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传播视角下的苏轼诗词美学翻译策略探究

2022-11-17 14:27
前沿 2022年2期
关键词:苏轼意象诗词

高 平

(河套学院 外国语言文学系,内蒙古 巴彦淖尔 015000)

苏轼诗词以其磅礴气势,或婉约清新,或凄凉悱恻,或明丽脱俗的风格引发国内外研究者喜爱。其随遇而安的人生态度,豪迈豁达的宽广胸怀,离奇坎坷却不忘报国的拳拳之心,皆是千百年来无数中国人学习的楷模。他在诗词曲赋、书法绘画,甚至茶饮美食等方面皆造诣颇深,超越者寥寥。一首“大江东去”写尽天下豪情,“十年生死”道出无处诉说的凄凉,“春江水暖”让人不由地浮想草长莺飞的柔美南江,“但愿人长久”牵出了多少有情人难以相聚的惆怅。要想使这些文字在翻译成外文时熠熠闪光,译者一定要做到三件事:首先要精准识别出文本中蕴藏的美,其次要明白目的语受众对诗词的审美观,第三要恰当使用翻译策略和方法来展现这种美。

一、苏轼诗词审美

在评析苏轼诗词时,自然离不开中国人独特的审美态度和审美情感。中国人崇尚和谐、兼容,在独立中有一统,在对立中有平衡。他们敬畏天下枭雄,崇拜诸葛亮的谋略才智,喜欢孙悟空的灵活勇敢。林语堂曾言:“中国人喜欢听风吟雪,喜欢丰年里的稻花香;也喜欢品茶饮酒,和平喜乐的快意人生。”[1]5这些中国人眼中的美好,均可在苏轼的诗词中寻见印迹,“羽扇纶巾,樯橹灰飞烟灭”的自信洒脱,“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的人间真情,“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的豪情。苏轼诗词之美主要通过以下方式展现出来。

(一)声律

诗词中声调抑扬顿挫,婉转悠扬,在仄仄平平中,传递着听不倦的音律之美。如苏轼的《饮湖上初晴后雨》[1]94-95中,首句“水光潋滟晴方好”,韵律排列为“仄平仄仄平平仄”,下句“山色空濛雨亦奇”为“平仄平平仄仄平”,两句平仄一一对应,乐感强烈,令人不禁赞叹。行至第三句“欲把西湖比西子”又变换为“仄仄平平仄平仄”,尾句“淡妆浓抹总相宜”为“仄平平仄仄平平”。最后两句各自的尾音“一仄一平”,与前两句尾音共同构成“仄平仄平”的呼应之势。正如其末句意韵一般,无论怎样“妆扮”,总是那么“相宜”。这一特点是汉字独有声律机制,英文不足以与之媲美。

(二)意境

诗词中的意境之美主要通过精心的词语选择搭建出来的。因为意境本质上是精神的,如光如雾,缥缈而不可触,非通过精致的语言不可构建,由此激发出读者内心对美境的憧憬。如苏轼的《行香子·述怀》[1]120-121上阕首句“清夜无尘,月色如银”勾勒出“月朗星稀,夜深人静时,斯人独酌,月下感怀”的场景。紧接着下句“酒斟时须满十分”,以“月”的“空明”对显出“月下人”的“心事满满”,因此虔诚地通过“斟满的酒杯”,向明月述说衷情。再如《和子由渑池怀旧》中两句“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1]98-99,“飞鸿”与“雪泥”构建出来的意境可谓形象而鲜明。人生于天地间,于宇宙星辰而言,本似飞鸿瞬间掠过雪泥。以“飞鸿”喻“人生的易逝”,以“雪泥”比“天地之寻常”,飞鸿匆匆而去,而它瞬间留下的痕迹也会很快被纷飞的雪片湮没并融化在泥土里。如此意象意境,使人感怀人生,感慨天地之恒久,遂懂得珍惜生命中的美好。

(三)整体构造

汉语中诗词精妙的整体构造,为美轮美奂的诗意保驾护航。如《江城子·密州出猎》[2]42-44各句字数排列如下:

以上表格可见,上下阕整体字数相等,均为35字;句数相等,皆为八句;上下两阕每对应句字数均相等,依次为7、3、3、4、5、7、3、3;且各阕内前三句与后三句字数相等,即前三句7、3、3,后三句7、3、3;中间两句均为4、5。如此规整精巧的词句构建出立体的意境空间,体现出中国人美学中的平衡和一统,同时结构本身也成为诗词美妙意境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四)用韵

韵是诗的翅膀,有了韵,诗才可以优雅地飞翔。从这首诗中不难看出,首句尾处一个“狂”字,引出一队随从,如一左一右的“牵黄”与“擎苍”,以至气势如虹,席卷“平冈”,竟又豪情汪洋,忆起射杀猛虎的孙郎。下阕更是在酒酣之际胆量“开张”,即使双鬓染霜又有何妨,恍惚间,自比冯唐,欲挽起弓箭,射杀“天狼”,真响应了首句的“狂”。可见,此韵押得畅快淋漓,荡气回肠,自然而然地将读者一口气带到倾城追随太守狩猎的现场。

