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爱的边界 重拾教育使命与初心
——评成长教育类纪录片《我不是笨小孩》

2022-12-03 01:38王黎燕张艳肖
声屏世界 2022年17期
关键词:阅读障碍纪实纪录片

□王黎燕 张艳肖

2021年年初《我不是笨小孩》在央视纪录片频道播出,这一次张同道教授及其创作团队将镜头聚焦于一个特殊群体——有阅读障碍的儿童。他之前的作品如《小人国》《成长的秘密》《零零后》等,关注的是城市学校教育体制中普通孩子的成长和蜕变,面向的是充满了教育焦虑的城市父母。这些作品触动了很多为人父母者,给他们带来前所未有的启发、思考和感动,作品本身也获得了诸如“中国的人生七年”这样的赞誉。两相对比,《我不是笨小孩》的镜头似乎聚集到了为数甚少的特殊群体上,受众群体似乎也会随之缩减,但实则不然,无论是从作品的主题表达、创作手法,还是对儿童纪录片表现形态的开拓上看,这部作品都堪称我国儿童教育题材纪录片中的佼佼者。

叙事策略:大众化的表层叙事与学者型的深层主题

团队用三年时间系统追踪拍摄了三个患阅读障碍的孩子:一个是聪明活泼、家有高知但上学后考试总是不及格的校校,一个是超级自律、不懈努力成绩却没有明显提升的群晓,还有一个是有个学霸姐姐、自己成绩却总是垫底的若汐。尽管三个孩子的家庭背景、成长环境各不相同,但阅读障碍让他们及其家庭拥有几乎完全一致的遭遇,即出生后一切正常,上小学后的种种疑惑和不解,求诊、确诊过程中的震惊与崩溃,再到调整心态,积极治疗和艰难改变。而团队正是通过这样三个类似的充满变化、冲突、矛盾和悬念的表层故事,借助阅读障碍这种疾患,嵌入自己对教育理念的理性思考和细腻解读。

在现实中,这三年对于这三个家庭可谓漫长又琐碎,痛苦又煎熬,如何用不到50分钟的时间容量展示,无疑是一大挑战。“有所怀疑—发现问题—面对问题—解决问题”是时间流转中自然发生的环节,即故事逻辑。如果严格遵循时序下的故事逻辑,作品的艺术魅力将大打折扣,能吸引到的受众数量很可能会随之缩减,就会仅局限于与阅读障碍直接相关的受众群体。为此,团队采用的策略是讲几个好故事而非讲几个典型病例,在巧妙压缩时间的同时布下了另一条调控作品内在视听节奏的情绪线,即叙述逻辑:平静并幸福—错愕和沮丧—慌乱和不甘—尝试与挫败—坚持与改变。“所有令人满意的故事都能带给人一种向前发展的感觉”,[1]正因为这条隐性线索的存在,为线性叙事提供了变化余地,采访、回忆性现场对话、家庭影像资料等都成为某种特定场景和情绪下自然而然的伴生物,在相对完整的线性记录中实现了对空间的穿越、对局部时间的切割和穿插,补足了事件背景,构成了无处不在的对比和剧变,从而外化记录对象的精神世界和情绪起伏。这种表象事件与内在情绪、时间变化与情感推动扭结并行的故事化叙事策略让阅读障碍跳出了小众话题,满足了大众审美,从而完成了颇具视听牵引力的表层叙事。

如果只停留在表层叙事上,这是三个原本正常、幸福的家庭因为孩子的阅读障碍在一夜之间愁容不展,进而倾尽全力不断寻求出路的故事。但该片并未停留于此,而是以精英化、学者型的独立思考赋予了作品更深刻和更宏大的主题。下一代的教育问题一直是张同道教授纪录片创作中的重要母题,观察、思考和正面回应社会上普遍存在的教育焦虑,还孩子一个真正的童年是其创作的初衷和使命。因此当其作品由普通孩子转向特殊儿童时,为了能够超越猎奇心态,特意设置了具有主观性的多维观察和表达视角,包括老师、家长、研究者以及患儿本人等,从个体、家庭、学校、社会等多个维度展示与探寻亲子关系、孩子成长的奥秘。通过引人入胜的故事让阅读障碍走入公众视野,为少数群体发声,只是作品初衷—其深层主题是希望透过这样一个特殊群体去观察教育体制中的家庭、学校和研究者如何面对孩子的“不完美”,关照并缓解亲子关系和学校教育中的体制性焦虑,引导家庭和社会理性接纳孩子的一切,包括疾病和不完美,并担当起相应的责任,为他们创造自由、和谐、优质的生长环境,这才是教育的使命和初心。这种颇具深度的思考和人文关怀将作品主题由直面、接纳和帮助孩子克服阅读障碍置换成直面、接纳和帮助孩子克服各种缺点、缺陷和不完美。该片就像当下“双减”政策导向下的一个隐喻,自始至终都在传达着这样的主题:教育没有也不该有统一标准,放下对所谓优秀的执念,给予孩子全身心的接纳和爱,才是他们未来远行和高飞的最初积淀。

