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中醒来

2022-11-11 04:08蒲永天
散文诗 2022年12期
关键词:榆树雨声

蒲永天

归来之后

像结束一段旅行,浸染着时间的粗犷气息,我水意淋漓地来到你面前。

勇气顿失。啜饮你的目光时,我始终保持缄默。

倾听你流水的话语,胜过鸟语花香。

春天再次到来。花儿从黄土中汲取力量,温暖深入内心,热情洋溢。

如守住秘密的陶器,身体缠绕水涡纹,内心储满卑微,在意念之间波光荡漾。

我习惯于写下诗歌,散发光焰。

时空遥远,唯有诗歌在倾诉,念想炽热。

此刻,词语丢失,内心荒芜。话语如风,在唇齿间拂过,未找到契合的节奏。

唯有你喃喃诉说,话语缱绻,神态慵懒。有些事情默默逝去,成为恒久,永远封存。

我们在凝视中目光碰撞、交融。呵,春天已然到来,青山绿水的日子触手可得。

我绝口不提过往,埋下苦楚,冷暖如陶,守口如瓶。

唯有时间短暂。春天的火焰在持续升高,青枝绿叶的事业在壮大,春天于我们的恩赐无限深厚。

我看到:春天安静。阳台上,花草细致地绿着,记录美好。

马家窑书

踩一路静谧,在向晚时分,马家窑充斥着巨大的寂静,连一片雪都没有。曾经的澎湃,成为落下的黄土。光影斑驳,囊括一切,黄土喑哑,盖住一切。

陶片散落。时间燃烧之后,只剩陶的记忆,只剩黄土温和的光晕。我的目光被它们一片片照耀。

我深感:有一种抚慰来自遥远的过去,那单纯的炽热和坚毅的秉性,让落下的双脚变得稳重、踏实。

历史在瞬间切换。

陶片在光速般穿梭。

时空阔大,一条隐秘的河流逐渐汇聚。

有祖先的双脚一次次趟过,有安特生的叩问苦苦追寻,有子孙们的跪拜,将大地敲响……

此刻,宽阔的河流正荡涤着我追溯的目光,冲刷着我疑惑的堤岸。

在踯躅前行中,我和来过这里的人们互相交换身体、灵魂,仔细体悟这一抔黄土的温度。

伫立凝视,马家窑小山坡上,寂寂的时间在荒草与黄土中发酵,在一个个掩埋的陶陶罐罐中汇聚醉人的陈酿。

我深深感到,多少年来,每一双叩响这片土地的脚步,都发出相同的叹息,接二连三的探洞作着谜一般的回答。沉睡泥土之下的陶片,在流动的线条与图案中,目光扑闪,借助大地上的投影,窥视地上的心灵。

一路向上,我的脚尖带起尘土,枯草碎裂的气息那么浓烈。我恍然若失,短暂的行走里,那残破的陶片不断奏出庞杂的乐音,和我哑默的心田共振。

眺望远处,我霍然看到恒久的洮水缓缓北去,此刻,正闪烁粼粼波光。

穿过雨幕

小兽在窗外怒吼。电线被弹奏出奇异的声响,摇曳的事物被扯得奇怪细长。

一场暴雨来临前,我努力整理好不安的心。躲藏在一本诗集中,折叠寂静黄昏,略过漫长黑夜。

从屋外回来的人,带着浓浓雨意,自顾自地倾诉:雨如瓢泼,穿过雨幕,如同新生。突然间,他酩酊大醉,身影在灯光下晃晃悠悠,忽而眼神明亮,被雨洗得发亮。

穿过雨幕,一个人的身体逐渐透亮。

雨声中醒来

雨声中醒来,我徜徉于一首诗中。

聆听乡村春雨,我揣摩园中那棵老果树内心的想法。它们紧裹的花骨朵暗藏秘密,在雨水浇灌之下慢慢松口,吐露纯粹的思想。它们会在翌日阳光的催促下绽开一片片云朵,高擎起耀眼的灯盏,照亮村庄,香气四溢。

思想的道路悠长。屋外的那些老果树,如同未曾谋面的祖先,泣涕如雨。

他们庇护下的村庄,多少年来生生不息,香火绵延。

或许有花瓣,会被雨水踩落,露出青绿的果实。

梦境芬芳。大地无限柔软,青苔粉饰庄窠。有人在落雨声中嗅到了青草气息,有树木伸展细胳膊摇曳着多梦季节。

一场雨在不断敲击我深夜的屋子。

雨声中醒来,我真想打开门,看辽阔的雨水落下,而万物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

滨河西路

那么多人出现在这里,喜欢这里的空阔,爱上飘舞的风筝,醉在无垠的蓝天。

那么多人抬头仰望,时光清浅!