二、英文中的诗词审美

无论东方或西方,诗歌都被誉为最古老、最高级的语言形式。其文化含量高,文学代表性强。在18世纪之前的英国文学中,诗歌作为一种主要创作形式长期以来占领着文学高地。伊丽莎白时代及至19世纪上半叶的浪漫主义时代见证了诗歌创作的高峰。被誉为英国“诗歌之父”的乔叟至今被安葬在伦敦的威斯敏斯特大教堂,足见英语世界对诗人的尊崇。英国诗人托马斯·纳什(Thomas Nash)曾这样评价诗歌:“诗是百花之香蜜,一切学问之精髓,是智慧之活力,天使之妙语。”(Poetry is the honey of all flowers,the quintessence of all sciences,the marrow of wit,and the very phrase of angels.)[3]24-25英语诗歌的审美建立在西方人的审美哲学上,主题多歌咏爱情、追求自由和理想,或探索生命的意义、时间的永恒、死亡及自然的奥秘等。因此,英语诗歌的语言形式同样具备在理性哲学的基础上建构起来的形合特征。不似汉语可以意随心动,虽无主语,见字如珠落,便可心领神会。如“去年相送,余杭门外,飞雪似杨花。今年春尽,杨花似雪,犹不见还家。”[2]42-44通篇无一人物出现,读者也可感受到春去冬来,诗人思念故人的深情。英语诗歌的审美在于其诗体结构完整,语法运用准确,句法结构合理,有音乐感,如含有节奏、韵律,并具备符合西方审美的意境。如莎士比亚(Shakespear)的“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使人联想到如海滨夏日般温婉动人的美丽姑娘;如彭斯(Robert Burns)的“Should auld acquaintance be forgot,and never brought to mind”,曲调悠扬,让人情不自禁地回想起与老友一起度过的旧时光;如华兹华斯(Wordsworth)的“I wandered lonely as a cloud that floats on high o’er vales and hills”描绘出“如孤云一朵的诗人,飘荡在山峦之巅、河谷之上”;如拜伦(Byron)的“By the rivers of Babylon we sat down and wept”,仿佛看到失去家园的人们坐在巴比伦河畔,遥望故土,孤苦悲伤;如雪莱(Shelly)的《西风颂》中,一句“If winter comes,can spring be far behind?”激励无数斗士在寒冬的夜里期待破晓的曙光。与汉语相比,以上这些英文诗句皆被安置在相对较长的句法与语法框架中,凡句必有主语谓语,必须符合约定俗成的语法结构,以约定俗成的时态或语态表述。名词与动词有数与形态的变化,形容词、副词须讲究等级,等等。

鉴于两种语言发音机理和语系构造的不同,英文诗歌在整体结构的规整度、节奏感、对称性和韵律的一致性等方面较汉语要逊色一些。汉字皆为单音节,一字一音,且几乎所有汉字在普通话中都只有四个声调:阴平、阳平、上声、去声。再者,汉语中押同一音韵的字较多,而英语单词虽押同韵的词也不少,但具体到某一个单词的同音异义词的数量比汉语要少得多。如“听”字,在汉语中,有“婷、厅、汀、亭、町、葶”等与之同音,而在英语中,表达“听”这个动作的词是“listen”,但是缺乏同音词。就这一点而言,英语诗歌押韵相对不易。从字形构成方面来讲,汉字书写或上下或左右结构,绝大部分汉字所占面积差距不大,不像英语单词,少的只有一个字母,复杂的可以多达几十个甚至上百个字母,音节也会累加冗长,因此做到如汉语般结构规整、节奏对称和押韵完美确实不太可能。中国人喜欢韵的和谐、形的规整、声的错落有致、意的张弛有度,与西方审美哲学在诗词作品中折射出来的审美趋向不完全吻合。西方人偏爱的个性独立、自由神秘的思想基调也无不体现在英语诗行的形与意中。下文是美国当代著名诗人默温(W.S.Merwin)的诗歌《写给我的死亡纪念日》(For the Anniversary of My Death):

For the Anniversary of My Death

W.S.Merwin

Every year without knowing it I have passed the day

When the last fires will wave to me

And the silence will set out

Tireless traveller

Like the beam of a lightless star

Then I will no longer

Find myself in life as in a strange garment

Surprised at the earth

And the love of one woman

And the shamelessness of men

As today writing after three days of rain

Hearing the wren sing and the falling cease

And bowing not knowing to what[4]

该诗分上下两节,各节行数、各行字数、总字数都不相同,且每行字数也无一致的排序规则,完全依照意念自由书写,亦无相同的韵脚。然而该诗新奇之处在于作者以平常的语句书写神秘的死亡主题,其丰富的想象力,彰显出自我面对死亡时的平静与理性思考,将死亡视为寻常之事,犹如落叶归于尘土般平常无奇。在第一句中,作者平静地讲述自己每年在无知无觉中度过自己的忌日,好似将自身抽离,以幽灵的感知洞悉地狱之火在那日向自己招手(the last fires will wave to me),而自己从此便如同自暗星而来的一束光,在星际间飘浮(Tireless traveller/Like the beam of a lightless star)。等到经历死亡之后,明白生命的意义,自此遇事不惊,歌咏自然,向神秘的未知敬礼(And bowing not knowing to what)。

