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夷族》概说

2022-12-31 11:41李文斌
西部学刊 2022年23期
关键词:民族

李文斌

1936年夏至1937年初,适值“西南夷苗”代表高玉柱、喻杰才到南京“请愿”之际,以曲木藏尧、阿弼鲁德、岭光电等为首的西南夷族文化促进会①在南京主持印行了《新夷族》。该刊通过刊发上述诸人阐述、调查、研究“西南夷苗”这一特殊群体的文章、照片等,展现其以“我者”角度看待西南少数民族群体的历史、现状、地位等;通过刊发南京、上海等地社会名流和高官政要对“西南夷苗”的看法,展现“他者”眼中的“西南夷苗”及重视情况;还刊发记录当时高玉柱、喻杰才等人在南京的“请愿”以及在上海的社会活动情况及反响。就学术研究而言,《新夷族》可作为一份民族文献,在研究西南民族史乃至民国政治史等方面具有十分丰富的史料价值。

目前国内学者尽管对它有了一定的关注,但主要集中在以下三点:一是多引用该刊有关“请愿”活动的内容,早些年娄贵品、伊利贵等多聚焦在阐述“请愿”活动这一事实及意义上[1-3],近年来王乃荣、刘中等多以岭光电等人行迹为视角[4-5],探讨研究西南地区少数民族的政治承认诉求等问题;二是在文献编纂中简单提及该刊和某些文篇内容,如温春来、尔布什哈主编的《岭光电文集》[6],李小缘主编的《云南书目》[7]等;三是引用该刊有关西南民族史等方面的内容,用以论证其观点,关于这一方面的文章就比较多了,如张鑫昌在《彝族史研究的回顾与前瞻》[8]就较多引用了该刊有关明史探讨的内容。有鉴于此,笔者认为有必要对该刊作一系统研究,以期学界同人对其有更全面、直观的认识。

一、《新夷族》的基本情况

1936年7月10日,《新夷族》由西南夷族文化促进会创刊发行,同日发行第一期,1937年1月20日发行第二期,之后停办。之所以取名为《新夷族》,编者所写的发刊词中即有说明,其写道该期刊“在西南夷族史上,是破天荒的产物……完全是由于时代的硬逼紧迫,公道正义的催促邀请”[9],表明了该期刊是第一份有关西南夷族的专门刊物。同时又写道发行《新夷族》期刊的任务是“要求延续西南半生半死、奄奄欲绝的二千多万夷族同胞的生命,求其彻底解放,共谋整个民族之生存发展,与民族幸福之快快到临……改善其生活,促进其教化……”[9],之后又阐明西南夷族不是堕落民族,之所以落到当下窘境,是因为缺乏“热心服务群众之中心机关,来领导我们,督促我们”[9],所以“我们要牺牲奋斗,站在民族先头,负起时代使命……创造我们的新生命!”[9]表明取名为《新夷族》,是为了向社会解释其落后根源,同时表示觉醒了的西南夷族民众与过去西南地区愚昧的土司土官等是不同的。他们不但寄希望于国家和政府领导他们进步,而且开始主动去向国家和政府争取平等自由的权利,以实现西南夷族的“新生”。由此亦可知,《新夷族》的“新”也可看作动词,意含革新之意,如前所述,他们需要有“热心服务群众之中心机关,来领导我们,督促我们”[9],意指他们认同南京国民政府对西南地区包括各族群众在内的合法统治权,他们的革新理当由南京国民政府领导主持。

发刊词提出《新夷族》的十项宗旨是“唤醒民族意识、探讨民族问题、沟通民族文化、联络民族感情、宣传三民主义、阐扬政治教化、研究社会经济、指导夷人生活、增进夷民知识、提高夷民道德”[9],无不表明该期刊的民族性,即谋划、探求西南地区夷族群众的进步与发展。两期刊物分别刊载了总理遗像、总理遗嘱国事部分,同时在第二期中还刊印有夷、苗文的总理遗嘱,似在提醒大家不要忘了总理有关民族平等的期盼。在第一期喻杰才写的发刊献词中,提到当前危难时局下“西南夷族问题之必待解决……缺乏有系统之研究材料”[9],故发行《新夷族》的目的之一,是为了给解决西南夷族问题提供必要的材料。同时又写道“爰将拟呈请愿意见诸种文件,酌量付梓,借广宣传,以期待各界之同情援助,俾竟功成”[9]。从这可看出发行该期刊的主要目的是为了与“请愿”活动相配合,用以宣传西南夷族及为“请愿”活动造势,获取社会舆论同情,以实现“请愿”的目标。除此之外,编者在第二期的编辑后记中阐明发行《新夷族》的目的是为了让内地同胞了解“夷苗民族”②的落后情况,以及使“夷苗民族”同胞通过阅读该期刊而“使他们渐渐觉察时势的转变而自己醒悟”[10]。

