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居与消费的联结:扎尕那农林牧复合系统景观营造逻辑

2022-11-26 13:33李正元
关键词:民宿景观旅游

李正元

一、问题提出

甘肃迭部扎尕那农林牧复合系统是我国2013年认定的首批“中国重要农业文化遗产”,也是联合国粮农组织2017年认定的“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农业文化遗产保护是2002年联合国粮农组织发起的活动。我国从2005年开展中国重要农业文化遗产发掘和保护工作,至今在农业文化遗产认定、发掘和保护方面已经取得令人瞩目的成绩(孙庆忠,关瑶,2012;闵庆文,2015)。在此过程中,半农半牧农业生产系统以“农林牧复合系统”的名称成为农业文化遗产的一种类型。截至2019年,59项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名录中,中国、摩洛哥、葡萄牙各有一项以“农林牧复合系统”命名的农业文化遗产(闵庆文,2019a:125-127)。重要农业文化遗产名录的出现促使我们从新的角度认识传统的农牧交错带多彩的农业生态和农业文化景观(白艳莹,闵庆文,2014:43)。景观是农业物质文化遗产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载体。围绕农业文化遗产中景观的研究,学界表现出两种路径。第一种是从整体层面研究景观型农业文化遗产的类型和特征(王思明,李明,2015:235;闵庆文,2019b:8),关注农业文遗产景观的生态、文化、精神和美学价值,以更好地推进农业文化遗产的挖掘、保护和开发工作(闵庆文,2019b:8;杨波,2020)。第二种是对农业文化遗产地景观地理空间的总结,如学者将扎尕那农林牧复合系统整体空间结构总结为桃花源模式或天人合一模式(史利莎等,2011;韦妮妮,2019)。

农业文化遗产景观的两种研究路径都将景观视为外在于当地居民的客观实体,呈现景观在农业文化遗产保护和开发中的多重价值。农业文化遗产的活态性要求我们不仅要对景观本身进行研究,还要关注人类学所强调的人与景观的关系领域。人类学认为,经由不同主观性目光而展现出的多个面向的环境就是景观,并用“空间”概念强调地方景观与政治经济力量的关系,用“场所”概念捕捉当地人对环境的认知、体验和记忆(Hirsch & O’Hanlon,1995:8)。近年来,人类学试图用“挪用”“多相律”概念分析“空间”和“场所”之间交叉、重合和对立的关系,聚焦不同人或力量对同一景观的不同认识以及对景观生成的影响(河合洋尚,周星,2015:55-56)。赫兹菲尔德则以遗产地“社会时间”与“纪念碑时间”的错综复杂关系呈现不同群体景观理解的差异和一致性(潘天舒,2017:19)。在人类学影响下,遗产研究从技术转向文化实践,并在遗产旅游方面推动人类学和文化遗产领域研究的交叉(史密斯,张煜,2018)。如此一来,遗产景观的研究关注到遗产与社会和旅游的关系(Miles,2016:132),文化遗产景观也被视为能动性的展现形式,它对当地行动者和国际力量都会产生影响(哈里森,2021:153)。在这些研究的启发下,本文聚焦遗产地旅游消费影响下当地人景观营造实践中的联结逻辑。马克思和阿尔都塞都曾用“联结”一词分析不同经济或文化相结合的现象(麻国庆,张少春,2015:63-64),马克思主义经济人类学家用“联结”概念分析不同生产方式的结合(Barnaed,2006:54),霍尔用“联结”概念讨论国家和大众文化之间的权力争夺(魏俊雄,2020:230)。本文借用“联结”来分析栖居和消费两种不同逻辑结合的情形。“栖居”这个概念出自海德格尔(2018:157),人类学家英戈尔德用“栖居”概念认识生命在世界上存在的整体方式,人因栖居而建造景观(Ingold,2000:185)。“栖居”概念将景观视为生命意义聚集的世界(Ingold,2000:192)。然而,英戈尔德没有把“栖居”概念运用到消费社会景观营造的研究中。消费是“现代经济、社会条件下,人们为满足需求和需要,对终极产品的选择、购买、维护、修理或使用过程,该过程被赋予一定意义,并带来一定的满足、快乐、挫折或失望等体验”(王宁,2011:11)。在消费社会情景中,与日常生活消费有明显差异的旅游消费(王宁,2011:194)会对旅游目的地产生深刻的影响。扎尕那人在满足游客和自身生存需要的基础上形成消费逻辑,这种消费逻辑在旅游景观营造实践中得以体现。如此,我们只有从“联结”角度才能全面把握景观营造中人、地方社会和消费市场之间的关系。为此,本文分析扎尕那农林牧复合系统在旅游经营过程中景观营造实践的文化逻辑,从而呈现农牧交错带农业文化遗产与旅游消费的动态关联性,分析其在人类学景观研究中的价值。文中除标明引用的资料外,其他材料为2020年7—8月及2022年1月在扎尕那东哇村田野调查所得。

