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发展视野中政治权力演化的四重向度

2022-10-26 04:43巩建青乔耀章
社会观察 2022年2期
关键词:合法性动员精英

文/巩建青 乔耀章

权力、政治权力是政治学的核心命题。就人类社会整体演进而言,政治权力的演化本身有其内在规律可循。随着人类政治文明不断推进,站在政治发展的角度,现代社会政治权力演化存在着从“完整权力”到“分散权力”的权力结构分化、从精英动员到大众自主的权力参与有效化、从强制权力到制度合法性权力的权力统治制度化,以及从接受虚假权力到谋取真实权力的权力获取真实化等四重向度演化规律。

权力结构分化:从“完整权力”到“分散权力”

政治学视野中,关于“完整权力”与“分散权力”的相关思想研究,贯穿于政治学研究始终。从古希腊思想家柏拉图开始,学者们就围绕二者关系展开思考。但“完整权力”与“分散权力”的明确提法,则主要是近现代政治学的理论产物。

(一)“完整权力”思想:从“哲学王”到“利维坦”

在西方政治学发展早期,与专制主义思想相匹配的主要是“完整权力”思想。“完整权力”思想较早体现在柏拉图“哲学王”思想之中。柏拉图认为“哲学王”应当是“完整权力”的正当合法所有者。柏拉图之后,整个专制主义时代,占据社会主流的权力思想主要是“完整权力”思想。不管是国王、教皇,还是封建君主,都鼓吹并希望得到“完整权力”。一直到文艺复兴时期,布丹等学者为对抗教会政治权力,仍鼓吹君主主权学说。稍晚于布丹半个世纪的近代政治学主要代表人物霍布斯,在继承布丹主权学说基础上,对专制主义的君主“完整权力”思想极为推崇,主张君主集“完整”的立法、行政、司法等大权于一身。

(二)“完整权力”弊病:权力“滥用”与“分权”学说

政治学发展到近代以后,洛克、孟德斯鸠等学者开始逐步把“完整权力”弊端作为主要理论问题加以探讨。洛克、孟德斯鸠寻求以“分权”学说看待“完整权力”。其中就洛克而言,尽管承认国家对其仍然是巨大的必要的“利维坦”,但同时其站在霍布斯的自然法观念基础上反对霍布斯,认为无论是“人民”或“共同体”,都保留有“推翻或变更”现有政府“最高权力”的革命权力。孟德斯鸠在洛克政治分权学说基础上,进一步突出“分散权力”的重要性,认为只有通过宪法等一整套法律的分权才有可能防止权力被滥用,进而从制度性层面限制“完整权力”。

(三)“分散权力”:社会分工对“完整权力”的抵抗

如果说早期学者们主要以“分散权力”的分权思想对抗“完整权力”,现代社会分工的日益精细化,则确保了“分散权力”对“完整权力”的真正抵抗。在社会分工日益精细条件下,任何“完整权力”都面临着权力的“综合性、广度与强度”的衰减效应。正如丹尼斯·朗所指出的,“官僚机构使广延性更大的中央集权结构成为可能,但是,与此同时处于中心的掌权者在漫长而分散的指挥链中变得更依赖于下级官员”。

从“完整权力”走向“分散权力”是与人类社会大分工的发展态势相匹配的。一方面社会分工会继续瓦解“完整权力”,另一方面为更好地实现“分散权力”,也必须“有独立于完整权力掌权者的、能够动员起来使措施生效的权力源”。在权力分层的基础上,被统治阶级权力大众对统治阶级权力精英的权力遵从行为将会逐步转变,最终促使“完整权力”被“分散权力”所取代。

权力参与有效化:从精英动员到大众自主

除权力结构分化外,现代政治权力演化还表现为政治主体的权力参与有效化。从历史进程看,权力有效参与最开始主要以精英动员参与为主,到后来随着政治社会化程度提升,将不可避免地逐步过渡到大众自主参与为主。

(一)动员参与:权力精英的利益工具

在传统社会,统治阶级权力精英对政治参与的水平、形式与基础的看法,基本上取决于权力大众的政治参与是否有助于其保持权力统治。当既有统治阶级权力精英认为扩大权力大众的政治参与不是一个值得促进的目标,而应该是竭力避免与反对的目标时,权力大众自主政治参与就很难展开;当统治阶级权力精英为了壮大自身权力或使自身权力力量占据有利位置,就可能以动员参与的方式去拓宽政治参与范围,让那些处于“混沌”尚未达到权力自觉的权力大众参与到政治生活中。权力精英通常总是一方面限制或压制不利于自身利益和权力的政治参与,同时也寻求以某个或某些群体作为其力量和支持源泉,试图动员支持力量参与政治以实现自身政治统治力量不断得以加强的效果。

