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向忱故乡那些事

2023-01-04 21:26□车
民主 2022年10期
关键词:爷爷

□车 红

车向忱的故乡在辽宁省法库县顾家房村,那是一个群山环抱,树木苍翠的小村庄。

车向忱的父亲车文笏是个开明的读书人,很有民族气节。在维新变革的思潮影响下,他创办实业,开过“天香行”商号、钱庄、“劝人场”,还推动植树造林,在自家后院种植上百棵果树。1909 年,车文笏聘请了倡导维新的符子权来村子任教,办起了“时势小学堂”。寓意是“时势造英雄,时势需要英雄”。车向忱就是“时势小学堂”的首批学生之一,他从小就立志要当英雄。

车向忱是我的祖父,我从未见过他。童年的时候,在东北这片土地上,熟悉爷爷车向忱的人很多,我感到爷爷的非同寻常,内心充满了好奇和自豪。

我的父亲车述尧(车向忱长子)总是对他在老家的那段时光念念不忘,对家中的果树园子津津乐道。父亲说到树的粗壮,就煞有介事地伸出双臂做老鹰展翅状,然后双臂环绕,说一个人都抱不过来。他幼年经常骑到树杈上摘果子吃,一大家子人住在老家的四合院里,其乐融融。

初秋时节,火红的大丽花开得正旺,在明媚的阳光下,闪着金灿灿的光芒。这是父亲最喜欢的花,它能从春天一直开到初冬,傲雪凌霜,美丽、泼辣、顽强,像极了家乡人的性格。

我好像听到一种召唤与催促,我和堂妹立新相约回乡,扑向它的怀抱,一睹它的风采,我兴奋得不能自已。祖辈们坚强、乐观、豁达的济世精神永远值得探究与继承。

昔日交通闭塞的小村,如今修建了公路,省道从小村穿过,带走了上班、上学的年轻人,留下了固守田园的老者们。初秋时节,草木已枯黄,落寞的街上少有行人,父亲记忆中的热闹场景永远留在了逝去的岁月中。

村子老支书王茂岐领着我们去看老宅。原本的四合院不见了,一排简陋的农舍取而代之,门前就是公路,来往车辆呼啸而过,唯有那历经沧桑、精雕细琢的两尊石墩,忠实地守侯在院门两侧,仿佛还在等待着老宅故事的延续。石墩上镌刻着鹤和鸽子,流露着古韵与雅致,凝聚着故人对美好的期许。我很想见到父亲记忆中的大果树园子,村里的长辈们告诉我园子早就不在了。

老宅位置的南边不远处是车家祖坟墓地,太爷爷车文笏和故人们长眠在这里,他们仿佛还在倾听着世间的变化,人世的离合。村子略显凌乱,仿佛是一个未曾打扮的村姑,躲在喧嚣的世界之外,默默地打发着时光。

我们登上村子的至高点,那是村长佳远哥自建的二层小楼,应该是昔日“时势小学堂”的所在,爷爷他们就是在这里上学,聆听符子权老师讲述那英雄精忠报国的故事的。放眼向东望去,是近在咫尺的大明县,矿上的煤渣堆成了小山。

中午时分,佳远哥嫂在村口小饭庄忙碌着,为我们张罗着丰盛的午餐,最为中意的莫过于鲜玉米,入口鲜嫩糯甜,让人不由得酣畅淋漓大吃一顿,立新妹妹连呼“过瘾”。村里几位长辈听说我们回来,赶来陪伴团聚,真是回家的感觉。

小饭庄的主人,80 多岁的阿姨赵淑兰,身板硬朗。她亲切地和我聊起她大儿子就读大连水产学院时和父亲的交往,父亲常向他询问老家的人和事,后生看父亲作画,乡音乡情凝合成一对忘年交,那是一种销魂的温暖。如今阿姨的儿子已经当船长多年。我的父亲深爱着家乡的一草一木,日久天长那种刻骨铭心的感情即化成一个遥远而瑰丽的思乡梦。

1932 年,东北沦陷,为了救亡图存,爷爷车向忱和奶奶翟重光背井离乡,撇下年幼的3 个孩子(父亲、姑姑、大爷),身边仅带着最小的儿子(叔叔车树实)去了西安。他们在西安为东北流亡孩子们创办竞存学校,为孩子们生活、学习不辞辛劳,身上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衣服。竞存学校凭着一股“苦干、硬干、实干”精神,在东北军西北军和中共以及社会各界进步人士的支助下,坚持办学10 年,培养了大批革命人才,为抗日战争胜利作出重大贡献。

我的父亲车述尧是在大爷爷家长大的,是家乡的水土养育了他。1946 年,爷爷回到东北,召集他的孩子们来身边,父亲已长成一名英姿勃发的青年。他身着乡下人的土布衣衫,惶惑地征求大爷爷车庆生的意见,不敢忘记故乡恩泽。

村子里的长辈们兴致勃勃地谈论着,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车向忱家里兄弟三人,爷爷排行老二,大爷爷车庆生掌管家务,三爷爷车庆仕做中医。那时进步的实业家杜重远是当地有名的乡绅。杜重远和车向忱是挚友,他们共同走上抗日救亡道路。方圆几里外的蛇山沟是民国名人杨宇廷的故乡,杨宇廷也为家乡法库的发展作出了重大贡献。因此,用人杰地灵、藏龙卧虎来形容东北老家这块宝地并不为过。“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是家乡人的风骨。在历史上,法库县曾出了6 位宰相。今天,蛇山沟有很具规模的杨宇廷墓作为景点供后人凭吊。