二、从半农半牧到遗产旅游

1925年,美国探险家、生物学家洛克在卓尼杨土司派遣的士兵保护下来到甘肃迭部。他当即被迭部壮丽的景色所吸引:“我平生未见过如此绮丽的景色。如果《创世纪》的作者看见迭部的美景,将会把亚当和夏娃的诞生地放在这里”(1)洛克致哈佛大学萨金特教授的信,1925年9月9日,迭部县旺藏寺发,现藏于哈佛大学阿诺德植物园。。迭部绮丽的风景与其所在的地理环境分不开。迭部位于青藏高原东缘,是青藏高原、黄土高原和四川盆地的接触地带,也是甘肃、青海和四川的交界地带。地理接触地带形塑出迭部独特的农牧交错风貌。我国农业地理区划中存在一条长长的农牧交错带。从内蒙古高原东南缘,经辽西、冀北、晋陕和宁夏东南部,进入甘青高原,总体上呈东北—西南走向,这部分被称为北方农牧交错带,在甘青交界处转而呈南—北走向,经川西北,进入青藏高原东南缘的部分被称为南方农牧交错带(韩建国等,2004:8)。农牧交错带是地理、生态、文化和产业等不同自然和人文系统复杂交错、协调和融合的地方(韩建国等,2004:37)。迭部恰好位于北方农牧交错带和南方农牧交错带的交汇地带,位于考古学所说的半月形文化地带以及西北民族走廊与藏彝走廊的交汇地带(童恩正,1986:17;费孝通,2019:188)。因此,迭部不仅有草原、河谷、高山、溪流、森林和雪山等多种地形地貌,还有丰富的农业物种和野生动植物。此外,从古至今,迭部是古羌人、吐谷浑、汉族、蒙古族、藏族、回族等多民族共生的地方。秦岭与青藏高原在这里相接,高原气候与东南季风气候在这里出没,高寒草原植被与温带森林植被在这里相遇,草原与高山密林相连,各民族共生交融是迭部农牧交错带的自然和文化特色。

扎尕那行政村位于甘肃省甘南藏族自治州西北部益哇沟,行政建制属于益哇乡。益哇沟北与甘肃卓尼县、西与四川若尔盖县交界,东与迭部电尕镇相接,卓尼县高山草场和若尔盖草原包围着扎尕那;益哇沟的东面和南面靠近适应农耕的白龙江河滩台地。扎尕那行政村包括东哇、业日、达日和代巴四个自然村。2021年,扎尕那村有219户、1 617人。东哇村是扎尕那最早形成且人口最多的一个自然村,共102户、784人(2)该数据为2022年1月调研时从扎尕那村委会获得。。扎尕那平均每户约有7人,兄弟之间很少分家,家庭成员生活在同一座房子中,由家长组织协调家中的农业生产。扎尕那农业生产系统既不是纯粹的精耕农业区,也不是纯粹的游牧区,而是当地居民在海拔2 000米以上的高寒地带因地制宜形成的农林牧复合生产系统。扎尕那村的农田就在村庄周围,农田外围是森林,草场则在附近的卓尼、岷县等地。当地居民沿海拔从低到高形成了河滩耕种、浅山林地采集打猎和高山草场放牧的垂直立体经济类型。这种经济类型形成农牧复合、林牧复合和农林复合等多种复合生态—技术—文化体系。这种复合体系中孕育着牦牛、犏牛、黄牛、马、羊、蕨麻猪,以及青稞、蚕豆、小麦、土豆等农牧物品,也生长着梅花鹿、雪豹、盘羊、红豆杉、秦岭冷杉、羊肚菌、冬虫夏草、松口蘑等珍贵动植物。以往学界从游牧的角度将扎尕那经济生产系统称为半农半牧。但是,这种半农半牧的生产不同于学界所说的农牧分立的季节性放牧(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研究所农村环境与社会研究中心,2015:3),也不同于区域内部实行的农牧分营(贺卫光,2001)和农牧民族之间生产分工形成的“蕃租”(冉光荣,1989)。扎尕那的半农半牧生产是一种基于复合家庭内部分工形成的农林牧结合的经济文化系统,目前扎尕那每户人均7人的数据仍能体现这种复合家庭对当地农业文化系统的影响。

扎尕那这种基于复合家庭分工的农林牧复合系统的形成不仅与当地自然环境有关,还与当地历史有关。扎尕那农林牧复合系统是一个古老的历史遗产,它是迭部各民族在历史上互动发展的产物。农林牧复合系统离不开唐代吐蕃人的垦荒种植和游牧文化传统,也离不开汉族的农耕文化传统,更离不开吐谷浑的积极经营。最终,农林牧复合系统在明清时期完整形成,并延续至今(刘某承等,2017:21,22)。

