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时期东北在地作家的农民书写

2022-11-19 23:39王桂妹
写作 2022年2期
关键词:东北作家农民

王桂妹 王 琪

中国抗日战争由“八年”延展为“十四年”,在完整地还原了抗日战争全过程的同时,也凸显了东北在抗战中的重要性。从世界范围内的反法西斯文学视角看,东北抗战文学作为东亚抗战叙事的重要组成部分,是整个亚洲抗战文学的先驱,同时也成为世界反法西斯战争文学的开创者。十四年抗战史的建立,也为重构中国抗战文学史谱系提供了新的契机。

最早把日本侵略者践踏下的东北地区,挣扎在黑土地上的东北人民展现给世界的自然是萧军、萧红和端木蕻良等流亡到关内的东北作家。一方面,他们把关外遥远的风沙和东北农民的苦难、倔强与抗争呈现给关内的文坛;另一方面,东北流亡作家群及其笔下的东北书写也成为以鲁迅、胡风、茅盾为代表的整个中国文坛乃至世界遥望东北的一扇窗。“窗”固然是观望风景的重要装置,但“窗”也必然成为限制,成为描述全部风景的局限。或者说,东北流亡作家群只描绘出了抗战时期东北现实图景中的一隅,而当他们流亡到关内之后,“窗外”还有更为广阔、更为复杂的景观等待在地作家的体会和呈现。这些没有机会或者没有意愿流亡到关内的在地作家,无论他们愿意与否,都必须直面殖民者的政治、经济、文化各方面的高压。当时日本侵略者奉行“官制文化”,严密控制文艺宣传机构,垄断统制出版业,严格限制创作内容。在一些准官方杂志中根本不能发表不符合“时局”的言论,许多允许出版的杂志如《麒麟》《新满洲》《明明》《艺文志》等,也只能刊登一些迎合“时局”与“国策”的粉饰文学,爱情、武侠、侦探小说及实话秘话谜话等通俗文学作品,一些远离现实、展现内心思绪的作品或一些题材“无害”的作品,等等。这些限定共同构成了当时东北文坛的铁框,描写农民挣扎或者抗争的文学作品,必然成为日伪严格审查的对象。因此,陷落在黑暗殖民统治中的广大农民在当时的文学作品中并没有得到大面积的书写。但是,东北在地作家对农民的有限书写仍呈现出了与东北流亡作家群迥异的风貌。在日伪的层层监察下,他们迂回曲折地描绘了在日寇侵略下黑土地上的东北农民,展示了“窗外”更为广袤的风景。

一、“弱民”与“复仇者”:东北在地作家对农民苦难的真实揭露

乔治·拉雷恩说:“在文化碰撞的过程中,权力常发挥作用,其中一个文化有着更强大的经济和军事基础时尤其如此。无论侵略、殖民还是其他派生的交往形式,只要不同文化的碰撞中存在着冲突和不对称,文化身份的问题就会出现。”①[英]乔治·拉雷恩:《意识形态与文化身份:现代性和第三世界的在场》,戴从容译,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第194页。在日伪当局严密的文网控制下,面对日本文化的疯狂输入以及日寇实行的种种文化殖民政策,东北在地作家在逼仄言行空间中,被剥夺了在文学中直接表达反抗的权利,只能采取隐晦曲折的方式,在日伪控制的间隙发声,这种清醒的抵抗意识也呈现在对农民的书写中。1938年疑迟在短篇小说集《花月集》的前言《关于我的创作(代序)》中就阐述了他的创作起因:“在这以前的一段时间里,我怎样被无聊的妄想缠住了自己的灵魂,又怎样吞吃着麻醉的药品来驱除荒原般的寂寞……同时我的听觉里,充满着那些被寒冷逼迫的哀号和哭叫。再加上自己心里的疑惑与服药的痛苦,情绪便几乎整个地陷进没顶的深渊里……然而谁又甘心永远这样地活下去呢!”②转引自刘慧娟:《东北沦陷时期文学史料》,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91页。东北农民所处的黑暗现实使每个具有民族意识的作家都无法缄默。因此在道德良知和民族情感的驱使下,不甘于“沉默”,以“文学发声”是他们暴露农民苦难创作的基本心态。不同于东北流亡作家群轰轰烈烈的革命情绪及对觉醒抗争农民的直白书写,东北在地作家在暴露农民苦难生活的创作中始终饱含着一种挥散不去的沉重与压抑。他们在“言与不言”的身份困境与现实抉择中,无法直接描绘农民的觉醒与抗争,但是血腥的黑暗现实使他们无法压制心中的愤懑。这些翻涌着热血的东北在地作家,面对民族的灾难,自觉地转向了对农民真实苦难生活场景的再现。他们以在场见证者的身份去书写农民,还原在日寇铁蹄践踏下黑暗的社会现实,展现了一幕幕血与火交织下的惨境。

