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乡里制度与东亚文化共同体建设

2022-11-22 03:04
关键词:东亚共同体情怀

方 铭

上古乡里制度与东亚文化共同体建设

方 铭

(北京语言大学 孔子与儒家文化研究所,北京 100083)

家庭是中国古代社会最基本的组织单位,自上古开始,中国人自家庭由近及远不断扩展,形成了中国特有的乡里制度,由乡里制度产生出了乡土情怀,家庭、乡里都可以看作是程度不同的共同体,这些共同体是互助的利益联盟。中国人的家国情怀也是乡土情怀扩展了的较大共同体,由家国情怀再扩展到天下大同,四海一家的观念。乡土情怀和家国情怀、家国情怀和天下情怀并不是对立的。这是我们今天建立人类命运共同体观念的重要价值资源。而在建设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过程中,我们需要首先重视东亚文化共同体的建设,而中日韩三国共同信奉的“忠恕”原则可以作为建立东亚共同体的基础。

家庭;乡土情怀;东亚;忠恕

在中国文化的价值体系中,同一血缘之间的联系,以及通过婚姻关系建立的不同血缘之间人与人的联系,最密切的生活单元是家庭。家庭是不同的家庭成员之间血肉相连的命运共同体。而从家庭扩展到社区,就形成了中国特有的乡土文化观念。乡土情怀扩展到天下大同、四海一家的观念,就是建立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观念。

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一衣带水,山水相连的东亚地区主要国家中国、朝鲜和日本都有共同的文化认同和价值认同,因此睦邻友好。近代,随着世界格局的变化,东亚地区的国际关系错综复杂,剑拔弩张的敌对关系成了毗邻国家的基本形态。邻里之间需要有一个良好的合作关系,毫无疑问,邻国之间的睦邻友好关系也应该是东亚地区和世界范围内国际关系的准则。建构东亚命运共同体,这就需要重建东亚地区的文化互信。而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乡土情怀,无疑可以成为建立东亚文化互信的基础。

一、上古乡里制度及其功能

天地万物的起源是一个复杂的问题,直至今天,虽然我们还是没有办法清晰地描述天地万物的产生过程,不过,孔子及其弟子所作《易传》中关于天地万物及男女父子君臣出现的次序,在今天看来,也应该是正确的。《易传·序卦传》说:“有天地然后有万物,有万物然后有男女,有男女然后有夫妇,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有君臣然后有上下,有上下然后礼义有所错。”[1]200-201天地出现在万物之前,有万物然后产生了人类,有了人类以后出现了夫妇,有了夫妇就出现了家庭,也就有了父子关系,有了父子关系,推而广之,不同的家庭之间联合,出现了国家,国家有领导人和被领导人,这就是君臣,维系君臣关系的是礼义,“礼”主要指向制度建设,“义”则主要指向德性约束。

按照《易传》的论述,如果没有家庭,也就不会有国家的出现,家庭是国家成立的最基础的单元,也是国家之所以成为国家的前置理由。一个家庭不需要国家,十个家庭也可能不需要国家,但如果家庭扩展到千万个,这就需要建立一个国家来调节家庭与家庭之间的关系。

家庭与家庭的联合,有一个由小到大,由近及远的过程。国家建立之前,一定会有小的家庭联合体。国家建立以后,这些小的家庭联合体就成为家庭和国家之间的中间环节,这个中间环节就是乡里。

古代中国的乡里制度,最早可以追溯到黄帝时期。《通典·食货三·乡党》载黄帝“设井以塞争端,立步制亩以防不足,使八家为井,井开四道而分八宅,凿井于中”,又规定“井一为邻,邻三为朋,朋三为里,里五为邑,邑十为都,都十为师,师十为州”[2]54。黄帝时期的邻、朋、里、邑、都、师、州虽然是不同级别的行政架构,但都是依赖于家庭这个最基础的单元。

