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敦煌题材文学创作研究综论

2022-11-15 08:00段凌颖
文艺评论 2022年2期
关键词:文学创作敦煌题材

○段凌颖

敦煌题材文学创作发端较早,但逐渐繁荣于新中国成立后,特别是20世纪80年代以来,随着文化热的勃兴,敦煌学研究也进入蓬勃发展的黄金时期,这些因素促使敦煌题材文学创作不断深入敦煌文化核心,呈现繁荣趋势。随着研究对象数量的不断增多和社会影响力的不断扩大,学术界对敦煌题材文学创作的研究日益聚焦。鉴于目前学术界还没有出现对敦煌题材文学创作研究进行梳理和反思的综述类文章,笔者希望在这方面做一些工作,对当下的研究成果展开阐述。

一、关于敦煌文学概念的探究

在学术界,存在着“敦煌文学”和“敦煌题材文学”两种概念,但对两者内涵和外延及其关系的理解存在不同认识和理解,尚没有定论。笔者认为,围绕两个学术概念的研究,客观上也反映出70年来敦煌题材文学的研究历程。

(一)关于“敦煌文学”

从1900年敦煌藏经洞发现至今,“敦煌文学”概念的探究时断时续,但总体上呈现从模糊到逐渐清晰的轨迹。1920年,王国维《敦煌发见唐朝之通俗诗及通俗小说》的发表,拉开了敦煌文学研究的序幕。其后郑振铎等提出“敦煌俗文学”的概念,一直流行于20世纪80年代之前的敦煌学界。20世纪50年代中期,王利器提出了“敦煌文学”的概念,但直至20世纪80年代以后才在敦煌学界普遍流行。此后,尽管仍有学者对“敦煌文学”的提法持质疑态度,但这一说法已为敦煌学界大多数学者所采用。1980年,张锡厚在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了国内首部系统介绍敦煌文学各类作品和已有研究成果的概论性著作《敦煌文学》。1982年7月,甘肃省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召开“敦煌文学研究座谈会”,以“敦煌文学”作为会议名称。此后,这个概念被学界接受并广泛使用。1983年,颜廷亮在《关于敦煌遗书中的甘肃作品》一文中对敦煌文学的内容和范围进行了探讨。1988年周绍良发表的《敦煌文学刍议》一文,全面把握敦煌文学的内容和范围,强调敦煌文学除俗文学外,还应包括其他非俗文学作品。在此基础上,颜廷亮在《敦煌文学概论·导言》中提出:“所谓敦煌文学,指的就是所有这些文学作品(指保存于敦煌遗书中的)中那些仅存于敦煌遗书中的唐、五代、宋初的文学作品。”[1]颜廷亮在其《敦煌文学千年史》一书中又对敦煌文学作了最新界定:“所谓敦煌文学,指的是主要保存并主要仅存于敦煌遗书中的,由以唐、五代、宋初为主要创作时代,以敦煌地区为主要创作地区的文学作品构成的文学现象,其内部构成的主体乃是中原传统的文学。”[2]在借鉴前贤学术成果基础上,冯玉雷在其《新时期敦煌文学的建构与发展》一文中,将敦煌文学概念再次拓展,认为敦煌文学“除敦煌文献遗存外,还应包括见载于史籍、汉简、碑铭等媒介,主要以丝绸之路甘肃段为创作题材的古代文学作品和文学现象,甚至还可以涵括近代和现当代考古学家、地理学家、探险家、旅行家、记者、作家、诗人等以甘肃丝绸之路为创作题材的文学作品”[3]。

(二)关于“敦煌题材文学”