当地藏语方言称扎尕那为“石匣子”。从迭部县城到扎尕那,有28公里的路程。我们沿着248国道,穿过益哇乡的高知村、纳加村,就进入扎尕那村的范围。进入扎尕那村之前,马路的右边有一块突出的峭壁,这里就是扎尕那村的“下石门”。这个石门很窄,只能容人和牲畜通过,现在石门已不存在。从下石门沿着248国道,依次路过东哇村、业日村、达日村和代巴村。从代巴自然村朝卓尼方向走,会路过扎尕那的“上石门”。两个石门形成一种天然的壶天空间,这也是“石匣子”一名的由来。扎尕那人通过石门与外界联系。新中国成立以后,扎尕那成为迭部通向卓尼的通道,加强了扎尕那与外界的联系。21世纪初,随着零散游客的进入,扎尕那的自然景色和文化逐渐为外人所知。在游客逐渐增多的情况下,东哇村于2006年盖起扎尕那的第一家民宿。随着扎尕那农林牧复合系统成为国家和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当地政府和村落依托重要农业文化遗产和生态资源开始系统规划乡村旅游。2017年,迭部县在扎尕那大景区民宿经营、旅游风景线设置、从业人员培训以及旅游卫生、停车场、电网等方面出台建设性指导意见,使遗产旅游更加规范。目前,扎尕那已经成为国内外热门旅游地,农林牧复合系统中的农田、森林、草原、沟谷等农业自然资源,以及榻板房、水磨、神山、寺院、民俗等文化资源,成为当地旅游市场中的重要内容。旅游产业收入逐渐成为当地村民的主要经济收入来源。以扎尕那东哇村为例,2015年,东哇村农牧民创办了自己的旅游开发公司,负责村落旅游开发,现在公司更名为东哇村农民专业合作社。目前,东哇村村民主要靠景区观光车、商铺出租、游客骑马和民宿等项目获得经济收入。2021年,东哇村观光车门票一项收入就达到5 997 022元(3)2022年1月调查时从东哇村获得的账本数据。另外,我们调查时从扎尕那村党支部副书记口中了解到,2021年扎尕那人均收入已达15 000元。。在遗产旅游和相关政策的影响下,扎尕那居民的生活发生巨大变化,农林牧复合系统景观呈现出新面貌,体现了新的营造逻辑。

三、民居与民宿:房屋景观的筑造

2021年1月20日,在全村人三天的帮助下,东哇村桑吉(4)根据学科规范,文中的人名均为化名。家的房子立好了木头架子。按照当地习俗,大家晚上要在新立房子中庆祝。庆祝过程中,人群中有人唱了一首建房歌。歌词大意是:“柱子是金子做的,横梁是银子做的,来这里的人都是善良的人。”这是一首在新房架子落成后唱的藏族民间歌曲。老人们说:“这个歌在以前唱得更长,歌中赞美木匠的手艺,‘没有木匠,神山都变成石山了’。”此外,歌词中会说明建房所需木头从森林运送到村寨的过程,也会赞美来参加庆祝的客人,说大家都是一家人。显然,歌词以建房为核心,将人与人以及人与森林的关系都表达出来。

桑吉家的新房共二层,每层五间,第一层用来住人,第二层用来开民宿。这个安排呈现两个相互结合的空间,一部分是一家人生活的空间,即民居,另一部分则为游客居住的空间,即民宿。在传统的半农半牧生产方式中,兄弟之间基本不分家,大家一起居住在榻板房内。当地传统的家庭形态不是我们通常理解的父母子组成的核心家庭形态,而是在一栋房子内共同生活的家屋形态(5)“家屋”由列维-斯特劳斯(2008:134-157)提出。李锦(2017)对农牧交错地区家屋类型和特征进行了阐述。。扎尕那村民把长期共同居住在同一榻板房内的人叫家人,包括在世的父母,没有分家的兄弟及其妻儿,以及招婿上门的姐妹及其儿女。现在,虽然家屋模式有所松动,但依然没有影响到房屋的修建和经营。榻板房建筑除考虑水源、阳光、耕地、草场外(杨文才,2015:25),还需考虑家庭的实际情况,符合当地社会规范。榻板房是以木头为主,土、木和石头结合的建筑。木头、石头和土都是就地取材。榻板房的主体架构和房屋内的内墙都用木头,木头来自村落附近的森林之中。整座民居由正房和廊房组成,房间功能主要考虑一家人起居、圈牲口、存放农田中收获的粮食、放置农业用具和杂物。正房是当地民居最为讲究的一个房间,当我们走进东哇村民居的正房时,全木结构的框架、精美装饰工艺、丰富的色彩、整体的摆设和广阔的空间都会让我们感叹。正房内有土炕、神灵、中柱、天窗、大铜锅,是用于日常起居、会客、举办仪式的空间。正房以中柱为界,性别空间、圣俗空间有严格的区分。中柱有神圣的象征含义,是正房内可“通天”的位置(王含章,2018a)。正房顶部为人字形木椽屋顶,木椽屋顶上顺斜坡再盖25厘米左右宽、1.5米左右长的松木榻板,上排压下排,交接处横放半圆形细长条木杆,然后用石块压住(杨文才,2015:24)。显然,民居建筑是扎尕那村民开展生活之地,圈养牲畜之地,进行社会交往的场所,更是其与神灵沟通的空间。房屋是人与天空、自然、神灵交汇栖居的整体世界。