该诗同大多数英语诗歌一样,语言平实,未押韵,却清晰地传递着神秘和理性的色彩。其实,乐感明显的英文诗也俯拾皆是。如彭斯(Robert Burns)的《我的心啊在高原》(My Heart’s in the Highlands)前四句:

My heart’s in the Highland,my heart is not here,

My heart’s in the Highland,a-chasing the deer,

A-chasing the wild deer,and following the roe,

My heart’s in the Highland,wherever I go![5]

诗(词)是一种可以吟唱的艺术,需要兼顾“听起来的感受”,即诗(词)的音乐性,是诗(词)美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以上四句中前两句押尾韵/Iə/,后两句押尾韵/əʊ/,气流顺畅,配之以重复出现的诗句“My heart’s in the Highland”,使读者感到迎面而来的是一位热恋着故乡的梦幻少年,追逐鹿群、追踪野狍,在高原上奔跑、探险的流动画面。

三、苏轼诗词英译中的美学翻译策略

北宋诗(词)人中苏轼影响最大,突破“词为艳科”的局限,以诗入词,词风旷达。王国维曾评价屈原、陶渊明、杜甫、苏轼四位诗人“人格亦自千古”。如果将唐诗宋词比作我国诗词文学艺术成就史上的一顶桂冠,那么苏轼的诗(词)便是这顶桂冠上耀眼的明珠,承载着中国文学经典中的文化价值和美学价值。因此,在翻译苏轼诗词时,首当明确的是翻译目的。

(一)确定传播中国文化与审美价值观为首要目的

鉴于苏轼在中国文坛的重要性与特殊性,苏轼诗词翻译的目的必将是以审美价值观的传播为首,以提升中国文化在国际社会的影响力,落实中国文学在世界文坛应有的位置,使西方人意识到自己在文化接受中的偏见,为中国人民的强国梦赢得相对有利的国际支持。换言之,以传播中国人审美价值观为首要目的的翻译,首要考虑的任务是不可使翻译行为成为简单的传声筒或奴译行为,或不加过滤地去适应西方人的价值观。译者应尽可能在英语读者可以理解的基础上采取直译,采取与原文相对应的词语或结构进行翻译,最大程度地再现原文风貌。[6]比如在译苏轼的《卜算子·黄州定慧院寓居作》题目时,把“卜算子”译作“Tune:Busuanzi”要比“Tune:Song of Divination”更能体现源语的味道。“卜算子”为词牌名,有其独特的曲调与格律,并非只在祈祷或占卜时作词。因而此处直接音译比意译更能合理体现宋词的固有特点。同理,将“定慧院”译为“Dinghui Temple”要比“Dinghui Abbey”更贴切一些。定慧院为苏轼在黄州时的下榻之所,是一座古寺,而不似国外的教堂。中国的古寺往往是苍松翠柏掩映下高僧大德的隐居之所,是众多善男信女祈福求愿之处。诸子百家中的墨家学派初始为寺庙的守护者。他们以木椽为梁,茅草为顶,由三五位长者和经验丰富之人主持事务,提倡节俭、兼爱,注重品德、能力和荣誉精神。[7]而“Abbey”则是基督徒的修道场,也是众多西方人日常活动中心,二者虽相似,但更多的是不同。“Temple”一词更贴近原意并体现中国人的审美思想。翻译的根本目的是理解与求同,而翻译的挑战和乐趣却在于寻找“差异”,以此来向读者展示异域思想、文化乃至词语陌生化美感。由此可见,不同的翻译目的会直接影响翻译行为和翻译策略的使用,而文化传播效果也会因此产生微妙的变化。

(二)审美情感基础上的词句翻译策略

德国语言学家洪堡特(Wilhelm von Humboldt)认为:“每一种特定的语言实际上都是三种不同的力量会同作用的结果:其一是客体实在性质的作用,这种性质在心灵中造成印象;其二是一个民族的主观作用;其三是语言自身特性的作用。”[8]任何一个民族的语言都产生于本族人民居住的地域范围和精神领域,承载着传递族人之间的思想、情感、信息交流的功能。在历史的演变中,沉淀为具有固定含义的语言存在,携带着只有本族人民才能深刻理解的情感意义。翻译审美对应的是两种语言文字中的审美情感和审美价值,单词与句子是诗词翻译的最基本的结构,也是实现美学翻译的落脚点。