《周礼·地官司徒》载,大司徒“令五家为比,使之相保;五比为闾,使之相受;四闾为族,使之相葬;五族为党,使之相救;五党为州,使之相赒;五州为乡,使之相宾”[1]1522。又曰“遂人掌邦之野,以土地之图经田野,造县鄙形体之法。五家为邻,五邻为里,四里为酂,五酂为鄙,五鄙为县,五县为遂,皆有地域沟树之”[1]1595。自黄帝开创乡里制度,延续到夏、商两代,至周,如孔子所说:“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1]5358周代的乡里制度有所变化,原来的邻、朋、里、邑、都、师、州等不同层级,则改易为设立在郊野的邻、里、酂、鄙、县、遂等层级,设立在郊内的比、闾、族、党、州、乡等层级。

五帝时期是“大同”时代,邻里制度的设立,服务于“天下为公”的政治理念,因此,不同层级的行政架构,本身体现的就是合作和共赢的方向。夏后启颠覆了“天下为公”的社会制度,开辟了“天下为家”的时代,战争变成了解决利益关系的终极手段,邻里制度的架构虽然没有多少变化,但其功能与五帝时期已有根本不同。正因为如此,可能滋生无道君主,夏桀和商汤能鱼肉人民,就是因为邻里互助、家国守望的乡土情怀已经被破坏。汤放桀,武王伐纣,虽以有道伐无道,但也需要依靠强大的武装力量才能取胜。

周代的封建制度,是以地方自治为基本特征的。天子、诸侯、大夫、士、庶人之间都是不同层级的自治组织,互相联系,组成不同层级的共同体,同时他们之间又互相独立,有自己的主权。诸侯与大夫的自治,可以看作是家庭治理的扩张。家庭是一个血肉相连的小命运共同体,而从家庭到邻、里、酂、鄙、县、遂,从家庭到比、闾、族、党、州、乡,可以理解为不同层级的家庭。也正因此,西周把大夫所治理的区域称为“家”,家的联合体是“国”,国的联合体是“天下”,天下也就是家的联合体的联合体。

周代以德治天下,因此,乡里架构中不同层级之间不仅仅体现为具有行政约束力的治理层级,还体现为家庭所具有的互助和救济功能的分工,彼此之间的相保、相受、相葬、相救、相赒、相宾,把乡里制度变成了大大小小的命运共同体。郑玄注《周礼·地官司徒》曰:“此所以劝民者也。使之者,皆谓立其长而教令使之。保,犹任也。救,救凶灾也。宾,宾客其贤者……受者,宅舍有故相受寄讬也。赒者,谓礼物不备相给足也。”[1]1552《史记·周本纪》载周人“耕者皆让畔,民俗皆让长”[3]117,人类只有抱团取暖,在命运共同体的立场上,才可能普遍激发出谦让的美德,也只有人与人之间善意的相处,才能出现和谐的场景。

二、乡里制度的演变

家庭是一个人生活的基本单元,也是对一个人基本价值观的形成最具有影响力的因素。在中国古代社会,邻里之间人与人的关系,基本上依赖于家庭伦理的支持。《论语·学而》曰:“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1]5335孝悌观念是处理父母兄弟关系的原则,同时也是乡里、国家、天下人和谐相处的基本道理。君仁臣忠,即是父慈子孝的推衍。

乡土情怀、家国情怀和世界大同的观念,是人类文明的产物。在人类早期,邻国之间的往来可能并不多。《道德经》曰:“邻国相望,鸡狗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4]47道家以人与人之间相忘江湖为拯救社会的策略,要回复到人类文明之前。《道德经》在这里虽然提到了“邻国”,但在最元初人与人不相往来的时间,是不能存在“国”这样的行政建制的,所以《道德经》这里说的“国”,是所谓“小国寡民”,事实上也就是每一个个体,最多可以说是一个个的家庭,鸡狗之声相闻,则具有明显的邻里特征,邻里虽然相望相闻,却终其一生不发生联系。显然,不发生联系的人类可能并不是人类,《道德经》描绘的这个场景应该是虚构的。

即使以独居为常态的食肉动物,为了繁衍后代,也需要雌雄相遇的短期合作。而对于大部分食草动物来说,族群是保持生存概率的重要手段,同类之间的协作和合作是常态。人类如果没有合作,就不可能有生存和成长的机会。人类从来都是社会性的存在。《孟子·离娄下》曰:“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舜明于庶物,察于人伦,由仁义行,非行仁义也。”[5]334人类之所以和禽兽不同,就是因为人类不但互相交往,而且在交往过程中需要贯彻仁义之道,而不是以动物界的弱肉强食为交往常态。道家主张人与人之间的熟视无睹,老死不相往来,目的是推介“无为”的人生观,黄老道家以“无为”治国,杨朱和庄子以“无为”全身避害,因此虚构出一个“小国寡民”的社会场景,以无情来为自己的阴谋或者沮丧张目。