“死亡”与“出走”是东北在地作家苦难创作的母题,他们没有对苦难进行全方位宏图式的展示,而是将目光集中在农民个人的悲剧中。在这样一个由恶棍乡绅、流氓恶霸、汉奸懦夫与孤寡老弱组成的悲惨世界里,作家们描摹了两类典型农民:一类是承受着苦难和悲剧命运的“弱民”,他们被繁重的苦难压垮了身心,成为一具具游荡于荒原的行尸走肉;另一类是历尽险恶,不堪凌辱而奋起反抗的“复仇者”,他们凭借着一腔孤勇和热血反抗威权。当然,受制于作家当时所处的现实高压环境,这些书写并没有展露出具有民族反抗色彩的斗争意识。

(一)沉重苦难压垮下的“弱民”形象

山丁、古丁、小松、王秋萤、疑迟、田兵等东北在地作家以一种“入于其中”的深切书写,将经济侵略与政治欺压融于创作,塑造了东北广袤大地上家破人亡、无家可归的“弱民”形象。作家们通过描绘底层农民在经济侵略和政治压迫下背井离乡以及走向毁灭的惨剧,展示了在日寇侵略下东北这片广袤肥沃的黑土地备受蹂躏的真相。山丁作为提倡“描写真实”“暴露真实”的乡土文学代表作家,如其小说集《山风》(1940)序言中所言:“摆在眼前的许多悲剧的场面,啮噬着我的良心。”①陈隄、冯为群、李春燕等编:《梁山丁研究资料》,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216页。于是“展现弱民的悲哀”就成为作家宣泄压抑、表现民族意识的一个出口,描摹农民的苦难由此成为作家确认自身文化身份的一种方式。提倡“写印主义”的古丁也曾谈到他的创作缘由:“理论呢,我不敢梦;因为倘有的话,该是官准的东西,有若无!总之,文人多少要守一些节操,也不妨独自开拓一条各自的文学道。文学终非政治,涂成清一色的企图该会萎缩文坛的。”②李春燕:《东北沦陷时期作家:古丁作品选》,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1995年版,第71、180页。无论是山丁所提倡的“乡土文学”还是古丁所提倡的“写印主义”,实际上都包含着对抗“粉饰堆砌的氛围”的目的。“一篇作品里,倘然不能流露着对人生的热意,不能把握着所有的人底内心的真实;而尽是些以摩登少爷和漂亮小姐为主人公的:一见生情,于是同居,终而破离的琐事的随录。题目纵然是摩登和漂亮的‘邪乎’,是什么‘慧英三部曲’之类。那结果只能告诉人们片断的象牙塔内的生活方式。我们不能预见它能给读者什么好的影响!”③坛外人:《闲话文坛》,《明明》1937年第1卷第2期,第36页。作家们正是希望以书写这些被沉重苦难压垮的“弱民”的真实悲剧来对抗当时文坛浮躁、虚假的创作风气,从而整顿和肃清混乱的文坛,使新文学在与消闲、粉饰文学的竞争中重新占领文坛中心,打破侵略者所造就的“文化幻象”。

这些有良知的作家在那“精神的不聋而聋,不哑而哑,同时爱而不能爱,憎又不能憎”④冯为群、李春燕:《东北沦陷时期文学新论》,长春:吉林大学出版社1991年版,第188页。的畸形生活中,揭示着“弱民”的三类悲剧:帝国主义经济侵略下农民的破产、政治压迫下农民的蒙冤受难以及政治经济双重压迫下的家庭悲剧。一个个“弱民”悲剧的再现,真实凸显了日寇侵略下农民生存空间被步步掠夺、挤压的悲惨情境,直接暴露了农民从有地到无地的困境,从幸福到不幸的过程,控诉了侵略者的罪恶,表达了对农民的同情与怜悯。东北沦陷前期,耕地众多,农业资源丰富。自从伪满洲国成立后,日伪千方百计地进行财力掠夺,用尽各种办法向东北人民搜刮资金,同时不断地增加地方的苛捐杂税,给广大人民造成了严重的灾难。石军的《麦秋》(1939)和老穆的《马成骏》(1939)就讲述了赵疤头和马成骏这两个辛勤劳作、努力付出的农民因层出不穷的租税而负债累累的悲剧。这两部小说记录了农民在日本经济侵略下的悲惨现实生活,他们在伪满洲国勤勤恳恳,却无法享受自己的劳动成果,在经济侵略下只能走向消亡,这在一定程度上解构了殖民者构造的“王道乐土”的神话。在作家山丁眼中,乡土社会是农民的地狱,充满了无数的苦难。他的小说《山风》(1938)就充分展现了在外国资本的操控与天灾的双重叠加下,农民面临的是拿出祖传的土地证书作借款抵押而无他路可走的绝望境地,这与当时日本侵略者垄断粮食市场所造成的中农破产、雇农离散的真实情境相吻合。古丁在《玻璃叶》(1936)中则用冷酷的笔触描绘了霍二虎一家在经济压榨下被黑暗社会吞噬的惨剧。在人造丝对蚕丝市场的冲击下,霍二虎的双亲和儿子相继饿死,“二虎他妈拧不动了,倒在半道上死了,是累死的呢,还是饿死的呢?死了就死了罢,二虎就放下了扁担,用手培土,培成了一个土馒头”⑤李春燕:《东北沦陷时期作家:古丁作品选》,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1995年版,第71、180页。。他的父亲霍有金去世时,无人落泪,因为山上山下,天天不知有多少人这样死掉。作品最后,与霍二虎相依为命的妻子也被骗到城里做了妓女,霍家家破人亡。作家勾勒出了一幅集中了贫穷、饥饿、疾病等苦难的惊心动魄的人生图景。在这幅图景中,我们可以直接看到在日本大规模经济掠夺下农村的破产衰败,精神冷漠与荒芜成为生活其间“弱民”的真实写照,这也正是外来资本侵略下人性异化的结果。

