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毅传书》故事归属地的文学地域性解读

张莉莉，李冰清

（怀化学院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湖南 怀化 418008）

戏剧《柳毅传书》的故事渊源要追溯到唐朝李朝威所撰写的唐传奇《柳毅传》。小说描述了洞庭龙女远嫁泾川后遭遇丈夫泾阳君与公婆的虐待，后巧遇书生柳毅，恳请他帮忙传递一封家书到洞庭龙宫，得到她的叔父钱塘君出手相救回到洞庭。为感念柳毅的搭救之恩，钱塘君命令柳毅与龙女成婚。但是柳毅认为，帮龙女传信是因为龙女那时情况危急，而自己恰好有能力去帮她，并非出于私心，且钱塘君蛮横，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于是柳毅严辞拒绝这番好意离去。此时的龙女却对柳毅产生倾慕之意，经历几番波折之后，两人终成眷属。

而这个故事的归属地，也是后人争议最多的地方，最典型的争议点是文中的“洞庭”究竟在何处。山东潍坊、河南卫辉和湖南岳阳这三个地方都有同柳毅有关的历史记载，所以也是争议最大的三个地方。不过，目前学界对这个故事的归属地的讨论却寥寥无几，只有张伟然的《柳毅传书中之“洞庭”考》一篇文章。从唐传奇《柳毅传》中的种种描写来看，“柳毅传书”这个故事最有可能的归属地是在湖南岳阳，这就有了巨大的文学研究价值和空间。

一、《柳毅传书》故事归属地的几种争论

（一）山东潍坊论

《柳毅传》中龙女在请求柳毅帮她传递书信时说：“闻君将还吴，密通洞庭。”从《柳毅传》的时代背景来看，应该是唐王朝，且属于中唐时期。那么“还吴”中的吴地的范围只能是按照中唐之前的疆域划分的吴地。三国时期的吴地指吴国，就目前来看，其疆域以江苏长江以南地区为中心，最南至钱塘江以北，最北至黄河以南地区。《汉书·地理志》则将吴地的范围划定为“今之会稽、九江、丹阳、豫章、庐江、广陵、六安、临淮郡，尽分吴也。”由此可得，吴地就在当今的浙江、江西、湖北、安徽、江苏一带。而龙女所说的柳毅从京师返回吴地的时候会经过洞庭湖，而在中唐时期，唐王朝的首都是长安。所以据此可以推断，如果洞庭湖在湖南的话，从长安返回吴地的时候，柳毅并不会经过洞庭。所以排除了洞庭湖在湖南的这一种说法，也就是间接排除了《柳毅传》的取材来源于湖南的这一说法。

此外，在山东潍坊有一座山叫做“柳毅山”，是一座位于潍坊市寒亭区朱里镇境内的荒山。乾隆《潍县志·域地志·山川》载：“柳毅山在县东六十里，山巅有柳毅读书处。”这从侧面证明了山东潍坊的柳毅山是柳毅常去的地方。清代文人郑板桥在《怀潍县二首送郭伦昇》中写道：“相思不尽又相思，潍水春光处处迟，隔岸桃花三十里，鸳鸯庙接柳郎祠。”这说明在潍坊有一座供奉柳毅的“柳郎祠”。这也正好验证了山东潍坊存在柳毅故事的传播印记。

2011 年，“柳毅传说”这一项目经过国务院批准列入山东省第三批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而在2015 年，《柳毅传说》省级传承人张宝辉先生终于挖掘到失传已久的潍县版《柳毅传》全本。这也从侧面说明唐《柳毅传》中的柳毅的取材可能是山东潍坊的柳毅传说中的那位柳毅。

（二）河南卫辉论

《汉书·地理志》记载：“楚地，翼、轸之分野也。今之南郡、江夏、零陵、桂阳、武陵、长沙及汉中、汝南郡，尽楚分也。”从中可以发现，今天的湖南、湖北、陕西和河南的部分地区都属于楚地。其中，汝南郡则是在今天的河南省的颍河、淮河之间，京广铁路西侧一线以东，安徽省茨河、西淝河以西、淮河以北地区。而河南的卫辉市位于黄河北部、太行东麓、卫水之滨。

