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震云:从文学到电影

2022-11-16 08:29李淳风
时代邮刊 2022年4期
关键词:刘震云鸡毛麦穗

文 李淳风

他是作家,但他喜爱哲学,也精于数学。他对俗世生活看得深刻,又能从中领悟出生命的真章。他曾说:“其实我不该成为一个作者,我应该成为一个数学家,或者成为一个哲学家。”

他是刘震云,从《一地鸡毛》《手机》到《一句顶一万句》《我不是潘金莲》,他的很多作品都被改编成影视剧,深受观众喜爱。

生活的趣味性

刘震云认为“幽默”很重要,而这种“幽默”就遍布于他的老家延津。

2021年出版的《一日三秋》是刘震云时隔10年后,再一次写到他家乡延津的生活,小说中充满黑色幽默,同时也包含俗世的哲学。

延津的幽默感体现在哪里?刘震云以吃东西为例。两个人一起吃早餐,点了一碗胡辣汤再加两根油条,一人5块钱。延津人有个习惯,吃完了,连对方的饭钱一起付了,付款的时候一定要说:“你行,我熬不过你。”意思就是,吃完的人要先走,就得先结账。既有人情味,又不让人觉得尴尬,这便是生活中的幽默感。

“幽默的态度,就是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刘震云笑着说着老家的事。有句话是,“所谓喜剧就是悲剧加上长一点的时间”。刘震云认为,反过来,悲剧也就是把喜剧的时间再往前延长一点。

刘震云半开玩笑地说,自己喜欢的是数学,自己在当兵的时候还自学过微积分,犯的最大的错误就是不应该学文科,如今成为作家,就是当年“误入歧途”。

高中没毕业,刘震云就去甘肃参军了。当时在火车上,刘震云发现车厢角落有个少年,他一个人在看书、写东西,刘震云问他在写什么,少年说自己在写诗。

“这是我第一次接触,一个乡村的少年在写诗。”那时是1974年,刘震云第一次接触“创作”。

然而,命运也同样是幽默的。刘震云当兵回来两个月后,国家就恢复了高考,他以河南省高考文科状元的身份考入北京大学中文系,而那个写诗的少年却落榜了。

少年数学不好,只会写诗,上不了大学。刘震云数学好,上了大学。“一个人命运的改变,有时候像风中的沙子和草籽一样。”刘震云认为,要真正写出好的东西,必须上大学。大学的重要性不仅是学习知识,更是在另外一个环境中重新去认识这个世界。如果只待在村子里,是永远创作不出好的作品的。“你只会创作‘我喜欢我们村头的大槐树’。你每天在大槐树下,怎么喜欢它?”

同样“命运的幽默”也落在刘震云的表哥身上。表哥物理特别好,但因为当年一直在村里劳动,高考没考上。现在表哥每天去镇上打工,一天的乐趣就是中午寻思着吃点好的,扣掉饭钱一天还能带回去70块钱。表哥过得挺愉快,苦和乐,都是生活的滋味。

如果当年没有高考,刘震云说自己也会和表哥一样,在村里待着,过得也很愉快。和如今的生活相比,只是各有各的愉快罢了。他自己的作品写好了,会觉得这回还行,表哥打工打得好,人家表扬他,表哥也觉得挺好。

“真正使生活延续下去的,滋养生活的,推动人类发展的到底是什么?是生活的趣味性。”

“文学的潜台词是哲学”

刘震云懂得命运的幽默,也早早就懂得承担命运的责任。1982年,刘震云从北大毕业,本来可以去机关工作,但他却选择进入《农民日报》。

这样的选择,刘震云说是自己在大学“顿悟”出来的。经过4年大学生活,刘震云知道自己没机会再研究数学了,但他可以写出一些与别人不一样的东西。既然要写东西,那就找一个可以写作的地方。