在中国古代人的价值观中,乡土情怀和家国情怀不是对立的,家国情怀和天下情怀也不是对立的,而是统一和互相依存的关系。人类构建家庭,并把家庭关系推介到邻里乡党,再至国家,其目的是应对残酷的生存环境,建立人类命运共同体。周代邻里制度设立的目的,就以相保、相受、相葬、相救、相赒、相宾为基本责任,《论衡·说日》曰:“古者质朴,邻国接境,鸡犬之声相闻,终身不相往来焉。”[6]502作为以“疾虚妄”为口号的东汉大思想家王充显然上了《道德经》的大当,还真以为文明之前的人类质朴,邻国接境之地人民之间相望和不相往来。事实上,人类越质朴,才越有善心;有善心的人,更加需要互相的关怀。在中国历史上,只有暴秦时期,人民惧祸,因此“道路以目”,相望而无言。满洲入主中原,为了防止中国人与南明及台湾的郑成功有关联,所以实行“海禁”。由此可见,只有专制社会才可能禁止国人与其他国人民之间的往来。

东汉荀悦《前汉纪》曰:“昔者圣王之有天下,非所以自为,所以为民也。不得专其权利,与天下同之,唯义而已,无所私焉。封建诸侯,各世其位,欲使亲民如子,爱国如家,于是为置贤卿大夫,考绩黜陟,使有分土而无分民,而王者总其一统,以御其政。故有暴礼于其国者,则民叛于下,王诛加于上,是以计利虑害,劝赏畏威,各兢其力而无乱心。”[7]72-73国家是家庭的拓展,因此,君主作为大家长,理应如家长一般“亲民如子”,而臣民实际上也是国家这个大家庭的家庭成员,是一个命运共同体,因此,臣民才能“爱国如家”。“亲民如子”和“爱国如家”是正相关的关系,是中国古代宗法社会特定的家庭与国家同构关系所需要的社会伦理。

春秋以后,中国社会进入了礼崩乐坏的动乱时期,乡里制度逐渐演变为战争动员机器,服务于诸侯国之间的战争需求。《国语·齐语》载春秋时期齐国的乡里制度是“五家为轨,轨为之长;十轨为里,里有司;四里为连,连为之长;十连为乡,乡有良人焉。以为军令,五家为轨,故五人为伍,轨长帅之;十轨为里,故五十人为小戎,里有司帅之;四里为连,故二百人为卒,连长帅之;十连为乡,故二千人为旅,乡良人帅之;五乡一帅,故万人为一军,五乡之帅帅之”[8]231。《管子·小匡》曰:“制五家为轨,轨有长;十轨为里,里有司;四里为连,连有长;十连为乡,乡有良人;三乡一帅。”“制五家为轨,轨有长;六轨为邑,邑有司;十邑为率,率有长;十率为乡,乡有良人;三乡为属,属有帅。”[9]121《管子》的记载与《国语》大同小异。《通典·食货三·乡党》载管仲曰:“夫善牧者,非以城郭也,辅之以什,司之以伍。伍无非其里,什无非其家,故奔亡者无所匿,迁徙者无所容。不求而得,不召而来,故人无流亡之意,吏无备追之忧。故主政可行于人,人心可系于主。”因此,管仲治国,“郊内则以五家为轨,轨十为里,里四为连,连十为乡,乡五为帅,国内十五乡,自五至帅。郊外则三十家为邑,邑十为卒,卒十为乡,乡三为县,县十为属。属有五,自五至属各有官长,以司其事,寓军政焉”[2]55-56。当乡里制度演变成军事组织,以乡土情怀来激发战争的狂热,无疑是走向邪路了。《墨子·非攻上》曰:“杀一人,谓之不义,必有一死罪矣。若以此说往,杀十人,十重不义,必有十死罪矣。杀百人,百重不义,必有百死罪矣。当此天下之君子皆知而非之,谓之不义。今至大为不义攻国,则弗知而非,从而誉之,谓之义。”[10]81-82显然,为了领土扩张和强权发动战争,与人类文明背道而驰。

