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式丽教授从浊毒论治肾病综合征用药经验

2022-11-23 07:13王宁玥杜雨芃林燕
浙江中医药大学学报 2022年4期
关键词:三焦脏腑教授

王宁玥 杜雨芃 林燕

1.天津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国家中医针灸临床医学研究中心 天津 300381 2.天津医科大学

肾病综合征(nephrotic syndrome,NS)是指由各种原发或继发性病因引起的,以大量蛋白尿、水肿、低蛋白血症、高脂血症为主要表现的临床症候群[1],其病因复杂,发病机制尚未完全明确,病理类型多样,各个年龄段的人群皆可发病。糖皮质激素(以下简称激素)及免疫抑制剂是治疗本病的有效手段,然而仍有部分患者对激素不敏感[2],激素的不良反应也使得部分患者难以耐受。NS属于中医“水肿”“尿浊”等范畴,中医药能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临床症状、减轻激素和其他药物的不良反应,在本病的治疗上发挥了不可忽视的作用。

曹式丽教授是全国名老中医药专家学术经验继承工作指导教师、天津市名中医,从事肾脏病临床工作与研究已四十余年,形成了独特的学术思想,在NS的治疗方面拥有丰富的临床经验。曹教授治疗NS时,尤其重视浊毒在疾病发生发展过程中的作用。笔者有幸跟师学习,现将曹教授从浊毒论治NS的临床经验介绍如下。

1 浊毒的致病特点

《说文解字注》曰“浊者,清之反也”[3],即混浊、不清澈之意。浊邪是指各种内外因素产生的,引起脏腑失司、气血津液失调的秽浊之物,包括了水湿、痰饮、瘀血等致病因素和病理产物[4],其性浓稠,运行多滞涩,故为病多凝滞聚集,易阻气机,如《素问·阴阳应象大论》所云:“浊气在上,则生 胀。”“毒”的本义指对人体有一定伤害、作用较峻猛的物质[5-6],《金匮要略心典》称毒为“邪气蕴结不解之谓”[7],毒为邪之盛,其性峻猛、破坏性强。毒损机体可生浊邪,浊邪久滞则蕴结为毒,两者相互联系,常常合而为病。浊毒为病兼具两者特性,有致病因素多样、易损气机、易伤气血等特点,所致的病证多病机错综复杂,病情变幻多端。

2 浊毒与NS

2.1 NS之浊毒的产生

2.1.1 外风侵袭,脏腑失和 NS常由外感邪毒而诱发或加重。《素问·阴阳应象大论》言“寒气生浊”,《温热论》中有“湿与温合,蒸郁而蒙蔽于上,清窍为之壅塞,浊邪害清也”[8]189,可见浊之生成与六淫密切相关。风为百病之长,携他邪袭表则肺先受之,肺气膹郁,宣降失常,风遏水阻,水液泛溢为肿,津液停聚成湿;且风“善行而数变”,或直入少阴,或潜伏肾络,伺机而发,扰乱气血津液运行,使络气郁滞,肾脏开阖失司,精微外泄,水气不化,湿浊渐起,久郁生热成毒。

2.1.2 脏腑虚损,功能失司 生理状态下,五脏各司其职,气血津液各寻其道,水谷精微得入,糟粕浊毒得出。形体不足,脏腑亏虚,则肺卫无抵御外邪之力,脾胃失升清降浊之功,肝无为疏泄之用,肾难司开阖之职。水湿痰瘀源源化生,已成之浊毒滞而不化,此为浊毒产生的根源,也是NS病程变化之关键。

2.1.3 饮食情志,病邪相关 如《格致余论·涩脉论》所说:“或因忧郁,或因厚味……气腾血沸,清化为浊。”[9]饮食失宜,情志失调皆可助邪化生。现代人多嗜食肥甘,肥者生湿生痰,甘者令人内热,湿热困阻脾气,聚集为患。随着社会发展,情志致病越发受到重视。《灵枢·百病始生》云“喜怒不节则伤藏”,情志刺激可致气机逆乱,进而气血紊乱,痰、湿、瘀、火丛生。临床上,曹教授多嘱患者清淡饮食,调畅情志,此为其缘由。