如果说经济的压榨迫使“弱民”堕落直至走向死亡,那么政治的胁迫与威逼更是让农民蒙冤受难,苦不堪言,无力自救。大权在握、残忍毒辣的村中掌权者是迫害他们的直接元凶,而在这些恶霸的背后则隐藏着侵略者的可怖面影,正是他们的暗中操纵造成了数不胜数的悲剧。田兵《荒》(1940)中的农民是阶级压迫下“弱民”群体的代表。在萧甲长等农村掌权者的压迫下,农民们被迫抛弃土地去挖壕修园子,“官家通匪的嘈着,缴了每家的枪,嚇,更雄耀起来了,名目报的到很好听,救这个,救那个的,其实见马牵马,见人绑人,在杀人放火之外,还收马捐,地捐,车捐……”①田兵:《荒》,《文选》1940年第2辑,第103页。蛮横无理的政策如同沉重的大山压垮了所有村民,他们喁喁私语、不断地发出绝望的喟叹。虽然这种书写不能反映出日寇对农民直接的迫害,但从字里行间我们可以窥见日寇掠夺的凶狠残暴。田瑯《黄昏》(1940)中的林嫂是被村中恶霸胁迫的女性弱者典型,她善良隐忍,有着普通农村妇女身上的美德。面对恶棍马五的调戏,她勇于反抗,在丈夫被马五污蔑抓进大牢后,忍辱负重,为了救出丈夫不惜委身于马五。山丁的《臭雾中》(1933)讲述了生活在陶家岗、以杀猪为生的陆大戈,在听到琴子被横行乡里的刘家摧残致死的消息后愤然抗议,却落得惨死结局的故事。这些作品熔铸了作家对弱者的深切同情,这些被欺辱的“弱民”,无论怎样卖命、出力、苦干,到头来依旧被强权压榨,他们失去土地,失去财产,失去家庭甚至失去希望和生命。

与以上二者不同,还有一些作品着力书写了小家庭中的夫妻二人在经济侵略与政治压迫的双重挤压下坠入深渊的悲剧。他们是“弱民”家庭生活的真实写照,走向无望与破灭是他们的最终归宿。这种书写主要体现在古丁、疑迟的作品中。面对死寂般的文坛大声疾呼“要冲破大寂寞,驰骋大荒原”“救治不可救治的哑叭和聋子”②冯为群、李春燕:《东北沦陷时期文学新论》,长春:吉林大学出版社1991年版,第228页。的古丁,以他的《变金》(1937)、《小巷》(1936)和《暗》(1937)等作品真实地反映了生活在北大荒这块土地上的劳苦夫妻,是怎样含辛茹苦,挣扎在贫困饥饿以至死亡的边缘。《变金》中葛福夫妇是流亡到外村的农民,辛勤劳作却无法缴清地主要求的农业税金和杂费,从有地农民沦落为雇农;《小巷》中的金花夫妇由农民变成小偷和私娼;《暗》中的吴小辫则因借了“黑脸张”20元的高利贷无法归还只能自杀,妻子“扫帚星”被大地主钱财神抢去做妾。疑迟《北荒》(1938)中一对抱着强烈求生愿望流入城市的破产农民夫妇,丈夫在贫病交加中死去,妻子强忍丧夫之病,携幼子重回娘家寻找活路,结果儿子却在途中夭折;《江风》(1938)中的渔民福民则被债主强行典妻,妻子最终被羞辱而死。这两部作品恰恰印证了这位深受俄罗斯文学影响的作家,正是“以诗人的忧郁、悲悯去聆听、描绘这个世界”③刘晓丽:《异态时空中的精神世界——伪满洲国文学研究》,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84页。的。