任何事物的发生,都有其特殊诱因,《新夷族》的发行也不例外。《新夷族》第一期的《西南沿边土司夷苗民众代表请愿意见书》一文里写道,请愿事项第十条为“准许夷苗民族,推选若干代表,参加国民代表大会……”[9],从此可看出,获得“国大代表”资格当为《新夷族》发行及“请愿”活动开展的直接诱因之一。通过翻捡史料,笔者发现,南京国民政府于1931年先后公布的《国民会议代表选举法》《国民会议代表选举法施行法》以及《国民会议组织法》,均特别指出蒙古、西藏地区拥有定额代表资格[11]。1936年5月5日公布的《中华民国宪法草案》,其第二十七条指出“蒙古、西藏选出代表,其名额以法律定之”[12]543。第六十七条规定立法委员定额“蒙古、西藏各8人”[12]547。同年5月14日公布的《国民大会代表选举法》甚至把蒙古、西藏地区列为“特种选举”[13],规定了代表的具体分配。但综观数则法律条文,均无“西南夷苗”这一群体,似乎其被有意无意地忽略了。故此,“西南夷苗”群体为自身争取代表资格而发动“请愿”与印行《新夷族》就成自然之事了。

二、《新夷族》的主要内容

《新夷族》具有文献史料意义的主要有三种,分别是正文③、每期附录的图片及其文字说明,还有就是社会名流与高官政要的题字,其主要内容可划分为以下几种:

一是关于西南夷苗社会现象、人民生活、风俗习惯之调查与统计。主要文章有高玉柱的《夷苗民族概况》、编者转载的《云南土司一览表》《川南宁属土司一览表》等。二是关于叙述西南夷苗民族政治、军事、经济、教育、宗教等实况或研究探讨之文字。这些文章主要位于“论著”“转载”“特载”栏目,比如阿弼鲁德的《中华民族之复兴与西南夷》、张铁君的《国难期中夷苗民族的出路》、文超的《汉族同胞对复兴罗罗应有的态度》、王奋飞的《夷苗青年应有之认识》、岭光电的《西南夷族史》、曲木藏尧的《国难严重下之西南国防与夷族》、喻杰才的《夷苗民族的理论与事实》等。三是关于西南夷苗民族间流行的歌谣、经典、故事等之译述。第一期“译述”栏目及第二期的“文艺”栏目刊登的文章有斯补慕理④的《夷番汉的再生》《夷族中阶级名词与其特述》《锅庄舞》、北胜女史⑤的《几个夷族妇女》、曲木藏尧的《到何处去》、曲木倡民的《夷文(三民主义之解释)》等。四是关于西南夷苗名胜、古迹、时事等的文字、漫画、照片。该类文献主要刊载在期刊的正文前部,第一期刊载了有关西南夷苗的4张照片,第1张是西南夷族文化促进会第一届执行委员的照片,包括岭光电、安腾飞、曲木藏尧、曲木倡民、阿弼鲁德、王奋飞;第2张是岭邦正土司剿匪凯旋的留影;第3张是西南夷族文化促进会周年纪念留在南京的四执委的合影;第4张是夷兵的照片,其后还刊载了夷文和高玉柱翻译的讲述苗族苦难的苗歌。第二期刊载有关《新夷族》的各种题字及各种合影,照片有蒋介石夫人宋美龄与请愿代表高玉柱的合影、川南夷族青年、西康丹巴哲央丹增活佛暨王復元土司与王奋飞的合影等。五是有关西南夷族文化促进会的相关介绍。第一期的“特载”栏目有文章3篇,分别是该会的《宣言》《简章》和《工作计划纲要》(以下简称《纲要》)。从《简章》可以看出该会成员均为“夷族”,“本三民主义原则,以共谋改善夷族生活,促进夷族文化发展⑥为宗旨”[9],并在《纲要》中指出该会的四条会务工作,以及十二条相关事业的设施工作。需要特别指出,《宣言》《简章》文后均标有民国二十三年,而《纲要》却没有。笔者认为,该《纲要》应为《新夷族》期刊发行之际制定。六是“请愿”活动的相关文件。有关该活动的文章主要见于“特载”栏,第一期有《西南夷族沿边土司民众呈中央文》《西南夷族代表请愿意见书》,第二期有《西南夷苗民族代表来京请愿经过》《西南夷族代表第一次请愿补呈意见文(附内政部批)》《西南夷族代表第二次请愿意见文(附行政院批)》《本会呈行政院文(附批通令训令章程)》。需指出的是,“请愿”代表主要是高玉柱与喻杰才,其“请愿”事项以企求政府扶助夷苗发展为中心,并提出“准许夷苗民族,推选若干代表,参加国民代表大会……”[9]。七是其他涉及西南夷苗的有关文章⑦。在第一期有《周西成的新法令》《本里土司练兵御匪》等,第二期有《宁属夷民状况》《苗文》《修正待遇蒙藏学生章程》等。八是通讯类文书。其主要内容为西南夷族文化促进会重要委员对“西南夷苗”的前途,以及《新夷族》期刊发展的讨论,皆刊载于第一期“通讯”栏中。文章有阿弼鲁德的《与藏尧同志书》、曲木倡民的《与奋飞同志书》、王奋飞的《与京中同志书》、岭邦正的《与奋飞光电书》等。九是其他有关“西南夷苗”与民族相关问题,以及有关时局的记述文章。比如第二期在“时事述评”栏载有《西南问题和平解决》等,“转载”栏载有《民族主义的真义》《湘省夷苗经济建设计划》《教育部二十五年度推行蒙藏回苗教育计划》《蒙藏委员会告国内各民族同胞书》等。