2.1.4 药毒蓄积,内外相合 激素及免疫抑制剂是治疗NS的常用药物,激素相当于中医辛燥甘温之品,免疫抑制剂亦有伐正之弊[10-11],此类药物势如“壮火”,大量使用必耗气灼阴[12]。虚火煎熬津液,炼液为痰,痰热相搏,酝酿日久,胶着难却。

2.2 浊毒是本病发生发展的重要因素

2.2.1 三焦不利,湿浊内蕴,诸症皆起 凡病从外感而发生或复燃者,皆因六淫邪气扰乱三焦气化,影响水液输布,多致水湿停滞,复聚在三焦脏腑。蕴于上焦则水之上源不得肃降,下源空乏,而见水肿和少尿;困阻中焦则脾胃化源失职,运化无力,精微不生而湿浊起;湿留下焦,肾失气化,清浊失泌,如此可见水肿、低蛋白血症和高脂血症;湿浊阻滞气机,气滞血涩,血停成瘀,机体呈现高凝状态。三焦之间分而不离,一部病变,可累及他部,而多症并见。

2.2.2 湿渐化热,浊积化毒,病势缠绵 湿浊稽留,化热成毒,加之激素等大热之品的应用加速了湿浊化热的进程。薛雪云:“湿多热少,则蒙上流下……湿热俱多,则上闭下壅,而三焦俱困矣。”[8]221湿热为病,易弥漫三焦,与外邪相合,常出现上呼吸道感染、尿路感染等并发症[13]。湿热搏结,难解难分,湿气郁遏,热邪难出则愈炽;热邪蒸腾,湿浊弥漫故愈横,湿热留恋不去,久滞为毒,胶着难去,正气渐伤。

2.2.3 毒损肾络,脏腑虚衰,病重难消 叶天士[14]认为,病邪“初为气结在经,久则血伤入络”。肾络是肾脏气血运行的通道,基于其迂曲细密的特性,曹教授[15]指出,肾络易滞易瘀,慢性肾病的病程演变与肾络关系紧密。随着疾病进展,浊毒逐渐痹阻肾络,化生瘀血,凝瘀日踞,形成癥瘕,损伤肾体,而成顽疾;浊毒游溢周身络脉,散布各个脏腑,至此病情复杂难愈。

3 立足浊毒,防治结合

浊毒在体内的产生和致病是循序渐进的。曹教授认为,NS早期以邪实为主,当防微杜渐,阻断湿邪内蕴及湿向浊的转化,临证立法三焦,重在调畅三焦气机,驱逐邪气,使脏腑得安;随着病程进展,湿浊弥漫,浊毒内阻,正虚络瘀,则当注重通络养脏,补虚、活血、祛风除湿等诸法兼施,截断邪成之势,除却已成之邪。

3.1 治从三焦,因势利导

3.1.1 上焦宜清宜宣,清上安下,透浊解毒 疾病初期和急性期,曹教授认为首当祛邪外出,一防其循经传变;二恐外邪不去,引动内风变生他证[16]。喻昌曰“上焦如雾,升而逐之,兼以解毒”[17],此时病邪较为轻浅,用药以疏风宣肺、清利上焦、透解表邪为要,意在尽快恢复肺气的宣发与肃降,遏制水湿在体内的凝聚,切断风湿、风热等入里传变之势。吴鞠通言“肺药取轻清”[18]19,曹教授常用荆芥、防风、淡豆豉、苏叶、桔梗等轻扬之品鼓舞清阳,迫邪外出,宣散内郁之水湿。曹教授经多年临证发现,风邪挟湿热袭表在慢性肾炎患者中较为多见[16],且激素应用早期,患者常有口干、咽痛、便干等阳亢表现,故多选用金银花、连翘、牛蒡子、黄芩等清热解毒之品透达热毒。伴见血尿者,多伍丹皮、侧柏叶、茅根等凉血祛瘀之品防热伤血络;肿势明显者,佐桑白皮、防己等宣上清下、泻肺行水。