几个老妇人披着火红的衣服,清理路边的花坛。她们小心翼翼,抱走枯枝,细说着发芽的青春。她们驻足时,看到越飞越高的风筝,脸上堆满微笑。

风筝高扬,童年的时光蓦然回到地面。

道路两旁齐刷刷的花木,举手呐喊,一片片碎叶子长着绿森森的脸庞。亚高原训练场里,一场曲棍球比赛正在进行。青春,热火朝天,超出预想。旁边有新建筑正在崛起,堆积的沙石,穿梭的工程车,大坑小窖的荒滩,共同构筑热烈的气息。

滨河西路,刺玫花开,芬芳馥郁。

不远处,洮河平缓流逝。四处杂草茂盛。荒滩上拉练的队伍,裹覆草绿色,制造新的诱惑。那些来自远方钢铁的马,让吹过这里的风,雄壮、豪迈起来。

这个夏天,好多事情都在悄然而激烈地进行,远离我们,又贴近我们。

跌落的鸟雀

驱车途中,突然跌落的鸟雀成为道路上的新障碍。

它们迈着悠闲的步子,如石块,如地雷,三三两两埋伏在路中央。任凭我连续按响喇叭,它们都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只顾低头啄食地面,投入它们的事业。

我,一路惊险躲避。

面对新障碍,我减慢车速,观察它们的动向,伺机超越他们。有时还不得不停下,接受它们的审视……

血腥的场面,不断被我假设。

它们却仍在道路上交头接耳,全然不为一只血泊中的猫产生新的悲伤。

浅 春

草地边缘,我仔细打量啁啾的水瓶鸟:它白腹灰背,细长的尾巴,像一把汤匙,上下撬动。

草地显然被焚烧过,只剩一大片乌黑,焚烧时哔哔啵啵的呼喊还在回荡。那些弯曲的、乌黑的痛楚,裹在少有的寂静里,劫后的阳光空前明亮。

雨后的天地,多么熨帖,一只水瓶鸟在寻找新的平衡。

一只鸟独享的心境,装下整个庞杂的世界。

迎风而立,山川清新,布满小惬意。

焚烧过的草地,浅浅的春天浮现:丝丝揪疼的乌黑里,一缕缕绿芽尖冒出来。

后来,我继续沿一片空阔之地漫步。水瓶鸟飞走了,丢下几粒清脆的鸣叫。我身后的春天豁然庞大起来。

小飞虫

一只小飞虫欢喜地来到台灯下,油亮、乌黑的逗点。时间在它足下,停顿、凝固。

书页的边疆,文字的边疆,生命的边疆。

展开的书页,似一片白色的海洋,每一粒文字排列整齐,飞翔的愿望隐隐再现。

小飞虫的身体,注满夜色,误撞上平铺直叙的日子。

灯光强烈,它似乎瞬间失明。圆形的光芒里,它挣扎,发出细微的呼喊。

当一滴黑色的血液,在指尖绽放,瞬间如同夜色般壮大、浓烈。

来自书页上的波澜、夜空的战栗,闪电般穿我而过。某种碎裂的声响,从我硕大、空虚的体内轻轻传来。在夜晚黑暗的一角,我看到光芒退去,又铺开,不断地探照我内心的孱弱。

后来,整个夜晚,我的手指摆脱不掉浓稠的味道,内心一遍遍响起骨骼碎裂的声音。

从现在开始

雨水丰沛,植物的秋天。

最后的时刻,大地上所有的植物和时令抢夺有限的地盘。

那些被拽出泥土的洋芋,静卧黄土,憨厚可爱。当中,面容姣好者,被打上标签,将远走高飞。

秋天,事物的命数。

逐渐凉下去的众多叶子,随风不断降低一棵树向上的岁月。

雨水,过时的王者,命令秋天,一层层网织庞大的凉薄气息。

而有些事物,正从现在开始……

雨 夜

雨,在外面刷刷响起——

缄默的间隙里,雨声撕扯着夜幕,如同高处垂下的藤蔓,茁壮生长。

我们的话语被雨声稀释,散落在无边的夜雨之中。

推杯换盏,雨声逐渐接近酒的温度。

现在的雨声,是喜悦,越来越大,盖过整个夜晚,直至世界酣畅淋漓。

一瓶又一瓶酒,燃烧于心胸,慷慨的话语里,满腔的热爱肆意流淌。

红漆桌子在夜色中显露出来,映照微醺的脸庞,透明玻璃杯盛满笑意。

我越来越接近这些木质的旧事物,它们,泛着柔和光泽。

雨声茂密,推门看雨:

