篇语，她把大人想得太简单了。

乐子妈若有所思，她没有看乐子，而是顺着她的话问了一句，那你，有没有跟她一起干坏事呢？

没有！乐子毫不犹豫斩钉截铁。这样的问话在她的计划之中，她虽然不经常撒谎，可年龄和阅历同步完善了她撒谎和表演的技能。

真没有？妈妈反问。她目光如炬，看得乐子有些心慌。

于是乐子做了进一步的解释。她说，小笛不是还有个朋友叫小皮球吗，有时我们在路上碰到小皮球，她们两个就一起去小卖铺买火腿肠，她们说好买一根，结果小皮球就拿出来两根了。我没钱，我也没进小卖铺。

乐子说完，偷偷看一眼妈妈。妈妈皱着眉，好像在细细回味乐子的话，她一定觉得自己女儿的话有几分道理。

这时，乐子低低地又来了一句，不过她们偷出来的那一根，也分给我吃了。

乐子以为妈妈会教育她一通，三个孩子中，你是老大，看到两个妹妹偷东西不去制止，反而还吃她们偷出来的东西，你比她们还可恶！她已经准备好了挨训，可是妈妈却什么都没说。

4

进了小区大门，走上一条细细的砖铺小路，在路灯和夜色的交相辉映下，小路边的一棵迎春花开得如火如荼，像一树夺目的碎金子。乐子妈就在迎春花下站住，说，好东西谁都喜欢，就像这迎春花，谁看见不爱呢？这是人之常情。喜欢，想要，都不是人的错，错就错在失控，用不正当的手段去得到自己喜欢的东西。“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但是乐子，妈妈转头看向她说，你是我的女儿，我了解你，我不相信你的自控力那么强，你跟妈妈说实话好吗？

乐子的眼泪顿时决堤了。她心里又是伤心又是委屈，她真的没有偷，为什么要承认呢？看样子，妈妈从头到尾就没信过她！她只能把事情都交代清楚，她说，我只是给她俩打了一次掩护……

好吧，这回我信。妈妈上前一步抬起手给她揩了泪，说，同谋者也有同等的错。别哭了，回家吧。

5

回家后，乐子妈没有立刻给小笛妈妈打电话，而是进了厨房，给乐子做起了糊塌子。

爸爸打来电话说今晚单位加班，晚饭不用等他。她们吃饭的当儿，小笛妈妈来了电话，乐子妈妈放下碗筷，对乐子说，我下去跟小笛妈妈谈谈，你吃完饭好好写作业。

乐子心里有些忐忑，吃完饭，她破天荒地刷了一次碗。她第一次觉得刷碗如此享受，如果时间可以凝住，让她一辈子刷碗都行。刷了碗她就乖乖去写作业了。写作业的时候，因为心里一直战战兢兢的，她感觉自己连同书桌甚至房子，都在颤抖。

乐子隐隐能听到她妈妈说话的声音。两个妈妈就站在乐子家楼下，乐子从阳台上可以看得很清楚。两个妈妈故意在楼下说，就是为了不让两个孩子听到。她们在说什么呢？越是不让听到，乐子越是想听。声音从她们嘴巴里出来进入空气中，一路颠簸着上了五楼，乐子的耳朵接收到的就只剩下些嘤嘤嗡嗡。

她们聊了很久，乐子如坐针毡。她想最糟糕的结果就是让她和小笛去小卖铺赔情道歉，照价赔偿吧。毕竟，火腿肠都吃到她们两个和“小黑白”的肚子里了，想吐也吐不出来了。

乐子今天乖得很，到了上床睡觉的时间，她一分钟都没耽搁。若是平时，每天的上床睡觉都是让她妈妈最头疼的事。她喜欢在卫生间磨磨蹭蹭，玩玩这玩玩那。明知道这个时候哄妈妈开心无济于事——其实也不是刻意——只是这么做，她觉得能心安一点。

6

乐子刚刚躺到床上，妈妈回来了。她径直向乐子的房间走过来，乐子觉得每一根汗毛都竖起来了。

起来吧！事情解决了再睡。妈妈的声音不高，可是却异常冰冷。

乐子只得从被窝里爬出来，站到地上。她的脑袋里飞速闪过一些事——都是些不堪回首的事——偷偷抄了从网上找来的作业答案，用打火机在书桌上熏出了几朵乱七八糟的“焰火”……事实上，每一次做错事，只要不撒谎，妈妈都会原谅她。这不是自我安慰，而是——底线。乐子极力平复自己战栗的心情，她想这次她没有说谎，只要不越线，妈妈会原谅她的。