学术界在对“敦煌文学”进行研究的同时,就敦煌题材文学创作能否纳入“敦煌文学”这一概念展开了探讨。20世纪80年代末期,时任甘肃省作家协会主席的高平在给文学创作集《敦煌文学丛书》(注:内容为新人新作)作序时提到,“为了区别于旧有的关于敦煌文学的概念,不致发生混淆,产生误解,我建议今后继续出书时,在‘文学’二字前面加一个‘新’字,敦煌古文学和敦煌新文学,依然可以统称为敦煌文学。”“敦煌文学到底怎样界定?如何才能成为科学的概念?特别是今人的新的创作部分,能否牢实地缀上敦煌文学的旗帜?”[4]这次探讨的意义在于,这是敦煌题材文学学术史上,第一次有关敦煌题材新旧文学概念及其关系的研究。2006年,学者赵毅衡在《敦煌遗书(序)》(冯玉雷的敦煌题材小说)中首次提出了“四次敦煌书写”的概念:第一次敦煌书写是在上古时期以远古神话传说为内容的书写;第二次是以文字形体为表现形态的“敦煌遗书”;第三次书写是20世纪初期由冒险家、盗贼、流浪汉、牧民等不同身份的人所书写的遗书大搬移,即著名的“敦煌遗书”“流散海外事件”,也称为“藏经洞事件”;第四次书写是指“敦煌学”和“围绕敦煌而出现的现当代艺术活动”[5]。另外,学术界最早对敦煌题材文学从整体上进行概括述评的是张懿红的“20世纪敦煌题材文艺创作与传播”系列论文,但未就“敦煌题材文学”概念作出界定和说明,只是分别对当代敦煌题材小说、诗歌、散文做了评述,认为敦煌题材小说创作存在模仿、跟风、重复性写作等不良倾向,暴露出创作主体的浮躁和独创性的缺乏;指出散文创作中真正表达生命体验、反映敦煌历史文化、呈现敦煌真实形象的作品极为罕见;认为诗歌创作从思想解放的20世纪80年代初以来,绵延不绝,作品对敦煌意象的内涵和表现方式也发生着变化,主要表现在由延续前一个历史时期文学政治化的趋势,转变为对敦煌文化的宗教性、神圣性的表达,且越来越与文化旅游相得益彰,“双赢”是其未来发展方向。另外,朱斌的《当代敦煌文学对地域文化的认同缺陷反思》一文,运用了“当代敦煌文学”这一说法,仅就当代作家对敦煌地域文化认同书写存在的问题进行了分析,提出要正视并努力克服当代敦煌文学对地域文化的认同上一直存在的片面化、虚假化、肤浅化、雷同化和非审美化等诸多缺陷,以促进书写获得长足发展,但未就“当代敦煌文学”的具体概念及其内涵与外延作相应阐释。

由于“敦煌题材文学”的内涵和外延在学界还没有得到清晰界定,笔者认为的“敦煌题材文学”,是指以敦煌历史风貌、现实社会、或与敦煌有关联的人和事、敦煌文化为书写对象,呈现敦煌发展脉络和人文精神的文学作品和现象。

二、敦煌题材文学创作及理论倡导和出版、获奖情况

毫无疑问,文学的发轫和发展必然要经过一个漫长的过程。新中国成立初期,敦煌题材文学创作并不多。从笔者掌握的资料看,以敦煌为题材的文学创作主要有1960年《诗刊》发表的杨文林的《敦煌棉田曲》和田间的《新飞天赞歌》,两首诗作均借助敦煌元素和意象歌唱新的生活,表达了对社会主义伟大建设的赞颂。此后李瑛于1961年创作了一组与敦煌相关的记游诗,主要包括《敦煌的早晨》《千佛洞》《沙的传奇》等。在某个清晨,李瑛看到“栽杏种桃”的青年和孩子从党河岸边走过,于是他吟唱道:“人说敦煌连早晨也是黄色的/黄的河水,黄的野云,黄的古堡/可为什么透过万里纱帐,我却看见/这早晨,湿湿的,青青的,有多么好!”(《敦煌的早晨》)[6]望着千佛洞,作者感觉无比惊奇,“好像走入梦幻”,转而他写道:“今天走来了他们真正的子孙/党用电灯照亮了佛洞四壁。”“向聪明的祖先膜拜顶礼/不用香烛,不用灯火/献出我粗犷的诗和最大的敬意。”(《千佛洞》)[7]诗人不仅表达对“聪明祖先”的礼敬,更加礼赞今人改天换地的“主人翁气概”,当他看到敦煌人民治沙种树战胜风沙的“英武”时,感叹“真正的神话呵是我们的现实/那风沙已变得疲惫又迟缓”。(《沙的传奇》)[8]可以看出,这个时代的作品,主题都在表达人们告别了苦难岁月,走上了新的路程,迸发出了无限热情,作品中的莫高窟艺术和三危山、鸣沙山的传说等有关敦煌的意象,都是为歌颂时代而注脚并反衬主旋律的回响,这样的创作特点也正与那个时代特征相吻合。这些敦煌题材文学作品,为学术界提供了可供研究的基本资料,但由于特殊的时代背景,当时对敦煌题材文学的关注和研究并不多。