灯光照耀下的草坪上,一些流动的诗意,在疯狂生长。

阳光从高处洒下

缺乏照耀,像一株贴地的植物,心事匍匐、蔓延。

雨后的地面亲切、光洁、瓷实。天际,沉沉的云朵,诱惑着广阔的大地。

春天早已到来,裸露的树木、群山,仍然在长梦之中,告诉我身在西北,有些事物无法摆脱的命数,总要在风中迟到,总要在不断地仰望里,提前流下凉凉的泪水。

风的吼声中,我空有细细的牙齿。

一只小兽,总迷失于沙尘暴,更多的时刻,把目光一再放低,去寻觅更低处,那些卑微的存在。

阳光突然洒下,有些期待与热爱,突然被打开,那时,正有一地温馨的绿色铺展。

傍晚栽树

春天有些缓慢。

几只鸟儿鸣叫,点亮傍晚。

羽毛脱落在枯草堆。

来自异地,暂时脱离泥土,紧憋呼吸的树木,躺在挖好的坑边,渴望泥土、水和一种瓷实的掩埋。

站在春风里,那树桃花才有开放的愿望,渴望水去解决,被捆绑的手脚。

暮色渐重,我们注定要度过一个不平常的春夜。

与一棵榆树较量

无论从年龄、身高,还是对这个春天的主动性上,我们都比这伞一样的榆树,胜出许多。

几个年轻人,有着简单的想法,帮助这棵榆树找到更适合的位置,更能够在季节面前,展现自身优美的身段。

五六个人,对一棵枯瘦的榆树展开迂回的劝阻。挖开它脚下潮湿的泥土,暴露出它在地下营造的另一个家园,发达的根系是其灵魂。他们,用一把斧子的哲学,劝其放手。

一棵榆树固守脚下的位置,逐渐崩溃瓦解。一大堆沙土散落周围。挥汗如雨的春天,我们谈论着溃败,如在眼前。铁锨、斧头,轮番上阵,直到最后它被我们合力,推翻在地面上。

然而,倒下的榆树并没有放弃最后的抗争,它与脚下的泥土互相依偎,它以我们挖开的坑,为城堡,任凭我们怎么找,也找不到它的突破口。

最后,即使攻下它,也仍是溃败的感觉。

与一棵树的较量,就好像和这个春天做着较量,溃败,如在内心。

发白的情节

明亮,恍若隔世,熟悉的声响从遥远的地方徐徐传来。傍晚,几个孩子,出现在操场上。

手中的线已用尽,那只鸟儿再也不能飞得更高。

抬头仰望的孩子,把手中的细线拽拽,天空清白的光芒,便轻轻地闪了闪。

黄昏垂挂一匹白布,旧日情节,点缀其上的几粒黑点。

吸满暮色的红嘴鸦,企图修改西天绵长的静谧。

天空的锦绫,煅烧它们身体中的黑炭。

我立于大野,敞开胸怀,虚拟一次飞翔,像那些孩子手中收走的风筝。

一些身体娇小的鸟,赶在最后,寻找归宿,栖于密枝,或者钻进我茫然的心间。

蒲庄春天

养在笼子里的鸟儿,添足了食物和水,一夜风吹之后,它还是死了。

老榆树上的斑鸠,扑闪着翅膀,身着锦缎,老绅士的眼里有明亮的春光。

门前的小葱,比麦苗更茁壮、更旺盛。路边的水渠里,旧年的残枝败叶在冰消瓦解。再过不长的时日,就会有清凉的洮河水流经这里,每一块土地就会闪亮起来。

一座座长满青苔的老房子,青瓦覆顶,吱吱作响的大门,终日守着老人。那些越来越少的、消失在风中的老人,任凭怎么呼喊,都已永久失聪,不再回应。

新出现的儿童,面孔陌生。新出现的高大房子,棱角分明,面孔坚硬、冰冷。

春天里,骑在那些墙上的童年,偷偷摘取穿着花衣小杏的童年,在那些逼仄的巷道里一次次重温。

杏花落

杏花落。淡下去的山坡。几棵杨树、榆树。屏风似的天空,高起来。

杏花落,我无依无靠地仰望,又被蓝天送回来。

念想落单,无声无息的忧伤落满心底。

那些小小杏儿,那些迅速生长的绿芽。在遥远的童年,繁星满天,吵吵嚷嚷。

河畔冬日

寒冷,冬天的深渊。