三、《新夷族》的营运情况

《新夷族》是一份公开发行的刊物,要全面了解相关问题,其运营过程就不可忽视。限于资料,笔者试就经费问题、发文作者分析《新夷族》的营运情况。

《新夷族》作为西南夷族文化促进会主持发行的会刊,其经费定与该会相关。在第一期的《西南夷族文化促进会简章》中写道,该会经费“暂由本会各委员共同负责筹措”[9],可以说,该会诸委员的钱财支持应为《新夷族》期刊的经费来源之一。尽管如此,但西南夷族文化促进会成员如曲木藏尧、岭光电等人仅是普通政府工作人员,收入微薄,能补贴《新夷族》发行的资金估计十分有限。加之该刊所载内容类型过于小众,没有市井小民感兴趣的奇闻异事,且无官方背景。尽管没有直接数据表明《新夷族》最终的发行量,但只怕其也如民国时期大多数昙花一现的期刊一样,没有多少人订购。所以《新夷族》的运营一直颇为困难,也是可以想见的了。这在第一期的“通讯”栏诸位作者的交流以及《请愿意见书》和两期编辑后记中亦可见一斑。《新夷族》第一期定价每册国币一角,第二期定价每册国币二角,而第二期相对第一期却没多多少内容,也可看出经费当为重要束缚,故此该刊多篇文章提及希望政府能给《新夷族》以资金支持。国民政府为此作出回应,《西南夷族代表第一次请愿补呈意见文(附内政部批)》的内政部批文第二条中明确“至经费一项,俟成立后似可由中央斟酌情形,量予补助……”[10]《西南夷族代表第二次请愿意见文(附行政院批)》第四条为“请特予补助西南夷族文化促进会经费……当经行政院内政部先后核议,决予补助交由教育部统筹办理……”[10]在1936年的监察院公报中记载“每年划拨一百元,补助新夷族季刊经费,请转呈备案之外,经核尚无不合……应准照办……”[14]由此可见,国民政府下拨的经费补助虽不多,但也为《新夷族》经费的来源之二。通览娄贵品老师的《1937年西南夷苗民族请愿代表在沪活动述论——以〈申报〉为中心的考察》[1]与《1936~1937年西南夷苗代表在南京的请愿活动及其意义》[3],我们可以知道高玉柱、喻杰才的“请愿”活动在当时社会上引起了一定的反响,故可推测当时社会名流为其捐了款。因此,社会捐款或为《新夷族》经费来源之三。

与民国时期大多数昙花一现的短刊一样,《新夷族》的稿源途径单一,数量较少,载于该刊的发文作者⑧主要有两类,第一类是自称为“西南夷族”或“西南夷苗”的作者,其数量大约有12人,发文约43篇,占总发文量75%。第二类是汉族知识分子、政府高官,以及一些有社会影响力的作者,其数量大约有12人,发文约14篇,占总发文量25%。第一类作者内部还可分为两部分,一是国民政府培养并为国民政府所吸纳的人士,比如岭光电、阿弼鲁德、曲木藏尧等人。其关注点虽为“西南夷族”,但其立意均在国家视角,从国家整体利益的角度谈论提高“西南夷族”地位的迫切性,比如阿弼鲁德的《中华民族之复兴与西南夷》、曲木藏尧的《国难严重下之西南国防与夷族》等。二是其他土著精英,比如高玉柱、岭邦正等。其文章虽站在国家角度,但其中心是争取“西南夷苗”的利益,兼之争取私利,比如高玉柱的《新夷族的呼声》《夷苗民族概况》。