春秋时期,楚国率先实行郡县制,中国社会开始了由以地方自治为特征的封建制向中央集权的专制制度过渡,这个过渡到了秦汉时期基本完成。《汉书·百官公卿表》载,秦汉时期,“大率十里一亭,亭有长;十亭一乡,乡有三老、有秩、啬夫、游徼。三老掌教化;啬夫职听讼,收赋税;游徼徼循禁贼盗。县大率方百里,其民稠则减,稀则旷,乡、亭亦如之。皆秦制也。列侯所食县曰国,皇太后、皇后、公主所食曰邑,有蛮夷曰道。凡县、道、国、邑千五百八十七,乡六千六百二十二,亭二万九千六百三十五”[11]742-743。秦汉以后的制度设计者也是非常重视乡里制度建设的,但更关心乡里制度为中央集权政治服务的功能,把重心由服务人民转化为控制人民,因此,把教化、税收和治安当作乡里制度的基本功能,也就丝毫不奇怪。

三、乡土情怀与天下情怀

2018年底,国务院台办曾在河南南阳召开由大陆和台湾学者共同参加的有关乡土文化的论坛,在论坛开幕式上,笔者曾指出:“乡里社区,邦国天下,正是扩展了的家庭……不同血缘的‘同乡共土’的人,因为居住地相近,人与人之间的联系频繁,并在日常生活中的朝夕相处,形成了共同的价值观、共同的历史记忆、共同的生活习俗等,构成共同的乡土情怀,从而产生了对自己生活地方的人和物的亲切感和亲近感,也会形成更大范围的命运共同体。”[12]

家庭成员无疑是一个命运共同体,在中国古代社会,不同层级的乡里单元有着共同的命运,所以是比家庭更大的命运共同体,而由不同的乡里单元构成的国家,是比乡里社区更大的命运共同体。由国家延伸到“天下”,东亚国家、亚洲人民以及世界人民理应是比国家更大的命运共同体。在建立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过程中,也需要由近及远,正如家庭到国家之间有乡里的过渡,而建立人类命运共同体,从中国到世界,也需要东亚、亚洲到世界的过渡。如果不能首先建立东亚命运共同体,就谈不上建立亚洲命运共同体,更谈不上建立人类命运共同体。

孔子及原始儒家把建立人类命运共同体看作是人类的终极目标。《尚书·尧典》说帝尧能“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黎民于变时雍”[1]249-250。唐尧之所以有“天下为公”的情怀,就在于他有天下情怀,因此,能从个人修身做起,然后拓展到家庭,又从家庭拓展到九族,从九族拓展到一个国家的百姓,最终从百姓拓展到天下,让天下人民都能走向善道。

《尚书》的论述在《礼记·大学》中表述得更清晰:“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1]3631“克明俊德”就是“克己复礼”,也就是“修身”,即克制自己对利益的追逐欲望,这是建立人类命运共同体,追求世界和平的第一步;“亲九族”就是“齐家”,也就是建立家庭命运共同体和邻里命运共同体;“平章百姓”就是“治国”,就是建立国家命运共同体;“协和万邦”就是“平天下”[1]3631,即建立人类命运共同体,追求天下太平,追求大同世界。

四、文化共同体是东亚命运共同体的基础

在东亚地区,中国和韩国、日本山水相接,唇齿相依,血脉相连。在历史上,我们都拥有共同的文字和文化记忆,都是以孔子及儒家思想为基础建立起了共同的价值体系。虽然近代以来中国曾经有一个挑战孔子及儒家思想的过程,但韩国和日本社会虽然也受西方价值观的影响,却一直能比较完整地保存孔子及儒家价值观体系。这些年,我们已经认识到传承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性,这为构建文化互信提供了机遇。

