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淘沙

2022-10-28 13:44谢枚琼
湖南文学 2022年8期
关键词:卢沟桥湘江沧桑

谢枚琼

碧血残阳潇湘水

秋水长天。十月里暖暖的艳阳,几朵白云在蓝天上自由自在地徜徉着。这正是让人悠闲地放牧心情的时候。而当我甫一踏上脚下这片土地,一颗心沉重得直往下坠,下坠。我知道,那肯定是因为我现在站立的土地上栖息着太多的魂灵,融入了太多的血液,那些逝去的鲜活的生命,和埋在土地深处坚硬的骨头,以及足以惊天地泣鬼神的壮怀激烈,让我刹那间触摸到了一段弥漫硝烟的记忆。我心灵的翅膀因此而被一股震撼的力量吸引着,我无法扶摇直上,我唯有用近乎迟缓的、凝重的步履,去一寸一寸地叩问那渗透了鲜血的土地。

眼前的湘江平静地流淌着,波光滟滟。千帆过尽,古老的河流呵,仿佛一个阅尽沧桑的老人。

八十多年前十一月的凄风苦雨里,一支庞大的队伍,身着褴褛的灰布衣裳,八角帽上红五星熠熠闪亮,因为一个伟大的战略而来到了湘江边上。他们面黄肌瘦,脸上写满了疲惫,而他们的信念却仿如那永远挺立的旗帜,猎猎飘拂,他们的眼里熊熊燃烧着火一般的斗志。

那时的湘江咆哮着,张牙舞爪,它分明就是一个魔鬼。是的,它无疑就是横亘在追求真理之路上的一道封锁线!此岸与彼岸之间滔滔的湘水,是生死与存亡的分水岭,是失败与胜利的分界线。突破湘江去!“高举着胜利的旗帜向着火线上去!”“不为胜利者,即为失败者。”凤凰涅槃,浴火才能重生!

湘江之战,中央红军由长征出发时的八万多人锐减至三万余人。不过短短十来天里,从八万到三万,我甚至不敢想象这个看似简单的减法里意味着怎样的惨绝人寰。碧透的湘江染成了红色,当地老百姓甚至流传着这样一句话:“三年不食湘江鱼,十年不饮湘江水。”

俗称“湘桂走廊”的兴安,两千多平方公里的土地,从此深深地楔入中国革命的历史。我满怀虔诚地漫步湘江之畔,小心翼翼的步履,轻之又轻,生怕惊扰那些安睡的灵魂。三官堂、马渡桥、光华铺、千家寺、老草岭……一个又一个普普通通的地名,自此注定与红军这个名词分割不开,且血脉相连。在这片烈士鲜血濡红了的土地上,红军的墓地,竟然就成了一道奇特的地标,有碑的,无名的,无一不就是一座座丰碑!光华铺红军烈士墓,烈水桥红军墓,盐里江红军墓……而同仁塘坊边的无名小红军墓,让我的心再一次悸痛了。

那不过是一个伤病掉队的小红军。小红军有多小,今天已无人知晓。他只不过是一个孩子,这是毋庸置疑的。也许他的身高还不及枪高。现在让我们来回眸中国工农红军的一段青春传奇。一九三三年八月五日,“中国工农红军少共国际师”在中央革命根据地的江西博生县(今宁都县)正式宣告成立。全师辖五个团,共一万多人,全师战士的平均年龄在十八岁左右,最小的年仅十四岁,因此被称为“少儿师”。这支在世界军事史上极为罕见的部队,屡建奇功,并在决定红军生死的湘江战役中力挽狂澜,为了掩护主力过湘江,少共国际师进行了整整五天的阵地防御战,用鲜血换来了每一分每一秒,一直坚持到主力部队过江。湘江战役中,少共国际师虽拼死实现了战略意图,但伤亡惨重,仅剩下两千七百余人。部队减员只剩下四分之一,以至于被迫取消番号;它仅存在一年零一百六十四天。战役结束后,在湘江转弯处的岳王塘,由于江水流速很缓,上游漂下的尸体很多都汇到这里,湘江水一半是红色,一半是灰色。

不幸落单的小战士被村上恶霸廖某盯上了,灭绝人性的恶霸花了三块光洋雇人将小战士活埋!三十年后,人们才在枫树下的深坑里找到烈士的遗骸。

无名小红军墓,不也是八十多年前那场战役的惨烈而悲壮的记载吗?