文学不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而是人们对社会生活的一种概括和反映,是一种特殊的审美文化,它与社会其它思想活动存在着互相影响的关系。也就是说,社会思想文化领域内的演变与发展,必然对文学产生重大作用。20世纪80年代以来,思想解放的浪潮席卷文坛,徐迟、高平、林染、唐祈、蔡其矫、李云鹏、郝明德、海子、井上靖、冯玉雷、叶舟等优秀的作家,创作了一大批独具敦煌文化特色的文学作品,在这些文学作品中敦煌意象发出思想解放的呼唤,充满对光明和理想、爱与美、创造与生命的希冀、赞颂,以及对人的价值的肯定,对改革开放光明未来的信心,对祖国历史文化的骄傲认同以及对莫高窟历史的反思。随着以上研究对象数量的不断增多和社会影响力的不断扩大,学术界对敦煌题材文学创作的研究才真正肇启。

1982年,酒泉的《阳关》文学杂志(2008年始改为《北方作家》),打出了建立敦煌文学流派的旗帜,开辟了“探索、创立敦煌文艺流派”的专栏,旨在继承敦煌艺术精神,繁荣当代文学创作。

1983年,《阳关》设立了“敦煌文艺流派奖”,谢昌余的《敦煌流派刍议》、谢冕的《阳关,那里有新的生活》等,荣获首届“敦煌文艺流派奖”。这个时期,还成立了“敦煌文学创作研究学会”,时任学会主席的是甘肃省作家协会主席高平,以甘肃作家为主的会员群体是当时敦煌题材文学创作的中坚力量。此外,兰州的《飞天》文学期刊,《丝绸之路》杂志社,甘肃省的“敦煌文艺奖”,也都致力于激励当代作家发扬传统敦煌艺术精神,创作富有时代特色的作品。这种积极的理论主张,取得了一系列创作实绩。

20世纪80年代末,甘肃人民出版社推出了一套“敦煌文学丛书”,选辑了自新时期以来的当代敦煌小说、诗歌、散文和报告文学作品。此后,方健荣编著三本散文集《敦煌印象》《大美敦煌》《敦煌花雨》,囊括了当今国学硕儒、敦煌学专家乃至著名学者和作家状写敦煌的锦绣篇章,对敦煌文化及其精神品质作了丰富展示与极致解读。从选编作品看,余秋雨《道士塔》《莫高窟》已经成为经典之作,其对藏经洞及莫高窟的历史遭际的叙述和感喟,早已深入人心,诵读、引用者不胜枚举;杨显惠《疏勒河上的胡杨林》叙述了作者多年在敦煌的生活,表达了深刻的生命体验;周涛《莫高窟神游》《西部与西部》,以大气凛然的诗情对敦煌乃至莫高窟展开了刚健韧性的想象;高尔泰《常书鸿先生》《寂寂三清宫》,回忆了常书鸿、李承仙夫妇及其个人在敦煌工作和生活,读来如同亲历,情景映现,令人欷献,眼眶潮湿,不仅饱满了一份浓郁的人间真情,而且还有一种醒人济世之效用;常沙娜《留下永恒的微笑》,从真实内心出发,饱含深情书写了一个真实的常书鸿这位“敦煌的守护神”;日籍友人平山郁夫《永远朝拜敦煌》,用真切的笔调记录了自己对敦煌的挚爱之情;另外,马步升、赵之洵、匡文立、王新军、雒青之、方健荣、孙江、胡杨、刘士超、马旭祖、晏苏、关瑞、秦川等甘肃籍作家、诗人的文章,从不同角度,记述和表达了他们各自心中的敦煌及其历史文化现象与遗迹。从中,不仅可以窥探敦煌在不同历史烟尘中的真切影像,也可以让热爱敦煌、了解敦煌、发现敦煌的每一位读者都体验到一种美妙的敦煌阅读旅行,全面领略关于敦煌的历史风貌和人文自然景观。2009年姜德治、宋涛主编的散文集《莫高窟记忆》,收录了很多著名的敦煌学者回忆敦煌生活的散文,如常书鸿的《莫高窟檐角的铁马响叮当》、段文杰的《敦煌之梦》、史苇湘的《初到莫高窟》、欧阳琳的《忆敦煌》等。2014年起,敦煌市面向全社会征集书写敦煌的优秀文学作品,经仔细的筛选、整理,并从内容主题、作品内涵、出版价值等方面严格审定,最终从近十部书籍中精心选定了5部书籍,由魏锦萍、方健荣主编,汇编成为“当代敦煌文学系列”丛书,包括两本诗集《敦煌诗经》(叶舟著)、《斑头雁向敦煌飞来》(林染著),两本散文集《大地上的敦煌》(胡杨著)、《一个人的敦煌》(方健荣著),一本长篇小说《我以为莲》(曹建川著),在敦煌题材文学中都具有代表性意义。