谁知，乐子妈妈的第一句却是，老实说吧，你偷了几次？除了火腿肠，还有什么？

我就打过一次掩护！乐子觉得委屈，眼泪又不争气地落下来了，她边哭边说，小笛和小皮球偷的次数多！

还狡辩！妈妈发起火来整个家都地动山摇，乐子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不知道小笛妈妈对她说了什么，她这样火力十足瞄准乐子，以前还真没遇到过。

没偷就是没偷！乐子意识到这才是真正的“跳进黄河洗不清”，她哭得撕心裂肺。

还嘴硬！妈妈扬起手又徐徐放下，乐子清楚地看到，她整个身体都在发抖。妈妈缓了缓，极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说，好吧，你不说，我帮你说。你带着小笛去小卖铺偷东西，你说，你妈妈不给你零花钱，你自己想吃什么都能自己搞定！你还说让小笛见识一下你的本事！

我没有！乐子伤心欲绝，这是无中生有啊。她不知道这些话是从哪儿来的，这样天衣无缝的话难道是小笛编的？她还是那个她信任的朋友吗？

乐子哭着瘫坐在地上，妈妈却仍继续火上浇油。她说，小笛已经去小卖铺承认错误了。监控视频里看到你们偷了三次不止。起来吧，我和你一起去小卖铺认错。我们不能只赔几根火腿肠的钱，我们还要交罚款，你不是在小笛面前总说我小气吗，这次给人家一百块，我还小气吗？

乐子妈妈转身去包里拿钱，乐子急忙按住了妈妈的手说，不要！

还有别的办法吗？妈妈问她。

有！乐子哽咽着，既然小笛妈妈这样诬陷她，她也不要什么面子了，她说，咱们去小卖铺查监控，看看我是不是只做了一次掩护？

妈妈突然膝下一跪，一把把乐子搂在了怀里。母女俩抱头痛哭，妈妈说，乐子，你知道这件事有多丢人吗？

乐子也委屈，说，可你为什么不相信你自己的女儿呢？

相信有什么用呢？

乐子抬头看着妈妈，是啊，相信有什么用呢？

妈妈说，就算看了监控也是五十步笑百步，有意义吗？

乐子摇摇头说，没有。此刻她明白了，其实从一开始妈妈就是相信她的，她是要让她感受一下不被相信的痛楚。

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上的人，远比她想象的复杂。她这株春天里的花，第一次感受大自然的狂风暴雨，当风雨把她击倒在地的时候，尽管遍体鳞伤，可她的眼前却是一片通透，就像雨过天晴，空气中所有尘埃阴霾都归于泥土一样。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心智清明，这样勇敢无畏。

既然是自己犯的错，就要自己去面对。摔倒了，自己站起来，坚决不要人扶。哪怕是自己的妈妈。

乐子擦擦眼泪，说，妈，我一个人去小卖铺赔情道歉。做错了事，应该受到惩罚，我拿一百块赔给人家，这学期坚决不吃糖葫芦和关东煮了。

乐子看到妈妈的脸色终于缓和下来。

她们在沙发上坐下来，妈妈说，乐子，做什么事切记不要头脑发热。现在妈妈要认真地告诉你，闺女，妈妈自始至终都相信你。你还要去吗？

乐子觉得一阵目眩，眼前再一次豁然开朗。她明白了，去道歉是小笛妈妈给她们的主意，并不表示她们一定要去。乐子相信，监控视频里清清楚楚，她只是做了一次掩护，再没有其他偷窃的罪证。

这就是说，对待错误，也不能过度惩罚自己！

沉默了一会儿，妈妈说，其实这件事妈妈也有错。总不给你零花钱，让你在朋友面前抬不起头，这是妈妈的错。妈妈太固执，做事没顾及你的面子，要道歉我得和你一起去。可是这回咱们维护一下自己的脸面好吗？要不，咱们就给小卖铺爷爷打个电话吧，你来说，我负责转给他一百元。过几天，咱们把小“博士猫”领养回来，不是还得买猫粮吗？以后有了零花钱，你也要省着花。这一点，你能给小笛做个表率吗？

能！乐子扑到妈妈怀里，又一次泪如泉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