《新夷族》的营运过程极其不稳定,两期间隔时间长达半年之久。在第二期的编辑后记中就这样记载“第一期出版后,本拟按照预定计划继续出版,中间因登记手续尚未办妥,而本会各执委又系远处边疆,寄送稿件颇费时日,所以一直停到现在才付印”[10]。

四、《新夷族》的社会影响

虽然经费等问题限制了《新夷族》的发展,但由于它是高玉柱、喻杰才等代表组织“请愿”活动的宣传阵地,在当时社会上产生了一定影响。这从该刊两期内容的变化及相关文章的记载等可见一斑。

其一,两期刊物封面均载时任国民党第五届中央执行委员王陆一的题字及印章,第二期封面载有登记证号,及在其编辑后记中提到登记手续等问题,由此可知《新夷族》定是在社会上有了一定知名度,才引起了内政部、中宣部的重视,才会被要求登记。其二,在第二期正文前载有许多名人题词,其中不乏高官政要以及社会名流,比如教育部长王世杰的“夷族曙光”、宣传部长方治的“阐扬教化”、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杨杰的“精神团结”等。不可否认,他们的褒扬肯定带有一定的政治考量,但也表明《新夷族》已经在这些国民政府核心人士心中留下了印象。其三,第二期刊载了许多相关的照片,比如宋美龄与高玉柱等的合影、中宣部宴请高玉柱等的照片、高玉柱参观南京市党部的合影等。这些照片得以出现应当是“请愿”活动以及《新夷族》发行后带来的影响。其四,《新夷族》的影响也可以从汉族作者的数量来看,第一期汉族作者有5人,第二期有9人,这说明《新夷族》正在为越来越多的汉族知识分子所了解。其五,《新夷族》的宣传与“请愿”活动的推进相辅相成,使“西南夷苗”的利益诉求社会影响更大。由“请愿”而希求政府部门对《新夷族》给予资金补助等问题,表明其已全部或部分得到政府支持。尽管前述高官政要如王陆一、王世杰、方治乃至宋美龄的关注与热情,更多地是出于政治的考量,但亦可证明其在当时社会影响之大。

此外,有关《新夷族》的社会影响亦见于当时的《中央日报》《申报》《边事研究》等报刊,限于篇幅不再赘述。

五、结语

《新夷族》尽管发行周期不长,刊物内容不多,但其主旨十分明确。在展现和宣传西南夷族情况、表达政治承认诉求、争取政府关切及扶助、获取社会舆论同情与支持等方面,取得了一定的效果,尤其是在抗战那个特殊的时局下,西南地区少数民族的地位和发展显得尤为重要。需要指出的是,学界同人在引录《新夷族》以探讨相关问题时应注意以下几点:一是其中有关夷族作者的文章多数蕴含强烈民族悲愤,带有浓重的控诉性;二是一些夷族作者处处维护土司制度,以其为视角阐述历史及现状,有些地方的阐述有失偏颇;三是一些文章中带有传统尊卑敬正色彩。但是,瑕不掩瑜,《新夷族》作为第一份有关西南夷族的专门刊物,不但记录了当时一些自称为“西南夷苗”或“西南夷族”的本地精英分子的自我表述,还记录了一些诸如“夷苗请愿”活动等事迹,具有十分重要的文献价值,值得深入考究。

注 释:

①该会由曲木藏尧1934年春在南京发起成立,主要成员有曲木藏尧、阿弼鲁德、岭光电、王奋飞、安腾飞、曲木倡民等,该会“本三民主义原则以共谋改善夷族生活、促进夷族文化为宗旨”。

②“夷苗民族”在《新夷族》期刊中泛指西南地区二千多万的落后“夷族”民众,常与“西南夷苗”“西南夷族”“夷族”等词汇混用。

③《新夷族》正文第一期82页,第二期100页,编者把两期正文主要分为论著、转载、特载、译述、通讯、箴论、时事述评、文艺8个栏目。

④即岭光电(1913—1989年),彝名纽纽慕理,生于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甘洛县胜利乡斯补村,是暖带田坝土千户后裔。参见其子尔布什哈与中山大学历史系温春来教授共同搜集、整理、出版的《岭光电文集》。

⑤即高玉柱(1906—1942年),“请愿”代表之一,其同乡杨庚年曾给其写诗并序“女史姓高氏,玉柱其名,字擎宇,北胜州守仰尧(高长钦)世叔之女公子也……”“女史”在汉语中的意思是对知识妇女的美称。故笔者认为北胜女史就是高玉柱。高玉柱如此署名,除表明其出生地域外,或还带有自矜之意,表明其家世不凡。

⑥“发展”二字为笔者所补充,原文疑为编者遗漏。

⑦该类文章在两期正文中出现,而目录页不可见,疑为编者疏忽。

⑧无作者,亦不能确定为编者所写的不计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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