湘江战役纪念馆的镇馆之宝竟是这册发黄的石印本——《中国地理常识》。

它的珍贵当然不仅仅是指数量的稀少,目前全国只发现两本,它赫赫然就是一本中国革命的红色教材!

一九三三年,由王稼祥任主任的中国工农红军总政治部编印了《中国地理常识》,纸张的稀缺,使得书本印数极少,只能发放到当时中央红军各军团连队以上的干部手中。其目的自然是为了提高广大红军指战员对革命及全国形势的认识。这本宝贵的课本,全书共分四十一个章节,每个章节均介绍了中国及各省的基本情况,有的还配置了部分省地图。

一本书在战火纷飞中得以幸存,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一九三四年十二月的一天傍晚,桂系军阀的军队一个团从小路迂回五军团设在黄隘要塞的警戒阵地,突然袭击五军团军团部、后方医院等非战斗单位。军团长董振堂、参谋长刘伯承率军团部杀出重围,撤退至龙潭江一带,而后方医院的四百余重伤员来不及转移全部被俘,绝大部分被残忍地杀害了。战斗过后,红军没来得及带走的辎重装备、书籍文件、医疗设备等被桂军集中在千家寺村前的华江河畔的空地上,准备第二天烧毁。

第二天清早,千家寺七里远的村民李星庆赶集路过,看到空无一人的华江河边那成堆的物品,便从中挑选出了这本《中国地理常识》等一些书籍和一些铁家伙,满满一担挑回了家。读过几年私塾的李星庆发觉这本书通俗易懂,且有一定的实用价值,便珍藏起来。其后尽管国民党几次来清缴红军遗物,试图彻底抹去“赤化”的痕迹,但都被李星庆巧妙地应对过去了。这本红军的书——《中国地理常识》终于得以幸运传世。

笔者无缘细细浏览《中国地理常识》,我不知道它的具体内容,但我相信,这本战争年代诞生的书籍,它一定不亚于天空上的一点星光,为那一群在沉沉黑夜里摸索前行的革命者启开了心中一扇亮堂的窗子……

千家寺里有座古老的楼。既不宏伟,也不华丽,砖木结构的二层楼房。山区里再平常不过了的一座木楼而已。一九八八年冬天一场意外的火灾后,涂抹在墙壁上的纸筋灰一块块地脱落下来。此时,人们惊讶地发现,墙上竟然露出一幅幅书写工整、字迹清晰的标语:“红军是工农自己的军队”“当红军有田分”“打倒屠杀工农的国民党”……落款均为“红军宣”。红军标语楼由此揭开了它尘封了半个多世纪的面纱,接受后人的瞻仰。

这座楼在一九二八年之前是座庙宇,后改为学校。红军来时,因为桂军的蛊惑,师生们躲到了山上。红军走后,返校的师生们发现吊楼墙上写满了标语。这让大家倍感新奇、亲切,特别是还有一幅由“国民匪党”四字构成的漫画狗,画面简洁,辛辣幽默,极富感染力,其讽刺的手法让人捧腹。之后被一国民党官员发现了,乃令人毁掉。而不知是出于刻意保护,还是敷衍了事,执行命令的人并没有将墙上的字迹铲除,而是直接在墙上抹了一层纸筋灰,算是草草交差了。这些珍贵的革命遗迹便自此保存下来。

