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5—1915山西乡绅生存方式研究
——基于《退想斋日记》

2022-11-24 12:19张怡菲
山西青年 2022年4期
关键词:科举制乡绅功名

张怡菲

郑州大学历史学院,河南 郑州 450001

《退想斋日记》是清末山西太原县举人刘大鹏所写。刘大鹏(1857—1942),字友凤,号卧虎山人、梦醒子,山西省太原县赤桥村人。他三十四岁(1890年)开始写日记,直到临终连续写了五十一年,现存日记四十一年。刘大鹏作为清末社会变革时期乡村士人代表,其社会生活被众多学者所关注。近三年,有学者就灾害、农业经济、民族国家、情感心态等方面对《退想斋日记》进行深入研究。[1]本文就刘大鹏科举前后生存方式的选择进行研究,或可看作是对这一领域的放大审视。

以往研究中有两个问题处于被忽略地位:其一是刘大鹏在废科举之前的生存方式如何解释?其二是废科举之后刘大鹏是否难以寻找到生存方式?围绕这两个问题,笔者尝试以山西乡绅刘大鹏《退想斋日记》为例,分析刘大鹏在废科举前后生存方式的选择变化,并探究影响山西乡绅生存方式的选择之因素,以期求教于方家。罗志田认为刘氏早年日记有意捏造的成分较多,中岁之后,直抒胸臆的成分增加,史学研究价值更高。[2]本文主要围绕废科举前后10年的日记内容而展开讨论。

一、社会背景分析

从地理环境来看,太原太谷二县城素就有经商传统,“土硚瘠,人民耕种外惟恃经商。”在他家乡太原县赤桥村,造纸业相当发达。在日记中就有这样的表述:“吾里人民,皆资造纸为生,每岁季秋,家家户户各修晒纸墙。”[3]1895年落榜后他去太谷县一富商家塾中任塾师。但是太谷县在作者眼中是“第一利薮,凡争利者多在此处盘踞,夙兴夜寐,运机谋、逞巧思”,也是“晋川第一富区也,大商大贾多荟萃于此间。”关晓红也认为“晋省经商之风行之久远,但清季商人与士子地位此升彼降也是不争的事实。”[4]

从家庭传统来看,刘家先祖是从瓦窑迁居来的工匠,刘大鹏父亲刘明生于19世纪20年代,刘明和很多山西人一样,选择离家经商,之后刘家一跃成为赤桥村殷实富庶人家。[5]刘明依靠殷实的家业将其子送入村塾接受教育。刘大鹏八岁(1865年)进入村塾学习,光绪二十年(1894年)中举人有会试资格,1895年,1898年,1903年连续参加三次会试均未中。1905年10月15日在他得知科举废除之后,只觉得“心若死灰,看得眼前一切,均属空虚,无一可以垂之永久。”从此失去科举的机会。

二、废科举前刘大鹏的生存方式变化

刘大鹏前半生醉心科举,但从日常生活反映出其生存方式多样。首先,从日记可以看出,刘大鹏是一个关心民生的传统儒生,处理官民关系是其主要的生存手段。1895年刘大鹏观察到随着战争扩大,分摊在百姓身上的赋税也在加重。“皆是阖邑百姓公摊,四路总约及各村庄乡又于此中渔利,百姓皆苦之,今又有此一差,尚未知花多少钱,尔子亦摊此费否?余曰:去岁腊月,余家摊一千余钱。众曰:子尚摊钱,吾等无论矣。”刘大鹏虽然没有在征税对象之内也摊款一千余钱,反映出刘大鹏乡绅地位认可不仅源于科举功名,也源于在收税方面特权通地方官对刘大鹏这类乡绅区别对待从而树立起乡绅在地方威信。