3.1.2 中焦宜燥宜运,辛开苦降,寒热平调 上焦湿邪不解,渐传中焦,加之饮食情志、药毒等因素的影响,可致痰浊僭踞,湿热互结于中焦,患者多出现脘腹满闷、口干口苦、大便不爽、四肢困重等症状。脾胃的体用相反相成,病在中焦者当重在纠偏调衡,以化浊邪[19]。辛者能行能散,苦者能降能燥,两者相伍,集升降为一体,熔寒热于一炉,畅达气机,燮理阴阳,湿热并除[20]。曹教授常以藿香正气散、蒿芩清胆汤、半夏泻心汤等加减化裁使用,用二陈、枳壳、苍术、厚朴等辛散行气、苦温燥湿;以藿香、佩兰、苏叶等辛香之品辟秽化浊,醒脾助湿运化,又能宣透上焦助湿气化;芩连、栀子、茵陈等苦寒之味以清泄郁热、降胃泄浊。如此苦辛寒热并用,脏腑调和,湿热浊毒尽去。

3.1.3 下焦宜渗宜利,分清泄浊,利湿有度 湿为阴邪,易袭阴位,易趋下焦。《湿热病篇》言:“湿热证……湿流下焦,宜滑石、猪苓、茯苓、泽泻、萆薢、通草等味。”[8]221湿浊留滞下焦时,曹教授也常选用上述药物彻其泉源。石菖蒲分清化浊,又能利窍,多与萆薢合用,取萆薢分清饮之意。湿邪困阻,气化不利,无明显热势时,酌添乌药、桂枝等温通阳气以助气化。伴见血尿,或有排尿不适等尿路感染表现者,以土茯苓、蛇舌草、萹蓄、瞿麦、红藤等利湿泄热,以生地榆、茜草、石韦等凉血祛瘀。湿热久羁,易灼伤津液,淡渗之品又有伤阴之虑,故用药不可一味渗利,凡兼见五心烦热等伤阴表现者,常用白芍、白茅根。张锡纯[21]490言白芍“性善滋阴,善利小便,为阴虚小便不利之主药”;白茅根“既善滋阴,又善利水,既善引水气下行,又善助肾阴上升”[21]528,此皆养阴利水之良药。除此之外,在清利下焦湿热的过程中,曹教授不忘少佐清热解毒之银花、连翘,二者又可轻宣上焦,通上达下,源清则流自洁。

3.2 通补并用,疏浚清源 脏气亏虚,脏腑功能失调是病起之根源。《温热论·外感温热篇》云“湿胜则阳微”[8]194,《温病条辨》曰“邪水旺一分,正水反亏一分”[18]325,湿浊久居戕伐正气,使阴阳俱伤,邪愈盛,正愈亏。浊毒盘踞,瘀阻肾络,络失荣养,凡出现腰痛乏力、水肿难消、肢体麻木等正虚络瘀的核心病症时,曹教授多通补并施、邪正兼顾[15],补气固卫多用黄芪、党参,养血活血多用当归、白芍,滋阴多用麦冬、旱莲草、黄精之类,温阳多用仙灵脾、肉苁蓉之属,以此鼓动气血,填补络道,寓通于补。脾虚者加白术、山药、薏苡仁调养中州,以遏湿源;肾虚腰痛、关节疼痛者用杜仲、寄生、牛膝旺肝肾之气,逐风湿浸淫;阴虚火旺者,加知柏以制龙雷。

湿浊瘀毒深伏络脉,此非一般清利之药可奏效,轻者多选用草木之品辛润通络,常用药物有桃仁、丹参、川芎、郁金等;引动内风者,伍钩藤、青风藤、络石藤、鸡血藤等藤类药驱风通络;重者则选用水蛭、蝉蜕、僵蚕等虫类药消癥通络、祛风散结,对改善机体水肿及高凝状态效果显著[22-23]。

4 验案举隅

张某,男,31岁,2019年11月6日主因“双下肢水肿半年余”就诊。2019年肾活检示:膜性肾病Ⅱ期。查尿常规示:尿蛋白(+++),尿潜血(-),24 h尿蛋白定量4.17 g(尿量:2.5 L),血白蛋白32.6 g·L-1、胆固醇5.56 mmol·L-1、甘油三酯3.79 mmol·L-1。 肾功能未见异常。患者否认其他慢性病史及过敏史,发病至今未应用激素治疗。症见:双下肢水肿,乏力气短,纳少,胃脘痞闷,寐安,尿泡沫多,大便不爽,日一行。舌红,苔白腻,脉弦细。中医诊断为水肿,辨证属脾肾亏虚、湿浊内蕴证,治以健脾祛湿、益肾化浊,予中药处方:黄芪30 g,党参15 g,萆薢15 g,石菖蒲10 g,石韦15 g,柴胡15 g,陈皮10 g,半夏15 g,青风藤15 g,防己15 g,猪苓15 g,牛膝15 g,白芍15 g,黄精30 g,砂仁6 g(后下),甘草6 g。 共14剂,水煎服,嘱患者清淡饮食,避免重体力劳动。