1.译词的精选

英语词语审美要做到语法正确、用词得体、语义明晰,避免出现外表光鲜、内容空洞、不堪推敲的空壳词。如“琴”在中文里,总使人联想到雅人逸士抚琴品茗、叹高山流水,知音难觅。而在英语中,没有一种表示乐器的词与中国的“琴”所指完全匹配。因此,林语堂在译《行香子·述怀》中“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时,将“琴”直接音译为“ch’in”。如此处理又恐西方读者感觉太过陌生,遂在“ch’in”前面增补译了“sweet-tone”[1]120-121,用“悦耳动听”来修饰,自然使人联想到乐器,这样意思更加明了,表达更贴近原文,既保留了中国特色文化,又顾及西方人对中国琴的理解空白,营造出“琴”与“情”之间的意境。在译苏轼《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一句时,林语堂译作:“How rare the moon,so round and clear!”[1]112-115许渊冲译作:“How long will the full moon appear?”[2]106-107而英国汉学家John A.Turner译为:“When did this glorious moon begin to be?”[9]在林译本中,译者显然超越了原文的字面意思,没有直接面对明月究竟是在多么远古的年代就存在于苍穹之上这个疑问,没有使用任何呼应原文中表示时间概念的“几时”一词,而是采用跳脱的方式,以重意象的思路欲以揭示苏轼内心对明月的景仰,倾慕它历经岁月的沧桑却依旧饱满明亮,以“rare”来表现天地间仅此一颗的“珍稀”,以“round”和“clear”传递出月亮的“又圆又明”。这样的选词翻译也反映出林语堂的家国情怀,契合了渗透在中国人骨子里的对家国的眷恋,也传递出译者与作者间的情感共鸣,是远在异国他乡的游子对于亲人团圆的怀想,体现出林语堂对苏轼渴望报效朝廷却力有不逮的矛盾心情的深刻解读。在许译本中,以“full”来表示此时的“盈月”,符合中国人的审美情感中对“圆满”的喜爱,另一方面,许渊冲也客观地译出此一阶段月亮的运转状况。John A.Turner的这句译文可以说对原文字面意思的忠实还原度较高,而“glorious”对“明月”的对译却迎合了西方哲学审美观中对“月亮”的意象解读。明月经历了无数次明亮与黯淡的轮回,却依然挂在天边,光洁如新地照耀世间。因此,译者以“glorious”来描述“荣耀无比”的明月,赞叹其宠辱不惊的淡定从容,如一位战功卓著的英雄,历经伤痛却依旧守护着世界。然而从John A.Turner的选词可以看出,西方人对于中国人心中的“中秋明月”的解读,限于理性的思考,以英语世界能够接受的规整句子“When did this glorious moon begin to be”译出,是忠于原文的译介。但是以“glorious”赞誉月亮的神绩,没有还原苏轼原作中“明月”的原貌。中国人推崇和平圆满,在中秋明月的美好意境中联想到的是亲情和顺;而西方人崇尚的是理性和个体英雄的力量,因此,John A.Turner的译文虽有理,却少情。可见同一诗篇,会产生不同的“译境”,其传播的文化内涵也会大相径庭。

2.句子结构的调整

在对句子进行翻译审美时,要求符合文理逻辑,脉络井然有序,句子组织和布局得当、有效。依据文本需要,从句子的种类和用途出发,可以灵活使用倒装句、简单句、并列句、复杂句、并列复合句等,或从修辞需求出发,采用松散句、圆周句或平衡句等。诗词句子一般短小精致,有时译者为了突出意象,会调整句法结构,或弱化对文内句法甚至语法的要求,以达到诗词中朦胧美的艺术效果,或富有韵律节奏的乐感效果。《吴中田妇叹》是苏轼在宋神宗熙宁五年(1072)作成。时值江南秋雨成灾,眼看着即将成熟的粳稻被雨水打落在泥水中,农妇眼泪哭尽,雨还是下个不停。等到收割完匆忙担到集市去卖时,却发现米价贱如糠粞。顾不得来年可能挨饿,拆了房上的木头赶紧洒米下锅,填饱肚皮。而官吏收税只收钱不收米,农妇只能卖牛交税,这样凄苦的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农妇宁愿跳河,一心求死。本诗对于百姓疾苦的生动描述及作者对劳苦百姓的怜悯之情跃然纸上。在译“忍见黄穗卧青泥”一句时,林语堂将原文的感叹句置换为修辞问句“How could I bear to see the ears lying in the mud?”表达出强烈的视觉与情感冲击效果。再如“卖牛纳税拆屋炊,虑浅不及明年饥”两句译文:

Careless of next year’s hunger,I sold cow

To pay the tax and chopped the doors for fuel[1]53

林语堂梳理出原文前后两句的因果关系,将第二句前置,以形容词“careless”起头,充当主语“I”的补足语,指明农妇神形俱疲、无心他顾的憔悴状,竟然将门板(doors)劈烂当柴(fuel)煮饭。如此巧妙地搭建出英语中最常见的圆周句式,将重要的信息置换到句末,其重要性层层递增,吸引读者。同时避免了原文中两句重复出现同一主语“I”,既精炼了语句,又形象传递出农妇已不能为来年做周全打算,只能先顾眼前填饱肚子的悲凉境遇。

以文化传播为目的的诗词美学翻译,务必重视源语文本的全息性,力求通过精选词语,妥善调整句子位置,疏通文理等措施,将原文内容、形式、修辞、风格、韵律、意象、意味、意境中存在的艺术美原样保鲜并再现在译作中。

(三)翻译审美下的音乐美再现策略

英语诗性语言的音乐性与诗歌的意义和情感密切相关,英语诗性语言的音乐性具体体现在节奏(rhythm)与声韵(rhyme)中,而节奏与声韵是以自然状态的英语语音为基础的。[10]早在我国先秦时期,诗歌作为歌唱艺术已经萌芽,多出现在丧葬、祭祀、恋爱以及一些劳动场景。在战国时期说唱艺术已经成为较为成熟的艺术形式,雅乐往往低回往复,一唱三叹。我国古代诗乐结合,乐须配诗,诗必合乐,即所谓“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11]声律是语言节奏,因而在翻译诗歌时需将这种韵律节奏转化为目的语新诗的意义构建成分。对诗(词)音乐美的翻译审美重点在于原诗的声律节奏与韵感,如何恰当运用英语语言结构与声律特点,结合英语语言审美价值观,将其完美呈现出来。

