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者文化的建构与自我文化的认知
——《忽必烈汗》中蒙古人形象之研究

2022-10-22 11:48丁燕毕琳娜林伟内蒙古科技大学内蒙古包头014010
名作欣赏 2022年29期
关键词:异域想象诗人

⊙丁燕 毕琳娜 林伟 [内蒙古科技大学,内蒙古 包头 014010]

文学作品的创作普遍与作者所处社会文化语境的限制、作者的文本阅读、个体经验和持续思考密切相关。文学作品对他者文化形象的想象和建构同样基于作者对历史材料的差异性认识和文学创作的心理共性,其既有真实成份,也有想象加持。他者文化形象的塑造展示了自我文化和他者文化的共通与碰撞,表达了作者对他者文化的社会总体想象。作者对他者文化的想象也会因为缺乏真实体验而存在理想化赞美和固有成见,从而满足自我文化的期待。

一、构建异域世界——富庶而美丽的东方

英国著名浪漫主义诗人S·T·柯勒律治(Samuel Taylor Coleridge)在1816 年出版的《忽必烈汗》()序言中提到自己对异域东方的想象基于《珀切斯游记》(1625)。该作品是英国地理学家塞·珀切斯(Samuel Purchas)搜集、编译的欧洲各国旅行家的东方游记,其中收录了《马可波罗行纪》()。《马可波罗行纪》为西方提供了各种东方见闻资料并开启了西方人对东方世界的想象,这些亦幻亦真的文学想象包括《忽必烈汗》。《忽必烈汗》中的大汗行宫气势恢宏,“十哩方圆的沃土”尽收眼底,神河“阿尔浮”流经岩洞,“富丽的逍遥宫”鬼斧神工,其堪称造化的奇迹。诗人对忽必烈汗雄伟宫殿的想象基于《马可波罗行纪》第八十三章中有关“大汗之宫廷”的描述:宫殿雄伟壮阔 “此宫之大,向所未见”,“惟台基高出地面十掌”(冯承钧译);国土辽阔富庶“宫顶甚高,宫墙及房壁涂满金银……亦除金银及绘画别无他物”。基于这样的阅读材料,柯勒律治在作品中也构建了富丽堂皇的异域宫殿:“修起富丽的逍遥宫”,“城墙、高塔四面围绕”,“明媚的花园,曲折的小溪”,“丁香、豆蔻芳华四溢”(飞白译)。上述世外桃源般美丽景色的描写与《马可波罗行纪》所呈现的美好景象高度吻合:“……有一极美草原,中植种种美丽果树。北方距皇宫一箭之地,有一山丘,人力所筑。……山顶平,满植树木,树叶不落,四季常青……由是世界最美之树皆聚于此。”马可波罗在柯勒律治的潜意识里种下了这首诗的种子,柯勒律治凭借丰富的想象力,在梦中盖起了这座古老而又神秘的诗性殿堂,因此柯勒律治看到的不是真正的元上都,而是内心的乌托邦。诗人把浪漫主义对“乌托邦”世界的热烈追求寄托于构建一个唯美异域的东方世界。

二、塑造东方形象——专制好战的蒙古人

《忽必烈汗》的第二诗节画风突变,表面的繁华茂盛转向荒蛮、伤感甚至恐怖。柯勒律治从侧面描写了蒙古大汗的专制,意指骄奢淫逸的生活只会将君王引向万劫不复的深渊:“但沿着松柏苍苍的山坡/ 急转直下,却是悬崖深谷!/ 一片荒芜!好像施过魔术,/会有女子在下弦月下出没,/为她的恶魔情人哀哭!”柯勒律治的伤感且恐惧的想象同样基于《马可波罗行纪》。《马可波罗行纪》第八十三章“大汗之宫廷”中讲述了大汗拥有专制政权,举国之力建造奢华宫阙的场景:“……汗闻某地有美树,则遣人取之,连根带土拔起,植此山中,不论树之大小。树大则命象负而来,由是世界最美之树皆聚于此。……有一湖甚美,大汗置种种鱼类于其中,其数甚多,取之惟意所欲。……”凡心之所想,皆需尽人力物力财力满足其奢靡生活。然而,据《元史》记载忽必烈汗并非一位专制的君主,而是一位以孝文明,尊崇汉文化,推行改革的贤明君主,“先民量富,知民善使命,信儒,用力改造夏夷,立经,使之为制度大代”。