飘落地面的事物,碾为齑粉,氤氲成冬日气息,像一台磨,铺天盖地的寒冷,细细地磨合天地万物的伤口。

洮水河畔,万物安眠。

扬起的尘埃里,万物细小的脆弱分子,在融合,脱胎换骨。

旷野,巨大的容器。万物在其底部悄然轮回。

一只死于路面的野狗,像一张薄纸。

无人的时刻,心间悲悯,以更细小的手脚,触摸这泛滥青光的世界。

树 下

经过树下,我看到一棵树的凋零,心中戚戚,在眉在心。叶子,被日日清扫。

我看到更深的凋败开始:老树皮艰难地剥落,枯枝在鸟雀的踩踏下断折,蓬松的果壳以及一些过时的言词,簌簌落地。

根在地下,不忍耳闻。

躲闪已经来不及了,下脚就踩到了一地低低的卑微。不断加重的寒风里,一棵树丢弃多余的部分,只剩干净的枝条,挽不住一粒尘埃。

最后,一棵树,粗疏有致,分割西北的天空。

夏至以后

云朵模拟缥缈的远山,层层叠叠,逶迤起伏在天空深处。

藏匿在绿叶深处的小果实,酣睡,还未脱尽柔软的茸毛。

新一轮的闪电与雷鸣,正在酝酿之中。

星星点点的雨,刺得那些茎秆挺直的植物,发痒发狠,连穗子都迅速抽长、沉重。

草坪,躲过锐利的眼睛,抽出芽尖,豁然亮相,作为草的荣耀。

毛茸茸的桃子,羞涩地躲在叶子后面,不急于见阳光。

只有草莓红过了头,而樱桃正在持续点亮剔透的心。

夏至以后,大面积的土地上,庄稼排队,接受一只高飞的鹰的检阅。

没有谁能够平息田野中的竞争:最先胜利的,最先衰败。

草地上

那么多人,突然拥挤到这里,又突然间离开。

——这荒芜之地,被众人的脚步,疯狂踩踏,厮杀掠夺。

人群离开后,一只鸟返回,春天葱郁。

一棵草退回安静,在一片稍显广阔的泥土上轻轻落下叹息。

草孤独。零乱的光线,慢慢舒展。

铝皮烟筒

铝皮烟筒,从屋檐下固执伸展。

每一间房子都幸福地冒烟。

煤炭在炉中分娩。多年的石化植物,开始分蘖、茂盛,温暖触手可及。

我们坐拥万物,两手间的温暖,炉火一样散播出去

寒冷通过伸出屋子的烟筒,更广阔地消散。

鸟儿的黄昏

那么多鸟儿瞬间出现。逼仄的黄昏,顿时被交错的翅膀撑得空阔。

鸟鸣清亮如雨,大珠子、小珠子,落满房屋、树叶,以及更加广阔的大地。

落满我心田,一场雨,就汇成一片波光粼粼的湖。

高处的黄昏,在低低地掠过水面。

那么多鸟儿欢呼,翻飞,鸣叫……

有什么突然被推开,遥迢在望。

一只麻雀

灌木丛下,一只麻雀安静地抬头,就像我看它一样,认真地打量我。

一只麻雀,身披一袭灰色,眼神清澈,躲开众多聒噪的声音,独守安静。

多少次,我经过那里,一抬头,麻雀熟人似的,向我投来轻轻的一瞥。

我回它微微一笑。

它抖抖翅膀,亮出翅膀底下洁白的羽毛。

叙述一场雪

多么意外!青枝绿叶的春天,沙尘暴肆虐,天空撕下旧棉絮,纷纷扬扬,扑向人间。半夜,新枝断折。

梦在大雪之中,蜷缩成一团。

翌日,道路封锁,两边的树木垂首,挡住一切。

消息从四面传来,无数树木被摧折,有人夜半起来,为塑料大棚扫雪。

有人,则在懒惰的习惯里精神坍塌。

一场雪在修剪树木,粗鲁地打破顶端优势,家家门前堆满残枝败叶,好在这样浩大的雪,没有伤及到花果、玉米。好在仅一天的时间,它就消失不见了

只留下树枝倒垂,凌乱而疯长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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