伟人毛泽东曾说过,“长征是宣言书,长征是宣传队,长征是播种机。”即使是战斗最为艰难的长征途中,红军都不忘各种方式的宣传。一九三四年十一月二十五日出版的《红星》报上转载《战士》报《实行连队写标语竞赛》一文的内容:“为着把我们一切标语口号更深入到群众中去,发动群众的斗争,因此我们号召各连队写标语竞赛,具体办法如下:一、凡是能写字的战士,每人练习写熟一条至十条标语;二、每人每天都写一个(条)至五个(条)标语……”这可不是写在纸上的空话,时在红一方面军第一纵队的陆定一在《老山界》一文中就回忆道:“……一路走,一路检查标语,我慢慢地掉队,顺带地做些鼓动工作。”

标语,作为一种文字简练、意义鲜明的宣传、鼓动口号,寥寥数字,不但折射着时代精神,也体现了一种方向和智慧,那个年代的标语其意义和作用被红军战士发挥到了极致。

我久久地伫立在千家寺的红军标语楼前,眼前跳跃着那些一笔一画地认真书写的身影……

江流千古,江流有声。

沧桑在此沉淀

阳光倒是明丽得好,但我觉得它更像是一道生冷的装饰背景,它的温度呢?肯定都叫老北风给抽走了,给肢解了。说老北风像鞭子,像刀子,我觉得说得都入木三分,在这样严冬的季节里,我站在卢沟桥一端,满脑子都让一个词生生地充斥着,那就是“沧桑”,尽管金色的阳光明晃晃地就在我的脚下遍地流淌。

人们也许大都是奔着“卢沟晓月”响亮的名片而来的,的确,在金章宗年间,“卢沟晓月”就被列为“燕京八景”之一,清时乾隆皇帝曾在秋日路过卢沟桥,见此美景,一时兴起赋诗“半钩留照三秋淡,一练分波平镜明”于此,并题“卢沟晓月”,立碑于桥头。“卢沟晓月”由此更为声名远播。我这是头一回来到卢沟桥,已经上午九点多了,西边天上却隐隐可见半轮残月,日月同辉,不能不说这是一个自然界的奇观。“卢沟晓月”果真不是浪得虚名的。可惜我现在见到永定河畔的杨柳,其实也只是那么稀稀落落地垂立河边,且一律光秃秃的枝条,在朔风中飞舞,河面上早已冰冻了,几艘船像被捆绑的行者,它们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困在冰中动弹不得。都说看卢沟桥得是领略“杨柳岸晓风残月”的意境最美,看来是对“卢沟晓月”的望文生义了,大约是受了柳永《雨霖铃》里面词句的误导。

我站立的地方,背后是宛平城巍峨的城墙,前面是向对岸逶迤而去的古石桥,两排石狮对立,像是站着齐整整的队列,充当着桥的卫士。我的心内霎时漫溢着肃穆,此时此刻,我甚至于觉得唯有“沧桑”一词才可以诠释卢沟桥的情怀。

在蓝天白云之下,是一片广阔无垠的宁静,一九三七年的炮火早已被老北风吹得不见踪影,却依然在历史的书页里轰鸣,我看到桥中间空出的印心上,那一块块凹凸不平的古老的石板,上面仿佛写满着沧桑,沧桑里凝结着血泪,也凝结着屈辱,凝结着愤怒,也凝结着一个民族的血性。沧桑已在这里沉淀,深深地浸淫到了卢沟桥的骨子里。