在遗产旅游的影响下,村民的房屋建筑逐渐发生变化。榻板房不仅是一家人生活的居所,也是接待游客的空间。桑吉家的房屋建筑将民居和民宿在空间上结合为一个整体,扎西家的房屋建筑也是如此。扎西家现有7个人,他和妻子、父母以及三个子女生活在一起。扎西家的民宿跟桑吉家一样在二楼,共有八间,每间房中有两张床。二楼民宿有公共的洗漱间和洗澡间。连接二楼民宿和一楼民居的是一个钢架楼梯。此外,扎西在二楼靠近路边开了个门。这样,游客既可以从路上直接进入住宿的房间,也可以通过钢架楼梯进入他的院子。扎西家一楼为正房,正房里面带一个小房间。正房旁边建了两个厢房,他父母住在一个厢房内,另一个厢房用来堆放农具和粮食。正房对面则码放着用来生火的木柴,木柴打理得整整齐齐,象征主人的勤劳和家中的财富。扎西家房屋景观整体上融为一体,只在整体空间内部划分出民居和民宿。民居与民宿的关系显示家庭栖居生活与游客消费的关系。

除这种在整体空间划分民宿和民居的建筑景观外,东哇村还存在民居与民宿在建筑空间上分离的模式。空间分离式的房屋一般为村里民宿房间超过10间的家庭建筑。扎尕那才让、阿多、丁久家就是这种类型。这种民宿的名字一般以酒店命名,建筑空间上民居和民宿临近。丁久家是扎尕那村最早建民宿的家庭,丁久的父亲老让2006年从香港澳门旅游回来后开始动手将自己家二楼改建成民宿,他在香港澳门旅游时发现当地农民依靠旅游富裕起来,这深深地触动他的内心。回来后,他不顾妻子的不解,村民的冷嘲热讽,请木匠改建家中的房子。后来,老让年纪大了,就将民宿交给儿子丁久。到现在,丁久家有38间民宿。民居附近的一栋三层楼的建筑就是他家的民宿酒店,第三层全为木头制造,下面两层则是木头和水泥墙混合而成。这栋民宿跟丁久家民居仅隔一条马路。不过,丁久家民居正房的西边厢房已经被改造成商店和餐厅,东边厢房被改建成大小房间嵌套的民宿。丁久还打算将正房上面一层改建成民宿。丁久家东边厢房是一间传统与现代相结合的民宿。木制建筑、房屋空间布局、房间内的八宝图雕刻、摆放的唐卡都透露出当地文化气息。一次性床单被套、独立的卫生间、淋浴设备、地暖和沙发则让人感受到现代的氛围。传统文化和现代设备的结合是这种空间分离模式的一个特色。阿多家的民宿房间里摆放着村里以前使用的柜子,木头做的衣架以及以前用的餐具。扎尕那才让家的民宿中则绘有苯教大鹏鸟的图案。不管是阿多、才让家的民宿,还是丁久家的民宿,都是他们自己亲自设计得。他们在设计过程中吸收了游客的建议以及民宿最新流行的趋势。这种传统与现代风格的结合,打造出具有扎尕那农业文化特色的体验式民宿。

不管是空间结合还是空间分离的房屋景观,两者在文化展演和社会基础方面具有共性,体现了家庭生活和旅游消费的结合。民居和民宿同处天空之下和大地之上,且在旅游消费情景之中。因此,房屋建筑不仅是人与自然的中介,也是文化展演的表达。随着榻板房制作技艺成为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扎尕那当地房屋建筑都要求在房顶上铺上榻板。原来房顶上实用的彩钢板全部变成了整齐划一的榻板。这既是对非遗的保护,也是古朴原生态的展演,以助力旅游消费。家庭是房屋景观营造和经营的组织基础。每年7月到8月中旬为扎尕那旅游高峰期。此时,扎尕那村民全家出动,放暑假归来的儿女们也参与到民宿经营中。扎西家的情况就是个很好的例子。扎西在景区卖门票,对接网上订单;其妻在景区为骑马的游客牵马,准备民宿游客食物;大儿子在景点入口引游客到家中的民宿;上初中的女儿在家为游客办理住宿;小儿子为游客准备由青稞面做成的特色早餐,家中每个人都在民宿和旅游经营中贡献力量。阿多上门到妻子家,他妻子的大家庭有在外当干部和上大学的人。他在民宿中摆放传统农业生产生活用具就吸收了亲属和游客的建议。阿多在民宿餐厅中为游客准备青稞酒,一些游客回家后还让阿多给他们邮寄青稞酒。才让家的民宿是其在合作市上大学的哥哥请朋友设计而成。2022年1月,我们住在丁久家,他把当小学老师的女儿卓玛叫回来帮忙为我们准备餐食。目前,卓玛负责与网络平台的对接事务。丁久弟弟跟他没有分家,他弟弟平时在牧区放牧,旅游期间则带领自家民宿的客人到牧区骑马游玩。才让和母亲一块将自家民宿中的游客带到家中做糌粑,喝青稞酒、吃蕨麻猪肉、欣赏传统农牧生产生活用品。可见,房屋景观建造和经营都离不开村民家庭的分工协助。民居是家庭开展生活的空间,民宿则由家庭来经营。家庭是民居和民宿得以联结的社会基础。由此可见,民居和民宿空间的分合模式跟当地家庭经营联系在一起。民居和民宿的共存不仅联结着家庭和旅游,而且是当地人将栖居和消费紧密结合的体现。民宿与民居在空间上的结合和邻近使游客近距离感受到扎尕那家庭的生活气息,增加了游客对遗产旅游地的好感。此外,游客希望在民宿中尝到当地的特色饮食,这反而让当地人更加重视农林牧复合系统食物的价值,有利于农业文化遗产的活态传承。

