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孟英辨治狂证经验撷萃*

2022-11-21 12:25
中国中医急症 2022年9期
关键词:王氏药物

徐 悦 沈 劼

(南京中医药大学中医药文献研究所,江苏 南京 210023)

狂证是临床常见的一组以精神亢奋、狂躁刚暴、喧扰不宁、毁物打骂、动而多怒为特征的精神失常疾患[1],属神志病范畴,与现代医学中的精神分裂症、躁狂症、双相障碍中的躁狂发作类似。现代中医认为狂证发病多伴痰火,病起多实,由痰火壅盛,火盛伤阴,阴液损耗或炼液成痰,日久痰瘀互结出现由实转虚、虚实夹杂的证候[1]。近年来,随着现代人生活节奏加快和精神压力增加,诸如狂证之类的神志病发病有上升趋势。

王士雄,字孟英,晚号梦隐,浙江海宁人,清代中医大家,其著有《温热经纬》《随息居重订霍乱论》《随息居饮食谱》《潜斋医话》《归砚录》《回春录》等。王孟英诸书共载狂证案十余例,辨证准确,用药专攻,有一定的参考和研究价值。本文旨在通过整理分析王孟英著作中的狂证相关内容,概括其论治狂证的经验和特点,探讨其论治狂证的方法和特色,以期丰富狂证的临床治疗方法。

1 病因病机

《黄帝内经》中对狂证病因病机已有丰富论述,涉及阴阳失调、脏腑经络病变、情志刺激、失治误治等,《难经》进一步提出重阳者狂[2],《伤寒论》则提出蓄血发狂[3]。后世医家多尊这些经典著作要旨并不断发展,金元时期出现痰、热、瘀等病理因素致狂的观点。

王孟英吸收前贤经验,认为“瘀血与热为伍,阻遏正气,遂变如狂、发狂之证”“发狂骂詈……此阳明明邪热,上扰神明……僧道巫尼,徒乱人意”“狂……痰证”[4]。王氏认为痰、热、瘀是狂证发生的直接原因,但三者出现的根本原因在于气机不畅。《归砚录·卷二》有言“人身气贵流行,百病皆由愆滞”[5]。其中,王氏尤其强调肺气通达的重要性,提出“狂躁……皆是肺气不宣化之征”[4]。因“肺气受病,治节不行,一身之气,皆失其顺降之机”[4]。肺气不宣将阻碍一身之气的通达,继而影响脏腑生理功能,阻滞气、血、津液的正常运行。

《素问·灵兰秘典论》指出“心者,君主之官也,神明出焉……肝者将军之官,谋虑出焉”[6]。心藏神,具有主宰一切生理活动和精神意识思维活动的功能;肝藏魂,主疏泄,具有调节情志活动的作用,心肝二脏的生理功能正常与否与神志病密切相关,狂证发生也涉及心肝二脏生理功能失常。正如王氏认为火热扰心、痰阻心窍、痰火扰神,瘀热互结是导致狂证发生的重要原因。此外王氏还认为狂证并非只有日久伤阴才会出现虚实夹杂,阴虚而肝阳陡动,煽痰或挟热上扰心神即会直接导致暴戾发狂。江某案中,患者奔走骂人,不避亲长,脉大而数,重按虚散,即为阴虚挟热之证[7]。

2 治法要点

2.1 调畅气机为首 《随息居重订霍乱论·第二》指出“气……调其愆而使之不愆,治外感内伤诸病,无余蕴矣”[8]。王孟英临证重视气机调畅,在狂证的治疗亦如此,其在狂证的临床治疗中,一方面使用桃仁、红花、丹参、琥珀、牛膝等行血,用石膏、知母等清热,以竹茹、竹沥、石菖蒲、贝母、天竺黄、胆南星祛痰,以疏通被病理因素阻滞的气机;另一方面还用枳壳、枳实、厚朴、川楝子等推动全身气行,更加入栀子、黄芩、桔梗、菖蒲、桑叶、旋覆花等轻清平易之品宣展肺气。肺宣降有节,全身气行不愆,自然神清狂安。如五弟妇案,因痰热肝火为患,昏狂悲哭,见人辄怒詈欲搏,投黄连、胆南星、半夏、代赭石、雪羹清肝泻热化痰,合枳实、石菖蒲、旋覆花、瓜蒌,一剂而安,五剂遂痊[7]。

2.2 重视泻热保阴 《王氏医案绎注·卷一》指出“凡病偏于阳者,必不足于阴”[9]。王孟英认识到狂证作为阳热相对亢盛的疾病,与温病有易伤津耗阴的共通之处,且“耗之未尽者,尚有一线之生机可望;若耗尽而阴竭,如旱苗之根已枯矣”[4],阴液存否很大程度上影响着疾病的转归。故王氏将温病治疗大法“泻热保阴”贯通于狂证治疗,临证疗狂在使用莲心、童溲、牡丹皮、元参、胆南星等药物泻热时,会加入生地黄、麦冬、天花粉等药物养阴护津。如费伯元分司案,心火炽肝气动而痰盛于中,王氏治之先以息风清火化痰,两剂而安,其中清火以元参、牡丹皮、莲心、童溲,随治之以潜阳缓急养阴,养阴以地黄、麦冬,渐次康复[7]。