沧桑里浮起一轮晓月,卢沟的晓月是永远睁开的眼睛,明亮亮若如炬的目光,把卢沟桥的沧桑照亮,它分明在告诉人们,阅读一座桥的历史,就是为了记住一个民族的伤痛。

八十多年前的那一个晚上,连杨柳树仿佛也沉浸在睡梦中,静谧在夜色里漫漶,月亮之神似乎早已洞悉接下来将要爆发的惊天一幕,它终是不忍目睹,唯有选择默默地躲开。黯淡的星光,让夜空愈发显得寂寥,苍凉如水的星空下面,宛平城墙若隐若现,士兵的身影在影影绰绰地移动着。这是一个静悄悄的黑夜。再平常不过的一个夜晚,却注定载入史册,成为一个让历史永远无法从记忆中抹去的夜晚。在这无边的静夜里,一场蓄谋已久的计划正在一步步变成现实。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晚十时许,这种静谧被枪声猝然打破。侵华日军华北驻屯军混成旅团第一联队第三大队清水节郎大尉的第八中队演习时声称丢失一名士兵,要求进宛平城搜查。这一无理要求自然遭到了中国守军的拒绝。在遭到严词拒绝后,日军开始攻打宛平县城,一时间枪炮声大作,震惊中外的卢沟桥事变爆发。

卢沟桥的枪声同时也宣告了中国抗战的开始,七月十一日凌晨二时,守军第3营营长金振中亲率大刀队,与前来支援的另一个营主力一起,准备乘夜夺回铁路桥东端。当突击队的出发命令一下,有的士兵竟兴奋得号啕大哭,那是怎样一种心情的释放啊!雪耻,雪耻!在战士们的心中,早已憋足了一口气,突击队冲入敌人阵地,满腔的愤怒在大刀片上闪着寒光。顿时,日军阵地上手榴弹爆炸,喊杀声传出数里之遥。一名十九岁的突击队员用大刀接连砍杀十三个日本兵,并生擒一人。骤响的集合号,竟然无法将士兵们集结回来,四处可见举着大刀的血人追赶拼命奔逃的侵略者。金振中营长率领三营全体官兵,立下了“与卢沟桥共存亡”的誓言。在与日军短兵相接时,他们手持大刀,冲向敌阵,砍杀声、呐喊声震撼四野。此役日军一个中队被全歼。守军突击队伤亡虽然惨重,但铁路桥得以收复。

在与日军的激战中,金营长身负重伤,被送往保定医院救治。金振中先生临终仍深深怀念他战斗过的卢沟桥,视卢沟桥为他的第二故乡。遵照他的遗嘱,去世后他的骨灰运抵北京,撒在卢沟桥下,永定河内。河水汤汤,唱响一曲向英雄致敬的赞歌。

还有一个曾是喜峰口大战敢死队的战士,当年亦在卢沟桥事变中和侵华日军血战过,这个老战士名杨云峰,多年以后他把自己珍藏的29军大片刀献给了抗战馆珍藏。卢沟桥是他魂牵梦萦的人生归宿和梦想,晚年的杨云峰一度生活潦倒,很多人问老人后不后悔,杨云峰沉默片刻,挺起胸膛说:“他们再敢来,我还要迎上去!”掷地有声的话语,表达了一个民族不屈不挠的气节!

我缓步来到永定河畔,仰头打量卢沟桥,它挺立的姿态让我肃然起敬!我仿佛听到一声声铿锵的誓言,在它沧桑的情怀里腾腾而起,矗立的卢沟桥,分明是一副民族的铮铮铁骨,它负重前行,但不会任人欺凌,它淬火沥血,但不会弯下脊梁。

