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气类方治疫探析

2022-11-22 12:18张文风林雪宇
长春中医药大学学报 2022年5期
关键词:温病医家疫病

张文风,林雪宇

(长春中医药大学基础医学院,长春 130117)

承气汤出自仲景的《伤寒杂病论》,为攻下法的代表方剂,被广泛应用于各种疾病。由于应用广泛,后世医家根据病邪类别、病情轻重与所结部位的不同,发展出一系列承气汤类方,极大的发展了承气的应用范畴[1]。承气汤类方在疫病的治疗上也被大量应用,在本次新冠肺炎的治疗上也取得了不错的疗效[2],研究承气类方治疗疫病的理论发展与内核,可以帮助我们更好的将其运用于临床诊疗中。

1 隋唐时期的萌芽

三承气汤主要见于《阳明病篇》[3],为仲景治疗阳明腑实证之法,又不局限于此。在《伤寒论》及《金匾要略》中涉及大承气汤方证共29条,小承气汤方证共9条,调胃承气汤方证共8条,分布于太阳、阳明、少阴及杂病等多个篇章中,可见凡三阳、三阴病中邪气涉及阳明病腑实者,皆于此三方取法而治之[4]。且仲景多首名方,如治疗结胸的大、小陷胸汤;治疗热结膀胱的桃核承气汤;治疗肠痈的大黄牡丹汤等均为承气之法的运用[5]。而究其根本“承气者,以下承上也”[6],承气方的核心思想在于逐邪降气,使因病邪而被阻隔的上下之气得以再次承接。

虽然早期关于承气汤的相关记载多以治疗伤寒阳明证为主,且由于汉唐时期人们对疫病的认识尚不清楚,常将疫病与伤寒、时气相混杂,导致关于承气类方治疗疫病的记录相对较少,但也可以从部分记载中看出,此时已有承气治疫思想的萌芽,如《肘后备急方·治伤寒时气温病方》记载人感时气“若十余日不大便者,服承气丸”,此处的时气据后世考证,为寒疫的别称。

2 宋元时期的探索

至宋元时期,医学理论进一步发展,医家对承气汤的探索更加深入。如刘完素创立三一承气汤,言其可“通治三承气汤病证”。张子和创调中汤,以治“中满痞气不大便”证。虽然也有医家认为,此等用方,不安仲景之理,但也是对仲景承气之法的创新与发展。同时,医家对疫病本质的认识逐渐清晰,《圣济总录》《三因极一方论》《太平圣惠方》等医学著作中都出现了疫病专论,也明确有了承气类方治疗疫病的记载。如《丹溪治法心要·时病》曰“伤寒壮热,脉实颠狂者,有余之证也。当用大承气汤”。《伤寒总病论·温病发斑治法》记载“初得病,便惊狂不眠,……不甚数者,以大承气汤下之。”但由于此时发生的多为寒疫[7],导致绝大多数疫病专论并未将承气类方纳入其中。

在此阶段,受仲景影响,承气类方在疫病的治疗上有以下几个特点。首先,此时多为寒疫,而寒疫所感为阴寒之邪,易伤阳气,必待表邪已解,深入阳明,内结肠腑,可根据痞、满、燥、实之差异,而选用大、小、调胃承气汤攻之。由于仲景对承气类方的应用慎之又慎。《伤寒论》中多次提及下法禁忌,如“阳明病,潮热,大便微硬者,可与大承气汤,不硬者,不可与之……不转矢气者,慎不可攻也”“必等表证全罢”“必等结至中下二焦方可下”。使得后世对承气类方的使用十分谨慎,必待“燥屎”方才应用。其次,仲景强调“外未解也,其热不潮,未可与承气汤”,多数医家以六经辨证论治寒疫,当表里兼证表未解时,不可攻下,否则里虚邪陷,变发他病,故“伤寒里证当下,必待表证全罢”“伤寒上焦有邪不可下,必待结之中下焦方可下”。总而言之,宋代虽然医学理论已经有了弥足长久的进步,但受当时环境的影响,承气类方在疫病的治疗上,没有摆脱仲景影响,医家在使用时极其谨慎,非病邪入里不可用。

3 明末清初的兴盛

明末以前的医家对承气汤在疫病方面的运用逐渐增多,如《景岳全书·瘟疫热毒辨治》记载“若瘟疫发狂谵语,脉洪大滑实,而大便秘结不通者,大承气汤”;《苍生司命·瘟疫证》“不作渴,大便秘结,五七日不解,宜大、小承气汤、调胃承气等汤下之”,但仍停留于有是证用是方的阶段,对承气类方的应用相对局限。