地缘上的亲近和文化上的认同使东亚地区不仅是一个经济利益的共同体,同时,更是文化价值的共同体。如果按照“地球村”的理论,东亚各国就是互为邻里的乡亲。

根据中国早期典籍记载,朝鲜是殷贤臣箕子封国,《史记·宋微子世家》曰:“于是武王乃封箕子于朝鲜,而不臣也。”[3]1620《汉书·地理志》曰:“玄菟、乐浪,武帝时置,皆朝鲜、濊貉、句骊蛮夷。殷道衰,箕子去之朝鲜,教其民以礼义,田蚕织作。乐浪朝鲜民犯禁八条:相杀以当时偿杀;相伤以谷偿;相盗者男没入为其家奴,女子为婢,欲自赎者,人五十万。虽免为民,俗犹羞之,嫁取无所雠,是以其民终不相盗,无门户之闭,妇人贞信不淫辟。”[11]1658

古朝鲜虽属于东夷,但在中国古代典籍中,一向都是治世的典范,受到中国古代人的尊敬。孔子面对礼崩乐坏的中国,不止一次提到了要到今天东亚的韩国和日本去。《论语·八佾》载,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1]5356虽然这句话有不同的解释,但笔者认为这是孔子感叹中国礼崩乐坏,诸侯各自为政,尾大不掉,导致民无所措手足,而中国之外的东夷西狄却并没有发生混乱。《后汉书·东夷列传》说:“倭在韩东南大海中,依山岛为居,凡百余国。自武帝灭朝鲜,使驿通于汉者三十许国,国皆称王,世世传统。”[13]2820古日本国能世世“传统”,没有发生过改朝换代的颠覆性事件,说明古日本国君民关系的对立并不严重,正是礼制没有崩溃的体现。《论语·子罕》载,子欲居九夷。或曰:“陋,如之何?”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1]5409邢昺《论语注疏》引《东夷传》说:“夷有九种,曰畎夷,于夷,方夷,黄夷,白夷,赤夷,玄夷,风夷,阳夷。又一曰玄菟,二曰乐浪,三曰高丽,四曰满饰,五曰凫臾,六曰索家,七曰东屠,八曰倭人,九曰天鄙。”[1]5409显然,孔子对东亚的韩国和日本也是充满向往的。《论语·公冶长》载孔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从我者,其由与?”[1]5372孔子浮于海,只能是向东走。《汉书·艺文志》引孔子曰:“礼失而求诸野。”[11]1746这里的野,或许就包括古代的朝鲜。

建设东亚命运共同体,首先需要建立东亚文化共同体,也就是建立基于同一的文化资源的文化互信。而文化互信,需要有共同的价值观支持。近代以来,东亚各国都不同程度上接受了来自西方的政治制度和价值观念,但路径却很是不同。因此,在今天,东亚各国的文化互信显然不能建立在西方价值观的基础上,而需要最大可能地寻找我们文化上的共性,这就需要我们回到东亚睦邻友好的过去时代,在向前走的时候需要回头看,重新回到孔子及儒家价值观的氛围中,寻找我们之间曾经存在的亲情。

《论语·里仁》载:子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曾子曰:“唯。”孔曰:“直晓不问,故答曰唯。”子出,门人问曰:“何谓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1]5369忠是尽己之道,恕是推己之道,个人尽我所能,同时又需要推己及人。《礼记·中庸》说:“忠恕违道不远,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1]3531即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不要让别人去做。这个原则,不仅仅是人际交往的原则,也是国与国之间的原则。《论语·雍也》载,子贡曰:“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何如?可谓仁乎?”子曰:“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尧、舜其犹病诸!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1]5385《论语·卫灵公》载,子贡问曰:“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1]5470孔子认为,不仅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不让别人去做,而且自己想实现的目标也一定要让别人能实现。

“忠恕”之道也就是仁义之道,是人与人能和平相处的根本原则。国与国的相处,最终也是人与人的相处,因此,“忠恕”的原则不仅仅是人与人相处之道,也是邻里之间、国家之间的相处之道。

在孔子和儒家的思想体系中,四海一家的观念是根深蒂固的。四海一家是忠恕观念在国与国关系上的具体体现。而孟子认为,四海一家观念就是要“推恩”,把爱父母、爱子女的情怀推广到一切人。《孟子·梁惠王上》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于掌。《诗》云:‘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言举斯心加诸彼而已。故推恩足以保四海,不推恩无以保妻子。古之人所以大过人者,无他焉,善推其所为而已矣。”[1]5808-5809《孟子·离娄上》曰:“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其失天下也以不仁。国之所以废兴存亡者亦然。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诸侯不仁,不保社稷;卿大夫不仁,不保宗庙;士庶人不仁,不保四体。今恶死亡而乐不仁,是由恶醉而强酒。”[1]5912