见证沧桑的卢沟桥,巍然屹立的卢沟桥,如长虹,如丰碑,让世人景仰,慰抚着英雄的魂灵,更似一把具千钧之力的弓弦,让任何觊觎者、侵略者胆寒心惊。

硝烟散尽,话说六十多年后的二〇〇五年五月十九日上午,在卢沟桥上,一位老人缓缓走上桥面,他步履沉重,突然双膝跪地,面向西南,蓦然垂首,这位老人就是来自日本的本多利太郎,当时他已经是九十一岁高龄,耄耋之年的他不辞辛苦从日本来到七七事变的发生地,用下跪的方式为自己那场战争中的罪行向中国人民谢罪。中国人民虽然最终取得了抗战胜利,但也为此付出了沉痛的代价,军民伤亡三千五百万人,经济损失五千多亿美元,日本在这场战争中所犯下的罪行是难以饶恕的,而本多利太郎来中国的目的即是为谢罪而来。他知道自己的罪孽很难被宽恕,但他还是来了,希望用自己微小的诚意换取中国人民的一丝原谅。本多利太郎一九一四年出生,日本北海道人,一九三九年入伍,属于日军第十五师团十一联队,同年八月被派到江苏,一九四一年五月回国,这个深怀负罪感的九十多岁的老人,希望中日永不再战,中日青年更应该和平相处。抱着这样的信念,从一九八六年起,本多利太郎开始在日本国内演讲,揭露日本军国主义的罪行,其时他已巡回演讲一千多次,听众累计达十八万人次。他曾三次自费来中国谢罪,这是他第一次来到北京,第一次来到日本当年发动全面侵华战争的地方——卢沟桥。此时的卢沟桥前一片祥和,一片欢声笑语,而这位日本老兵看着眼前可爱友好的中国人,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内心中的忏悔,满是悔恨地说道:“我死后,将我的骨灰撒在中国最繁华的路口,任人践踏吧。”

卢沟桥上,三三两两的行人悠闲地走过,他们的额头上涂满了明亮的阳光,我的脚步声一寸一寸地,如凿刀一般敲击被时光雕刻的石板,像在细细地叩问着一寸一寸的往事,沧桑在这里沉淀,可让人感怀的绝不只是往事,让人凭吊的绝不只有沧桑。在不远处的永定河上早已崛起一座卢沟新桥,远远望去,只见新桥上车水马龙,宏伟宽坦的卢沟新桥似一条蛟龙腾飞在永定河上。

月色溶溶

月亮早已挂在半天上。才下午四点钟的样子,我偶然一抬头,就看到了月亮像被谁给画到了蓝天上,这莫不就是我印象中鲜见的日月同辉的奇观了。其时,四月天里明晃晃的太阳正耀得人眼花缭乱,所以看上去月亮只不过是像一个素描者笔下的轮廓,好似漫不经心一笔勾勒上去的,它是不是也在散发着自身的光华,我无从感觉到,想来它的光华显然已被太阳的手掌硬生生地遮掩住了。什么叫如日中天,太阳永远是苍穹之上一手遮天的主宰。

当夜色从两边山梁上慢慢踱着碎步下来,不慌不忙地把延安的灯光依次点亮,偌大的山沟沟里霎时豪光闪亮,耀如白昼。都市斑驳的光影又一次将我的眼睛晃荡得迷离。

而天上的月亮呢,那一个黑夜里如君临大野般的王者,它的光彩却似乎被地面上耀眼的光怪陆离无情肢解,我在延河边仰望它的时候,看到的是一轮毛茸茸的月亮,朦胧,缥缈,像笼着一层轻纱。记得多年前我在青藏高原上也邂逅过一轮月亮,它的清亮与冷峻至今在我的脑海里不曾湮灭。今晚这一轮黑夜中悬浮的月亮却给了我完全不一样的感受。黄土高原上的月亮,延安的月亮,你又当怎样解读呢?

我走出万家灯火的喧嚣,在延河水畔漫步。江南正在春雨霏霏时节,天无三日晴,雨水总是欲罢不能地充斥了时空,空气潮湿得好像拧得出水来。而眼下的延河却是枯水季节,有限的水流已被人为地拦腰截断,强留在上游某处堤坝内。眼前的延河便瘦成了一脉溪流,悄无声息地在月下潜行。月光零落,月影绰约,微波粼粼。虽无浩浩汤汤的滔滔气势,却让我领略到了延河水的另一番韵致,平缓悠悠,不慌不忙,仿佛蕴藉着一份历经沧桑后的淡定从容。而月下不见饮马人,有的是沿河马路上蜿蜒不绝的车水马龙。四月里原上的夜风从山谷里吹荡着沿河而下,让我感到了寒气袭人,而此时的江南早已拂荡着吹面不寒的杨柳风了,毕竟黄土高原上季节的脚步要慢了许多,来时在动车上一路看到车窗外一掠而过的山,依然光秃着顶,觅不着几丝绿意,偶见沟壑里零星的几棵树上,或点缀着几片泛青的叶,或缀上几朵绽放的花,已足以让我疲劳的视神经产生一瞬的惊喜。广袤的黄土地似乎正在严酷的时令里慢腾腾地苏醒。