2019年11月20日二诊。患者水肿较前减轻,腰酸乏力,稍口干,腹胀,纳寐可,尿泡沫减少,大便调,舌淡红,苔白腻,脉沉细。24 h尿蛋白定量2.69 g(尿量:2.3 L)。患者症状好转,继守前法,加桑寄生30 g、当归15 g温肾养血、荣养肾络。患者服药后出现口干,而热象不显,考虑水湿去而津亏,故调整通利之品,前方去石菖蒲、猪苓、石韦、牛膝,加茯苓15 g、泽泻15 g,又以枳壳10 g易砂仁,增行气消滞之效。共14剂,服法及注意事项同前。

2019年12月14日三诊。患者受凉后出现咽痛,咽痒,咳黄白痰,无发热恶寒,纳寐可,尿畅,尿泡沫增多,大便偏干,舌红,苔白腻,脉浮数。24 h尿蛋白定量3.25 g(尿量:2.8 L)。此时患者外受风热,肺气不宣,当先治卒病,冀其渐缓,再酌后法,故治在上焦,少佐清利下焦之品,上下同治,宣通全身气机,除却外邪。方选银翘散合止嗽散加减,处方:金银花20 g,连翘10 g,牛蒡子10 g,桔梗10 g,桑白皮15 g,浙贝母15 g,辛夷10 g,荆芥10 g,前胡15 g,白前10 g,萆薢15 g,石菖蒲10 g,枳壳10 g,青风藤15 g,白花蛇舌草30 g,甘草6 g。再予汤药共14剂。

2019年12月28日四诊。诸症减轻,已无咳嗽咽痛等上呼吸道症状,仍有乏力怠倦,食后脘痞,四肢困重,泡沫尿,大便调,舌红,苔白腻,脉弦细。患者表邪已去,然热邪未尽、湿浊中阻之象仍较为显著,用药重在调理中焦,兼顾内热。处方以二诊方为基础,以益肾行血利水之牛膝15 g代白芍、黄精、桑寄生、萆薢,加燥湿化浊、芳香醒脾之苍术15 g、砂仁6 g,去疏利三焦之柴胡,使全方重在运化中焦。再添金银花20 g、僵蚕10 g清热解毒,入络搜剔余邪。继服14剂。

2020年1月15日五诊。 24 h尿蛋白定量1.82 g(尿量:2.3 L),患者自觉诸症明显好转,后患者定期就诊,处方多在上方基础上随证加减,随访至今病情渐趋平稳,24 h尿蛋白定量稳定在0.5 g左右。

按:患者就诊时发病已半年有余,结合患者症状,可知此时正气渐伤,脏腑失调,必有湿浊内蕴;患者尚无肾功能下降等器质性病变,且舌色稍红,可知湿邪有化热之势,但尚未成瘀伤络,故治当防患于未然,重培脾肾、扶正固本遏未成之水湿,疏利三焦除已成之湿浊。后患者外受风热,需急去其邪,固守邪入之关。四诊时外邪渐去,又当以治本为要,侧重恢复中焦枢机,同时不忘祛除余邪,疾病向愈。

5 结语

NS是肾内科常见的病症之一,可见于多种肾小球疾病。曹教授认为,该病的发生发展可导致浊毒蕴结于体内,而湿浊瘀毒的化生又会促使疾病的发生和进展。因此,临证时当注重整体,抓住症结所在,关注邪正盛衰的状况和病变的主要部位,恪守防治浊毒、邪正兼顾的治疗原则。治疗上立足三焦,以通为用,常用清宣上焦、斡旋中焦、渗利下焦、益气和血、益精荣络、化瘀通络等治法。浊毒未成时,应积极祛除外邪,调畅脏腑气机,澄毒成之源;浊毒已成时,重在排浊解毒,扶正通络,减轻脏腑损伤,以此审证用药,可见收功,值得吾辈学习。除此之外,饮食情志亦会对病情产生不可忽视的影响,临证时莫忘嘱托患者注意饮食起居,调畅心情,以协助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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