1.原诗声乐特点分析

《春江晚景》是宋代福建建阳的一名高僧惠崇(也称慧崇)所作的一幅画,此画虽已失传,但从苏轼的寥寥数语,读者便可想象到江南早春时节春江的美景。苏轼以细腻的笔触,描写春来时的景物特征,抒发了对早春的礼赞与喜悦之情。全诗清新脱俗,节奏明快,无刻意的说理,似闲淡地点出,却将春江晚景的动感虚实现于纸上。

惠崇春江晚景

竹外桃花三两枝(平仄平平平仄平),

春江水暖鸭先知(平平仄仄平平平)。

蒌蒿满地芦芽短(平平仄仄平平仄),

恰是河豚欲上时(仄仄平平仄仄平)。

本诗节奏分明,排列整齐,格律错落有致,声调抑扬顿挫。仄声起伏处气流婉转,平声使其气流顺畅,与本文内容和春日休闲意象相辅相成,读起来朗朗上口,充满声乐之感。诗中的音乐美足以使人联想起节奏明快、寓意欣欣向荣的音乐作品,如我们耳熟能详的《小燕子》或《春天在哪里》等乐曲,而不似《滚滚长江东逝水》的历史沉重感,更不是《相见时难别亦难》的凄苦沉闷。

2.声与韵的英译策略及效果分析

在《论译诗》中,林语堂讲:“在译中文诗时,宁可无韵,而不可无字句中的自然节奏。”[12]翻译诗词时,首先明确原作中的节奏,确立了审美翻译重点,才能做到有的放矢。下面是许渊冲对《惠崇春江晚景》的译文:

River Scenes on a Spring Evening

Beyond bamboos a few twigs of peach blossoms blow;

When spring has warmed the stream,ducks are the first to know.

By water side short reeds bud and wild flowers teem;

It is just time for the globefish to swim upstream.[2]45-48

许渊冲在首句前两词“beyond”和“bamboos”中押了首韵/b/,在首句后两词“blossoms”和“blow”中也押首韵/bl/,前两句尾词都押/əu/尾韵,三四句中尾词也押复韵/im/。依据原文需突出的重点意象,在译文中对应译出。首句多处出现重读音节,/bI/,/bu:/,/pi:/,/blɔ/,/bləʊ/。第三句末“teem”与第四句尾词“upstream”押尾韵/im/。然众多浊音的使用,使气流有处处受阻之感,“teem”一词运用非常形象,展现出春天万物复苏的意象。循许渊冲思路,本人试译如下:

Evening Scenes Along a Spring River

Against the bamboos peach flowers slightly bloom

Earliest’re ducks feeling the spring water’s warm

Wormwood’s all lush and reeds just shoot

The pufferfish are dreaming to swim upstream

原文共28字,排列格式为7/7/7/7。译文经过处理,单词数排列为7/7/7/7,与原文字数相等,整体布局比较齐整,句子也较均齐。首句两词“bamboos”和“bloom”重读音节/bu:/和/blu:/,英语音标中/l/属于模糊音,因此/bu:/和/blu:/发音听起来相近。首句与第二句尾词“bloom”和“warm”都押尾韵/m/。行到第三句,韵律强,韵感足。如首音“worm”与第二句尾词“warm”发音极其相近,有首尾连韵的效果。整句“Wormwood’s all lush and reeds just shoot”虽简洁却富含音节变换,发音长短交错,元辅各司其职,强弱音节交替感十分鲜明,构成较为强烈的声乐效果。该句音标为:/`wɜ:m wʊdzɔ:l`lʌʃənd`ri:dz`ʤʌst`ʃu:t/,重 读 落 在“worm”“lush”“reeds”“just”和“shoot”五个词五个音步上。“wood’s”“all”“and”为三个弱读音步。其中“wood’s”中的/dz/与“all”的发音/ɔ:l/形成连读/dzɔ:l/,而/dzɔ:l/与“lush”的发音/lʌʃ/连读为/dzɔ:lʌʃ/。同时与后面单词“and”连读为/dzɔ:`lʌʃənd/,在气流的涌出与摩擦中,“all”中的/l/被“lush”中的/l/吞并,“and”中的/ə/被弱读,/d/被吞音以便随后的“reeds”中/ri:/这一音的响亮出现,而/ri:dz/中的/dz/与“just”中的/ʤ/相遇,注定为后者让路。该句最后一音/ʃu:t/使先前的紧促与摩擦一扫而光,气流顺畅而响亮地冲出来,将末位的/t/音吞没在前面长元音/u:/的强音里。除此之外,/lʌʃ/与/ʤʌst/中的短促元音/ʌ/相回应,“lush”与“shoot”中的/u:/音相互摩擦回响,且“shoot”与第一句尾“bloom”两词中/u:/遥相呼应。在这一句的七个单词八个音步中,气流或急或舒,或摩擦或顺畅,表现出强烈的乐感和节奏。再配以诗文意象,使人联想到满眼泛绿的蒌蒿和芦苇的嫩芽,在挺拔的翠竹映衬下,偶有粉嫩的桃花摇曳在春风里。在尾句译文“The pufferfish are dreaming to swim upstream”中,以“are dreaming”进行时态结构,对应出原文意境中的即时性,译出了河豚在这个时节的生存习性。河豚每年在江南春天来临的时候,从大海中洄游(upstream)到江河产卵,迎来了自己生命中的幸福时光。译文以逆流而上的江河洄游成为河豚心系的梦想,“dreaming”一词赋予了河豚人格色彩,映照出译者内心的事物观,显示出译者与作者共情于春江的美景。在春意盎然的季节里,万物复苏,充满梦幻与希望,“dream”的使用生动且富含形象,比较契合原文之意。 “stream”与“swim”中/i:m/与/im/仅有发音长短之别,造成一定的新奇效果。尾句中“swim”与“upstream”构词中共含轻辅摩擦音/s/,营建出河豚心中萦绕不绝的梦想。且“upstream”与前面“dream”形成句内叠韵/i:m/,同时末尾整句与本诗第一、二句尾词声韵/m/遥相呼应。全诗短小,结构紧凑,在明快的乐感与意象间,译文营造出春天新生命即将诞生的华彩乐章,较好地传递了原文美的信息。