张巨青大哥,向我们讲起太爷爷车文笏率领众人修“大坝”抗洪水的壮举。他的爷爷原是车文笏家的“车把式”(马车夫),张大哥的健谈令人刮目相看。

民国初年,在乡人的举荐下,太爷爷车文笏当了乡董(相当于后来的区长),管辖72 个屯。他关心民间疾苦,经常骑匹瘦马去各村屯巡视农情,在百姓家吃派饭,拒绝任何招待。

有一年,法库县东北部通江口地区,辽河连年洪水泛滥成灾,庄稼颗粒无收,七年磙子没“翻身”,灾民常常携儿带女外出逃荒。车文笏见此情景,十分焦急,他不顾县知事的冷遇和拒绝。亲自联合所辖各屯的屯长,典押了自家的大部分土地做经费,动员村民上堤,监督兴修辽河大堤,直到把堤坝建成,挡住洪水。村里的百姓重新过上了安稳的生活。车文笏却因为修大坝,积劳成疾,不能再担任乡董了。乡亲们感念他筑堤救灾造福乡民的壮举,敲锣打鼓,为车家送来了题有“谨怀饥溺”四个大字的匾额,挂在车家大院的门上。车文笏向车向忱和家人们说:“这就是要我们把那些受苦、受难的黎民百姓时刻都放在心里。”从此,“谨怀饥溺”这四个字被车向忱牢牢地记在心里,成为他人生的座右铭。

车向忱9 岁入村里私塾,12 岁入小学,后来考入法库中学。1918 年,车向忱中学毕业,同农家女翟重光结婚。在他一再恳求下,车文笏让他去北京读了大学。当时,反帝爱国运动正在古老的京城酝酿中。

车向忱到达北京大学补习班读书,并参加了著名的五四爱国运动。不久,他进入中国大学哲学系学习。1921 年,在中国大学创办了附属平民学校,并任平民夜校主任。1923 年,他写成《打破迷信》一书,并自费出版,为废除中国几千年的迷信陋习大声疾呼。

1925 年,车向忱大学毕业。车文笏想托远亲给车向忱在官府里谋个差事,最低也是个县令,帮衬一下家里。但车向忱立志用教育挽救苦难深重的国家,不想走升官发财的道路。他说服父亲车文笏“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选定了走教育救国之路。

车向忱在奉天,结识了基督教会总干事阎宝航,他们共同倡导平民教育,得到社会各界支持。车向忱用他在三所中学薪金所得90 块大洋,为工人、小商贩、洋车夫、粪夫等贫苦人民办夜校,教员由省立三中、五中和师范学校学生担任。当时建平民学校9 所。爷爷车向忱和奶奶翟重光带着3 个年幼的孩子过着省吃俭用的生活。车向忱以他的赤子之心和顽强的奋斗精神赢得东北家乡父老的盛赞,被称为“东北甘地”。

为了进一步推动平民教育,1928 年,车向忱联合大、中学生,成立平民服务团,奔赴广大农村,为农民办夜校。截至1929年7 月统计,全省兴办城市平民夜校41 所,学生1552 人,农村平民学校200 多所,波及20 多个县,学生7000 多人,这在当时引起不小的轰动。

1930 年,车向忱与阎宝航等率数千名学生和市民,焚烧日本人贩运的海洛因,还组织民众提倡国货、抵制日货、拒毒禁烟、破除迷信。这些活动惹恼了日本人,家里被投恐吓信进行威胁。我曾听父亲说,那时日本人经常在沈阳大街上张贴抓捕爷爷车向忱的告示。远在家乡的亲人也受到牵连,家中经常遭到搜查。深明大义的太爷爷车文笏从来没有抱怨过。家乡的亲人一直在为车向忱祈求平安。

自古忠孝难两全。1946 年,车向忱接受组织安排从西安回到沈阳,在老家的儿子车述尧(我父亲)闻讯赶来,向他告知太爷爷车文笏病重垂危的消息,车向忱购买了回老家的火车票,准备探望14 年未见面、含辛茹苦养育他的老父亲。可是,这时恰好得知东北民主联军驻扎抚顺,他迫切想找到组织,退掉了回家的车票,改去抚顺,并迅速投入到革命工作中。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那弥留之际的太爷爷车文笏会感到一丝欣慰吧?他给予了车向忱太多,儿子还没来得及回报,就远离故乡和父母,投身到挽救国家危亡之中。他的“谨怀饥溺”精神得到车向忱最好的诠释。

解放后,车向忱在东北政府担任重要领导职务,很少有闲暇回家乡看上一眼。他听说老家生产队部没有办公地点,就托人把自己的那份房产无偿捐献了出来,老村支书王茂岐禁不住又想起这桩亲历的往事。

回访家乡,涌动的是感动、感激、感恩。一如辽河之水,汇集万千清流。回味过往,涌现的是情怀、风骨和智慧。道一声家乡,我们姐妹归来兮,不与故乡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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