四海一家就是要贯彻“四海之内皆兄弟也”的胸怀。东亚地区文化互信的根基就是东亚地区的人民本来就是兄弟。《论语·颜渊》载,司马牛忧曰:“人皆有兄弟,我独亡。”子夏曰:“商闻之矣: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君子何患乎无兄弟也?”[1]5438《礼记·乐记》说:“合父子之亲,明长幼之序,以敬四海之内,天子如此,则礼行矣。大乐与天地同和,大礼与天地同节。和故百物不失,节故祀天祭地,明则有礼乐,幽则有鬼神。如此,则四海之内,合敬同爱矣。礼者殊事合敬者也,乐者异文,合爱者也。”[1]3316只有认识到东亚人民是兄弟,才可能建立东亚文化共同体。要培养东亚人民的兄弟情怀,就必须按照兄弟情怀建立东亚邻国之间的和睦相处、互帮互助的国家关系。

国家存在的历史比人类存在的历史短很多,国家存在的空间也比人类存在的空间小得多。按照马克思主义理论,国家也必将随着社会发展而消亡。孔子所追求的大同社会,也正是体现了这个认识。在悠久的历史长度和宽广的空间广度之中,国家是渺小的,而只有人才是永远存在的。建立东亚文化共同体,促进东亚文化互信的最终目标,也是为了人类的幸福。

[1] 阮元, 校刻. 十三经注疏[M]. 清嘉庆刊本. 北京: 中华书局, 2009.

[2] 杜佑. 通典[M]. 北京: 中华书局, 1988.

[3] 司马迁. 史记[M]. 北京: 中华书局, 1959.

[4] 国学整理社, 编. 诸子集成: 三[M]. 北京: 中华书局, 1954.

[5] 国学整理社, 编. 诸子集成: 一[M]. 北京: 中华书局, 1954.

[6] 黄晖. 论衡校释[M]. 北京: 中华书局, 1990.

[7] 荀悦, 袁宏. 两汉纪[M]. 张烈, 点校. 北京: 中华书局, 2002.

[8] 上海师范大学古籍整理研究所, 校点. 国语[M]. 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 1978.

[9] 国学整理社, 编. 诸子集成: 五[M]. 北京: 中华书局, 1954.

[10] 国学整理社, 编. 诸子集成: 四[M]. 北京: 中华书局, 1954.

[11] 班固. 汉书[M]. 北京: 中华书局, 1962.

[12] 方铭. 乡土情怀的文化意义[N]. 人民政协报(学术讲座版), 2019-04-22.

[13] 范晔. 后汉书[M]. 李贤, 注. 北京: 中华书局, 1965.

Ancient Village System and the Construction of East Asian Cultural Community

FANG Ming

(Institute of Confucius and Confucian Culture, Beijing Language and Culture University, Beijing 100083, China)

family is the basic organizational unit in ancient Chinese society. Since the early ancient times, the unit of Chinese people started from family and expanded continuously beyond, thus forming a unique rural system in China and the local feeling is generated from within. Both families and villages can be regarded as communities of varying degrees. These communities are mutual benefit alliances. The Chinese people's feelings of home and country can be viewed as an expanded community of local feelings. It can be extended to the philosophy of world unity and universal family. Local feelings and national feelings, national feelings and world feelings are not contradictory. This is an important value resource for us to establish the concept of a community with a shared future for mankind today. In the process of building a community of shared future for mankind, we need to attach importance to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East Asian Cultural community first. The principle of “loyalty and forbearance” jointly believed by China, Japan and ROK can be used as the foundation for the establishment of the East Asian community.

family, local feelings, East Asia, loyalty and forbearance

G112

A

1001 - 5124(2022)02 - 0103 – 07

2021-06-23

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中国文学史书写体系的西化与化西问题研究”(19AZW015)

方铭(1964-),男,甘肃庆阳人,教授,博士,主要研究方向:先秦两汉文学与文献。E-mail:fm@blcu.edu.cn

(责任编辑 夏登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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