正是这种知识分子气质,赋予了作品睿智的视角、悲悯的情怀和乐观的浪漫主义色彩,使之平静质朴、自然流畅,不渲染、不煽情,却给人带来温暖的希望和冷静的深思,做到了“深挖儿童现实世界与精神世界背后的本质,用教育塑造儿童的完整人格,以此启蒙中国成人的教育观”。[2]

创作手法:纪实手法与戏剧美学的平衡与融合

作品在一定程度上秉承了直接电影的美学思想,采用全程跟拍、追踪记录的纪实手法,冷静克制地记录下三个阅读障碍孩子及其家庭三年内的变化,尽量减少对生活本真状态、自然流程的介入和干扰,通过耐心等待、精准捕捉、及时抓拍和抢拍等纪实手法成就了一个又一个真实、细腻、精准的瞬间。

作为一部现实题材纪录片,该片以长镜头和同期声为特征的纪实手法是必不可少的,但拘囿于此必然造成叙事节奏拖沓,诗意与美感寡淡。因此,该片像《小人国》《零零后》一样,在确保故事真实的基础上努力戏剧化,突出戏剧冲突,如确诊前后的对比、患儿与他人关系的变化、阅读障碍与学业、自我认知之间的矛盾等都采用故事化创作手法加以表现,比如运用动画形态还原阅读障碍者头脑中的景象,准确严谨之外营造了生动直观的视觉风格。该片共三集,只是在第一集中运用了两段共约40秒的动画设计,体量虽小,但对形象化解释阅读障碍病症、还原阅读障碍患者头脑中的阅读状态却起到了四两拨千斤之效,让观众深切感受到这些孩子面对字符和阅读时的种种障碍和混乱,理解了这些孩子阅读时的痛苦和困惑,也更佩服这些孩子在这种艰难状态下的坚持和乐观。

在被动等待和捕捉中适时加入采访,以介入事态发展、激发事件冲突、加速事态进程,如采访家长以揭示人物内心世界、补足背景和细节,采访老师以展示孩子的在校表现以及老师对此的干预状况,采访相关研究者以解释病因、提供治疗方案,并借采访自然而然地交代背景、延展时空(借助照片、家庭录像等),在线性纪实的主线上实现蒙太奇式的戏剧化呈现。这些事件自然流程之外的采访,就像一棵大树主干上的分支,可穿越过往、深入内心,可抒发情感、表达观点,当然也在不断制造并化解着一连串的矛盾和悬念,外化并推进着事态的进展。

让创作者和摄像机成为参与叙事、推动情节的重要因素。该片在秉承纪实美学、真实记录事件的前提下,在拍摄过程和后期剪辑时并没有像直接电影那样刻意抹去“我在现场”的痕迹,相反,允许记录对象自发、自然地面向摄像机(拍摄者)交流,比如看向镜头,甚至与创作者直接沟通,以此打破万能的静默视角,人机互动、人机交流自然地散落在整个作品中。这种自然灵活的纪实手法在强烈的真实感下虚拟出一种与屏幕前观众自然地进行人际交流之感,从而产生代入感,在客观真实的基础上强化了观众的在场感。

在跟踪拍摄和同期声做主干的同时,该片中不时散落写意、抒情或具有象征意味的小片段,这些类似于小碎片的片段完全打破了纪实手法的限制,看似信手拈来却是有意为之。如各种具有戏剧化效应的视觉特效、场景化配乐、音响等都来者不拒,在第一集中校校踢足球的场景,短短28秒的慢镜头中,奋力追逐奔跑、摔倒的瞬间和迷茫的面部表情特写这些视觉语言,配合沉重的足球落地声、疲惫的喘息音效,再加上充满不安和困惑的配乐这些听觉符号,不仅调节着作品的视听节奏,缓解了观众的视听疲劳,也外化了一个孩子内心负重前行的艰难,达到渲染气氛、营造收视情境、打通观众与剧中人情感通道的写意效果。

娴熟、扎实的纪实手法让作品完成了记录现实的天职。这种真实感让故事具备了表达的力度和深度,使之可以“深入生活的土层与思想的矿藏”;而戏剧美学的融入平衡了单纯纪实带来的精英感、严肃感和视听上的乏味感,明显改善了视觉效果,强化了戏剧冲突,提升了作品的叙事能力。[3]因爱出发,探寻教育使命与初心这一严肃内核在戏剧化叙事策略的助力下,找到了吸引、打动观众的介质,实现了作品主题的有效传达。