经过70年的积累,敦煌题材文学创作取得了一些成果,这些成果集中体现在学术界认可度较高的几个奖项中,如:徐迟的报告文学《祁连山下》、甘肃作家王家达的报告文学《敦煌之恋》,曾获首届鲁迅文学奖、中华文学选刊奖、敦煌文艺奖一等奖;日本著名作家井上靖的长篇小说《敦煌》,曾获日本“每日艺术大奖”,反响极大;韩国作家尹厚明长篇《敦煌之爱》,曾获韩国1983年“鹿苑文学奖”;叶舟长篇小说《敦煌本纪》获得2019年“茅盾文学奖”提名;樊锦诗口述、顾春芳撰写的《我心归处是敦煌》入选“2019年10月中国好书榜单”。创作界取得的成绩,得到学术界的持续关注,理论界一方面撰写各类文章进行推介和评论,另一方面在总体上对敦煌题材文学创作展开了综合性研究,如相关概念的拓展延伸,创作概貌的梳理描摹,相关问题的批评反思等,虽然相关理论成果不多,但反映出目前学术界对敦煌题材文学创作的研究已经达到较为立体深刻的程度。

三、敦煌题材文学研究概览

关于当代敦煌题材文学创作的研究,主要有综合性研究,还有对创作弊端的反思与批评及专门针对少数作家作品的个案研究。

(一)敦煌题材文学创作的综合研究

学术界对敦煌题材文学综合性的研究成果主要有张敬文《中国当代文学中的敦煌叙事与想象》(2007年)、尚文辉《1990年以来文学中的敦煌书写研究—以“藏经洞”事件为中心》(2013年)、王琪《“文学敦煌”的建构与书写—敦煌文化资源与小说创作》(2017年)三篇硕士论文,以及冯玉雷《新时期敦煌文学的构建与发展》(2018)和张懿红“20世纪敦煌题材文艺创作与传播”系列论文(《当代敦煌题材小说评述》《当代敦煌题材散文评述》《当代敦煌题材新诗评述》)。其中,三篇硕士论文从不同视角围绕敦煌题材文学整体创作情况,分析了作家的写作缘由,解读了成功塑造的敦煌形象及相关人物形象,讨论了关于敦煌题材文学的价值所在,展望了未来的创作方向。《中国当代文学中的敦煌叙事与想象》重点从中国当代文学作品中涉及敦煌叙事与想象问题出发,探讨其所具有的独特价值。《1990年以来文学中的敦煌书写研究——以“藏经洞”事件为中心》重点讨论敦煌书写表现出对民族罪人和文化掠夺者的批判态度,以及由此折射作家复杂矛盾的创作心理。《“文学敦煌”的建构与书写——敦煌文化资源与小说创作》重点分类别概述敦煌题材小说创作的背景和基础,并从历史、想象和文化符号三个层面分析作品所塑造的敦煌形象,同时,就敦煌题材的小说的价值与问题进行了反思。冯玉雷的《新时期敦煌文学的构建与发展》梳理了敦煌文学的历史和现状,分析了敦煌文学面临的机遇,并就如何将丝绸之路文化资源转化为当下的文化艺术产业资源而进行了探讨。张懿红的“20世纪敦煌题材文艺创作与传播”系列论文,回顾了敦煌题材诗歌、小说、散文、报告文学的发展简史,并分别从不同角度进行整体性的述评。其中,《当代敦煌题材小说评述》认为“敦煌题材小说主要涉及敦煌历史、敦煌艺术和艺术宝藏、敦煌民间传说等敦煌文化元素,融合了情色、探险、悬疑、武侠、玄幻等通俗小说手法,宏大叙事、个人化叙事和通俗叙事分别表现了不同的主题,其文化内涵与人物本身的文化蕴含、敦煌学知识的应用、叙事方式、美学风格有关”[9]。并指出近年来敦煌题材小说创作出现的趋势,以及创作中存在的模仿、跟风、重复性写作等不良倾向。《当代敦煌题材散文评述》分别从广义和侠义角度介绍了“当代敦煌题材散文”的类型,指出了创作中暴露出的重复写作的弊端,并就敦煌形象的集中呈现方式进行了分析探讨。《当代敦煌题材新诗评述》认为敦煌题材新诗沿着自己的轨迹发展变化,体现了时代潮流的变化,同时认为“敦煌给诗歌灵感与发现,诗歌为古老敦煌增添现代诗意,不失为一种文化双赢”[10]。