抬头便见清凉山。清凉山上被五彩缤纷的霓虹灯照耀得一片辉煌,山腰上那一行“万众瞩目清凉山”的诗句在月色里分外炫目夺人。我的思绪不由得拉回到了那一段烽火岁月里,其时,清凉山被称为红色延安的“新闻山”,清凉山东侧是延安时期的新华广播电台、新华通讯总社、解放日报社。山下有著名的万佛洞。万佛洞石窟群是中央印刷厂、新华书店等机构所在地。遥想当年,清凉山上又是何等的热闹非凡,怀揣着火种的人们聚集在这里工作着,不舍昼夜,把一座荒凉静寂的清凉山渲染得热火朝天。红色的电波穿透风雷雨云的重重封锁,向世界传递出独立自主、抵御外侮、渴望和平的最强音。我驻足河滩,一边听潺潺的水流声,一边仰望着月光里的山峦,那溶溶的月色抚摸着清凉山,像在轻轻地拍打着一个平和安详的梦境。

扭头向西北方向不远处的杨家岭瞭望。那个山窝窝里该是淌了一地的月色吧,月亮挂在树梢,默默不语地注视着,窑洞里的灯盏是否依然在点亮?斯人已逝,昏暗的灯影里那一帧帧通宵达旦地伏案疾书的剪影,却是永不磨灭的记忆,深深地烙印于一部厚重的史册中,在历史的深处闪烁着灼热的光芒。窑洞前临山坡的小石桌上,月光的手指在轻轻地擦拭着,一遍,一遍,又一遍,表面粗粝的石桌在溶溶月色里发出幽微的光亮,月光分明是在把历史擦亮,把尘封的岁月擦亮,我仿若听见那些掷地有声的论断和睥睨一切的豪情,在月色里破时空而升华,让我真切地体味到了一个个伟大灵魂的豁达、乐观与如虹的气概。月亮之上,斑驳了时光,今夜,且让我凝神谛听窑洞前月亮的足音,触摸历史的律动。

月光里静卧的延河大桥,仿佛一道横跨在延河上的彩虹,把延安的夜景点缀得蔚为缤纷。“滚滚延河水,巍巍宝塔山”,矗立于宝塔山顶的八角九级楼阁式砖塔,有着一千二百余年的历史,历经岁月侵蚀的古塔,在凄风苦雨中飘摇的年代,成为无数革命青年和爱国人士向往的地方,古塔因此也焕发了青春,成为圣地的象征,成为延安的标志,“延安宝塔”于是便成为人们心中闪光的名片。伫立桥头,我满怀虔诚地仰望着,宝塔山上光芒四射,金碧辉煌,塔影亭立,雄伟壮观。延河大桥与宝塔山交相辉映,浑然一体。月亮挂在巍巍的塔尖上,满含柔情地俯瞰着延安,它的光芒让我感觉到了一种圣洁的情怀。

徜徉在延安山山水水的月色里,我以双足为楫,划动一叶寻找心灵回归的渡船,俨然一个忘情的泅渡者,我在溶溶月色里溯流而上,心中的丘壑向身后一一退去,直至消失得了无踪迹。回眸之间,我发觉那满载了一船的月色已让我的每一缕情愫温润如许,晶莹剔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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