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北方言“嵌l词”的产生

李佳烨 西安外国语大学

分音词，又叫“嵌l词”，是汉语方言中普遍存在的语言现象。前人对分音词的研究多从历史语言学和传统线性音系分析的角度进行，现试图从生成音系学的角度对陕北方言中分音词的来源进行分析。

序言

研究背景

分音词，也称“嵌l词”，是汉语中较为普遍的语言现象。侯精一先生在《晋语的分区（稿）》一文中指出，有分音词是“晋语的共同点”。据《中国语言地图集》，陕北地区属于晋语区，陕北方言中存在一定的分音词现象，本文探讨的对象即为陕北方言中分音词的成因。

晋语中的分音词现象受到关注，与上古汉语中是否存在复辅音的探讨有关。学界多位学者都对分音词的来源进行过研究，并从不同角度提出自己的见解。但各家的研究多是从历史语言学和传统线性音系学的角度出发的，本文试图从生成音系学的角度对分音词现象进行解释。

语料来源

分音词是晋语的一个普遍现象，在我国的其他方言当中也都或多或少存在，但本文的研究对象仅限于陕北方言中的分音词。本文所用的语料来源于《陕西方言词汇和语法方面的几个特点》（张崇，王军虎，1998）、《陕北方言中的分音词》（张子刚，2004）两篇文章。

已有研究综述

最早将分音词现象与复辅音问题联系在一起的是刘文炳（字耀藜），他在1932年刊印的《马首农言·序》中有这样一句话：“巷谓之合朗，棒谓之不朗，疾雷谓之忽雷，是古时言简而音重所发现之复辅音今日尚在口中者。”（丁启阵，2000；赵秉璇，竺家宁，1998）之后人们对晋语中的分音词现象进行了一系列研究。

嵌l词的特点

王洪君（1994）提出嵌l词有以下特点：1.双音单纯词。2.后字声母为l。3.前字韵母为或，阳入调。4.前字声母与后字韵母、声调相拼所得的单音节字义与双音的嵌l词相等，可认为是它的词根。5.全词形成强度的轻重对比及响度的暗亮对比。或许可统称为抑扬格。6.来源于见组的今为细音的词根，其嵌1词的前字为k组声母，跟词根的旧时声母相同，与词根现在的声母（组）不同。

分音词的来源

目前对于分音词形成的原因有以下几种看法：1.复辅音说；2.来自儿化；3.反切分音说；4.重叠变形说；5.重叠加有定词框架说；6.缓读分音说；7.人为约定说。

人们最早注意到分音词现象，与上古汉语中是否存在复辅音的探讨有关，最早将二者联系在一起的是刘文炳。据丁启阵（2000），持此观点的除刘文炳之外，还有严学军（1981），赵秉璇（1987）等。

徐通锵（1981）最早讨论了儿化音与分音词之间的联系。他提出，这两种现象是同一种语言现象不同的发展阶段在今方言的地域差异中的体现，并且发展的先后次序是儿化词早于嵌1词。两种现象有历时承继发展关系。

朱德熙（1982）在探讨北京话、潮阳话的语音现象时提出了一种模式：首先重叠单音节词，然后逆向变化前一音节的韵（换成响度小的高元音），或者顺向变化后一音节的声（换为响度大的l）。

王洪君（1994）对分音词的机制做了如下的描述：1.单音节词根重叠其韵母部分（或全词根重叠）；2.重叠式向一个具有前暗后亮、前弱后强、音谷跌宕很小的两音节音步投射以最后成形。该音步由两个有定的音节模块组成。若以I表声母、M表介音、N表韵腹、E表韵尾、T表声调，则太原嵌1词的构造取决于以下参量：前字模块：σ1=IN（T），后字模块：σ2=IMNE（T），前字预填：N=、T=阳入，后字预填：I=1，复制部分：词根韵母（或全词根），投射方向：从左至右。但这一过程没有说明为什么单音重叠之后要对其进行投射，以及后字预填的声母为什么是/l/。

张崇（1993）提出缓读分音说，即分音词的形成机制是：1.缓读使单音节从声韵结合处断为似连非连的长音段，如pai→p-ai（摆）；2.因晋语送气声母送气成分极强，在音节断开处出现央元音/ /及浊擦成分（或小舌颤音），如pai→p γ-γai（摆）；3.浊擦成分演变为//；4.//前化为边音/1/。

丁启阵（2000）提出了不同于前人的解释：分音词很可能是一种人为造成的语音现象，起源于像广西灌阳“二字语”那样出于保密目的而约定的变音行为。

上述研究均有后人提出质疑，并未获得学界的一致认同。在前人对分音词产生机制的研究中，除复辅音说和人为约定说之外，都存在一个未能解决的问题，就是为什么分音词的后字声母都是边音/l/，而不是其他声母。这是本文将要重点探讨的问题。

陕北方言分音词的产生

陕北方言分音词

据张子刚《陕北方言中的分音词》（2004）和张崇、王军虎《陕西方言词汇和语法方面的几个特点》（1998），将陕北方言中的分音词总结列表如下（共15个）。

?

