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海浪接连不断涌来就像奔腾的马群

2022-11-01 01:43
上海文学 2022年11期
关键词:乐队专辑俱乐部

棉 棉

二〇二〇年末,在封城与全球范围的不确定性中,伦敦视觉艺术家Weirdcore于北京SKP-S举办了他的首个个展《东方恒变》。受国际旅行的限制,展览以远程形式进行开发与制作,完成了七组相互关联的视听影像。北京SKP-S是一家以数字模拟未来为主题的沉浸式体验商场,展览《东方恒变》的音乐与声音设计由上海音乐人33和韩涵创作完成。

Weirdcore与他们一起构建了一座来自未来的火车站:乘客们首先抵达星际休息室,通过斜面、安检,在微观宇宙区域中为旅行解压并调整身体,接着通过无限之门与维度地平线,最终登上一列跨世纪特快,开始一场时空之旅……

在展览和之后的音乐专辑中,韩涵做了两种声音设计,一种只体现在现场,比如他根据现场的音响位置,从声音频率和相位差异的角度设计了三到四个声音,这些声音同时在四个位置的音响播放,根据听众和音响的不同相对位置,这些混合的声音会产生一些类似幻听的效果,听众会感觉声音在以不同的速度环绕、移动、音高漂移等等;还有一种设计体现在曲子里,比如在这一首的末尾,有一个声音听起来像是环绕着听者,但立体声其实只有两个喇叭或耳机,因此不可能“环绕”,它是一种类似幻听的心理声学现象。

另外,在现有的文化环境下,如何在不使用或尽量少使用所谓“传统乐器”的情况下表现一种未来的东方韵味,也是韩涵想探索的。

33和韩涵是两位立足上海的国际知名制作人,他们是鸭打鹅乐队的成员,同时他们自己的唱片和演出在国际大牌制作人和艺术家、全球音乐排行榜和音乐节的名单上,他们的视觉和听觉创作总是保持高度同步,他们是视觉艺术家、赛博朋克……在我眼里他们还是科幻作家,他们不停地在做音乐、出唱片、与各类艺术家合作……他们的灵感来源从古代到未来,疫情也没有让他们停下来,疫情前后他俩一起或者各自都做了很值得关注的专辑。

通常在每张专辑开始创作前,33会先确定专辑概念和将要描绘的内容,做各种文本、图片、影像、声音的调查,整理成笔记,制作思维导图,备注自己想要的声音、采样和节奏,直到这些信息能形成清晰的脉络,她才开始写歌。在首张个人音乐专辑《魔像Golem》被全球音乐社区Bandcamp评选为二〇一八年最佳电子音乐专辑之后,她在二〇一九年去了曼彻斯特、乌干达、悉尼、旧金山、伦敦、米兰、苏黎世等地演出。之后她的第三张个人专辑入选了许多“二〇一九年最佳”榜单,被誉为“定义二〇一九年的专辑”“来自繁华上海地下音乐现场最原创的唱片之一”。

33还是艺术品牌3ge3 project的主理人,这个品牌跟国内外艺术家合作,把艺术思考融入日常时尚,位于乌鲁木齐中路的店铺,是那种想穿戴特别的科幻青年和艺术收藏者们的梦想商店。

韩涵的身份包括音乐制作人、作曲家、视觉艺术家和程序开发者,鸭打鹅乐队主创,以及独立厂牌Miniless主理人……他在德国、瑞士、丹麦、芬兰、挪威、爱沙尼亚、法国、美国等地举行过多场演出,他的音乐融合了氛围音乐、合成器音乐和智能舞曲的节拍,经常呈现出一种不同风格冲突下的和谐感。

在不断创作音乐的同时,他们俩各自的社交平台也是他们的创意宇宙,33在33emybw的instagram页面上发的拼贴,就好像是基因改造的平面实验。第一次见到33的时候,我当时心里想:啊,她真是一个上海美人!尽管她看我的目光充满审视……33是最酷的那种上海女子,她不在乎普遍审美意义上的美貌,也不想讨好任何人,她拿自己奇妙的外表做场景,就像她一贯在创作和现场演出中所呈现出的,那是不同感官的连接,不同个体的连接,时间的连接……概念没有边界,过去现在未来的人类与非人类仿佛同时存在于她的外表。

你凝视着大海

看着所有的马

从海浪中走来

从你身边走过

——鸭打鹅《马》

记得在上海的时候,从一个地点到另一个地点的路上,我喜欢戴上耳机听音乐。搬到意大利之前那些日子,我反复听的曲目有一九七三年的电影《漫长的告别》中各种版本的《漫长的告别》,还有上海鸭打鹅乐队的专辑《未来俱乐部》中的《马》,这两张专辑同时代表着我当时对上海和生活的感受。

上海是一个神奇的城市,某些时刻仿佛可以同时经历不同的时代;也可以说我们曾经既天真又兴奋,渴望同时经历所有的时代……

《未来俱乐部》是鸭打鹅乐队一张唱片的名字。这个夏天,我们将先后在上海和北京把它变成真实存在的俱乐部,一场志趣相投的朋友们的聚会。在那里,音乐人将化身俱乐部的男女主人,而前来参加聚会的每个朋友都将是俱乐部里不可或缺的一员。