“生活中必须要有一个顿悟,如果这个事情没干成,你得负起责任。人对别人负不起责任,对自己还是负得起责任的。大不了再回村里,和表哥在一起,去城里打工不就完了。”有了这份“顿悟”,刘震云开启了自己的文学创作之路。从1987年开始,他连续在《人民文学》上发表《塔铺》《一地鸡毛》《温故一九四二》等小说。

其实读大学期间,刘震云也写小说,但那时候最困扰他的是标点、短句的使用。真正知道文学是什么,是从《塔铺》《新兵连》开始的,也包括知道自己要写的是什么。顿悟之后,便涌出了源源不断的优秀作品。

刘震云是一个自律的写作者。每天6点起床,出门慢跑2小时,跑步的时候随身携带纸笔,想到什么东西就马上记下来。9点开始工作,中午休息一会,差不多到下午6点结束。“晚上不工作,看看书,10点睡觉,不跟上帝闹别扭。上帝说要有光,就有了光。趁着有光就做事情。”

比如《一日三秋》和《我不是潘金莲》,如果动笔的话,刘震云半年就能写完,但真正书写之前的思考又是漫长且艰难的。一些微小的因素,有时候会想不明白,但突然想明白的一瞬间,感慨万千。所以,其实“真正的写作是在不写的时候。”

刘震云认为,文学的潜台词是哲学,但哲学说不清道不明的地方,就是文学开始的地方,比如情感。文学让人们有一种“哦,原来是这样”的顿悟。

如今再回看《一地鸡毛》,仍旧是经典。刘震云用最小的丈量单位,把一个普通人小林的心思层层剥开:一斤豆腐馊了的懊恼、老婆孩子热炕头的踏实、理想被生活琐碎慢慢磨平的不安、人在俗世生活里的回旋与自我化解……这里面没有批判,就像刘震云不认为自己和村里的表哥谁比谁更快乐。

每一种生活都各有趣味,而平凡的生活里,处处是哲学,也处处是文学。

不为电影写小说

1995年,根据刘震云小说《一地鸡毛》改编成的同名电视剧首播。一集8000元,刘震云拿了8万元版权费。而当时大家每月平均工资大概是三四百元,8万元,是一笔巨款。

除此之外,人们熟悉的影视剧《手机》《我叫刘跃进》《一九四二》《我不是潘金莲》《一句顶一万句》等都是改编自刘震云的小说。

刘震云在《农民日报》的时候,有个朋友想成立影视公司,但谁也不认识,就来找他帮忙。也是这种因缘际会,刘震云的小说被搬上了荧幕。

后来作品被陆续改编成电影、电视剧,有人以为他和影视界很熟。但对刘震云来说,版权卖出去后他就不管了,也不关心。“能不能把一部小说改编成电视剧,我说了没用。我只想把自己的事情做好,把小说写好,我觉得这个任务已经够繁重了。”

从电影回到哲学,刘震云提到了柏拉图的“麦穗理论”:柏拉图带一帮学生去麦田找最大的麦穗,所有学生经过一个上午,最终却两手空空。

对刘震云来说,他最大的麦穗就是自己的小说,且是不断进步的小说作品。所以当他遇到争论和非议时,他并不在乎,因为他手上已经有了自己的麦穗。

刘震云说自己喜欢“看得远的人”,即“有远见的人”。“对于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民族来说,目光长远都很重要。”就像当年他写《一地鸡毛》,有人批评他是写流水账,没有起承转合。但起承转合只是外部形式,内部人物的认识和思想是在起承转合的。就像平静海面之下的潜流,无时无刻不在变化之中,但“没有远见”的人看过去,会觉得平静的大海毫无趣味。

要懂得大海平静之下的暗涌,才更能看明白大海的辽阔之美。

刘震云的这种体悟,是很中国的。中国人的理想人格是君子。君子经历过很多,也能从学问与感悟中推理出更多,但却不以波涛汹涌作为审美追求。相反,他了解得越清楚,思考得越通透,也变得更加温润,表现出令人亲近的温和,尽管他的精神世界里已风云激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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