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认识了施松卿

2022-11-16 08:29汪明
时代邮刊 2022年4期
关键词:汪曾祺昆明中学

文 汪明

(节选自汪朗、汪明、汪朝著《老头儿汪曾祺》,中国青年出版社,2016年8月)

爸爸在昆明一共住了七年,这在他一生中是一个重要时期。在昆明他接受了高等教育,结识了许多师长和朋友,开始走上文学创作之路。在他个人生活历程中,昆明也是至关重要的。他在中国建设中学时,不但品尝了不少野菜,写出了不少文章,还认识了一个与他以后的生活密切相关的人物—— 妈妈。

我们的妈妈施松卿,女,福建长乐人,1918年3月15日生,比爸爸大两岁。

1939年,妈妈来到昆明考入西南联大,和爸爸是同一年。在西南联大,妈妈先是读物理系,和杨振宁做过同学。但是不久便觉得功课繁重,十分吃力,加之后来又得了肺结核,学业更是时断时续,难以跟上课程。于是,一年之后她便转到了生物系,想继承外公的事业,向医学方向发展。

生物系的功课也不轻松,而此时妈妈的肺病更为严重,只好休学一年,到香港养病,因为昆明的物质条件太差。没想到,病还没有全养好,日军发动了太平洋战争,攻陷香港,妈妈只好带病返回昆明。这一次,她又转到了西语系,因为学文科相对不那么吃力。

妈妈由于休学一年,学习又是时断时续,因此毕业时间相应延长到了1945年夏天。毕业之后由于当时新加坡被日本人占领,家中经济来源中断,因此妈妈当时的生活也比较窘迫。为了谋生,妈妈也到了中国建设中学,和爸爸成了同事。

妈妈经过的事情比起爸爸要丰富许多。这使爸爸很羡慕。他曾经多次说过:“我要是有你们妈妈的经历,不知能写多少小说。”

谈到大学的往事时,妈妈常常很得意地说,在西南联大,人们叫她“林黛玉”,因为她长得挺清秀,淡淡的眉毛,细细的眼睛,又有病,一副慵慵懒懒的样子。还有叫她“病美人”的。当然,她的本意不是说自己有病,而是有病时尚且如此之美,没有病就更不用说了。一次,我们问爸爸是否如此。他笑嘻嘻地说:“是听过有这么个人,有这么个外号,但当时不熟。等到我认识你妈妈时,她的好时候已经过去了。”说得妈妈干瞪眼。

不过,妈妈在外面给人的印象确实不错。就是晚年和爸爸一起到外地时,也还是头是头,脸是脸的,很有风度。有人说像一个人—— 伊丽莎白女王。

也有人不这么看。“文革”后期,一次,邮递员到家里送包裹单,需要签字。妈妈开的门,邮递员上下打量妈妈半天,犹犹豫豫冒出一句话:“老太太,您认字吗?”那天妈妈上穿一件旧毛衣,下面是一条没有罩裤的棉裤,颜色还是绿的,活脱一个家庭妇女。她在家里经常是这样的装束。

算起来,爸爸和妈妈相识的时候,一个25岁,一个27岁,已经不算谈情说爱的最佳时期。他们以前心中是否有过什么人?不详。他们自己不说,做子女的总不能在这个问题上刨根问底吧?不过,从他们的日常言谈中,多少也能察觉出一点蛛丝马迹。

汪曾祺

(19 2 0年3月5日—1997年5月16日),祖籍安徽,生于江苏高邮,中国当代作家、散文家、戏剧家,京派作家的代表人物,被誉为“抒情的人道主义者,中国最后一个纯粹的文人,中国最后一个士大夫”。

爸爸在文章中说过,他17岁初恋,当时正在江阴上高中。暑假里,在家中写情书,他的父亲还在一旁瞎出主意。此人姓甚名谁,不清楚。好像是他的同学,但是17岁毕竟年龄还是太小了,此事未成也在情理之中。不过,到了晚年,爸爸有时还流露出对那段时光的珍惜。初恋总是难忘的。

到了大学,尽管爸爸生活困顿,没有余资向女生们献殷勤,但是他的才华仍然博得了不止一个女同学的好感。

据爸爸最好的朋友朱德熙先生的夫人何孔敬说,爸爸当时的女友后来在清华教书。一次朱德熙在清华门口还悄悄地向她指明此人,长得白白净净的。后来爸爸失恋,曾经好几天卧床不起。朱德熙夫妇不知该如何劝解,只好隔着窗子悄悄观望,以防不测。还有一个姓王的女生和他的关系也相当密切。这一点,从妈妈谈到此人时的醋意可以感觉出来。但是爸爸在联大学了几年,连毕业文凭也没有拿到,前途渺茫,作为女孩子,总要考虑周全一些,联大出色一点的女生又不乏追求者。因此,在大学时这件事最终还是没有结果。

至于妈妈,虽然很少和我们谈及她的“心路历程”,但不经意中也透露出在联大时与一些男同学有所交往,其中和一个福建同乡关系不错。此人是历史系的,毕业之后便出国留学了,走后还从美国给她寄来青霉素(当时叫盘尼西林)治她的肺病。当时这种药十分稀贵,于是妈妈转手便到黑市卖掉了,发了一笔小财,借以维持生活。但是,两个人毕竟远隔重洋,再想进一步发展什么关系难度太大,最后自然而然断了线。

人世间的许多事情往往都是这样。

爸爸和妈妈在建设中学相识之后,很快有了好感,有点相见恨晚的味道。一次爸爸妈妈聊起联大的事情,妈妈对我们说:“中文系的人土死了,穿着长衫,一点样子也没有。外文系的女生谁看得上!”“那你怎么看上爸爸了?”妈妈很得意地说:“有才!一眼就能看出来。”爸爸当时大概流露出一种才华横溢的样子,尽管背老也挺不直。一次他陪着好朋友朱德熙到乡下定亲,穿着件烂长衫,拄了根破手杖。女方就是朱德熙后来的夫人何孔敬。朱德熙与未来的岳父寒暄,爸爸就一个人随意闲逛。两人离去后,何孔敬的父亲对她说:“今天一起来的汪先生不一般,有才!一眼就能看出来。”他算不上什么文化人,一个开瓷器店的老板。

爸爸和妈妈认识之后,行动便有了伴。两个人一道看电影,一道看病—— 爸爸当时老牙疼,妈妈陪他进城找大夫,还一道养马。朱德熙向我们描述第一次见到妈妈时的情景:“我去看你们爸爸时,在建设中学大门口,看见一个女的牵着一匹大洋马,走来走去,啧啧啧……”在建设中学,爸爸妈妈已经有了那么一点意思,但是还没有正式谈论婚嫁之事。大家都穷成那个样子,想要成家也不现实。

爸爸妈妈在建设中学一直呆到1946年7月,然后结伴离开了昆明,走上了回乡之路。

猜你喜欢
汪曾祺昆明中学
情同父女 亲如一家——汪曾祺与“藏妞”央珍
咸菜慈姑汤
雪中昆明 一梦千年
昆明美
施松卿与汪曾祺 云淡风轻走一生
在多解中学创新
쿤밍(昆明)에 로봇이근무하는 주차장 등장
Big Hero 6: Always be with You
当年为汪曾祺治印的两位篆刻家
昆明的眼睛昆明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