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灿烂的日子》文本构成综合化探析

2022-11-21 19:36王亚军吕爱杰
西部广播电视 2022年17期
关键词:姜文米兰青春

王亚军 吕爱杰

(作者单位:聊城大学传媒技术学院)

由姜文导演的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改编自王朔的小说《动物凶猛》,二者虽然表现形式不同,但都是通过“中年男子”的独白进行叙事,塑造了当时社会的“群体镜像”,呈现出故事人物对时代的呐喊和对青春的缅怀。小说与电影是两种不同的艺术形式,电影属于综合艺术,包含光线、色彩、影调、画外音等诸多视听语言,更具视觉表现性;而小说属于语言艺术,在情感表达上具有广阔性和间接性,需要读者通过自身想象力去获得关于美的感受。导演姜文在叙事结构方面有意淡化了小说人物的个人记忆与情绪,并对情节和人物进行合理改编。在视听语言方面,导演姜文巧妙运用视听元素,将原著中的人物形象展现在银幕上。

1 文本改编架构

美国电影理论家乔治·布鲁斯东曾对小说与电影艺术之间的异同下过定义:小说与电影像两条相交叉的直线,在某一个点上会合,然后向不同的方向延伸。在相交叉的那一点上,小说和电影剧本几乎没有什么区别。可当两条线分开以后,他们就不能彼此转换,而且失去了一切相似之处[1]。虽然小说与电影对《阳光灿烂的日子》的叙事均指向青春情怀,但是导演姜文和作者王朔在主题、情节、人物塑造等方面各有侧重,所以电影和小说呈现出不同的情感倾向。

1.1 主题温情化阐释

原著故事背景是在炎热的夏天,以“中年的我”进行第一人称回忆叙事,王朔选择“动物凶猛”作为小说的题目,说明其想要展现的不只有烈日炎炎的夏季,还有少年内心的躁动。如此看来,王朔更想表达的是少年青春期的激情与狂热。透过电影镜头可以发现姜文对该主题的偏重,影片画面呈现的是阳光灿烂的日子,以一种留恋、惆怅的情绪去追寻少年美好纯真的时光。影片中马小军对米兰的倾慕以及与伙伴们在一起时表现的英雄主义情结,都展现了青春回忆里的温情元素。

1.2 情节合理性规整

小说和电影的主线都是关于马小军和米兰二人之间的纠葛,但是两种艺术形式因为主题的指向性不同,在情节方面也具有一定差别。相比之下,电影更富温情元素。姜文通过合理改编将个人聚焦转向群体关怀。王朔在小说开头引出一位神秘女性,中间写主人公的伙伴,最后揭示神秘女性就是米兰。小说中,30多岁的“我”在火车站见到一个神秘女子,而这个女子就是具象化的米兰。姜文在影片开头并没有交代这样一位神秘女子,其侧重表现主人公与童年伙伴的阳光灿烂的日子,同时将剧情向回忆美好时光这一主题靠拢。

电影与小说对马小军在泳池中被人脚踢这一情节有不同的描述。小说描述的是马小军与一群社会青年之间的冲突,电影则讲述的是马小军与伙伴们的矛盾,注重马小军与小伙伴们的连续叙事,体现了电影镜头聚焦的整体性。电影的叙事手法使马小军的人物形象更加完整,展现了其与伙伴们关系的转变——从无话不说到势不两立,也映照了主人公在青春道路上成长的痛苦。导演摈弃展现苦难、伤痕,去掉了青春的苦涩,在他的镜头下影片更关注成长,更具有英雄色彩和浪漫情怀[2]。

电影与小说对初识米兰这一情节也有不同的描述。小说中马小军和米兰的第一次接触是在公安局,米兰遭到民兵的辱骂,这一事件引起了马小军的注意。其中对米兰形象的描写流露出“贬低”意味,将违反纪律、被批评等标签挂在米兰身上,同时也拉近了米兰与“坏孩子”马小军之间的距离,衍生出“有发展空间”的模糊视域。而在姜文的电影中,两人第一次见面时马小军只看到了米兰的背影,影片中的米兰形象更具浪漫主义,导演将米兰与“局子”“批评”等字眼隔离开,就是为了将米兰这一形象升华,强调米兰的纯净美好,进而表现阳光灿烂的日子中青年男女的美好回忆。