(二)对创作弊端的反思和批评

随着敦煌题材文学创作的发展壮大,创作方面的问题也愈加凸显,比如,一些作家在创作时对敦煌文化资源随心所欲的肤浅利用,使作品停留在浅层次的粗加工状态,缺乏对敦煌文化深刻有力的人文观照,从而失却了文学作品对人生生存问题展开精神质询的丰富可能性。以上问题引起了学术界的警觉和批判反思,相应的学术成果虽然不多,但意义深远。对敦煌题材文学创作相应问题展开集中批评反思的重要学术成果主要有朱斌的“敦煌艺术的符号化、视觉化与文化认同问题研究”系列文章。其中,《当代敦煌文学对地域文化的认同缺陷反思》,以文学与地域文化之间的辩证关系为切入口展开了分析研究,指出,当代敦煌文学对地域文化的认同存在诸多缺陷,主要表现为片面化、虚假化、肤浅化、雷同化和非审美化。另外,《当代文学对传统的认同现象反思—以对敦煌艺术的认同为例》《敦煌艺术的宗教文化精神及其当代意义》两篇文章,从敦煌艺术重要意义的文学表达视角进行研究,认为敦煌艺术是当代艺术创作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灵感源泉,指出当代文学对敦煌艺术的认同与转换再生存在不少明显的偏颇和局限,认为许多作家虽然高举着弘扬敦煌艺术精神的大旗,但实际上不过是打着“继承”、“弘扬”敦煌艺术的幌子,在投机取巧地贩卖“敦煌艺术传统”而已,在其“继承”和“弘扬”的华丽外衣下,掩藏着的是体现了当下“时代精神”的赤裸裸的物质欲望和功利心理。[11]《敦煌艺术在当代语境中的再生现象反思》认为艺术家对敦煌题材的书写“只是在贩卖敦煌艺术传统而已”,“缺乏对敦煌艺术的起码了解,更缺乏对敦煌艺术和敦煌历史文化深刻有力的人文关照”[12]。