……

鸭打鹅乐队的韩涵(Gooooose)为演出空间进行了全方位的声学设计:届时你所听到的声音不再是单纯从舞台向人群方向的投射,而是从四面八方将人群包裹其中,并随节拍的变化而涌动。乐队将根据新的声音空间,调整曲目的呈现形式,等待大家的将是你从来没听过的鸭打鹅。

……

我们为参加聚会的朋友设置了着装建议:绿色或银色。希望你穿着佩戴一件有明显绿色或银色的服饰单品出现。当然,实在没有准备的话也没有关系,让每个人获得愉快舒适的观演体验,才是最重要的事。

——二〇一八年鸭打鹅乐队在上海万代南梦宫演出的广告

鸭打鹅成立于二〇〇九年,由韩涵、33、熊猫和JB组成。这是一支具有实验精神的乐队,作品呈现多重现实、对比强烈的色彩和情绪以及迷人的音乐(情感)。刚才我搜索了二〇一六年的邮件,我想看看当时我在做什么。《未来俱乐部》这张专辑发行于二〇一六年,时间进入这一年,我的邮件渐渐开始失去生活的细节,大多有关开幕式的广告和旅行。我为什么总是在说旅行?看着像炫耀,也许是在大多数情况下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展开谈话。

我还搜了那些年的文学笔记,各种句子紧凑地排列在一起,清晰地展现了我是如何在“自我和世界的拯救者”以及“怪物”之间切换并存的,如今看着就很逗。我们花大量的时间在简单的事情上周旋,直到大疫情到来——

你的智力性垃圾都是无用的。它没有到达你的心,它没有给你带来任何转变。

只有纯洁的谈话(这很重要)。

有些话终于可以不再提起,并且让它在心里沉淀成一座安静的宫殿。

很多年来勒吉恩是科幻界声誉最高的作家。

“冬天”星球上居民的生物周期让他们时男时女,在这个构架上勒吉恩对友谊、爱情和性别进行了精致优美的研究。

J.G.Ballard写到,尽管上海本身就已经足够超现实了,我还是发现一切都很偶然地被取代和再列,这是我第一次在日常生活中感觉到超现实。它构建了一个时间逐渐消失,生活变成一个剧场布景的城市景观。

你现在坐在这里聊天,等一下你可以戴着牛头出去逛街,一样可以是你,

人其实每个时候都是不一样的你,

只有两个影子的时候是分裂的,

当你能够称为任何影子的时候,你的人格是完整的。

记得当时我对奔跑着的马很有感觉,我想不起来马对于当时的我代表着什么,后来有一次上海的DJ纽扣在半夜的时候发了一段视频,有几匹高大的马缓缓地奔跑在深夜上海的高架上,再后来我就听到了《未来俱乐部》这张专辑里的《马》,它精确地表达了我在写这些段落时所处的上海的氛围……我设想有各种在上海徒步的人,他们从各种边缘地带,慢慢聚拢到平行宇宙里的海边……

我在人造沙滩找到红,一个外星人出现过的地点。红穿着比基尼,大部分的身体暴露在外,她说她要晒太阳,但事实上她一直在发抖。

我说:到底法克发生了什么?

她说:关键不是到底发生了什么,关键是我们到底法克记得吗?

她说:你有微博吗?

我说:我怎么法克可能有微博?我不会写中文。

她说:但是你会看中文啊!你也可以写英文,也可以在微博上贴音乐听音乐,现在每个人都在微博上,连收音机头也在微博上。

她为什么冻得几乎全身发紫但却在跟我说法克微博?

我说:链接是美好的,反链接则是升华。

她说:是的,我同意。微博就跟生活一样,是失控的。

我说:我们都是演员,表演时的规则是分裂的。而最珍贵的,在内心,是不会说出来的。

她说:你的意思是说,其实我们在生活中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表演,并且我们自己并没有观察到自己在表演?

红凝视着某处,缓缓地说:而总有那样一种“表演”,那样的一种对手戏,在所有的一切被突然切断之后,我们得面对所有的迷惘和沮丧。在那样的一部被突然切断的电影之后,我失去了可以确定自己的那些重要的东西……

我说:微博里有外星人吗?或者说着人类语言的非人类?

红那双猫一样的眼睛亮了起来,起风了,她的假睫毛都在发抖,今夜的星空增加了往日的诱惑,本不该如此的。是什么力量让她冻成这样都不愿离开这里?她曾经在这里为外星人做过音乐会,那种给外星人看的音乐会,一支乐队,和几束巨强烈的灯光射向遥远的天空。

像电影里的那样,红坐起来,看着我,脸孔和声音都闪闪发光。

红说:有!而且,你相信吗,他跟我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他是那样说的,他说“我其实很精神性!”

红说:你有心灵创伤吗?在你的生命中?

我说:有,为何?为何要问那种事?