1.3 人物通俗化改动

电影在人物塑造方面对原著的设定进行了细微的改动。原著中高晋、高洋兄弟俩改名为刘忆苦、刘思甜,方方、许逊等儿时伙伴改名为大蚂蚁、羊镐等。“忆苦思甜”符合当时的时代气息,与社会上的思潮相呼应。电影将人物姓名进行通俗化改编,不仅可以拉近人物与时代的距离,还能够让观众感受到其名称中所蕴含的年代感。“蚂蚁”“羊”等动物属性的词汇在影片中出现,与原著《动物凶猛》相呼应。将时代感、动物性融入人物姓名中,姓名又赋予人物强烈的追忆意味,这是姜文表达缅怀的独特手法。

电影在原著外增加了“傻子”这一人物形象,其虽然所占篇幅不大,但是出现的频率很高,对故事情节的推动具有重要作用。从时间线上看,在青年时期,“傻子”常年在家属院门口,并总是在一群青年打架斗殴时出现;在中年时期,车内的马小军朝“傻子”呼喊。该人物陪伴了主人公整个青春岁月,是美好时代的见证者。

2 视听语言风格

2.1 风格化的色彩语言

主人公马小军的故事发生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导演姜文用暖色调着重表现阳光下的青春和成长,用光影色彩承载记忆,使观众充分体验到阳光明媚的感觉。例如,马小军在教室里上课时,光线透过侧面的窗户照进教室,画面散发出一种“尘埃感”,仿佛让观众回到了过去。影片对暖色调的应用无论在主题方面还是在观感方面都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黑白影像的使用象征着幻灭。黑白影像常被用来表现过去,彩色影像被用来表现现实,姜文反其道而行之,将二者的作用进行转换,并赋予其新的内涵。彩色象征过去,黑白象征现实,从彩色到黑白,是颜色和感情色彩的淡化。马小军在彩色镜像中与同伴一起度过了快乐的青春岁月,彼此之间建立了深厚友谊;而在黑白镜像中,他虽然与同伴坐在豪车中喝着名贵的酒,但早已没有了过去的兄弟情谊。暖色调与黑白色调形成了鲜明对比。从视觉表现效果来看,暖色调衬托了青春时期灿烂美好的回忆,营造了暖洋洋的氛围,而黑白色调强化了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客观画面,每一帧黑白影像都仿佛是在祭奠逝去的青春。黑白影像的使用,一方面表现了马小军对青春的无限怀念,另一方面表现了他当下内心的凄凉与孤独,暗示马小军对过去美好爱情的憧憬和少年时代英雄梦想的幻灭。

2.2 窥视拍摄视角

主观镜头的使用能够拉近电影与观众的距离,并且主观视角结合文本内的不同语境能够延伸出不同的内涵。运用霍兰德的理论分析,观众和电影文本的关系是一种本能幻想和自我防御的关系,电影文本的自我防御具有转换功能,能够把本我的幻想转化为可以被社会习惯接受的内容,既在观众心中唤起无意识的欲望和幻想,又以艺术的手段支配和控制这个幻想,使自我不受本我的伤害,这样观众就从本我走向了自我,又从自我走向了本我,既满足了观众的窥视欲望,又不会使观众产生犯罪感和羞愧感[3]。

马小军制作一把万能钥匙潜入米兰家中,用望远镜看到了老师小便。老师在人们心目中一直是“传道授业解惑”的端庄形象,而在电影中姜文以一种戏谑的方式来展现教师这一职业,也从主人公的视角表现了对青春趣事的追忆,而这种“高姿态”的视角使得情节具有解构意味,借助看与被看的视觉逻辑关系,充分满足了观众的观看需求。在后面的情节中,米兰突然回家,马小军只能临时藏于床下,并且窥视到了米兰脱鞋、换衣、穿鞋等画面。这一系列镜头触发受众紧张、兴奋、刺激的心理机制。影片最后,马小军在高台跳下,在游泳池中被伙伴们脚踢。此处包含一组反差极大的对照镜头,一幕是众人伸手营救,另一幕是众人脚踢践踏。按照文本语境,前者是幻想,后者才是现实。马小军以为伙伴们会伸手帮助他,但伙伴们却“惩罚”了他,隐喻理想与现实的对立和主人公与众人的格格不入。仰拍视角多了些压迫感和距离感,暗示马小军与伙伴渐行渐远,终究走向殊途,这一情节反映了青春成长道路上的伤痛。

2.3 时代化的听觉语言

影片中听觉语言主要分为三种:画外音、人物对白、音乐。导演姜文的独白作为画外音贯穿全片,对应了以第一人称视角叙事的结构。电影开篇以姜文极富磁性的嗓音“亮相”:“北京,变得这么快,二十年的功夫它已经成为了一个现代化的城市……我的故事总是发生在夏天……阳光充足太亮,使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这段话立足现在回忆过去,瞬间将视角拉回到20年前的时代场景,并选取当时印象最深的酷暑季节进行表述,让观众跟随旁白进入追忆的镜像。