《柳毅传》开头记载“念乡人有客于泾阳者”，也就是说柳毅从京师回家的路上路过泾阳，去探望客居在泾阳的同乡人。而泾阳地处关中平原中部，泾河下游，应在如今的陕西省咸阳市。“毅之表弟薛嘏为京畿令，谪官东南。经洞庭，晴昼长望，俄见碧山出于远波。”柳毅的表弟薛嘏被贬谪到东南方，途中经过了洞庭湖。如果洞庭湖在湖南岳阳，则应当往南走；如果洞庭湖在山东，则需要往东北方向走。按照当时的行进路程来看，往东南方向走，最容易经过的是河南省。

而《第一批河南省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中的《民间文学项目》中“柳毅的传说（卫辉市）”也在其中。河南省卫辉市庞寨乡柳卫村被称为“柳毅故里”，那里有一座“柳毅庙”。在当地的《柳毅传书》中，柳毅是一位治理黄河的大功臣，是百姓心中的大英雄。因公殉职之后，唐太宗下旨敕封柳毅为黄河的河神。虽然河南版的《柳毅传书》同李朝威的《柳毅传》有所出入，但是在河南省，《柳毅传书》有着“柳毅史考”“柳卫村名考证碑”等史料记载和史地证明，柳毅在群众中被敬为河神，作为楷模搬进电影，写进高中教科书，有着更广泛的传播。

所以，由此可以猜测，唐代《柳毅传》中主人公柳毅的原型也有可能是河南卫辉“柳毅的传说”中的这位治理黄河的大功臣柳毅。

（三）湖南岳阳论

唐传奇《柳毅传》开篇就是柳毅“应举下第，将还湘滨”。“湘”一字点明柳毅在当时科考失败之后的动向。众所周知，湖南省的简称正是“湘”。而“湘滨”根据翻译则是“湘水边”。由唐朝的地图可以看出，湘水经过桂州、永州、衡州、潭州后汇入洞庭湖。之后柳毅同洞庭君说：“大王之乡人，长于楚。”《汉书·地理志》记载：“楚地，翼、轸之分野也。今之南郡、江夏、零陵、桂阳、武陵、长沙及汉中、汝南郡，尽楚分也。”这点明楚地包括长沙，而岳阳在长沙之上，也就是说楚地包括岳阳。那么洞庭君的同乡人就是在洞庭湖一带，即岳阳。

而在岳阳洞庭湖上的一座小岛——君山中，存在着许多古迹，流传着许多神话故事，其中一个已修复的古迹就是柳毅井。据《光绪巴陵县志》舆地志中第六卷胜迹记载，“湘君所游故曰君山，有神祈之则利”。其中第十七篇写到柳毅井，“君山上一名橘井，相传柳毅传书处。井出口丈许有片石作底盘，数孔以通泉，石下深不可测。”这正好同《柳毅传》中龙女教给柳毅如何进入洞庭湖中所描述的一致。龙女说，“洞庭之阴，有大橘树焉，乡人谓之‘社橘’”《说文解字》这样解释“阴”字：“阴，暗也。山之北，水之南也。从阜，从侌。”在洞庭湖南岸有一棵高大的橘树，当地人称它为社橘。而君山正巧在洞庭湖中，是一座小岛，说其在水的南面也是可行的。

对洞庭湖所在地的探查，可以从侧面说明《柳毅传》中的洞庭湖极有可能就是现在位于湖南省境内的洞庭湖。那么《柳毅传》的归属地也自然而然可以认为是在湖南岳阳。

由此可见，关于“柳毅传书”故事的归属地的争论，皆因为每个地方都流传着柳毅的故事，大家为了保护当地特色文化而不断对故事归属地进行争论。

二、国内学者对于“洞庭”归属地的看法

张伟然在《柳毅传书中之“洞庭”考》一文中认为“洞庭”应当是“太湖”，在吴中，而不在湖南。他通过对《柳毅传》层层剖析指出，“洞庭”在湖南从地理上不符合常理。

他首先指出，通常认为文中的“洞庭湖”就是湖南的洞庭湖，无非因为文中的“仪凤中，有儒生柳毅者，应举下第，将还湘滨。”“毅，大王之乡人，长于楚，游学于秦。”即湘、楚两地是柳毅的常住地，由此得出洞庭湖在湖南的结论。