2.3 镇心平肝兼顾脾胃 王氏治疗狂证常用金箔、朱砂、磁石、代赭石、铁落等直入心经之金石药物,取其重坠之性镇心安神,用羚角、鳖甲、牛黄、珍珠等肝经药物平肝潜阳,以达到肝阳平则风自息,心神定则神自清的效果。脾胃为气血生化之源,《归砚录·卷二》也提到“胃气充足,病必易愈”[5],故王氏在镇心平肝的同时也常使用质轻护胃之药物如石菖蒲、旋覆花、竹叶、石斛等减轻金石药物和寒凉药物对脾胃的伤害。吴媳案中,患者素体多痰,冬季卒惊发狂,予犀角、羚角、元参、丹参、鳖甲息风阳,予栀子、牡丹皮、竹沥、当归龙荟丸涤痰热,兼以石菖蒲、竹叶,数剂而安,次年季春因伤感狂证又发,予朱砂、铁落镇心安神,鳖甲、知母、石膏、元参潜阳益阴,金铃子、胆南星、青黛、竹沥、礞石滚痰丸除热涤痰,兼以石菖蒲、旋覆花,大剂四服而平[9]。

3 用药特色

3.1 甘凉濡润 王孟英认为苦寒药物虽然可速折上盛之阳热,但其性多燥,伤津耗阴,且苦寒直降易致闭塞愈甚,反而助邪益疾,不宜多用,而甘寒药物则是“甘凉濡润,不厌其多”[7],可涤热保津又生津养阴,故其在临证治狂中常以生地黄、石膏、知母、天花粉、沙参、麦冬、石斛、金银花、西洋参等甘寒之品,和缓清热同时凉润濡养。如朱敦书令爱狂妄莫制,王氏投大剂辛凉甘寒之犀角、元参、生地黄、石膏、知母、天花粉、金银花、竹叶、贝母、白薇。后仍以前方加重,和以竹沥、童溲,灌下即安,继用养阴清热而愈[7]。

3.2 汤丸共用 汤药的灵活变化可适应不同证型,且吸收迅速。药物的配伍也有增强药效、降低刺激等诸多优点。丸剂则可随身携带,取用方便。王孟英在狂证的临证治疗常将二者结合使用,根据患者病情选择汤药送服礞石滚痰丸、当归龙荟丸、万氏清心丸、白金丸等成药。患者病情缓解之时,又选择效用长久、服用方便的磁朱丸进行巩固治疗。汤丸结合使用,充分发挥不同剂型的优势,方便取得更好的疗效[10]。如王月锄令媳案,天气酷热之时,劳则火升,挟素有之痰忽而发为狂,王氏予犀角、羚角、栀子、连翘、元参、丹参、薄荷、花粉送礞石滚痰丸,三服而痰下神清,改投清养遂愈[7]。又有李某案,患者酒醉受惊吓后神志渐昏,予汤药十余帖病情缓解后,予磁朱丸,震慑心神,潜阳益阴,后即渐以向愈[9]。

3.3 善用食疗 王孟英素来善用“性最平和”“易办易服”[7]的食物药,认为食疗大多“不必论其体质,久服无弊”“人人可服,物异功优”[7],故其在狂证治疗中常将食物与药物结合使用。王氏治疗狂证的常用食疗之品有雪羹汤、梨、蔗、西瓜、芦菔和藕。雪羹汤由漂淡海蜇和鲜荸荠组成,海蜇味咸,荸荠味甘微咸,二者皆性寒而质滑,有清肝泻热之效。蔗甘凉清热,可化痰充液。梨甘凉润肺,清胃凉心,可养阴濡燥。西瓜甘寒,除烦止渴。芦菔甘凉,除燥生津。藕性甘平,生津补虚。狂证患者多火盛、阴虚,常伴津亏,可借这几味食物药甘凉充液之性濡润生津。一妇病狂案中,王氏予人参白虎汤,清热益气生津,并嘱恣啖梨蔗,以摄纳浮阳,养阴补虚,患者七帖而年余之热尽退,继与养阴药而瘳[5]。

4 其他

4.1 重视体质因素对狂证的影响 王孟英认为素体多痰者、素体阳气偏盛者和阴气偏虚之老年人更易发为狂证。痰为狂证发生的重要病理因素,素体多痰者在身体出现热盛、风动之时,火热之邪易与痰胶结,痰随火升,蒙蔽心神而狂。如王月锄令媳案[7]中,患者因天气酷热,兼以劳则火升,挟其素有之痰,忽发为狂,而禀赋偏阳者“阴难充长,火易燎原”,老年人“阴气先衰,阴尽火炎”,阴偏衰阳偏衰人群较平人对患狂证具有更强的倾向性。李叟案[7]中,患者“既享大寿,得天必厚”,为阳气偏盛之体,加之年过古稀阴气先衰,故渐病狂惑。

4.2 反对一味温补,强调辨证施治 温补之法,古已有之。《素问·阴阳应象大论》即载“形不足者,温之以气。精不足者,补之以味”[6],但若无论病之久暂,医者病家皆喜温补,则易伤人害命。《温热经纬·卷四》记载吴中疫疠大作,吴邑令令医人修合圣散子予病者,但方中附子、良姜、吴茱萸、豆蔻、麻黄、藿香等性味温燥,助长热邪,病者十者有九狂躁昏瞀而死[4]。王孟英留存十余件狂证案中,出现温补失当导致发狂或致病情加剧情况的病案占一半以上,如项肖卿微感冬温后医者错用大剂温补,两帖即后发狂莫制[7]。李叟因群医错用热补,阴竭阳亢而亡[7]。《随息居重订霍乱论·第二》明确指出“投之而当,硝黄即是补药;投而不当,参术皆为毒药”[3],强调药贵适人,应当谨慎辨证,随证施治。

5 结语

王孟英对狂证虽未设专篇论其理,但从验案中可窥见其基本思想。王孟英在继承前人经验的基础上结合自己丰富的临床体会,在狂证的病因病机、治法方药、狂证与体质的关系等方面均有独到见解。总之,王孟英对狂证病因病机和治疗的认识,对现代临床神志病诊治有一定的指导意义,值得进一步的思考和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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