由上表总结出陕北方言分音词的几个特点。

1.表中所列所有分音词都是双音节联绵词，不能拆开单独使用。由于分音词是方言中的一种语言现象，因此在写出时用符合声音的字表示，但并无固定的汉字形式。如“摆”的分音词可以用“不来”表示，也可以用“不莱”表示，并不影响其意义。

2.几乎所有分音词都是前字与本字双声，后字与本字叠韵。只有表中第12个分音词“窟联”和本字“圈”的声母不同，由//变成了/kh/。这是由语音变化引起的，在陕北方言中，声母为[k][kh][x]的，在有的字中变为（张子刚，2003）。

3.分音词的后字声母都是l。这一特殊性正是分音词又被称为“嵌l词”的原因。

上表中的15个分音词可以根据其本字有无介音分为三类：第一类为本字无介音的，共8个（1—8）；第二类为本字有介音/i/的，共1个（9）；第三类为本字有介音/u/的，共6个（10—15）。

陕北方言分音词产生过程

接下来，对分音词的产生机制进行非线性音系学的分析。借鉴许德宝（1997）的观点，我们部分采用徐通锵（1981）的意见，认为分音词由下列步骤产生。

a.重叠：单音变双音

c.换声母：以l替换后字声母Ci

这一产生过程是符合分音词产生特点的，但是以上分析中存在两个问题：第一，为什么单音词重叠之后要分别对前字韵母和后字声母做一替换和改变？第二，为什么用边音/l/来替换后字声母？对这两个问题，作者试图从生成音系学的角度进行解释。

对于第一个问题，作者认为是强制性曲线原则的作用结果。强制性曲线原则（Obligatory Contour Principle）是Leben（1973）在分析声调现象时首先提出的，此后许多研究发现，非声调音系现象也有这种情况（许德宝，1997）。所谓强制性曲线原则是指语言避免同音相邻，因此单音词重叠之后，为解决同音相邻的问题，进一步对前字韵母后字声母进行改变，形成分音词。

关于为什么要用边音/l/来替换后字声母，作者认为可以借用自主音段音系学理论中的“浮游声调”的理念来进行解释。

“浮游声调”即漂浮声调，是指在地层结构中不与带调单位相连接的声调。假设在分音词的演变过程中，存在一个浮游的、不与其他成分相连接的音/l/。在完成对前字韵母的替换之后，用这个浮游的/l/替换掉后字原有的声母。陕北方言分音词的产生过程如下。

a.重叠：单音变双音

b.换韵母：由于强制性曲线原则的作用，用3替换前字韵母

c.换声母：消掉后字声母，把浮游的/l/连接到后字声母的位置上

根据以上分析，对陕北分音词的产生过程分类进行具体分析。第二、第三步分别用PEP（R）和REP（C）来表示，陕北方言分音词产生过程如下。

a.本字：kæ213

b.重叠：kæ213kæ213

首先，本字重叠，单音词重叠成二字；其次，由于强制性曲线原则的作用，同音不能相邻，所以REP（R）用入声/3/换掉前字的韵；最后，REP（C），消掉后字原有的声母/k/，将浮游的音/l/连接到后字声母的位置上，形成分音词。这类字的本字无介音，其分化形成的分音词也无介音。

（2）第二类分音词的本字有介音/i/。陕北方言中只有一例，即“的撂”[t3liau51]。其产生过程如下。

a.本字：tiau51

b.重叠：tiau51tiau51

同样，单音词重叠，在强制性曲线原则的作用下，对前字韵母进行替换，然后消掉后字声母，连接上原本浮游的音/l/，形成分音词。这一类分音词在变化过程中，本字的介音/i/也被一并替换掉了，因此形成的分音词前字无介音，后字有介音/i/。

（3）第三类分音词的本字无介音/i/，有介音/u/。以忽窿[xu3lu213]为例进行分析。

这一类词需要注意的一点是，在REP（R）时，没有替换掉其介音/u/，而是保留了介音，只替换了韵尾的部分；而REP（C）消去声母的时候也没有涉及介音/u/，表明/u/不是声母的辅助发音。

综合以上分析过程，陕北方言分音词符合许德宝等学者在《生成音系学理论及其应用》一书中提出的太原分音词“介音的不一致性：/i/属韵核，/u/属起首”的特点。

余论

同样，如果我们假设浮游音/l/存在，那么前人研究中关于为什么用边音/l/做后字音声母的问题都可以得到解释：存在一个浮游的音/l/，在分音词形成的过程中，消去了后字的声母，把这个浮游的/l/连接在后字声母的位置，由此形成了“嵌l词”。

总结

本文综述了前人对晋语分音词来源的研究，并用生成音系学的强制性曲线原则和自主音段理论分析和解释了陕北方言分音词的产生过程。认为分音词中存在一个浮游的音/l/，分音词的产生过程是：在本字重叠或缓读之后，将后字的声母消掉，把浮游的/l/连接到后字的声母上，由此产生“嵌l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