四、转经与展演:民族文化宫的营建

2022年1月19日傍晚,经过四个多小时车程,我们到达东哇村。放下行李,我们就去村口转。我们穿过东哇村背后从裸岩中流出、冬季不结冰的小溪,到达一座尚未竣工的建筑旁。我们看到村民围着已经建好的转经筒在转经。入乡随俗,我们立即也跟着转经。转经过程中,在我们后面转经的中年男子一边转经,一边口念经文。

这栋尚未竣工的建筑就是东哇村正在兴建的村落民族文化宫。民族文化宫建在溪流旁,溪流上从北到南架设着观赏大于实用的水磨。从这里远望,村中的寺庙似乎与山峰和天空相连。民族文化宫主体建筑为一栋三层楼的建筑,主体建筑后面是一个大房间。这个房间分为两个部分,一个部分是为游客做饭的厨房,另一部分计划用于为村中60岁以上老人在旅游旺季提供免费午饭。主体建筑一楼沿坡而建,这里设计为扎尕那民族风情演艺中心。演艺中心在旅游旺季主要为游客表演扎尕那乃至迭部地区歌舞节目。二楼地面高度刚好跟后面的厨房相连。这里设计为两个部分,一部分为扎尕那吉祥圣缘藏宴厅,是游客用餐休息的地方。另一部分则是神灵居住空间,与餐厅隔开。之所以有神圣空间,因为此地原为村中小庙所在地。正是如此,二楼墙壁外已经安装好一圈转经筒。三楼是图书阅览室,主要展示跟扎尕那相关的出版物以及旅游相关的著作,村里还计划在此展示扎尕那半农半牧文化物品和活动场景,这是对当地农业文化的记忆和消费。主体建筑前面有一个大广场,广场南面墙上有个电子屏,电子屏上计划书写“东哇村文化广场”。广场上有两个篮球架,傍晚的时候,村里的小伙们在这里打篮球。广场中间有个电子点火点,这是为集体跳锅庄而设。游客可在这里欣赏锅庄舞,也可加入锅庄舞队亲自体验。

民族文化宫利用东哇村集体获得的旅游收入建设而成。负责扎尕那村民族文化宫建造具体工程的东哇村会计班代指出,建造民族文化宫的目标是增加村集体的旅游收入。为营造这个景观,东哇村2019—2021年的旅游收入没有给村民分红,村民跟我们聊到文化宫时都在强调这点。不管能否增加收入,村民都会把民族文化宫和旅游联系在一起。此外,我们还要看到景观中更加复杂的社会和文化意义。村落文化宫明显是一个融合传统和现代文化的景观,这个景观形态将汉族文化和藏族文化融合在一个空间内,将经济效益和文化展示结合在一起。负责营造这个景观的组织是东哇村集体农民专业合作社,这是东哇村每家每户以土地入股的方式成立的一个民间组织,法人代表是东哇自然村村主任。这个组织中的管理机构由23人构成,这23人由东哇村6个社会组织措哇(6)措哇是甘南农牧地区广泛存在的一种社会组织,有些地方也叫沙尼。但是,措哇和沙尼在不同村落的形态和结构有所不同。可参见赵利生等,2009;王含章,2018b。内部选举产生。根据措哇人数的多少,每个措哇选出来的负责人数也不同。措哇是白龙江流域藏族村寨建立在地缘和血缘基础之上的社会组织,类似但不等同于汉族的宗族。东哇村农民专业合作社是一个在村委会领导下,基于传统社会结构和旅游发展而形成的村级合作社。因此,这个组织负责的景观营造不仅有旅游市场的考虑,也是当地文化价值和生活记忆的体现。这也可从老人免费餐厅中看出来,老人免费餐厅的设置由23人中的扎西提出。1986年出生的扎西家有两个老人和三个子女。旅游旺季,三个子女都在帮忙打理民宿,家中老人吃饭问题便凸显出来。设置老人免费餐厅的初衷是,在旅游旺季家里的青壮年都忙于旅游经营和接待,到中午的时候,家里的青壮年都忙得没有时间吃饭,更不要说回家给老人做饭。这个建议得到大家的认可,因为村里曾发生老人一人在家做饭引发火灾的情况。此外,这个提议符合东哇村敬老重老的传统习俗。可见,村落民族文化宫中老人免费餐厅空间的设置是当地敬老观念、火灾事件记忆和旅游开发过程中养老问题的实际体验相互激发而成。