节奏是一种可察觉的模式在时间上的重复。这种模式可能是可视的,如光的闪烁或海滩上的潮涨潮落;或者也可能是空间上的一种重复模式,比如在某个场景或油画中有节奏感的元素。然而在诗歌中,我们特别关注听觉(aural)的节奏,即声音(sound)。[13]布鲁克斯对于诗歌声律节奏感的认同犹如人类对自然界存在的美的现象的接纳。如花谢花开,鸟鸣虫吟,乃自然之音。人生于天地间,开心了欢笑,伤心了流泪,如吟诗作画,皆情满意至的自然之举,映衬着人的悲喜。声音是语言的外壳,语言随声调的起伏而变化、声调随语言的变换而形成乐感。若“音乐性”是原作的典型特征,那么译文也应竭力地将其保留或再现,最大程度降低因“难译”而造成音乐美的缺憾。[14]可以这样理解,《惠崇春江晚景》一诗是苏轼对惠崇之画作的由图到文的译介,他将画中的色彩、音乐、意象、意境、意味等美的元素以诗歌的形式体现出来,为读者带来动感、和谐、变换、明快、愉悦的文字体验。参照苏轼诗句,将原画作中的美以英语译歌的形式再次呈现在具有不同审美情感的英语读者面前,确实是一项值得所有致力于中华文化传播者深入探讨的重大课题。

(四)苏轼诗词中隐喻的审美翻译

按照认知语言学的观点,隐喻旨在以源域(source domain)的经验来理解与建构目的域(target domain)的经验,其本质便是用一种事物来理解与体验另一种事物。作为一种常见的语言文化现象,隐喻与哲学、宗教、意识形态和语言认知有千丝万缕的联系。Lakoff和Johnson在《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Metaphors We Live By)一书中讲到,我们平时的思考方式,我们所经历的事情,以及我们每天所做的事情很大程度上与隐喻相关(very much a matter of metaphor)。[15]作为一种修辞手段,隐喻的应用使句子变得形象生动,引导读者以熟悉领域的已知体验理解未知或陌生领域的知识。因此,译者首先需要做的是对源域中隐喻比拟对象间关系和其产生的语境有深刻认知,然后在目的域中找到恰当的词语来构建其适宜语境,使目的语读者能够产生与源语境中读者同等的情感体验。如果只是将源语境读者熟知的比拟关系照搬到目的语境中,却忽略目的语文化生成背景和读者的审美感受,这样的翻译势必是失败的。长久以来,西方价值观居主导地位,一些人对中国文化存在偏见,这些在语言文字中有明显的体现。如对于“中国船只”的译法,英语中有一译为“Chinese junks”,而“junks”一词,本意有“垃圾、废物”的意思。这些文字的出现明显带有歧视的色彩,应该引起高度的关注。

隐喻现象在苏轼的诗词中比比皆是,多以月亮、山水江河、花树、天气、女子作为歌咏对象,隐喻手法也多为此类对象间的互相比拟,恰当地对其翻译是苏轼诗词翻译活动中的一个重难点。需要译者有敏锐的英汉双语审美意识和深厚的翻译功底。如《西江月·梅花》是苏轼被贬谪到惠州(今广东省惠州市)时为爱妾王朝云所作。当时苏轼已年近花甲,来到偏僻之地,气候恶劣,瘴雾弥漫。幸得王朝云悉心照料,使其能在逆境中安居,保持乐观旷达的心境。然而这样一位被诗人喻为“天女维摩”的灵魂伴侣,不幸染疫身亡。苏轼痛失所爱,作此诗以悼朝云,赞其如梅花般玉骨冰姿和对自己的深情厚谊,表达了对朝云的无限思恋。诗中有五组隐喻意象比拟:以梅的花容比拟朝云的丰姿,以梅的品性比拟朝云的脱俗,以梅的光洁比拟朝云的肤色,以瘴雾中的梅比拟朝云的深情,以海仙对梅花的羡慕比拟作者对朝云的喜爱。全文如下:

《西江月·梅花》

玉骨那愁瘴雾,冰姿自有仙风。海仙时遣探芳丛,倒挂绿毛幺凤。

素面翻嫌粉涴,洗妆不褪唇红。高情已逐晓云空,不与梨花同梦。

隐喻实际是两个义域在概念上的映射。如果我们把汉语隐喻中的喻体意象当作“源域”,把英语译文中的喻体意象当作“目标域”,汉语隐喻的喻体意象只要能够映射到英语译文的喻体中,使英语读者得到与汉语读者相同的认知,那么隐喻翻译就达到了传递喻体意象的目标。[16]在《西江月·梅花》中,苏轼熟知中国人对梅兰竹菊的钟情,因而以梅的不畏苦寒喻示爱人的忠贞傲骨,如此比拟是非常贴切的。在许渊冲的译本中,以“bones of jade”表达梅花的骨骼如玉石般清奇,以“defy”比拟梅花对瘴雾的不屑一顾。“defy”一词在《新牛津词典》中有一解为“公然反抗,藐视”(openly resist of refuse to obey)。以“miasmal death”表示瘴雾强烈的毒性。因此,“defy miasmal death”贴切传递出梅花的傲骨铮铮,不惧瘴毒,以此映衬出朝云对自己坚定无比的深情。这样处理比较完美地将汉语隐喻中的喻体映射到英语译文的喻体中,既符合译文与原文喻源域的映射意象的一致性,也成全了译文与原文喻体的一致性。许渊冲译文如下:

The Moon on the West River

To the Fairy of Mume Flower

Your bones of jade defy miasmal death;

Your flesh of snow exhales immortal breath.

The sea sprite among flowers often sends to you;

A golden-eyed,green-feathered cockatoo.

Powder would spoil your face;

Your lips need no rouge cream.

As high as morning cloud you rise with grace;

With pear flower you won’t share your dream.[2]94

该词的上阕后两句译文:

The sea sprite among flowers often sends to you;

A golden-eyed,green-feathered cockatoo.

“golden-eyed”与“green-feathered”构词精巧,寓意色彩鲜明,然对原文中隐喻意象传递略显不足,如果将其译为:

Popping out of the elegant flowers is an upsidedown bird;

In green feather,on a common errand for the sea sprite

以“popping out of”对应原文隐喻意象:一只调皮倒立的绿毛幺凤,冷不丁在花丛中露出脑门,原来又是受到海仙差遣,来探芳丛。本词虽为悼亡之词,基本格调婉约,但并非凄惨如易安居士之“满地黄花之憔悴”。恰是“绿毛幺凤倒挂芳丛”意象引人遐思,调皮可爱的绿毛小鸟儿也来一睹花容。以此衬托朝云的芳容如花,惹人爱慕。此句也恰恰反映出苏轼即使在绝境中也能保持乐观,而不抑郁消沉的旷达胸襟。如此翻译使西方读者正确解读诗中文字以外的意象隐喻,有助于进一步了解中国人的审美情趣。

(五)文化负载词的审美翻译

文化负载词(culturally-loaded words)是具有特定民族文化内涵的词语,蕴含着丰富的社会文化意义,承载着每个国家、民族独有的发展历史、社会制度、宗教信仰、民情风俗等。包惠南等称文化负载词为词汇空缺,即两种语言中概念不对等造成的对应语缺失,无法在目的语言中找出对应语,只得采取音译的办法。[17]如中国的“豆腐”“功夫”“饺子”“粽子”“太极”等词在英语世界中无对应词,而这些词语的英译形式在经过多年的争论与沉浮中,最终以“Tofu”“Kungfu”“Jiaozi”“Zongzi”“Taichi”等汉语拼音的形式在英语世界中稳固下来,并占得一席之地。西方人为何更倾向于接受“Tofu”“Jaoji”而 不 是“beancurd”和“dumpling”?恰是因其在西方人看来是陌生和新奇的。2008年奥运吉祥物“福娃”的翻译曾引发了不小的争议。其焦点之一是众多学者认为“福娃”译为“friendlies”不能代表其作为中国奥运吉祥物的文化身份特征。对中国人来说,首次举办如此隆重的体育赛事,必定会拿出十二分的诚意,迎接四海宾朋,表达中国人崇尚“友好”“和合”“包容”的哲学思想。在大多数中国人的传统观念中,“福娃”的形象应该是“白白胖胖,穿着红肚兜儿,憨态可掬,在脖子或是手腕脚踝处挂着金锁银锁”的可爱孩童的形象。这是中国人的认知审美,认为孩子白白胖胖代表着富贵吉祥,红肚兜代表着孩子的喜庆福气,憨态表达了中国人诚实守信,金锁银锁是希望孩子能得到神灵庇佑,健康成长。而在这个固有的意象之上,奥委会文创组融入“五娃牵手”的新创意,寓示着中国人尚和、友善、包容的赤子之心。“福娃”一词负载的文化信息已经固化在中国人的思维中,从文化翻译审美视角考察,将其直接音译为“Fuwa”要比“Friendlies”更具有独特性和新颖性。