在传统社会权力参与过程中,不存在或只有极微弱的集体身份意识的“自发”权力大众,只能被动地充当权力精英政治动员的目标群体。统治阶级权力精英根据其利益需求有选择性地动员,以及被统治阶级权力大众作为潜在动员对象的现实“自觉”程度,导致传统社会的政治参与主要以权力精英的政治动员为主。

(二)自主参与:权力意识的唤醒过程

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的迈进过程中,囿于“现代化本身孕育着不稳定因素”,导致被动员参与的权力大众也开始在经济利益的带动下逐步谋求自主参与。亨廷顿与纳尔逊等就指出:政治发展开始时依赖于动员参与,但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也可能引发“政治参与爆炸”或“参与内爆”等政治失序现象。随着现代化过程中的经济发展,经济效率的差异引发分配的不平等,于是导致整个社会政治参与扩大的基础开始逐步形成。这时,通过现代化的“中产阶级模式”或“专制模式”,权力大众的权力意识被唤醒,开始分阶段主动寻求政治参与。

(三)政治秩序的自主参与:权力的谋取过程

随着经济社会的快速发展,一方面,权力精英认识到权力大众已经觉醒,单纯动员与压制权力大众自主政治参与,已经很难取得初始阶段的效果;另一方面,经济社会发展中的“政治裂缝”,也只有通过权力大众利益表达基础上的自主参与,权力精英的利益综合、政治吸纳,才能得以弥合。随着现代化的持续推进,虽然统治阶级权力精英仍寄希望于通过单纯传统动员参与实现权力精英的权力保持,但存在于政治运作中的传统意识形态的“失语”与“僵化”,导致被统治阶级权力大众已经对社会变革中的权力精英产生深层次的信任“疲劳”。权力精英对权力大众利益的选择性“机能障碍”,更导致权力大众的不满以“自发喷射”的现象显现。权力大众的觉醒与不满程度的提升,导致其在不断排斥动员参与的过程中,开始主动寻求自主参与的政治实践。这样,最初作为动员参与的行为,到后来会逐渐内化为自主参与行为。

权力统治制度化:从强制权力到制度合法性权力

伦斯基曾指出,权力按其表现形式可分为强力和制度化权力。除去确立权力秩序的初始阶段,强制权力应当占据权力运行的主要方面以外,一旦政治秩序得以稳定,政治敬畏与恐惧就不应再是政治权力运作的主要方面,取而代之的是不断寻求“爱戴”,寻求将对强制权力的认同转化为对非强制性的制度合法性权力的认同,以顺应强制权力到制度合法性权力的权力统治制度化规律。

(一)强制权力:“利剑”统治的必要

阶级社会以来,多数国家政治与权力秩序的确立,都离不开“利剑统治”。迈克尔·曼既指出国家起源主要基于“外在暴力”,也强调即使国家建立以后,仍然离不开强制权力。国家必须垄断强制权力,手握权力的“利剑”,“温和地讲话,但带着大棒”,才能防止被统治阶级权力大众的不服从,进而确保政治秩序的稳定。

(二)权力成本:制度合法性权力的比较优势

阶级社会以来的国家统治,开始都是起源于军事征服的强制权力。然而这种单纯依靠武力威胁的统治权力,一旦政治秩序稳定下来,其缺陷也就会立刻显现。因为单纯依靠强制权力,其权力统治一方面始终处于高度紧张的僵化状态,另一方面,即使拥有再多的军事或者强制力量,统治阶级权力精英相较于被统治阶级权力大众仍然存在着不可比拟的数量劣势。权力统治若单纯依靠强制权力,将不得不面临一个不可克服的困境:如若不继续增加强制权力投入,权力秩序将无法正常维持;如若继续加大投入强制权力力量,维持权力秩序的权力成本就会不断增加,直到难以为继。故此,丹尼斯·朗强调,以优势力量赢得权力的强制权力掌权者总是想方设法“引诱失败者承认他们统治的合法性,承认他们的法律与制度在道德上的有效性”。只有把主要依靠强制权力转向为主要依靠对权力的制度合法性认同,权力统治才会更为长久地进行下去。权力统治只有获得制度合法性这一“政治处方”,才可能充分体现制度合法性权力的比较优势,实现“强权转化为公理”的统治效果。