(三)学术界重点关注的作家作品

整体来看,对70年来敦煌题材文学作家群及其创作,学术界重点关注了井上靖、许维、冯玉雷、叶舟等少数作家的少数作品。

1.关于井上靖研究

日本作家井上靖是中外最早开始敦煌题材小说创作的作家,他的敦煌题材小说《楼兰》(1958)和《敦煌》(1959),影响极大。《敦煌》曾获日本“每日艺术大奖”,并于1988年被改编为电影,影响更加广泛。井上靖有着浓厚的敦煌情结,他的小说成为世界人民对神秘敦煌进行艺术想象的模板。学术界主要从敦煌“想象”、中国形象、历史题材、叙事特征、审美意蕴、生命境界等方面对《敦煌》进行了多方位的探讨。王姣《井上靖和他想象的“敦煌”》(2014)、李玲《井上靖小说中的中国西部想象》(2017)等文分析了井上靖创作小说《敦煌》的历史文化背景和作者的西域想象,指出井上靖的中国西部历史题材小说,是以历史文献为生发点,把严谨的历史考辨、准确的地理知识与虚构的文学想象融为一体的,既表达了井上靖对中国古代西部人生存状况的深切理解,也熔铸了他的现代人文价值情怀。[13]李亮的《论井上靖西域题材小说中的中国人物形象》(2014)、谭玮的《井上靖中国历史题材小说〈敦煌〉中的中国形象研究》(2010)运用比较文学异国形象学和文本学的方法分析了《敦煌》中的中国形象。黄华《试论井上靖中国历史题材小说》《试论井上靖中国历史题材小说的美学特征》(2003)等文章,对井上靖的《敦煌》及其它历史小说做了深入研究,指出井上靖的历史小说不仅蕴含着历史的沧桑感,还有一份诗意的抒情、淡淡的哀伤和一种神秘、幽玄的美感,以及对于壮美、崇高的追求。[14]赵建萍《井上靖〈敦煌〉中人物的叙事学阐释》(2013)、《论井上靖小说〈敦煌〉的叙事特征及其成因》(2017)以及班粲《〈敦煌〉中人物叙事特征探析》(2019)等文章从叙事学的角度做了深入研究。唐历平《论悲剧美学视野下井上靖西域小说的审美意蕴》(2016),指出悲剧性是《敦煌》的基调,也是他创作的一种审美取向。李玲的《井上靖小说〈敦煌〉的生命境界建构》(2016),认为《敦煌》融合东西方多种文化资源,从事功、伦理、情爱、信仰四个维度共同建构了一种既超然淡漠又执着坚忍的生命境界。[15]

2.关于许维研究

许维因受井上靖小说《敦煌》的影响,开始了敦煌历史题材小说创作之路,于1987年出版敦煌题材小说集《敦煌传奇》,反响热烈,随后陆续创作了《飞天》《古墓魔影》《九色鹿的故事》和《莫高残梦》等敦煌题材小说和童话。由于创作的小说故事多取自敦煌精美的壁画和神秘的藏经洞,充满神秘莫测的异域风情,具有传奇色彩,故事性强,通俗易懂,他也被称为“敦煌题材小说创作第一人”,也为敦煌历史文化的传播做出了贡献。季成家《敦煌文化,文艺创作的富矿——读许维小说集〈莫高残梦〉》(2001),分析了许维敦煌题材文学创作的文化源头,汪晓军《敦煌文学开新篇——许维敦煌题材文学创作简评》(2003),对许维先生的创作目的进行了分析,认为作者要为自己开拓一方新的创作田地—新的敦煌文学,并指出许维敦煌题材文学创作最鲜明的艺术特色是,借用民间文学的叙述方式,娓娓动听地讲述着一个又一个故事,稍不留意,会让读者把它与民间传说混淆起来。[16]另外,张敬文《中国当代文学中的敦煌叙事与想象》(2009)、尚文辉《1990年以来文学中的敦煌书写研究——以“藏经洞”事件为中心》(2013)等论文都对许维小说作品作了相关论述。

3.关于冯玉雷研究

甘肃作家冯玉雷十几年来致力于敦煌文化研究和敦煌文学创作,已出版长篇纪实小说《敦煌百年祭》(1998)、长篇小说《敦煌·六千大地或者更远》(2006)、《敦煌遗书》(2009)等三部,还有电影剧本《失踪的女神》《飞天》及散文等,累计一百五十余万字。他先后十余次在敦煌周边实地考察,无数次在莫高窟、鸣沙山走访,敦煌文学创作和敦煌文化研究已经成为他生命存在的方式。学术界对他三部敦煌题材小说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文化意象、叙事手法、小说的人类性特点、民间文化视角等方面。

雷达《敦煌——巨大的文化意象》(2006),评价冯玉雷的《敦煌百年祭》,说这部作品:“立意不肤浅,兴趣不在猎奇,而是将立意落在陈寅恪所说‘敦煌者,吾国学术之伤心史也’的语义阐释上。”[17]赵录旺的《文化叙事的风格化与多样化——〈白鹿原〉与〈敦煌·六千大地或者更远〉的一种比较性研究》(2009),该文以小说的文学和文化叙事理论为基础,将《白鹿原》与《敦煌·六千大地或者更远》两部长篇小说进行了比较研究。李清霞《“人类性”及其文学表现——评冯玉雷长篇小说〈敦煌·六千大地或者更远〉》(2006)将“人类性”作为文章的逻辑起点,深入分析了这部小说的人类性的特征及其在小说文本中的文学表现,揭示了作家创作的真正意图是“为现代人的发展寻求出路,为理想人格的塑造寻求可能的模式。”[18]白晓霞的《六千大地上的心灵之塔——读冯玉雷的小说〈敦煌·六千大地或者更远〉》(2009)从小说书写中的民间文化视角出发,分析了“天马”意象、“地乳”意象和“糜子”意象以及这三种主要意象背后的文化意义和西部情结,概括了冯玉雷书写的属于自己意念的西部形象。[19]荆云波在《历史记忆:神圣的回归与现代性批判——评长篇小说〈敦煌遗书〉》一文从历史的记忆、神话重述与隐喻、批判与重建三个方面,分析了这部小说“重述神话”的书写动机和文化寻根的内旨。认为这部小说是有着现实关怀向度和诗意理想的不可多得的另类奇书。[20]