其次,刘大鹏对于经商态度也值得注意。刘大鹏对待商人没有像传统儒家教育所提倡的那样重农抑商,轻视商人,反而对商人生活状况多加关心。他认为“大小生意发财者甚少。即如吾里生意,今日开市不放几个炮,亦由未能多获利之故也。忆吾少年时……一切商贾莫不欢天喜地,可见生意之足以多获利矣。今之气象远逊于昔日,殊令人有怀古之心。”这与刘大鹏出身密切相关,据刘大鹏1884年记载,刘大鹏父亲经营着一家木店,店号“万义生”。刘大鹏从小耳濡目染,父亲言传身教促使刘大鹏始终保有对经商的热情和能力。另外,刘大鹏对商人的同情也证明刘大鹏丰厚的经济实力主要源于经商所得的利润,经济上丰裕是较高社会地位的保证。

最后,刘大鹏在读书之余也会从事一些农业生产活动,这也成为其生存方式之一。1895年他写道:“吾乡正在获麦之时,余尝登场收获,但被冰雹打伤,每亩不收三二斗麦。不然,每亩必获一石。”可见在废科举之前,儒生型乡绅不仅致力于科举考试,也从事商业和农业生产。

作为传统儒生型乡绅,刘大鹏对科举执着几乎没有受到外界干扰。“闻长班说:今科覆试举人,只是山东、山西、陕西、甘肃、河南得多,其余未者甚多。”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到刘大鹏的科举热情,他认为“……独山西省不少,则山西之有志于观光者亦多矣。”科举考试由原先看重学识能力到只重视字迹工整,科举制本身弊端开始显露,但在刘大鹏看来却是其能否登科之关键因素,他并没有因为科举考试不公平而另谋他路。“为学之士,写字为第一要紧事,其次则读诗文,及诗赋。”可以看出,刘大鹏虽然出身于商人家庭,但是家庭富裕的条件却使刘大鹏对科举更加痴迷。

三、废科举后刘大鹏的生存方式变化

科举制废除后,山西乡绅之间有显著差别,表现在功名高低极大影响了乡绅的生存方式。未考取功名的乡绅“既弃诗书而学商贾”“俱弃孔孟之学而从事洋夷之学”,未考取功名的乡绅积极寻求转型,一部分选择成为“商贾”,另一部分选择研习“洋夷之学”。何柄棣先生也认为,“自19世纪中叶之后,财富因素已经开始超越科举中第,成为决定更高社会地位的关键”。[6]功名较低的绅士则挣扎在失业边缘,“自变法以来,业经六七年,而老师宿儒皆坐困于家。”“屈生玉文,本邑老秀才,穷困无聊……近日教育科员令其本月二十二日到县考试,若不合格即不准设帐授徒,势必生路告绝。”“凡讲说孔孟者莫不群焉咻之,目为顽固,指为腐败,并訾以不达时务,为当时弃才。”刘大鹏光绪三十一年十月初七日(1905年11月3日)在其日记中记录道:“科考一停,同人之失馆者纷如,谋生无路,奈之何哉!”功名较低的乡绅面临着进退维谷的窘境,他们中的大部分人不能重操旧业,必须强制学习新知识以适应新形势。

以刘大鹏为代表的上层乡绅却有不错的生存方式。1915年刘大鹏在参加选举省议员会议时,记载有被推选其中一人自县里最老且最富有家庭。可以看出功名较高的乡绅凭借自身影响力在新政权中重新受到重视。刘大鹏写到自己“近年赋闲于家,不无窘困,现充调查会人员,稍得公费作为补助费,顷又充本县商会特别会董,则此身颇不闲矣……”因此,功名较高的乡绅的生存方式在废科举后没有受到显著影响。

以刘氏为例,首先,废科举后刘大鹏以政权代理人身份继续参与和维持乡村基本社会秩序。“今日同到县投票选举议长,业经选成,即邀请到会充当议长。”“上年业经公推予议长,予因被贼剪发,力辞其职,今又公推予议长,阖邑之人望予甚深,予则恐之焉、惴惴焉不胜其任,畏负邑人之望也。”乡人推举为议长后,他依然不改初心,“凡办一事莫不以桑梓之人民为念,寸衷所抱,欲将有害于民之事痛行革除。然处此新党狂獗之时,深恐所行之事不能达所抱之志也,亦惟竭一己之心力,勇往直前,能进一步则再求进一步而已。”