这些描写农民的作品,虽然置身殖民统治的严密管控之下,但其“继承‘五·四文学’传统,通过文学来改造世界,欲作为中国文学一环的姿态,还是能够确认的”④[日]冈田英树:《伪满洲国文学》,靳丛林译,长春:吉林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139页。。小松在《我怎样写〈铁槛〉》中曾谈及他想尝试写一篇关于农民生活的作品,为了弥补所缺乏的农民生活经验,他曾和友人一起深入农村(东边道)十天,在亲见了那些生活于僻地农民的同时并被他们深深地打动,这才有了《铁槛》这部小说。小说中所涉及的“自卫团”“背给养”等都是当时的事实。这种现实主义思想也体现了作家创作的初衷,日渐贫瘠绝望的生活与重重的欺辱压迫使农民家破人亡,最终或沦为行尸走肉,或绝望消亡,这是当时东北社会的状况。而在黑暗可怖现实的背后,始终晃动着一个个不甚明晰的异族狰狞的魅影,他们在暗中操纵掌控着一切,他们的傀儡肆无忌惮地捏造农民“通匪”等虚假事实、诬陷“不听话”的农民,使农民由“勤恳的劳作者”变成“无地的蝼蚁”和“镣铐下的奴隶”。描写这样的农民和生活惨状也正体现了作家们对现实的清醒认知、对侵略者罪恶的强力控诉和对被损害与被蹂躏农民的悲悯与同情。

(二)不堪凌辱与压迫的复仇者形象

东北特殊的历史及地理环境形成了不同于内地的文化风貌,漫天的飞雪、壮丽苍莽的原始森林、广袤无垠的黑土地以及粗犷、强悍、豪爽、质朴的人民,这些也都成为东北在地作家的创作来源。即使身处高压的困境,他们依然不由自主地迷恋这种野性的生命力,并将这种特色融于自身的作品,在有限的创作空间中塑造了一类具有反抗精神和复仇意识的农民。蛮性的力量让他们在“忍无可忍”时发出自己的怒吼,用自己魁梧的身躯和铁一般的拳头,去复仇和厮杀。即使反抗的结果是出走或死亡,但反抗本身就体现着他们强悍的生命力和顽强的意志。“我始终相信:唯有大声疾呼才能振撼萎靡的灵魂,佯笑假赞却只会压缩欲裂的血管”①史之子:《大作家随话》,《明明》1937年第1卷第5期,第13页。,他们正是作家不甘压抑的怒吼,是无边暗夜中的星火。小松、袁犀、秋萤等作家笔下就塑造了一批强悍的复仇者,扎根于生命的本能促使他们去抗争,去嘶吼。

吴郎在《屠场里》(1940)中写道:“命运罩了铁网/走进了死之玄门/看见了伙伴们倒毙/我们该当不驯顺的走来”“不甘心被拖在屠夫的鞭下/场内躺满了尸体,我的同伴/总哀鸣无惜于残生/我们该当咆哮的走出”②张毓茂主编:《东北现代文学大系·诗歌卷》,沈阳:沈阳出版社1996年版,第503页。,这种无畏的咆哮本身便展露出一种反抗精神。东北在地作家正是通过“复仇者”的言行来展现他们从备受欺辱到复仇反抗的过程,这也从侧面表明了作家内心深处敢于同凛冽寒风、鬼影幢幢的苦难人生斗争的勇气。侵略者的军事占领是其暴力的开端,他们最终的目标是从文化上改变一个民族,驯化民众。可以说,借“复仇者”的复仇反抗行为抵抗敌伪政权对中国人民精神的控制和奴化,唤起反抗意识是东北在地作家创作的最终诉求。王秋萤指出:“现在的文学是教养群众的利器。认识现实的工具,所以我们不能逃避客观的现实,遮蔽了客观的真理。要在真正的实践中,创造着有生命的作品。”③王秋萤:《刊行缘起》,《文选》1939年第1辑,第3页。这种奋勇反抗的书写,在一定程度上能够唤醒人们的反抗意识,点燃“反抗”的火种,使湮没在暗夜中的人们不至于真正毁灭。正如山丁在《绿色的谷》单行本的后记中所写的那样:“我虽过着都会人的生活,却永远不能忘记和我一起生活在乡下的那些韧性的农民。在我,对于乡下生活比都会生活亲爱,对于乡下人,比都会人更亲爱。我亲身听见他们在祈祷与叹息之间讨着生活。我还亲眼看见他们在自然巨人足前跌倒下去。他们是聪明的。他们懂得‘跌倒了自己爬起来’。”④陈隄、冯为群、李春燕等编:《梁山丁研究资料》,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196页。