4.关于叶舟研究

叶舟是第六届鲁迅文学奖得主,多年来把敦煌视为自己文学创作的母题。他的敦煌题材代表作主要有《大敦煌》《敦煌诗经》《蓝色的敦煌》《敦煌卷轴》《敦煌短歌》等。2019年出版的《敦煌本纪》是叶舟首部敦煌题材长篇小说,影响较大。学术界对叶舟的研究,主要聚焦他的敦煌题材诗作以及长篇小说《敦煌本纪》。周云鹏《叶舟:西部诗人中的“唐吉诃德”—以〈大敦煌〉为例》(2004),认为叶舟对于西部诗创作最为明显的贡献在于构建了一个浩大、浑厚和充满神性魅力的“敦煌”世界。[21]杨光祖《西部精神的张扬与反思—论叶舟长篇小说〈敦煌本纪〉》(2020),指出敦煌是叶舟文学创作的永恒母题,认为作者为敦煌而作的长篇小说《敦煌本纪》,从风土人情、精神信仰以及江湖义气三个层面书写敦煌,与作者以往所塑造的圣地一般的敦煌有所不同,更具有生活气息,更接近泥土。[22]陆志宙《一部敦煌〈白鹿原〉重述河西走廊千年精神秘史》(2019),对《敦煌本纪》作出了高度评价,称其是首部以小说笔法为敦煌立传的长篇巨制,小说以三大家族跨越半世纪的命运沉浮,讲述了河西走廊的来路与归途、前世与今生,称河西走廊诞生这部《敦煌本纪》,其意义正如关中平原的《白鹿原》。[23]另外,张敬文《中国当代文学中的敦煌叙事与想象》(2009)、张懿红《意象敦煌:当代敦煌题材新诗评述》(2011)、尚文辉《1990年以来文学中的敦煌书写研究——以“藏经洞”事件为中心》(2013)等论文都对叶舟相关作品作了论述。

5.对其他作家作品的研究

除了上述几位作家外,学术界对其他作家的敦煌题材文学作品的研究相对偏少,学术论文寥寥数篇,研究成果相对匮乏。陈晓明的《不可逾越的生命之轻——关于徐小斌和她的〈敦煌遗梦〉》分析了小说叙事中极端的女性体验和纯粹的女性感觉对文本的渗透。刘俐俐的《走向形式的西部人文情感——邵振国小说创作论》,结合邵振国前期小说创作的具体作品做了详细论述。余娜的《诗人的返回与出走——杨炼〈礼魂〉与“寻根文学”的差异及其现代意识与宁静主题》、魏庆培的《生命存在的精神苦旅——杨炼诗歌读解》、江熙的《杨炼:眺望自己出海》等,从不同的审美角度阐释杨炼诗中的“诗性”根基;于兆锋的硕士学位论文《倾心于西部的边塞诗人》,对林染的敦煌题材诗歌创作做出了详细中肯的批评研究。何希凡的《用生命诠释美与自由——读高尔泰散文〈敦煌四题〉》、向云驹的《特立独行的思想者——冯骥才文化遗产学术思想论》、杨亚蓉的博士论文《认识冯骥才》等,都是从作者自身性格特点和人文情怀出发,对高尔泰、冯骥才的敦煌题材散文作了相关论述。

结语

70年来敦煌题材文学创作的研究,经历了一个从无到有不断发展壮大的过程,研究群体逐渐突破地域限制,由甘肃扩展至全国。学者们经过思辨与争鸣,基本解决了敦煌文学的定义、时间跨度、内涵、外延等基本问题,为敦煌题材文学的研究奠定了基础。