承气类方在疫病治疗领域用法的转变,是由于疫病学家深刻认识到了寒疫与温疫的不同之处,最为关键的是吴又可著《温疫论》[8],将温疫从伤寒中分离开来,承气汤在疫病治疗中的重要性得以彰显。早期医家对承气汤的运用多以大便不行,癫狂谵语为适应症,应用于疫病中后期,而吴又可提出“承气本为逐邪而设,非专为结粪而设也”,他认为“大凡客邪贵乎早逐,乘人气血未乱,肌肉未消,津液未耗,病人不至危殆,投剂不至掣肘,愈后亦易平复”,温疫的前期病邪有入里的趋势就可以应用承气类方。同时,他创立承气养荣汤,应用于疫病后期的恢复,此方为小承气汤合四物汤加减,主滋阴养血,润肠通便,针对疫病后期,津亏肠燥腑气不通的患者。吴又可将承气类方的应用扩展到了疫病的全部阶段,全书应用承气类方20余次,可见对其的重视。后世医家柳宝诒评《温疫论》:“篇中论应下失下,及下后诸变证,曲折详尽,多阐前人未发之秘,堪为临证圭臬者正复不少”。

寒疫与温疫的根本区别在于所感病邪病性的不同,从而导致“伤寒在下其燥结,温病在下其郁热”。温疫所受为温热之邪,传变最速,下之过晚则邪火燎原,故《温疫论》中言“如舌上纯黄色,兼之里证,为邪已入胃,此又承气汤证也”,不必待痞、满、燥、实之症。同时,又可认为“热邪散漫”,所以在应用承气时突破了仲景中病即止的原则,急证急下,可因证而数下之。在传播方面,不同于仲景的六经传变,吴又可认为,温疫之邪由口鼻而入,直中于胃,创立疫病九传学说,认为表证是由邪结于内,里气不可外达造成的[9],提出“凡见表里分传之证,务宜承气先通其里,里气一通,不待发散,多有自能汗解”。总之,对于温疫,为了达到急下存阴的目的,“温邪宜清里,有一分下证,即宜下之,故下不厌早”[10]。

至清早期,由于疫病流行,且受吴又可学术思想影响,诞生了疫病学派,极其重视承气类方的应用,戴天章[11]明确提出“伤寒下不厌迟,温病下不厌早”,且总结出4条伤寒与疫病下法的不同,“伤寒在下其燥结,温病在下其郁热…温病用下药至少三剂,多则有一、二十剂者”,言简而意深。

4 清代中期的转变

至清中期由于疾病病种的改变,以及部分医家并未深刻理解吴又可“下不厌早”的学术思想[12],过用承气类方,但未领会又可在应用承气时对津液的保护,导致很多误用承气而变发他证的出现。而后温病学派的兴起又一次转变了承气类方的应用,其中以吴鞠通对承气类方的研究最为深入。

首先,吴鞠通认同吴又可对承气汤的基本原则,《温病条辨》[13]中焦篇的大承气汤证就是对吴又可《温疫论》中大承气汤的总结于归纳[14]。但吴氏认为“在吴又可当日,温疫盛行之际,非寻常温病可比,又初创温病治法,自有矫枉过正不暇详审之处。”且在应用承气类方时,吴又可不重视对胃阴的保护,故在《温病条辨》中对承气汤的运用进行了改正,如《温疫论》中曾用大承气汤治疗热结旁流,而吴鞠通则认为“热结旁流,非气之不通,不用枳、朴,独取芒硝入阴以解热结,反以甘草缓芒硝急趋之性,使之留中解结,不然结不下而水独行,徒使药性伤人也。”应以调胃承气汤进行治疗。其实吴又可在《温疫论》中还是十分重视胃阴,如《温疫论》曾明确指出:“愈后大便数日不行,别无他证,此足三阴不足,以致大肠虚燥,此不可攻,饮食渐加,津液疏通,自能润下也。”奈何后世学吴又可之“数下”而忘其“补正”之法。

且吴鞠通兼学百家,尤其受俞根初的影响。俞根初治伤寒独重阳明[15],创制了三仁承气汤、犀连承气汤、解毒承气汤等对承气的运用炉火纯青。受其影响,同时针对温病传变最速,易伤脏腑,多兼夹他病的特点,在《温病条辨》中吴鞠通加减变化出承气汤类方有8种之多[16],极大的扩展了承气汤的应用范畴。除苦寒直攻的三承气汤外,还有受吴又可承气养荣汤的启发,创立的增液承气汤,用于治疗阳明腑实兼见阴虚者;化裁于《温疫论》体现气血同治的加减桃仁承气汤;化裁于陶节庵黄龙汤,体现攻补兼施的新加黄龙汤;体现“提壶揭盖”法,用于治疗痰热壅肺的宣白承气汤等等。同时,为了保护胃阴,吴鞠通在应用承气类方时用量明显偏少,在换算为现代计量的情况下[17],吴鞠通所用大承气汤整方计量为56 g,仅为《伤寒论》原方计量225 g的四分之一。

5 小结

承气类方从早期治疗寒疫时,仅应用于病程后期,邪结于内之时,到治疗温疫时“勿拘于下不厌迟之说”,再到吴鞠通变法百通,却未失“承气者,承顺胃气也”的基本原则,体现了前人对中医理论的不断探索与创新。正是由于先辈们的探索,中医学强大的生命力才得以焕发,承气类方在治疗疫病方面的应用范畴与价值得以不断提升,提醒我们应守正创新,不断探索中医理论,为现代临床提供诊疗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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