小松的中篇小说《铁槛》(1940)展现了邱青从安分守己的农民变成复仇反抗者的全过程。小说以当年抗联活动十分活跃的“东边道”为背景,日伪当局为了平定“匪乱”,不仅派来了讨伐队,还强令村民组成自卫团。天生厚道的农民邱青被强抓去给“讨伐队”和“自卫队”运送物资,出于对农田的眷恋,加之不堪忍受虐待,他投奔了“土匪”。当他得知副村长凌辱了他的妻子,胸中怒火燃烧,在一个月黑风狂的夜晚,袭击了村子。邱青由“民”变“匪”,充分展现了普通民众在日伪的步步紧逼下走向反抗与复仇的过程,这种复仇体现的是个人极端压抑下的反抗。正如拉法格所说:“报复是人类精神的最古老的情欲之一;它的根子扎在自卫的本能里,扎在推动动物和人进行抵抗的需要中,当他们受到打击时就会不自觉地予以回击,假使恐怖没有吓得他们逃跑的话。”①[法]拉法格:《思想起源论》,王子野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63年版,第67页。作家正是希望以此激发民众内心深处的反抗斗志。袁犀的《流》(1939)细致地刻画了坚毅庄重、聪明粗犷的崔平反抗强权的言行。在“农夫的皇帝”钱十八调戏隐忍可怜怯懦的刘成的妻子时,这个具有血性的农民发出了怒吼“你这一条帮着主人喝血的蛇呵……我们能忍受的吗?”之后用“铁一般的拳头敲在这家伙的背脊上”②袁犀:《流》,《新青年》通卷1939年第85号,第155-156页。,反抗的怒火喷薄而出。而已的中篇小说《浊流》(1942—1943)也塑造了勇敢的复仇者——靳得功。面对欺辱家人的赵四爷,他不惧威胁开枪将其射杀,并放出豪言要用枪把“压榨穷人东西弄尽”,最终带着反抗的“火种”走向了遥远的塞北。王秋萤《血债》(1941)是作家根据自身生活体验创作的作品,主人公黄金生以他在北满一家小馆里遇到的农民为原型。黄金生在知道李把头欺负自己的妻子时“激动的忿怒,使他的血管都几乎暴烈”③王秋萤:《血债》,《小工车》,沈阳:益智书店1941年版,第135页。,在夜晚和康国亮合伙杀死了李把头之后出走。这一形象与作家的创作心理相契合,“当我又重读我的那篇《血债》以后,他们的影子,简直更明显地站在我的目前了”④转引自[日]冈田英树:《伪满洲国文学》,靳丛林译,长春:吉林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156页。,表现了作家对这种具有反抗精神的农民的钟爱。还有戈禾《大凌河》(1943)中“像一匹疯狂的野兽”向杨二爷和水仙花复仇的王本和方格《未完成的故事》(1942)中媳妇被赵乡董调戏、于愤怒中同赵乡董发生武斗的崔长福,他们也是奋起反抗的复仇者典型。这些具有野性生命力的农民形象体现了与东北大地山河相吻合的黑土地的雄风,也间接地表现了作家内心深处压抑不住的怒火和强烈的反抗欲望。他们的反抗透出一种刚烈的力之美,然而暴烈的反抗却无法冲破囚笼的结局,又使作品增添了一种沉郁的色彩。这种“冷气”和“热力”的交织令东北在地作家的作品蕴含着一种忧郁而雄强的风格,成为众多粉饰宣传文学中的独异风景。

对殖民压迫下的“弱民”和不甘忍受欺凌而奋起反抗的“复仇者”的描摹,展现了东北在地作家对黑暗社会的奋力抗争与不甘沉默的发声:“只要是我们肚子里有着话在蠕动,咽喉里有着希望的歌声在发痒,又何妨倾吐出来为快!虽然我们的话也许压成枯萎的形式,我们的歌也许如秋蝉般的微弱,但尚胜于无言的沉默。”⑤王秋萤:《刊行缘起》,《文选》1939年第1辑,第3、2-3页。那暴风雨吹打下粉碎的江山,宛如太古洪荒的废墟地带,熬干了大地血液的饥馑的岁月,冰冷铁蹄下呻吟哀嚎的农民与歌功颂德、瞒与骗的文学形成隐性的对立,使得东北在地作家成为那个可怖社会的真正揭露者,正如王秋萤在《文选》的《刊行缘起》中所倡导的那样:“我们都是时代的产儿,饱受着现实的风雨,只要感觉还没有麻木,灵魂还没丧失,那么敏锐的嗅觉也许会深深的嗅到丑恶花朵的毒芬,健壮的两脚也许被荆棘的狭路刺得皮破血流。有这精密的观察,刺伤的体味,只要诚实由衷的发抒,剔拔了丑恶的毒芬,指陈出荆棘的难行,都可以说是艺术的巨作!”⑥王秋萤:《刊行缘起》,《文选》1939年第1辑,第3、2-3页。他们也希望在隐晦地揭露侵略者狼子野心的同时,发掘蕴藏在普通劳动者身上的反抗精神,以此来探求民族自强新生之路。