在方法论上,敦煌题材文学研究者多从文学学科本位出发展开研究,绝大多数成果属于文学批评的范畴,也有研究者采用了比较研究方法,与其他地域的作家作品进行了对比研究。借鉴了历史学的研究方法,试图通过对敦煌题材文学发展历史的不断强化,构建出敦煌题材文学的学术史。

在研究成果上,敦煌题材文学作品的数量与研究成果的数量并不匹配,从目前所刊发的学术论文来看,整体性的研究成果寥寥无几,个案性的研究重复率高、批判性不强,质量有待于提高,特别是对某一部小说作品的评论小集内容过多,但研究视角过于分散,不够集中。在研究视野上,相当一部分学者对敦煌厚重历史的掌握还不够深入,对敦煌文化的开放包容性的理解也较为肤浅,这导致了他们难以宏阔的学术视野和气魄去探讨敦煌题材文学创作,因此,今天还不能对其发展历史在中国当代文学中的地位、作用作出全面、准确的判断,而只能就所涉猎的题材做一些简单的评述。这些都无疑制约了敦煌题材文学创作的进一步发展。通过梳理新中国成立以来敦煌题材文学学术史,可以看到学术界对敦煌题材文学创作的研究取得了一定成果,从整体上看,仍然显得比较单薄,分析研究不够立体、不够成熟。但令人欣慰的是,学术界已经出现了使用人类学、文化学、历史学等学科的理论方法和视角,对敦煌题材文学创作进行研究的学术成果。这一现象十分契合“一带一路”视域下敦煌题材文学发展的实际需要,应该进行不断尝试并使之不断完善,将敦煌题材文学研究推向深入,以更好地为敦煌题材文学健康发展提供学术支撑。

[1]颜廷亮《敦煌文学概论》[M],兰州:甘肃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2页。

[2]颜廷亮《敦煌文学千年史》[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15页。

[3]冯玉雷《新时期敦煌文学的建构与发展》[J],兰州:丝绸之路杂志社,2018年第3期,第187页。

[4]柏原《敦煌文学丛书》[M],兰州:甘肃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9页。

[5]赵毅衡《敦煌书写》[M],敦煌遗书(序),北京:作家出版社,2009年版,第9页。

[6][7][8]李瑛《红柳集》[M],北京:作家出版社,1963年版,第3页,第7页,第9页。

[9]张懿红《当代敦煌题材小说评述》[J],《甘肃高师学报》,2011年第6期。

[10]张懿红《当代敦煌题材新诗评述》[J],《西北师范大学学报》,2011年第6期。

[11]朱斌《当代文学对传统的认同现象反思》[J],《井冈山大学学报》,2012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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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李玲《井上靖小说中的中国西部想象》[J],《名作欣赏》,2017年第3期。

[14]黄华《试论井上靖中国历史题材小说的美学特征》[J],《江西社会科学》,2003年第11期。

[15]李玲《井上靖小说〈敦煌〉的生命境界建构》[J],《福建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6期。

[16]汪晓军《敦煌文学开新篇——许维敦煌题材文学创作简评》[N],《甘肃日报》,2003年,8月15日。

[17]雷达《敦煌学与敦煌文学创作》[J],《小说评论》,2008年第2期。

[18]李清霞《“人类性”及其文学表现——评冯玉雷长篇小说〈敦煌·六千大地或者更远〉》[J],《藏人文化网·文学极地》,2006年第10期。

[19]白晓霞《六千大地上的心灵之塔——读冯玉雷的小说〈敦煌·六千大地或者更远〉》[J],《飞天》,2009年第4期。

[20]荆云波《历史记忆:神圣的回归与现代性批判——评长篇小说〈敦煌遗书〉》[J],《小说评论》,2009年第5期。

[21]周云鹏《叶舟:西部诗人中的“唐吉诃德”——以〈大敦煌〉为例》[J],《当代文坛》,2004年第5期。

[22]杨光祖《西部精神的张扬与反思——论叶舟长篇小说〈敦煌本纪〉》[J],《中国当代文学研究》,2020年第1期。

[23]陆志宙《一部敦煌〈白鹿原〉重述河西走廊千年精神秘史》[N],《中华读书报》,2019年7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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