接着，他提出了自己对洞庭湖所在地的看法。他从四个方面对洞庭湖在湖南的这个看法进行驳斥。一是从龙女哭求柳毅帮她寄书时说的“闻君将还吴，密通洞庭”一句推断出，柳毅在返回吴地的时候会靠近洞庭湖，洞庭湖不在湖南而是在吴地。二是通过柳毅传书给洞庭君时洞庭君所说的洞庭湖与钱塘是兄弟，从地理上可得，洞庭湖如果和钱塘靠得近的话就不会在湖南。三是通过柳毅搬家至金陵、在金陵迎娶龙女、开元中归于洞庭等这些事件，分析出柳毅和龙女在这段时间内的活动范围，并得出这个范围同湖南没有联系。四是通过柳毅的表弟“谪官东南，经洞庭”推算出从京师到东南是不需要经过湖南的，却在途中经过了洞庭湖，由此推出洞庭湖不在湖南。最终推测“洞庭湖”就是吴中的“太湖”。

《柳毅传》中提到的“闻君将还吴”与“长于楚”中的吴楚两地的范围对洞庭湖归属地的探究是一个很大的阻碍。

“吴楚”二字在《汉语大词典》中有这四种解释。一是春秋时期的吴国和楚国两个国家；二泛指春秋时期吴楚的故地，也就是长江中下游一带；三是吴地和楚地，表示两个不同的区域；四是汉高祖刘邦在分封制下分封的吴楚诸侯国。所以，李朝威在写《柳毅传》时为柳毅设定的籍贯是证明洞庭湖的所在位置的一个很重要的因素。湖湘洞庭地区在三国时就存在于东吴的疆域划分里，据《三国志》记载，孙、刘在东汉建安十九年议定以湘江为界限，江东属于吴，江西属于蜀。因此，洞庭湖恰好成为了东吴的首发阵地，鲁肃所修建的阅军楼正是现在岳阳楼的前身。所以单凭“闻君将还吴”中的吴地的划分并不能说明洞庭湖不在湖南。

三、《柳毅传》中蕴含的湖湘故事背景

《柳毅传》开篇提到“将还湘滨”，这就说明柳毅在落第之后返回家乡的途中会经过湘水之滨。在唐代的正史和地志中均提及湘恰好指湖湘一带，同湘水有着一定程度的联系。这段话也是对柳毅遇见龙女的故事背景的描绘，符合唐传奇小说中“始有意为”中强调故事发生或传奇来源的真实性的特点。

龙女在请求柳毅帮她带书信回洞庭湖时说“闻君将还吴，密通洞庭。”也就是说，柳毅在回吴地的时候会经过洞庭湖。吴地在唐朝时期正巧包括湖南岳阳。唐代诗人孟浩然所写的诗《洞庭湖寄阎九》中写到：“莫辨荆吴地，唯余水共天。”说明洞庭湖所在地区是吴和楚相接的地方。而洞庭湖和岳阳楼在地理上的位置关系，唐宋时也有大量的诗词文章能够体现出来。宋代文人范仲淹《岳阳楼记》中的“予观夫巴陵胜状，在洞庭一湖。”可见洞庭湖的另一边正是岳阳楼。孟浩然的《望洞庭湖赠张丞相》中的“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体现出洞庭湖在岳阳，至少距离岳阳很近。杜甫《登岳阳楼》中的“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也说明洞庭湖在岳阳楼的附近。同时，刘长卿《岳阳楼》中的“楼前归客怨秋梦，湖上美人疑夜歌。”其中的楼指岳阳楼，那么相应的湖就指与岳阳楼相对的洞庭湖。所以，通过唐宋文人对洞庭湖、岳阳楼地理位置的描写可以看出，洞庭湖与岳阳楼靠得很近。

另外，龙女在教柳毅如何进入洞庭湖寻找洞庭君的时候，所描述的洞庭湖边的景象都同湖南岳阳洞庭湖边的景象极其相似。湖南岳阳洞庭湖上有一座小岛，岛上有一口井，名叫“柳毅井”，据当地传说，这正是《柳毅传》中柳毅进入洞庭湖时的入口。而文中也多次提到“洞庭”二字，这两个字现在所代表的更多的是位于湖南岳阳的洞庭湖。

所以，笔者更支持《柳毅传书》的故事发生地在湖南岳阳这一观点。不仅仅是因为如今的“洞庭湖”位于湖南岳阳，更是因为《柳毅传》提到的“洞庭湖”与湖南岳阳的洞庭湖相似度极高，在湖南岳阳恰好有一湖泊叫做“洞庭湖”，而在湖南岳阳洞庭湖上恰好有一座名为“君山”的小岛，其前身恰好又叫做“洞庭山”，这座岛上又恰好有一口井叫做“柳毅井”。这一连串的恰好，再加上《柳毅传》对洞庭湖及其周边环境的描写，为故事归属地的确认提供了进一步的证明，为归属地之争提供了宝贵的文学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