二、“愚民”与“顺民”:东北在地作家对现实政治的“有意”选择

随着日伪弘报处的建立、《艺文指导要纲》的颁布,当时一切文化宣传事业都被日伪统治者统辖的文化机构操纵。他们对文艺宣传机构和出版业的严酷压制,使哪怕是隐晦暗示现实和表达心绪的作品的发表都如履薄冰。受日益残酷的政治环境和出版发行都被严密控制的文学环境制约,处于异态时空中的东北在地作家艰难生存,挣扎求生。为了保全自身,他们的创作需要在一定程度上与殖民地文化政策共存,因为作品一旦涉及抵抗侵略、反日情绪,就会被立刻监察和封禁,甚至遭受灭顶之灾。尤其在沦陷中后期,专门描写黑暗面、激发民族意识对立的作品更是被刻意针对与审查。面对如此情境,置身其中的一些东北在地作家为了生存,行走在道德和良心的悬崖边缘:始终坚守文学创作精神的作家便会小心翼翼地选择书写普通日常生活中的“愚民”庸众;屈服于现实政治的作家则坠入深渊,选择书写为“王道乐土”高歌的勤劳“顺民”。这些农民书写也成为了解抗战时期东北在地作家复杂心态的一个窗口。

(一)疏离现实政治的普通“愚民”形象

美国政治哲学家列奥·施特劳斯在《什么是政治哲学》一书中曾提出了“显白——隐微式书写技艺”这一概念,这种书写正是考虑到“检控与迫害的政治顾忌”而不得不采取的写作方式。抗战时期,在严酷的监察环境中,文学被迫失去表达与激发民族救亡热情的功能。一些东北在地作家既力图远离高压的现实政治,又想避免陷入自我的精神困境,于是便选择了书写社会底层空间,以陋巷破屋中的愚民庸众来揭示部分农民的陈腐心理。在这里,平庸、卑琐、自私、恶谑、嘲弄是这些灵魂的写真。这种创作是不触及时弊同时也不沉沦于粉饰文学泥潭的一种选择。从另一种角度看,这种避开易被审查的政治题材,着力于刻画日常生活琐碎,揭露堕落、腐朽的旧文明、旧传统,挖掘人物自身善恶是非的文学作品,仍是作家心灵不自由但又无可奈何的一种状态。

背着沉重旧思想包袱的愚民代表了当时东北农村普遍平凡的群体。描摹愚昧麻木的“愚民”是作家一种小心翼翼的选择,既不用担心危害时局,遭到严酷的政治审查,又能够达到讽刺农民深层“奴性”心理与精神现状的目的,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对“五四”以来中国新文学精神脉络的一种接续。在中国数千年来思想与文化驯化中,农民成为沉默的大多数,国家兴亡、民族兴衰与农民毫不相干,“谁坐朝廷纳谁的税”是他们的口头禅。杨野在诗歌《乡下人》(1940)中就对农民的这种麻木落后的心理进行了嘲讽:“你们好像是/吃饱了风霜的旅人,时代是怎样流转着/你们总懒得过问。都市的物质文明,从来不跟你们握手;那如火如荼的洪流,也未让你们翻转个身。……那喜怒无常的大地,仍在继续着残忍的玩笑;那磨死祖宗的农具,仍在贪婪地嚼蚀着儿孙。不重造成一个真理,你们永不会有一条出路;任凭你们费尽了力量,你们还得愁苦终身!有时你们也许觉得可怜,但是你们只会膜拜泥神;有时你们也许愤怒了,但是你们却只敢向婆子挑衅。”①杨野:《乡下人》,《文选》1940年第2辑,第171-172页。由于被剥夺了独立的人身权利而依附于地主阶级或封建官府,大多数农民难以形成独立自主的人格。他们本能地期待外来权力的保护、本能地对政治权力顶礼膜拜,只要不危及自身生活便无意抗争成为他们的主要心理特征。

“愚民”的形象主要集中在《新满洲》《麒麟》等大众性、趣味性杂志中,他们始终戴着“老中国儿女”的礼教道德和封建宗法的枷锁,他们在被传统束缚的同时也往往成为现实统治的忍受者。《麒麟》第1卷《柳家的乡关》(1941)中的柳二爷便是封建思想影响下作茧自缚的典型代表。他有着远近闻名的果园,虽然生活富足,却看不起女人,认为女儿是赔钱货,生怕被她占到便宜,尤其在听说妻子私下补贴女儿后更是一怒之下拖着伤腿追出了门,最终变成了瘸子;《新满洲》第6卷《春子的故事》(1944)中不同意说媒人给春子提亲、也不允许春子与其他男性接触的春子爹,更是令乖巧懂事的春子变成了宗法礼教下的牺牲品。这些“愚民”身上残留着封建宗法制的烙印,在束缚自己的同时也毁灭着他人。除此之外,还有一类“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愚民”。《新满洲》第6卷《过节》(1944)中忙碌过节、收拾家的刘二爷就是这类形象的典型,他仿佛生活在一个安静祥和的异度空间,浑浑噩噩地沉浸在自己的“鸡毛蒜皮”之中;《艺文志》第1卷欧阳二春《眷念土地的人们》(1944)中因扫雪问题发生争吵的魏如金父子,勾引公公的儿媳小花,被人怂恿不愿耕地的魏永发,预备和魏家屯村民李贯一私奔的魏永发嫂子……还有《麒麟》第2卷尼耶的侦探小说《绣花鞋》(1942)中因一只绣花鞋阴差阳错引发血案的张民和媳妇王氏等等。作家们以幽默诙谐的笔调展现了平凡世界的琐碎生活。远离了政治语境的愚民庸众跃然纸上,他们意识不到殖民统治下的愤懑,只专注于身边的琐碎悲欢。借助对殖民地中愚民庸众与政治无关的日常生活书写,作家们讽刺了抗战时期东北农村中那类背着沉重的宗法包袱、无意抗争、安于现状的庸众。