形态开拓:对电视学术纪录片的借鉴和拓展

2006年《大国崛起》在美学形态上开创了我国新政论专题片时代,由此提出学术电视纪录片概念。[4]随后,2007年的《复兴之路》延续《大国崛起》风格,继续在历史的纵横捭阖中定位当下和未来的社会发展问题。此后,系统、严谨、深刻的学术性思维贯穿于众多纪录片的创作中,并走出单一的历史视角,与其他领域不断融合,对更具现实感的严肃话题进行视听化、学术化的关照和解读,出现了诸如经济题材类的《公司的力量》《品牌的力量》,医学题材类的《中医》《手术两百年》,科技题材类的《互联网时代》以及教育题材类的《教育能改变吗?》等优秀作品。这些学术纪录片最大的特点在于把学术研究转化为电视化的呈现,完成学术知识的普及,促进社会各界的沟通。[5]《我不是笨小孩》这部儿童教育题材纪录片并非严格或典型意义上的学术纪录片,但借鉴了其中的学术思维,打破了儿童纪录片与学术、科研之间的壁垒,从超越事件、现象的理性高度普及了阅读障碍这种曾经鲜为人知的疾患,为作品增加知识含量和理性色彩的同时,拓展了儿童类纪录片的表现形态。

该片以身患阅读障碍的三个孩子为中心,链接起家庭、学校、医生和研究人员四个维度的连锁反应。三个孩子来自不同的家庭、不同的学校,但因为共同的疾患、相似的痛苦和焦虑,最终汇集到同一个点上——北京师范大学心理学部的阅读障碍研究团队(如下图所示)。这个团队的形象以各种形态在恰当的时机、以恰当的频率穿插在作品中(第一集共出现三次,第二集和第三集都是四次),观众由此看到了研究阅读障碍的教授、老师和学生们教学、研讨、做治疗的各种场景,听到了来自心理学研究层面的专业分析和解读。高端的学术研究配合着戏剧化叙事逻辑的需要,在这里变得形象直观、亲切实用,鲜有耳闻的小众疾患变身为深入浅出的常识,与阅读障碍相关的心理学知识和理性力量通过纪录片的感性之美溢出故事表达本身自然地传递给受众。这里的学术场域成为一个隐喻,它既是患病儿童的聚集地,也隐匿着解决问题的“钥匙”。在这里,这些孩子既是患者,也是被研究对象;他们既承载痛苦,也看到希望。

该片并未像典型的学术纪录片那样,按照学术逻辑或者认知逻辑组织串联起大量历史资料和专家采访,全面系统地展示和分析被拍摄对象的来龙去脉和细枝末节,而是借鉴了其中的学术思维,把学术关照作为讲故事的一种手段加入其中,让原本担任该作品学术顾问的心理学教授和研究者们从幕后走到台前,成为推动故事发展的至关重要的显性因素,并以此增加作品的理性力量和解读深度。正是这种学术关照,让人们能够理性看待孩子的缺点与缺陷,在这个过程中逐渐重拾教育初心,重新肩负起教育使命,因此该片中少有父母对社会和他人的抱怨与隔膜,更体会不到怨气与怨恨,直接表现患儿与同龄人之间冲突的情节也几乎没有,更多的是在展示多方善意的求解、不懈的克服、专业的指引、理性的面对,自始至终冷静克制,引人深思又充满温情和希望。

从生活本身来看,患儿被孤立和嘲笑的境遇时有发生,但创作者在理性思维的指导下对素材进行了思路明晰的取舍选择,把重心放在了理性分析、积极解决上,传达面对下一代成长时各方应采取的更为理性、积极的教育观念,而不是表象化地展示患者及其家庭的艰难处境,以此博得观众的理解和同情。反观关注自闭症儿童的《云上的乐声》,其中有个让人扎心的片断,一个患者妈妈讲带孩子看病的经历,专家说这孩子不会说话是因为笨,但家里人反驳说“笨的人也会说话”,专家说“特别笨”,此时家长内心只剩崩溃。家长访谈时也不时出现这样的表达,“你会被人看不起”“你要好好学习,将来让别人刮目相看”等。医生与患儿之间、患儿与他人之间、患者家庭与社会之间的对抗关系,被直接展示并被强化。这的确是现实真实残酷的一面,但止步于此并以此吸引观众,激发观众的同情心,并非纪录片应有的理性表达和有效沟通,自然也无益于问题的解决。

结语

从2004年张以庆以幼儿世界折射成人状态和影响的《幼儿园》,到2017年以十年生命长度去呈现家庭、教育与孩子成长相互关系的《零零后》,再到融合了纪实手法、戏剧美学、学者情怀和学术思维,用独特的故事和超越“爱”的理性去引导教育风向的《我不是笨小孩》,我国儿童纪录片对新生代的成长和教育问题给予了越来越密集的关注、越来越多元的关照、越来越理性的关切,恰如一个孩子一般,由自发自然到自知自觉,正走在快速成长、不断成熟的道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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