作为村落民族文化宫整体景观的一部分,文化广场的设计不仅要考虑旅游旺季游客的文化体验和消费,也要考虑村民节日活动的需求。东哇村的旅游时段一般只在每年的五月一日到十月中旬,这段时间也是农林牧复合系统中农忙时间。每年十一月到来年三月是农林牧复合系统中的农闲时间。可见,旅游旺季和淡季大致对应农忙和农闲时间。村民在农忙和农闲时间都有相应的活动,如建房、婚嫁和节日。东哇村春节在农闲时期,春节时的集体活动在村落文化广场中举行。2022年春节,大年初一和正月十五的村落歌舞表演就在这里举行。春节表演是当地很重要的民俗活动,而文化广场是村民一起庆祝节日的地方,是感受节日氛围和情感体验的场所。因此,村落文化广场连通着旅游展演、民俗狂欢和农牧生活节律,使景观营造的栖居和消费逻辑得以联结。这个景观不仅有利于保护和传承农业文化遗产,还可以增加当地旅游收入。

转经筒是村落文化宫营造中的重点,是村落文化宫景观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外观中非常显眼的部分。转经筒围绕村落文化宫,免费餐厅的老人是转经成员,转经筒的空间位置要远比世俗的村落文化广场高。转经筒是全体村民整年重复使用频率最高的村落文化宫设施。转经不仅涉及个体宗教心理体验,也是个体修行、感知外部环境和进行社交的身体实践(张虎生,陈映捷,2013;穆静然,2019)。在早上、中午和晚上相对空闲的时间,我们会看到村民自发地转经。老人们更是把转经作为修行和感知生命意义的场所。2022年1月20日在我们身后转经的人是班代,近两年,他将自己大部分精力、心血都投入到落文化宫建造,亲自到迭部县城购买大大小小的转经筒。他每天都很忙,有时顾不上吃饭。我们多次想访谈他,未果。最后一次,我们到他家的时候,他刚从县城为集体办完事回来。一脸疲惫的他还是热情接待了我们。刚聊了一会,安装大经筒的四川汉族师傅问他要零件。他跟师傅沟通好后,就站在那里看着师傅们赶工。站了一会,他就自然地跟着其他村民一起转经。然而,在这种身体化的转经实践中,扎尕那村落文化宫转经场所的修建意味着当地转经习俗隐藏了一种为消费而展演的维度。购买转经筒所消耗的上万元资金来自游客的旅游消费,村民转经日常则为旅游添加了色彩,这都体现了转经筒修建的消费逻辑。

显然,村落文化宫营建组织、文化广场设计和转经筒的安装将半农半牧的生活记忆、敬老观念、集体狂欢、神灵世界和文化展演汇集起来,形成天、地、人和神统一的整体世界。村落文化宫不仅是村民栖居在世界中的一种方式,也是他们适应旅游消费的创造。在遗产旅游的情形下,旅游消费支撑着村民的景观营造。然而,营造村落文化宫的村落组织和村民积极地应对旅游消费的影响,努力地把消费置放在一种栖居逻辑下,避免消费过度压制个体和集体,寻求栖居和消费的平衡。

五、生活与风景:农林景观的营造

2022年1月,我们田野调查时住在“原生态吧”民宿中。从这往东,我们看到一片大草滩。冬天,雪花覆盖在草滩上别有一番风景。从这往西,我们则能看到一大片错落有致的农田,冬天的农田光秃秃的,远远可见几匹马在农田上悠闲地觅食。草滩和农田是扎尕那农林牧复合系统景观的重要部分,现在也是游客在扎尕那旅游必“打卡”的风景。

扎尕那村落被山峰、草滩、森林和农田包围,农田大部分分布在村落南边靠近溪流的平缓地。村落北边是山峰,山峰下面是寺院,寺院下面是村落,村落东西两面就是草滩、森林和农田。2020年8月20日下午,我在村落景区大门的栈道上步行。一边步行,一边欣赏两旁的风景。8月的扎尕那气候清爽宜人,明媚的阳光照射在碧绿开阔的草滩上。草滩上的老年女性游客摆起经典的照相造型,红色飘带搭配各种姿势。远处的树林中不时传来游客爽朗的笑声,一个小孩因为其父母在树林附近找到一个蘑菇而兴高采烈。这里是仙女滩。沿着仙女滩继续往上走一小时左右,我们来到一处山顶湖泊,此即仙女湖,仙女湖边挂着经幡。草滩、森林和湖泊形成一道独特的旅游风景,是游客消费体验和拍照之地。但是,游客每次需购买门票才能进入,不买门票就不能到这里进行即时消费和旅游体验。