其次,刘大鹏反映出山西乡绅与商人社会角色之间的融合。民国成立之后,刘大鹏遂断绝科考心思,想要“另图生计,度此乱世”。他写道:“予困穷,厄于乡,无一求食之处,不得已而就煤窑之生涯。”1915年刘大鹏办理煤矿事务公所,“赴县成立煤矿事务公所,九峪窑户到城西街窑神庙者四十余人,公举正所长一人,副所长一人,办事员九人,凡十有一人,办理九峪煤窑事务。”此时,刘大鹏已经开始有条不紊经营煤炭生意了。

最后,废除科举制后,新一重身份恰好给乡绅管理乡村事务契机。刘大鹏为修葺晋祠庙宇付出多年心血“上年请予助办……事遂未成。今年正月初旬,予诣晋祠,目睹献殿大欹较前更甚……因备酒馔,邀集十数人,方才提倡重修。”李怀印也认为废科举之后,国家政权与乡村居民共同参与维持乡村基本社会秩序。[7]和刘大鹏感情甚笃的张资深也是典型一例。日记中写道:“张资深之粮店亏累外债甚多,除还浮存往凭贴数千吊外,尚歉借贷一千六百金、一千五百吊钱,请予调剂……”最后,通过刘大鹏充当调解员,张资深才可以只偿还债款六成。以刘大鹏为首的功名较高的乡绅生存方式的转变得益于政府对其的认可程度。沈艾娣也认为刘大鹏的声誉通过不断在商业和其他纠纷中充当中人而建立起来。

四、结论:影响乡绅生存方式的因素

之前学者通常认为无论绅士们是否图谋晋升或仅仅是保留原位,绅士都必须将很大部分时间耗费于读书应考。[8]但是笔者注意到晚清废科举之前,山西不同阶层的乡绅也会根据自身情况选择生存方式,而非只专注于科举入仕。废科举之后,依据功名将士子分为三个层次,无功名的乡绅、功名低的乡绅和功名高的乡绅,无功名的乡绅转变学习方向,功名低的乡绅被迫适应新政策的变化,功名高的乡绅在新政权占有重要职位。那么,功名何以影响乡绅的生存方式呢?

首先,功名影响乡绅在普通民众心中的社会地位。刘大鹏日记中记载“出门遇友,无一不有世道之忧,而号为维新者,举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旧制变更如此,其要天下之治,不日而望,诸君何必忧心殷殷乎?’”可见乡绅在“维新者”心中影响力确实有所下降,然而在普通民众心中科举制仍有很大影响力。“吾邑东南一带蒙馆全散数日,有文冰县人亦言其县之蒙馆亦闻风而散。则民心之不愿改为学堂,不愿学洋夷之学,于此概见矣。”科举制或许已经被废除,但是科举制影响下的生活方式却没有被轻易撼动。废科举前后刘大鹏心理虽然出现巨大转变,但是生活方式依旧如前,“张君九常视余病,午餐而去。”“张资深东翁每年年底必送礼物,十余年不辍,今年又仍送,待师可谓厚矣。”可见废科举之后刘大鹏在人们心中的社会地位依然很高。

其次,功名高低影响乡绅的教育水平高低。笔者认为乡绅教育水平高低与其为保护型还是盈利型经纪密切相关。刘大鹏在废科举之前受到良好儒学教育,有高尚道德情操和良好信誉形象。接受良好教育一方面使得像刘大鹏一样的乡绅在道德素养上不容易被腐化;另一方面良好教育也是获得功名的基础,功名是社会影响力的衡量标准之一,这就使得得到更好教育的乡绅有更大社会影响力。这种巨大影响力也推动教育水平更高的乡绅更容易转化为保护型经纪。

最后,功名也给予乡绅行使权力的合法性标志。废除科举制之后,新政治身份是新政权赋予乡绅的合法性标志,本质上说与科举赋予乡绅的“功名”有着类似性。因此,科举制废除之后,地位较高的乡绅“名誉”头衔已经失去效力,但是他们所掌握的社会资源和强大号召力依然得到新政权重视。所以功名较高的乡绅影响力不会随政权更迭而消失,与刘大鹏相比,那些通过捐官和名次较低的儒生不是“皆坐困于家”就是充当盈利型经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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