在狭窄的创作空间中,大多数的东北在地作家即便有创作反抗文学的愿望,也惮于高压而无法用文字直接表达出来,但又不甘心去为日伪反动统治歌功颂德,于是只能写一些在思想内容上属于灰色地带的文学作品,将目光集中于农村日常生活的琐碎、“愚民”庸众的喜怒悲欢。在这样一个落后腐朽、封闭保守的静态空间中,陈旧、愚昧、落后、麻木等构成了抗战时期东北最普通农民性格的多样面。这种创作也是抗战时期东北这一特定历史时空中,东北在地作家保持自身创作的一种迂回选择。

(二)迎合现实政治的勤劳“顺民”形象

从这些疏离现实政治的灰色地带再向前迈一步,便会进入另一个地带。在高压的殖民统治下,这“一步”有时关乎创作的底线和人格的底线。那些迈出了这一步,为附和殖民统治、迎合时局而描摹勤劳肯干的“顺民”的作家,则失去了这一基本的底线。日伪文化统制的强力束缚,千方百计地将一些东北在地作家纳入“建设大东亚新秩序”的轨道,变为“官方意志”操纵下的傀儡。这些发表了“官样”作品的作家,秉承权力者的意志,无视民族国家大义、社会的苦难现状,创作了一系列“国策文学”与“附和文学”。其中有关农民的书写,主要集中在一些展现“勤劳增产”的小说中。这些小说内容空洞,全篇多是虚假的倡导与高歌,农民的生活与话题始终围绕着“勤劳奉公”“粮谷出荷”“增产”“增强战力”等口号,营构了一种原始牧歌式的氛围。如羊般顺从听话的农民,生活在一个和谐美好的世外桃源,丝毫没有战争的侵扰,大家乐天安命、顺从听话。整个叙事逻辑按照“乡村落后贫瘠—模范带头勤劳奉公—农民享受丰收喜悦”展开,不难看出这些作品情节简单、结构松散,是一些拙劣之作。

在这些“奉命创作”的作品中,整个农村社会被殖民符号装点与粉饰,人物形象呈现出概念化、类型化的倾向。这些“有意”构建的辛勤劳作,努力出产的“顺民”是被日本殖民者驯化的、扭曲的农民。他们没有民族意识,没有自我,仅仅是日本殖民主义统治机器上一个微不足道的零件,是殖民地造就的一个畸形儿。疑迟连载于《艺文志》第1卷第9—11期的《凯歌》三部曲(1944)就描绘了生活在沙岭屯的村民们齐心协力为“国家”、为“圣战”勤劳增产的场景,“民族协和”“出荷”“开拓”等时局符号穿插其间,这种书写正是迎合《艺文指导要纲》中塑造“优秀的国民性”要求的一种僵化创作。《麒麟》第3卷若怯的《枣岭之春》(1943)和第4卷李彤《开垦的荒地》(1944)都塑造了青年“顺民”的典型。前者是勤奉队队长王震,他指挥带领青山村的村民日夜动工铲平了枣岭,掘开了河流,修成了大道,而他跟玲子也顺利打破了家庭的成见结成了夫妻。这种将殖民政策的极端美化和个人幸福的实现结合起来的写法是作家在日伪文艺政策下的有意选择。后者是青年学生田华,作品主要通过他的言行展现殖民政策对青年的腐化。回乡后的田华发现青壮年都无所事事,村中的土地不是变成了养鱼池就是坟地,便极力倡导“在现在科学昌明的时代,再谈什么风水那简直是笑话,家业的兴衰,只在于人的勤劳而已!不信,咱们的荒地开垦了,不但一点没有坏影响,反到收了一百多石粮租,这些粮出荷以后,我就可以升学了!”①李彤:《开垦的荒地》,《麒麟》1944年第4卷第9期。他还身先士卒,让农民来开垦自己的土地,经过开荒,荒地变成了良田,粮食获得了大丰收。这些年轻的顺从者正是殖民政策宣扬下的无意识傀儡、空洞宣传口号的承载者。作家们通过树立模范与典型的“顺民”来鼓动农民勤劳奉公,努力增产,故事的结局总是在他们的带领下,整个农村的面貌“焕然一新”。《艺文志》第1卷中张蔷《黑狗屯的故事》(1944)塑造了模式化与概念化的顺从者群体,“增产”“出荷”等政策性的词语萦绕在黑狗屯村民身旁,他们是“无意识的顺民”的代表,屯长连祈求老天下雨的祭祀献词都将“粮食出荷”与“增强战力”结合在一起。由此可见,这种“顺民”是作家为了迎合侵略者、美化时局的刻意之举。