仙女滩和仙女湖在游客心中的意向和当地人心中的意向虽有空间的交集,景观的认知和体验却不同。仙女滩和仙女湖是旅游开发打造后的风景,是为吸引游客而更换的名字,这两个名字并不符合当地的命名习惯。藏语中对应仙女的词应为“拉姆”,仙女湖在当地藏语方言中叫“措尔里卡”。仙女湖的水并不清澈,而是有些浑浊,其名跟水的清澈度有关。仙女滩在扎尕那的藏语方言中叫“仓诺”,是根据其地形命名的。可见,仙女滩和仙女湖在当地藏语方言中名称跟迭部藏族用地形地貌命名的传统相符(杨文才,2015:62)。地名是扎尕那人感受和认识自然的方式。

仙女滩因为西面山峰的遮挡,冬天阳光并不充足,但却是夏天浪山的好地方,是当地一代又一代人回忆浪山期间美好瞬间的景观场所。浪山是藏族一年一度跟家人或亲戚朋友聚餐和歌舞的活动。仙女滩上夏季会有从森林中流出的溪水,在平坦的草地上形成小小的湿地。仙女滩周围是较为茂密的林木,夏天会有各种蘑菇、野草莓和鸟类。扎尕那村民认为仙女滩夏天的风吹着特别舒服,在这里还可以看到太阳落入西边山峰的全景。这里是扎尕那农林牧复合系统中家畜和野生动植物共生互动之地。各物种在这里交缠和鸣,形成和谐的自然韵律。浪山活动是扎尕那村民参与到这种自然景观韵律之中的体现。每到夏天,一家人或亲戚朋友在这里扎帐篷、喝酒、吃肉、唱歌和嬉戏。因此,仙女滩的浪山有视觉的享受、味蕾的快意和听觉的惬意,是人唤醒生命记忆、聚集亲朋、呼应自然节律和凝望神林的场所。仙女滩附近的森林是村落的神林,村中的民约规定不能在这里砍树砍柴,现在这个规定仍然被遵行,这跟西方人把自然和社会割裂的“自然主义”(Descola,2013:54)不同,神林的存在是当地文化中生发出来的对自然的尊重和跟自然的相处之道。

然而,浪山时间正好跟扎尕那现在的旅游高峰时间重叠,为了不影响旅游,他们把自己在仙女滩浪山的时间提前了半个月。当游客来这里的时候,村民不是在这里浪山,而是在这里销售丝带、工艺品和从树林中摘来的蘑菇,此时的村民、滩地、森林和游客是一种现代产消景观。显然,草滩、森林的景观是两种不同的体验和认知,其既是当地人感受人与自然、人与神灵共居的世界,也是游客体验式消费的风景线。共居和消费彼此交织,村民为旅游而将自己在草滩林地景观中的活动做了调整,栖居和生意在不同的时间实现空间的重叠,重塑仙女滩和仙女湖的景观。

在扎尕那农林牧复合系统中,青稞是当地村民传统的主要农作物,后来才引入小麦、土豆、燕麦和圆根。扎尕那村人均耕地面积少,20世纪80年代,他们按照户和人口的方式分配耕地,每户总计约四亩地,有些家庭人均耕地不到一亩(7)2022年1月调研时从东哇村1982年土地账本中获得的数据。,这在作物产量低的高寒地区难以养活一家人。因而,每家必须通过放牧来支撑整个家庭的生活。在半农半牧时期,当地农田种植青稞是为了家庭的消费。村民出去放牧时随身携带农产品青稞粉和畜产品酥油混合而成的糌粑。为了让庄稼顺利生产出来,他们有固定的生产周期、技术知识和活动。村民每年农历三月左右开始播种,播种使用的肥料主要用牛粪、枯草和土壤混合而成。播种之前的犁耕,则主要采用二牛抬杠的方式。庄稼播种完后,牲畜就被赶到山上去了。然后,村里每家出一人组成看护庄稼的组织。待青稞等庄稼成熟后,这个组织统一决定村中哪片地方的庄稼开始收割。决定形成后,有庄稼成熟的家庭在规定的时间内割完。割完庄稼后,村民就把庄稼捆成小束放在晾架上,晾晒的庄稼也形成当地农业生产的独特景观,吸引游客参观。十月过后,村民把庄稼从晾架上拿下来脱粒、晒干,最终入仓。由此可见,农业生产不仅是村民维持生活、延续生命的重要方式,也是其感受自然更替和生命荣枯以及参与社会合作的路径。

农业生产不仅是一种栖居景观,也可以被改造为一种旅游景观。夏天农田中成片的、绿油油的庄稼是游客最爱拍照和体验的自然景观。为此,迭部县扎尕那大景区管理委员会出资沿着农田边缘修建长长的观光栈道。并且,政府让扎尕那村民沿着栈道在旁边的地里集中种植油菜花,从而将农田生产和旅游整合到景观营造之中。地方政府在东哇村西面靠近农田的马路边树立一个“甘肃迭部扎尕那农林牧复合系统”标识牌,上面简单介绍了农林牧复合系统的情况。这个牌子也成为当地旅游的一道景观,传播着农林牧复合系统的知识,使农作物生产景观与当地旅游景观营造联系在一起。