红说:因为那正是你丧失心智的地方。我们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伤口处成为一个怪物。

我说:你一旦被认为疯了,你所做的一切都会被认为疯了。合理的担心会变成妄想。

我说:我们的神经系统功能实际上非常依赖于我们的人际关系。

那些日子我住在襄阳南路的一栋上世纪三十年代的西班牙风格的老房子里,我经常在周围散步,那里分布着各种各样的小店、酒吧、餐馆,我总是各种观看和比较到底吃什么,大部分时间空手而归。在夏天快要到来之前,我路过酒吧会经历一种想喝酒的渴望。自从我住到罗马附近的托拉古堡村后,很少听音乐,也不再经历这种身体想喝酒的渴望,我甚至也不再喝茶和渴望辣椒。前阵子我“第一次”去大超市,“第一次”去参加爬梯,那是罗马安迪的婚礼,“第一次”和大家在海边,又一次忘带泳衣……回来后我跟纽约的艺术家法金(Steve Fagin)说起这次“出远门”的经历,我说:哦,我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不像一个怪物!

法金过了一会儿说:如果你有任务去解释哈姆雷特的生活,就像Horacio被赋予的责任一样,那么你的意义是什么?作为棉棉,你将如何描述或告诉别人哈姆雷特是谁?想想,哈姆雷特,男人,女人,怪物什么的,打个比方……说这些时法金再次说到他最爱玉佛寺的素斋。疫情前法金拍了一部有关古巴的纪录片,疫情期间他拍了一部四十五分钟的《纯真的年代》,但是法金没有以任何方式和形式甚至形状来改编这部一九二〇年出版的沃顿的小说,他的创作既概念又解放概念,他实时持续激活大脑和叙事,以一种偏离中心的方式。

我们曾经想以上海为背景把斯特林堡的《朱莉小姐》演绎一下,这次我们说到我也想以奔跑后躺下的方式朗读我的文字,像他的《纯真的年代》里的女主人公那样,穿着古典裙子。

我可以奔跑和朗读。

别被绊着!

我终于成为了真正的演员。

你是真正的演员,在你的生活中,但是你忘了那是一部电影,一位每天的好演员。

大厅是空旷的,大家都在昏暗的包厢里喝酒。

临时搭建的舞台中央,灯光十分强烈,艺术家余极正在表演他的行为艺术作品。

艺术家拿一张湿透的纸巾覆盖在自己脸上,同时也盖住了自己的嘴。

他用舌头在纸巾上慢慢舔出一个洞,呼吸,然后再重新拿一张湿透的纸巾盖住脸,再用舌头在第二张纸巾上舔出一个洞,再呼吸。

舞台上,艺术家脸上的湿纸巾越来越厚,他的呼吸越来越困难,他的舌头继续艰难地舔出一个又一个洞。

舞台上,艺术家的呼吸越来越困难。似乎全场都开始有些紧张了。

终于,艺术家揭掉了所有覆盖在脸上的湿纸巾,并立刻倒在舞台上,大口地喘着气。全场鼓掌。

姐姐和演员躲在一个角落里,他们一人拿着一个小激光灯,他们开始照那些客人,一边照还一边分析谁是骗子谁是混子,谁是腐朽的资产阶级,谁是暴发户艺术家。他俩互相交换信息,关于谁的事业怎么样了,谁的情人怎么样了,谁突然发财了。最后,他们开始指责这个时代的精神。仿佛由于这种精神,再也不能有一个严肃的艺术家一本严肃的书在这个城市幸存下来。

更多的时候,他们戴着各自的耳机,听着各自的音乐。

看着眼前的一切,安静地发呆。

这段文字是我二〇〇八年左右虚构的一个在上海的俱乐部,叫“速飞学”俱乐部。

我有时也会想,以后人们会不会认为虚构的就是真的,还有那些我虚构的夜晚的谈话,我们到底是为什么在虚构?

你凝视着大海

看着所有的马

从海浪中走来

从你身边走过

——鸭打鹅《马》

二〇一六年发行的唱片《未来俱乐部》,讲的是在一个未来反乌托邦世界里,外星生化人在地球着陆的故事。我记得那些年我十分迷电子音乐制作人,我觉得他们很酷,他们把机器和人性融合在一起,最终打动我们的,除了如古典乐般的雄伟节奏,还有爱。上海确实有中国最大和最先进的电子音乐场景,在《未来俱乐部》里,鸭打鹅完全放弃了吉他,33认为是技术点燃了乐队的创作之火,一个艺术家应该能够创造全新的东西。技术基本上是创造新的事物,然后使人们能够自己创造新的事物,这是33想让她的艺术成为的东西。

“在台风将至的海边,海岸上空无一人,我看到海浪接连不断地涌来,就像奔腾的马群。”

《马》是《未来俱乐部》的高潮时刻,充满层次感和丰富细节的合成器构建出恢弘而瑰丽的场景,这张专辑描绘的是一个发生于后现代科幻世界的奇想奥德赛,外星人、人工智能和人类纠葛分合,他们在暴雨来临前聚集在一片有着巨大过山车的海岸,我们看见在一间名为CLVB ZVKVNFT的俱乐部里,所有的生物随着奇怪的节拍开始跳舞,并且终将不分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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