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半川

2022-10-30 09:49郑振欣
躬耕 2022年10期
关键词:皂角树店家重阳

◇ 郑振欣

六百年前深秋的一个傍晚,夕阳西下,一抹晚霞映红西边山峦,把夕阳斑斑澜澜的余晖洒在重阳河面,一朵朵浪花迸溅着五彩的光线合着水流向东南流去。顺着伏牛山涧蹦出的古驿道上,一匹枣红色的马儿,身上落满尘埃,驮着一位身着战袍的军人,在路上不疾不徐,悠悠然然由西向东走来。行之一条半拉的村街,夕阳已经落山,夜幕渐起,与缕缕炊烟融合,朦朦胧胧遮掩着村舍和大地。骑马人行至街口,翻身下马,搭手遥望村街,朦胧中看见街中间一户门前,高高飘扬着一面幡旗,透过昏黄的暮色,隐约看清上写着“半川李氏客栈”六个大字。走了大半天的路,已饥肠辘辘,也到了投宿的时候。骑马人牵着马向着客栈走去。

走到客栈门口,店家听见有马蹄声音,急忙向门口迎去,见是一位军爷,慌忙拱手施礼,问道:“军爷,可是投宿吃饭?”骑马的军爷随即施以还礼,答道:“是的。”店家得到肯定答复,急忙喊来店小二,吩咐道:“把马牵去后院,用上好的精饲料,好生伺候着,喂饱了,军爷明早好继续赶路。”吩咐完小二,店家引着来客走向上房选择客房。

客房选定,骑马人随着店家来到吃饭的大厅选一处靠窗的、用屏隔着的雅间里桌子旁坐下,要来二斤牛肉,烫二斤好酒,一边吃着牛肉,一边自斟自饮;一边悠悠然吃着喝着,一边透过窗户看着夜幕下景色。夜越来越深,月亮渐渐升上高空,一阵寒风拂过,顿觉寒意来袭。此时,酒肆中酒已空空如也,客官又再一次呼唤店家:“再烫二斤好酒。”

四斤酒下肚,客人已有微微醉意,看着窗外的青山被夜幕笼罩,遥想当年远离故土,投笔从戎,数年戍边守疆,感慨万千。趁着酒意,大声呼唤店家,“拿笔墨来。”

店家拿来笔墨放在客官面前,一手掌灯,一手研磨。趁着店家研磨的空间,客官略略沉思,少顷挥笔,一蹴而就,潇潇洒洒写下了署名许评的《半川饮李氏》七律诗一首:

“高阁疏帘坐西晖,客来下马拂征衣。

寒添夜色频呼酒,居对晴岩忆采薇。

坐久翠屏明月转,歌残金缕断云飞。

为欢却笑商山老,犹自当年未息机”。

许评何许人也?不知道,从已知的资料中没有查出有关他的身世以及他的出处。或许他在历史的名人录中,在明朝那个时代,就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诗人。他留下的诗篇、文章很少。但有两点可以肯定,一是他生活在明朝时代,二是他是一位他所处时代征战边关的军人。无论如何肯定与否定,这篇《半川饮李氏》的诗章,是迄今为止关于半川唯一的一篇文字。就是这篇唯一的诗词,决定了半川久长的历史,最起码在明代或者明代以前半川就是一处是商贾云集、商贸繁荣之地。

重阳河发源于奎岭深处的大尖垛,是大尖垛蕴埋的山泉汩汩淙淙顺着奎岭的山川蜿蜒而下。重阳河出奎岭沟,由于久长岁月的冲积,而形成的重阳盆地,形成一片山间平原。流经半川,由于山走向的作用,在半川最东沿,重阳河突然向南折转90 度,然后继续向东南,与陈阳河交汇,形成丁河。几千年,几万年,它滔滔不息,一直流向东南,和鹳河相融,流进丹江,流进汉水,流进长江,流向遥远的太平洋。

半川为什么叫半川,县志没有记载,就连民国时期编修的内乡县志也没有查出蛛丝马迹。唯一能够解释清楚的,半川位于重阳河下游半山半川之中。至于半川的名号,据久远的传说,半川古时名曰“半店”。就“店”而言,半川上下,稍稍有规模的街市、村镇取名“店”的很多。半川上行五里地的重阳店,半川下行五里的丁河店。除此之外,在西峡这片土地上还有封店、杜店等等。夹在重阳与丁河之间的半川,从古至今就是一条半拉街。所以叫半店也就顺其自然了。半川地名何时由半店过渡到半川,历史没有考证。从许评的《半川饮李氏》中就已经看出,在明朝之前就已经有了半川这个地名。