对于文化负载词的翻译,除了直接音译之外,还可根据翻译目的和上下文实际情形,灵活处理。苏轼诗词中文化负载词非常丰富,然而拘于诗歌文本的特殊性,有的文化负载词在英语中实在难以找出对应词,只得用其他词去替换,或通过意译、增译等办法进行处理。译者须谨记以文化传播为目的,以翻译审美为滤镜,对其进行合理操作。如《吴中田妇叹》中,“龚黄满朝人更苦,不如却做河伯妇。”本句意指满朝都是像汉代龚遂与黄霸这样体恤民情的好官,殊不知在他们推行的新政之下,百姓更苦,还不如跳河求死,去祭河神。在处理“龚黄”与“河伯”这两对文化负载词时,林语堂将前者译为“Good-intentioned officials”,直接抓取词的指代意义,却没有像上文翻译“福娃”的方法将其译为“Gonghuang”,或者即使作如是译,中国读者也会感到突兀,何况是英语读者。首先,虽说有关国际组织及我国相关部门规定,“名从主人”已经成为不可动摇的人名翻译基本准则之一,但是在诗(词)翻译中,限于篇幅、行句字数的局限和审美要求,不适宜在译句中出现过多解释性内容,以致影响诗句的可读性。其次,文化负载词进行直接音译时,除了考察上下文语境外,更紧要的是审度该词在母语文化中是否具有典型性、代表性。就“龚黄”两个名字集合为例,在汉语中,有接受性更强的词语来表达百姓心中景仰的官员,如“尧舜”(Yao and Shun) “包青天”(Justice Bao)等词组。对“河伯”一词的翻译,林语堂同样以意译法,打破源文本中词组的格局,全句为“Good-intentioned officials fill the court,but the people suffer more,and I would be better off if drowned!”以“妇人”讲诉故事的形式,将主语挪移到“I”的身上,以此统领句子,再现了妇人宁愿被淹死(drowned)来结束当下生活的痛苦心态,灵活译出战国时期“河伯娶妇”这一典故的含义,可谓神来之笔。林语堂对苏轼诗词文化负载词现象存在有意漏译现象。如在《沁园春·赴密州早行马上寄子由》中“有笔头千字,胸中万卷,致君尧舜”。此句实为化用杜甫诗句“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表达苏轼与弟弟年轻时心怀远大的政治抱负,志在辅佐天子成为尧舜一样的好皇帝。此处林语堂并没有将“尧舜”译为“Yao and Shun”,而是直接译为“make our emperor the best”,此译使“尧舜”的文化深意一语点出,既传达出原文之意,同时兼顾了译入语读者心理。

五、结语

诗词是来自真实世界的虚拟文本,描述着现实与意象世界的灿烂景观。诗歌翻译活动是诗学的、文学的,也是艺术的。苏轼的诗句激励世代文人志士在逆境中向往光明,在坎坷中不忘初心。无论在朝堂或乡野都挂怀民生,无论顺境或逆境都能旷达释怀,不怨天尤人。他的诗句和他伟大的人格时至今日都为世人传诵和效法。他的诗富含中国人的审美情趣,集中了中国人对儒、释、道思想的哲学解读,体现了中国以人格论为基石的审美追求,而与西方以人性论为基石的审美情感有根本的不同。苏轼的诗是有情意的,有温度的,充满悲悯的,清晰地映照出中国宋代的历史景观,折射出不同阶层人民的生活、心理、情感。其诗词主题抒写出中国历代文人士族的报国之心,对祖国美好河山的歌咏,对女性的关爱,对真情的赞美,对亲情的感怀,对劳苦大众的深刻同情,对美好生活的眷恋,体现了起源于农耕文明的中国人“尚和”“仁善”的根本思想。

对苏轼诗词的审美翻译实际上是对中华民族哲学思想的一次回顾,对中国人审美哲学的深刻观照。苏轼的诗词可以更好地解释中国人的情感关注是群体的情操,有别于西方人的情感关注指向是个体的情愫,揭示出中国人的审美情感多为“情怀、情意和情趣”,而西方人则更多关注“情理、情性、情欲”。[18]苏轼诗词中蕴含的丰富的哲学思想可以为当今中华文化对外传播提供绝好的素材,为当下中国快节奏生活带来的社会问题、人的心理和情感问题提供良好的治愈方案,也可以部分解释当今中西意识形态存在冲突的根本原因。对苏轼诗词的翻译必须是建立在汉英语言审美基础上的审慎行为。在中华文明伟大复兴的新征程中,在文化自信倡议的指引下,在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理念逐步实施之时,苏轼诗词译介应当提上日程,其遭遇挫折,却依旧热爱生活的“东坡精神”应当被唤醒和传承,使更多的人认识亦官亦民的苏东坡,这样一位平凡而伟大的中国人,欣赏他的文采华章,学习他兼容并蓄的哲学思想,欣赏他的乐观旷达,效仿他的赤子之心和家国情怀。

在翻译苏轼诗词时,应本着以弘扬中国文化价值和审美价值观为目的,深入解读原作中的全息色彩,以美学翻译策略为指引,精选词语,优化句构,从音、形、意、韵等维度合力,同时兼顾诗句中隐喻现象与文化负载词携带的文化内涵,采取灵活多样的翻译策略。在遇到歧义之时,不忘文化传播的使命,最大程度地译好苏(诗)词,诠释好苏东坡。从此处观,对苏轼诗词的翻译应该是审慎的,必要的,也是紧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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