当地种植青稞有三种用途:一是为家庭消费;二是为来住宿的游客制作当地特色早餐;三是为马提供饲料。东哇村几乎每家都养马。马的饲料部分来自村民自家种植的青稞和饲草,而马粪是种植庄稼的肥料。村民养马主要为游客服务,为骑马的游客牵马所得的收入是家庭收入的重要构成部分。游客骑马的路线乃当地村民去卓尼县牧场放牧要经过的容纳沟,现在成为游客必“打卡”的旅游风景。在容纳沟的一线天处,我们了解到骑马的价格为:一线天到神王庙200元;一线天到小瀑布300元;一线天到光盖山500元(8)2022年1月调查时在容纳沟一线天处“扎尕那涅甘达哇神山公园景点示意图”中标注的价格。。旅游旺季的时候,一位妇女牵马走一个来回最短的路线是一个多小时路程,每次200元,一天可以走3个来回。这样,一人一天可以挣600元。旺季持续一个半月,如此,牵马收入可达2.7万元。因为每家都有马,所以不是每家每天都能到沟中牵马挣钱。东哇村所有家庭分为三组,每组轮流到容纳沟中为游客牵马。东哇村庄稼收割和旅游牵马在时间上有重叠。为此,村落协调东哇村收割庄稼和轮流牵马的时间,于是家庭可以错开收庄稼和牵马时间。实在不能错开或错开也没时间收割庄稼的家庭,会请村中妇女帮忙收割庄稼。雇请妇女收割庄稼每天只需支付130元,比牵马所获收入低。显然,放牧线路演变出旅游风景线,农牧组合因为旅游发生变化,农耕生产在旅游旺季呈现从属游客消费的趋势。旅游和农林景观形成密切的联系,营造出自然、农业和旅游相互结合的景观。

为了经营旅游,大部分家庭靠卖掉放牧的牲畜或借贷来获得建造民宿的启动金,才让、阿多、扎西、丁久家的民宿都有家中牛羊的功劳,放牧是推动当地旅游的重要力量。经营民宿需要卖掉自家的牲畜,这使得一些家庭拆解了农牧之间的复合。然而,游客对当地游牧生产生活的体验也使一些村民认识到放牧的重要性。除前面提到的丁久弟弟放牧时可以带游客欣赏草原风光外,才让家也在卖掉牲畜后再次买入80只羊,为的是可以在旅游期间带领自家游客到牧场上去游玩。这在农牧复合的基础上又增加了放牧和旅游的复合。

总之,在栖居和旅游消费双重影响下,扎尕那农林景观的营造不仅将人、神灵和自然汇集在一起,而且改变和重组了农林牧复合景观的面貌,形成农林景观与旅游线路的复合。

六、结论

在旅游经营中,扎尕那地区房屋建筑、村落民族文化宫以及农林景观的营造处处体现出栖居生活和旅游消费的影响。房屋建筑中家庭生活和旅游经营相互结合,村落文化宫的设计将文化生活、旅游消费及文化展演交织在一块,农林景观则使娱乐休闲、农田生产和旅游线路之间相互结合。对扎尕那人而言,扎尕那不是外人所理解的被旅游过度消费的世界,更不是一个让游客进行浪漫体验的古朴世界。扎尕那农林牧复合系统的景观营造呈现出人、自然和经济等多重因素杂合而成的整体世界。景观是他们感知、思考和理解整体世界的文化实践,人们在与自然、社会、神灵和旅游世界的互动中不断生成景观。栖居展现当地人运用景观处理自然、社会和神灵世界关系的生命行动逻辑,消费体现当地人在旅游影响下对自身社会发展处境思考后的生存行动逻辑。

栖居和消费逻辑的结合表达的是扎尕那人在规制与能动耦合、内外世界交织以及传统与现代叠加等多重联结中的实践经验。因此,扎尕那农林牧复合系统中的景观不是理想的桃花源模式,而是在生存和生命交响中形成的整体生活经验的呈现。这种生活经验体现了不同力量在景观中的交织,但它不是景观对地方和外来力量的影响,也不是因不同群体对特定景观的不同认知而产生的互动世界,而是旅游消费、政府与农业文化在景观营造实践中得以体现的杂合世界。在这个杂合世界中,扎尕那农林牧复合系统中农牧复合、农林复合被动又主动地调整为遗产与旅游的结合。在结合过程中,扎尕那农林牧复合系统既有被自然或人为地保存的部分,也有被自然或人为地消解和再造的部分。旅游既传承和消解部分家庭的农林牧复合形态,也创造出新的复合样式。这是当前扎尕那重要农业文化遗产和半农半牧地区遗产旅游的现实处境,是进一步推进农业文化遗产活态传承的落脚点。

景观营造实践中生命行动逻辑和生存行动逻辑的结合呈现出与不同生产方式联结不同的模式,也与纵向文化联结的模式不同。栖居与消费的联结属于地方内部文化和外来旅游消费影响下当地人行动逻辑的联结。这种联结不仅展现出农牧交错带景观营造实践中村民、地方社会和旅游市场之间的关系,而且拓展了我们对栖居概念和联结概念的运用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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