从地理位置上看半川,它处在鄂、豫、陕三省交界略略偏东的位置上,距离陕西、湖北不过一百华里。由许评写《半川饮李氏》的明朝上朔两千年,一条古老的重阳河把古诺国相隔,河西是半川,河东就是闻名遐迩的古诺国都城,相距不过寥寥一公里。按现在的话说,半川就是古诺国都城的郊区。按照区域划分,半川就在古诺国的版图里。

春秋争雄,秦楚争霸,地处秦楚交界的半川,历史上上演了一幕幕惨烈且旷日持久的战争。历史的尘埃掩埋过一段岁月往事与记忆。那段历史只有在历史的教科书里,在尘封的泥土里,透过斑驳的竹简;透过遗落与残缺的秦砖汉瓦;透过锈迹斑斑的刀枪剑戟,可以猜想,可以还原那段历史残缺的画面。

村庄的后面有两条山壑,一条曰:秧田沟,一条曰:何家沟,两条山沟形成的山溪相交一处,名为大渠。一条大渠把半川一分为二,分为上半川和下半川,上半川就是现在的槐树营。

上半川村庄后面,一片平整而又广袤的土地。当庄稼收割完毕,土地耕作结束,地面上充斥着碎砖瓦砾。一场大雨过后,雨水冲洗沉浮于地面上的泥土。放眼望去,那些泛着黛青色的残砖碎瓦,飘飘落落溢满黄土之上。一块块、一片片,难望尽头。那些残砖碎瓦,是秦时砖、还是汉时瓦?它们是怎样被遗落在这一片黄土地上?从这些成片成片遗落的残砖碎瓦上看,可以肯定,半川在历史上曾经是一处繁华且规模浩大的城镇,是一处车水马龙、喧嚣与鼎沸的街市。就是这片繁华且喧闹的街市,会像古楼兰国那样,在一夜之间凭空消失在历史尘埃之中?在这片土地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是兵灾战乱、还是地震火灾?历史没有记载,古老的传说和民间遗留的故事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我一位研究历史的表哥曾经告诉我,半川在历史上可能是设置过主管豫鄂陕交界的巡检司的所在地。巡检司就是主管一方的地方衙门,如果是真的,半川这片成规模的街市倒也在情理之中。后来我向西峡文学界一位老师求证这一事实,老师给我的答案是否定的。他说:在西峡的历史上存在巡检司这样一个衙门,只有西峡口有一段短暂的历史,至于半川,最多是一个邮驿所在地。

不管是驻扎过巡检司衙门也好,还是曾经的邮驿所在地也罢,那些残砖碎瓦;那一柄残缺的青铜剑;那一河奔腾不息的重阳河水;那一片永远驻足、永不迁徙的黄土地告诉我们,半川在久往的历史长河中曾经辉煌过。半川的辉煌同时伴着闪耀着灿烂的重阳文化,重阳的人文历史连同重阳河水浩浩荡荡流进今天这个时代,流向未来,流向遥远遥远的远方。半川,蕴埋在登高望远,传承孝道文化的诗词里。

老家,是乡愁永恒的话题,是纠结在每个在外游子心里头难以磨灭的记忆,是横亘在游子大脑深处难以逾越的坎。村头的老树,村中的老井,门前的擂臼,河边吱吱呀呀的老水车带动的磨坊都能勾起游子的思乡愁绪。

历代文人墨客,诗词歌者的笔下,总带着浓浓的乡愁气息。你看,放荡不羁的李白,豪爽奔放,喜欢游历名山大川,当他身处异乡,在明月当空的夜晚,突然触景生情,感慨万千,写下了那首柔情似水的《静夜思》:“床清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写乡愁的不仅仅是只有李白一人,还有杜甫的“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还有韦庄的“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还有王维、贺知章、宋之问、孟浩然等等的诗人们。就是到了现代,文学大师鲁迅笔下依然是乡愁篇章。你看他笔下的《少年闰土》《阿Q正传》《祥林嫂》,哪一篇不沁润着浓浓的乡愁?写乡愁的诗要属余光中的最直白,最浓烈,最让人刻骨铭心。

寅虎年仲春,在一个春雨潇潇的天气里,笔者邀请西峡一些作家、诗人去半川看那棵千年皂角树。一行人站在皂角树下,面对葳蕤而苍苍的皂角树,面对历经千年风霜沧桑的皂角树,总是感到与树相比,人,显得渺小,显得苍白。同样都是生命的个体,树与人的生命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历时千年,和那棵皂角树同世代的人们,早已化作泥土,化作云烟。只有那棵皂角树还在,只有皂角树一直窥看着半川千年时光的轮回,千年山川沧海桑田的变迁。