除了姜文的画外音独白,音乐也是非常重要的元素。影片含有大量符合时代的歌曲,如《国际歌》《远飞的大雁》《乡间骑士》等。这些歌曲具有浓烈的时代气息,能够引发观众的怀旧情绪。尤其是《乡间骑士》,照应着马小军复杂的心理,将青春时期的紧张、兴奋、茫然表现得淋漓尽致。

3 文本内涵延伸——性与暴力下的自我认同

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保留了文学作品《动物凶猛》的梦幻风格,重点突出青年人的躁动与不安。梦境与现实是影片叙事的重要组成部分,二者组成了马小军“一念过往,一念现在”的镜像世界。梦境与现实的尖锐矛盾体现在马小军青春期的欲望无法得到满足,这种欲望反映了人的本能。“父亲权威”与“性冲动”是马小军精神领域的活跃因子,文本中对应着马小军的父亲与米兰,二者建构了马小军的自我认同,人物在无奈凄凉的现实面前催生出激情澎湃的幻境。

性与暴力对应的是人的生物本能。对于男性而言,青春期发育阶段是性欲的萌发时期,在荷尔蒙的刺激下,男性会对女性产生新的理解,并对爱情产生向往与迷恋。在此阶段,人的生理和心理方面都会发生变化,这在人生道路上有非常重要的性启蒙意义。达尔文在《物种起源》中指出,“适者生存”,力量是衡量标准,弱肉强食的世界中唯有强者才可生存。文本中的马小军在青春期充斥着性与暴力,在镜像中对应着对米兰的疯狂迷恋、胡同的打架斗殴等。种种关于性与暴力的元素让马小军散发出肆意、凶猛的意味,急促地推动着主人公不断成长。

弗洛伊德指出,在人的诸多本能中,性本能处于非常重要的地位,对人格、心理、行为都具有重大意义。影片中马小军对米兰的幻想就是源于力比多的释放,这种梦境不是偶然的联想,而是愿望的实现。米兰之所以能够在马小军的幻想中出现,就是因为米兰性感的外形和温柔的声线满足了马小军对女性的幻想。米兰作为“他者”身份,推动了马小军自我意识的萌发,并最终促使其走向自我确立。

拉康指出,语言先于主体,主体确立的过程即为掌握语言的过程。在男权社会中,女性没有属于自己的话语体系,必须进入男性中心的话语体系内才能成为主体[4]。因此,女性以一种男性自我确立之外的“他者”形象存在。马小军的父亲因为军队事务常年不在家,父亲话语由母亲来代替,母亲成为父亲权威的传声筒。马小军的母亲本是一名教师,因照顾家庭而放弃工作,从而失去创造价值的能力,每日被家庭琐事缠身。拉康在镜像阶段理论中提到,主体的自我认同建立是通过不同镜像反射的,包括与他人互动的意见。在日常生活中母亲会时常打骂马小军,言语上的冲突使得马小军不自觉地与父亲进行比较。母亲在暴力互动中将马小军与父亲“捆绑”到一起,使得马小军在父亲的影响下完成了一种不自觉的自我确立。

长期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主人公内心深处形成了自卑与自傲并存的人格形态。自卑与自傲是两种极端的性格品质,他的自卑源于父权对他的压制,父亲伟岸的身躯、粗犷的嗓音、严肃的神情、打耳光的行为纷纷显示出父亲的权威。同时,自傲也是源于父亲,父亲在抗美援朝战场上凭借灵活的双手拆除了很多炸弹的引信,马小军认为自己制作万能钥匙的天赋与父亲有着紧密的联系,因此对父亲有着钦佩之感。父权的存在使得主人公产生既畏惧又钦佩的情感态度,同时作为一种“符号暴力”对主人公的人格形态产生了巨大影响。

4 结语

优秀的电影能够在小说中汲取营养,在肥沃的土壤中开出灿烂的花朵[5]。从小说到电影的改编架构、视听语言、文本内涵所构成的文本整体分析中可知,影片《阳光灿烂的日子》在小说《动物凶猛》的基础上增添了创造力。姜文的视听语言为影片增添了温情元素,将故事幻化为一抹金黄色的青春风暴。电影想要表达的并非故事的真实性,而是通过银幕歌颂曾经。姜文对小说的改编是极为成功的,文学作品在视听艺术的加持下,精神内核得到有力弘扬。总的来说,《阳光灿烂的日子》在中国电影史有着重要的地位,是值得探究的成长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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