这种充满想象的简单的叙述模式和扁平化人物形象的塑造的最终目的是服务于“时局”和“国策”,是日伪政策宣传中的附和之作。这种辛勤劳作、欢天喜地开垦荒地的“美景”如同幻梦一触即碎,经不起读者的半点推敲。实际上当时为了完成出荷量,日伪军警协和会和兴农会的汉奸们搜索粮谷、翻箱倒柜、殴打农民、焚烧民房的暴行,目光所及之处,比比皆是。据1942年7月3日伪治安部警务司警特秘发的第568号文件记载:“北安省望奎县因粮食奇缺,全县人民都笼罩着灰黯的悲观情绪……该县山头村从五月十日至二十日仅在五户人家中便有三十多人自杀。”在这样的强制掠夺中,农民不得已将自己的口粮、饲料和种子交出去,因此在这种附和创作的背后实则是触目惊心的惨相。这些“附逆”之作即便受制于当时的殖民环境,也终因违背了民族的良心,丧失了基本的底线,而成为无良和耻辱的标志。

结 语

“九一八”事变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的起点,并揭开了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序幕。“九一八”事件深刻地改变了中国历史的进程,也极大地激发了中国文学的普遍抗日情绪。以此为开端,抗战文学逐渐汇聚成中国现代文学中最有力、最重要、最丰富的文学思潮,成为时代的最强音。在“四万万同胞联合起来”的救亡呼吁中②王桂妹、王思侗:《女性解放与家国话语:抗战时期的“贤妻良母”论争及文学书写》,《西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1年第6期。,文学家们更是以笔为武器,参与到了抗日救亡、保家卫国的战斗中。最早沦陷的东北黑土地,久久挣扎在殖民统治下的苦难民众,成为国内各类抗战文学持续关注的主题。正如活跃在东北地区的东北义勇军、抗日联军、察哈尔抗日同盟军的英勇抗战是中国抗战的先声和必要组成部分一样,深陷在殖民统治的桎梏下的东北在地作家,他们在铁蹄下的痛苦,他们对挣扎在东北黑土地上民众生活的描写,暴露社会黑暗和暗中含有反抗色彩的创作,也成为抗战文学的组成部分。正如王秋萤在《去故集》序言中谈到的那样:“当我又重读了我的每一篇文章以后,使我深深的感到自己的残忍,为什么我要把这些男女们放在万难忍受的炼狱里煎熬他们呢?可是客观的现实也同样煎熬着我的良心。使我又如何能用粉饰的笔来抹掉他们的血与泪呢?”③王秋萤:《去故集(序)》,沈阳:益智书店1941年版,第5页。在复杂严苛的殖民环境中,东北在地作家的创作都逃脱不了殖民者的管控与高压,然而有民族良知的作家却能不畏艰难、敢于在高压的环境中书写殖民统治下农民的苦难与抗争,尽管在表达不屈服的姿态时运用曲笔,但依然体现了敢于抗争的勇气与“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爱国情怀,尤其是对于那些有血性、勇于复仇的农民的塑造,更是作家们在狭窄文学空间中的有力书写。这些反抗虽然仅局限于对压迫侮辱者的复仇,但是在一定程度上仍能够激发民众对自身前途和命运的忧虑以及情感上的共鸣。这也充分地证明,即使身处险境、成为“囚徒”,但每一个具有爱国主义信念的中国人都不会被黑暗压垮,不会放任自流,而是用自己的方式不屈不挠地抗争。正如但娣面对残酷的现实和血腥的镇压发出的高昂呐喊:“遇到可怕的灾难时,应该勇敢、顽强;真理总会有的,什么也不要怕,必须拿出生命反抗一切要伤害我们的仇敌,用坚强、信心……,最后一定是属于我们的,有了不屈不挠的精神,胜利才必然归于我们。”①转引自冯为群、王建中、李春燕、李树权编:《东北沦陷时期文学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沈阳:沈阳出版社1992年版,第78页。由此,相较于那些“愚民”和“顺民”的描写,这些暴露苦难和抗争的书写,才有资格成为东北抗战时期的真正文学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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