不仅如此,柯勒律治在《忽必烈汗》中对蒙古英雄的好战也持有成见,诗中有这样的描写:“深谷里煮沸了一锅骚乱,/仿佛大地在急促地气喘……忽必烈汗远远谛听,在喧哗中听到祖先的声音在预言战争!”诗人描写了一个阴森诡异、令人不寒而栗的画面,大地悸动喘息是因为有一股喷泉从深沟之中汹涌而出,巨大的水流撞击嶙峋的乱石,水花四溅,喧嚣着奔流不息,直泻沧海。有关忽必烈汗从中听到了有关战争的预言和祖先的召唤的描写影射了历史上成吉思汗及其子孙于1219 年至1260 年间的三次大规模西征。诗歌仿佛要写出忽必烈汗和其祖先有着勇武好战的作风,无休止的战争使人民瑟瑟发抖。同样,给柯勒律治带来灵感的《马可波罗行纪》也多次描写蒙古人的各种战事,例如,第一卷的“成吉思汗集军进攻长老约翰”(第六五章),“长老约翰进击成吉思汗”(第六六章),“成吉思汗与长老约翰之战”(第六七章),第二卷的“大汗征讨诸父乃颜之大战”(第七六章),“大汗进讨乃颜”(第七七章),“大汗讨伐叛王乃颜之战”(第七八章),“大汗之诛乃颜”(第七九章),“大汗之侵略缅国及班加刺国”(第一二零章),“大汗军将与缅国国王之战”(第一二一章),第三卷的“避难岛中之大汗军夺据敌城”(第一五九章),第四卷的“海都国王攻击大汗军之数战”(第一九四章),“阿鲁浑战后闻父死而往承袭义应属己之大位”(第一九八章)。上述战事的记录反映了战事不断,也展现了忽必烈汗及其先祖好战勇武。事实上,柯勒律治或马可波罗对于东方想象或蒙古人形象的理解和接受存在一定的局限性,其多注重蒙古西征行为而未关注蒙古西征给欧亚整体性和世界新秩序所带来的积极影响。因此,作品中“先祖征战的召唤”这一影射对成吉思汗的评判有失公允,忽必烈汗所参与的战争是承袭先祖的征战风格也颇为不实。

三、认知自我文化——文化的困惑与思考

柯勒律治自幼被送往伦敦基督教慈幼学校读书,熟读希腊、罗马文学,青年时期进入剑桥大学攻读古典文学,因此柯勒律治在异域世界的创作过程中受到古代希腊文学的影响,在构建他者文化的过程中也在不断继承自我文化。这一过程符合文化构建理论的解释,欧洲人对遥远的东方和陌生的异域族群所展开的丰富联想是基于对自己的土地、自我特征的认识基础之上,换言之,对他者文化的构建是在自我文化的对比中完成,使用符合自己文化的意象符号体现了一定的自我优越感。例如,《忽必烈汗》中有古希腊神话故事中的河神“阿尔浮”(Alpheus)意象,此外,“阿比西尼亚姑娘”和“阿波拉山”被认为是影射17世纪英国诗人弥尔顿(John Milton)的史诗《失乐园》()中所描绘的伊甸园所在地,即埃塞俄比亚的阿玛拉山(Mount Amara),阿比西尼亚姑娘即埃塞俄比亚姑娘。柯勒律治影射这一意象也绝非巧合,《忽必烈汗》创作于1797 年,1794 年7 月,法国资产阶级利用雅各宾内部分裂的机会发动了“热月政变”,柯勒律治曾于同年借作品《罗伯斯庇尔的垮台》表达了自己对罗伯斯庇尔——雅各宾的中间领袖残酷行为的批判。柯勒律治害怕革命暴力,于是在文学作品中构建伊甸园意象,同时又对未来持有怀疑态度。“啊,但愿我能在心底/ 把她的乐曲和歌声复制……”中虚拟语气的使用体现了诗人的犹豫和困惑,因为只有将悠扬的仙乐复制才可以重建天宫瑶池和阳光灿烂的宫殿,但是诗人却无法回忆这美妙的乐曲和歌声,换言之,诗人找不到建立理想家园的路径,只能借助异域世界抒发自己的革命情怀,构想他者文化的同时也反映了对自我文化的困惑。

诗歌结尾处诗人描写了忽必烈汗有着“飘扬的头发,闪亮的眼睛”,体现了其智慧和风姿,接下来的“尝过蜜的露水”和“饮过乐园里的乳泉”两句则暗示忽必烈汗犹如得到灵感的诗人,飞到诗神的园里,从河里汲取乳蜜,感受酒神的狂欢,酿成不朽诗篇。忽必烈汗从一个战功赫赫的大帝化作一位得到灵感的诗人,与其说是柯勒律治是在描写忽必烈汗,不如说是诗人借助异域形象投射自己的内心世界,表达了诗人反对战争、压迫,讴歌自由、民主和艺术的心愿。

四、结论

柯勒律治将观念、神话和幻想融合在一起,建构了一个神秘的异域世界,然而其对他者文化的建构并非基于对忽必烈汗现实形象的认识或再现,而是包含着西方现代性观念体系中对东方形象的诠释,反映了诗人对自我文化的思考和质疑,映射了对西方现实世界的困惑以及对理想世界的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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