(三)制度合法性权力:“同意”的日常规范

制度合法性权力是一种基于“同意”的日常规范统治形式。在制度合法性权力条件下,尽管统治阶级所认可或颁布的日常法律、习俗等规范仍可能偏重于保障和实现其自身利益,但当强制权力转化为制度合法性权力时,强制权力统治也就转化为对权力大众的日常规范统治。在此情况下,统治阶级权力精英为维持其统治秩序,同样也遵循着自身所制定或认可的规范。这样,权力大众表面上看起来好像并非服从于个人,而是主要服从于那些基于自身某种同意而制定出的理性化规范。这种基于“同意”的日常规范统治,就使强制权力被隐藏起来,而实际上显现为下级出于同意服从的一种日常统治形式。

从强制权力到制度合法性权力的转变是一个连续体的变化过程。随着从主要依靠强制权力统治转向主要依靠制度合法性权力统治,政治权力尽管仍旧体现着特权,但是其统治形式已发生变化。此时,尽管强制权力仍然是权力统治阶级最后的“拐杖”,但制度合法性权力实质上成为最有用的资源。

权力获取真实化:从接受虚假权力到谋取真实权力

传统社会的统治阶级权力精英利用非强制性内在约束支配强化虚假权力统治,而被统治阶级权力大众则基于生存权利需要,只能无奈被动接受虚假权力。随着现代社会权力大众的进一步觉醒,权力大众的“生产”自主,使得权力大众从接受虚假权力到开始谋取真实权力成为可能。

(一)虚假权力:统治阶级利益的内在约束性支配

统治阶级权力精英对权力大众的支配可以通过两种方式实现。一种是强制约束性支配,另一种是非强制性内在约束支配。在现代社会,统治阶级权力精英更多地习惯于使用第二种非强制性内在约束支配来建构虚假权力。统治阶级权力精英“通过阻碍、削弱与侵蚀人们进行判断的能力和虚构、扭曲与贬损人们的自我洞察力与自我理解力的方式”,达到对被统治阶级权力大众所真正应当拥有的自我权力和利益意识的抑制效果。这样,当权力机制误导人们的真正利益与权力,并且因此扭曲了其判断力的时候,权力精英就实现了通过“虚假意识”操控“虚假权力”的目标。

(二)接受被支配的虚假权力:生存权利的理性应对

统治阶级权力精英通过社会规范等内在约束性支配方式美化自身统治,获得了支配性权力,而被统治阶级权力大众只能接受好像应当接受的习以为常的被支配性“虚假权力”。詹姆斯·斯科特等学者,既关注了统治阶级权力精英的这种虚假权力统治,同时也指出通过内在约束性支配完全消弭权力大众的反抗意识很难实现。斯科特指出传统社会的小农经济是一种以生存为目的的道义经济,其遵循的是“安全第一”的原则。在“安全第一”的生存伦理下,被统治阶级权力大众有的仅仅是“弱者的武器”,“点头哈腰的同时默默放屁”。当被统治阶级权力大众在难以根本改变不平等的政治秩序,或者说一旦反抗就极有可能对其现有的生存权利造成更大损失的情况下,基于“衬衣虽贴身,皮肤更贴身”的理性选择,其只能默许虚假权力统治。

(三)谋取真实权力:权力大众的“生产”自主

现实政治生活中,尽管统治阶级权力精英不断通过虚假权力维护自身利益,被统治阶级权力大众也基于自身生存权利需要,默许统治阶级权力精英的内在约束性支配,但随着民主时代权力大众的进一步觉醒,特别是权力大众的“生产”自主时代的到来,被统治阶级权力大众开始谋取自身真实权力的生产基础已经具备。达伦多夫就指出,尽管统治阶级权力精英不断设法对被统治阶级权力大众进行偏好影响,但权力大众真实利益的客观存在,使得完全意义上的权力支配永远难以形成。这样,随着时间的推移,被统治阶级权力大众基于自身利益需要,采取违抗统治阶级利益的行动将不可避免。

马克思主义认为生产资料所有制的权力归属是权力大众能够实现真实权力的根本决定性因素。随着社会分工的进一步强化,为匹配社会化大生产的需要,生产资料公有制取代生产资料私有制将成为生产发展的历史趋势。伴随生产资料公有制的历史演进,权力大众真正获得了生产资料的所有权,从此也就有可能不再为生存权利担忧而选择屈从,这就为权力大众主动谋取自身真实权力提供了根本性前提条件。

“中国之治”的制度优势,为政治权力的权力结构分化、权力参与有效化、权力统治制度化与权力获取真实化的加速到来提供了现实的政治实践舞台。以公有制为主体的“中国之治”制度优势,为人民真正享有人民主权,真正享有自主参与、真实有效的全过程人民民主提供了坚实的制度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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