作家王俊义,以那棵皂角树为题,写下了《半川老树认识谁》,他说:站在老皂角树下,所有的人都不敢说老。老日子是堆出来的,老皂角树堆过的日子,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要多,谁敢跟一棵比自己还老的皂角树比老……老人是被老日子筛过的,老树是被更多的老日子筛过。到老树下,谁也不能说自己老。

他说老树是有眼睛的,它睁着的眼睛,可以认识经过树下所有的人,认识在树下所有发生的事情。

在半川不只是只有马湾这一棵硕大而苍老的皂角树。

在我学童时代,半川由一所关帝庙改建的学堂,那座学堂始于何年?老日子的老人们说,大约改建于20 世纪三四十年代。距现在大约有八九十年的历史。这是一座坐北面南为主体的四合院建筑。上房,明三暗五,青砖包墙,黛瓦敷面,两根廊柱伫立屋檐,院中东西两边分别镶嵌着一字排开十几间厢房。

院内靠着东厢房中间位置有一棵古老的柏树,靠着西厢房中间有一棵洋槐树,大门内侧偏东的地方长着一棵稍稍年轻的刺柏,大门外东西两边分别生长着两棵苍老的皂角树。

靠着东厢房的那棵柏树,生于何年,没人能记得,老人们说,他们记得事的时候,就是那样。那是学校悬挂钟铃的地方。树干,需要两个大人才能合抱,挺拔而立,修长而苍翠。

学童时代,看那棵树,总是仰视着的,总感觉它很高,很英俊,很挺拔。当我五十岁之后,再一次走进曾经给我启蒙的学校,时过境迁,原来那一座独立的,由庙堂改建而成的学堂的四合院,已面目全非,所有四合院的房舍早已夷为平地,竖立两排两层红砖堆砌起来的教学楼。不知道是学童时代身材矮小的缘故,还是随着岁月增长我的个头也长高的缘故;不知道是当年那些低矮的平房的衬托,还是现代高高的教学楼的威慑;也或许是随着岁月的年久日长,柏树也如人类那般慢慢萎缩,慢慢苍老的缘故。那棵柏树还在,只是现在再去看它,它就像是装在方盒子里的一株苍苍而生的小树而已。

大门外的两棵皂角树,在我的记忆里,第一次见到它们,就已经是苍老且斑驳的面容呈现在我的面前。虽然树干粗壮、硕大,需要三四个大人才能合抱。但,不知经历多少漫长岁月的浸染,不知经历怎样的风霜雪雨、风暴雷电的摧残,本来黛青的树皮裹挟着的树干,被时光,被大自然摧残成了一半雪白的胴体裸露,一半披着青灰色的外衣。树冠上,寥寥几枝粗壮的枝干向外伸展,稀稀疏疏的枝叶,在风中显得颤颤巍巍,就如老人的手臂,瑟瑟发抖。

大门东边的皂角树要比西边的皂角树大一些。在树的下边,有一个半圆形的洞口,就如一座城堡的洞门,可供孩子们爬进爬出。那些想逃学的孩子们,不想上学了,就三五相约爬进洞里。树洞里是一个不规则的圆,依着那不规则的圆圈,松散一些可以坐三四个孩子,挤一挤可以坐五六个。爬进洞里,可以顺着树洞仰望,树洞顶端仿佛和天连接在一起,透过如拳头大小白色的圆点,照进洞中几缕缕光线,使树洞不再昏暗。孩子们依树壁而坐,每只脚相对,做着盘脚盘的游戏,一个做庄家的孩子用手点着每一只伸在一起的脚,唱着那时的儿歌:盘脚盘,盘三年,三年展。展油烟,油烟发,发芝麻,芝麻地里带打瓜,有钱的吃一个,没钱的爬过去。唱完最后一句,手指落在哪只脚上,哪只脚就缩圈回去。

庙宇改建而成的学校,被红砖水泥的教学楼所替代。那些黛青的砖瓦,那些土坯堆砌的屋宇,已成为泥土,成为过去式,成为一个时代人们的记忆。那两棵皂角树,成了学生们的长条课桌,最后又被标准化的课桌所替代,一堆朽木又成了灶台下炉膛里的薪柴,变成了灰白色的灰烬,融入半川那片泥土之中。

时光伴着那些儿时的歌谣渐行渐远,只有那棵古老的柏树还在,那挂在柏树上的钟还在,当上课的钟声响起,那钟声依然清纯、清脆,伴着那远去的风在空中如笛、如铃,悠悠扬扬地吹拂着儿时歌谣的音节,时断时续地飘向遥远遥远的远方。

猜你喜欢
皂角树店家重阳
话说重阳
写在重阳(外三首)
老年大学那棵皂角树
这样耿直的店家,请给我来一打
娘在 家在
爱在重阳
重阳话“高”
遇上了行家
多地查缴“牙签弩” 央视:仍有店家偷偷卖
秀才写招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