赣州城墙所见县域铭文城砖考证研究

2023-01-05 06:04常雪超
文化创新比较研究 2022年32期
关键词:安远县城砖赣州

常雪超

(赣州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中文系,江西赣州 341000)

两宋时期,赣州城墙开始大规模使用城砖包砌城墙,由于唐末五代卢光稠拓开城池,赣州城墙绵延十三里有余,修筑城墙需要烧造大量的城砖才可以满足需求,由此衍生了赣州城墙的“府县联修”制度,即赣州城墙修造使用砖料,赣州所辖行政区域内县域均需要烧造城砖,通过贡江水系输运至赣州城下,以供修城之用。现今赣州城墙之上累计发现赣县、于都、兴国、会昌、安远、虔化、石城等县域铭文城砖。

然而,相应县域烧造城砖贯彻执行“物勒工铭”制度的同时,相应铭文并无烧造年月记载,同时部分铭文内容晦涩难懂,千年之后似乎已经难以洞悉其中的奥秘,这是令人遗憾的。有鉴于此,本文遴选会昌、于都两县铭文城砖进行考证研究,以期还原历史的本来面貌,见证那段“物勒工铭”的工匠考核制度,续写新时代大国工匠精神。

1 会昌县烧造铭文城砖

目前已经发现的“会”字系列铭文砖,主要有“会冬、会月、会日、会暑、会寒、会往、会收、会藏、会盈六、会荒字号、会盈 押、会盈字号丘五”等。根据雩都县“亐宜平郭四”系列铭文城砖的推定,以“会”字开头的铭文城砖当属会昌县烧造城砖(见图1)。其内容多为“日、月、冬、寒”等,推测为烧造窑匠的个人标记,因为“会”字系列城砖铭文不同于其他北宋铭文城砖,大部分为刻划所产生,这也就使得书写的随意性增加起来,与赣州七里镇出土的窑匠文字如出一辙,其内容表达也就类似于花押印记,纯粹为标记城砖烧造者身份,因此“会冬、会日、会月”之内涵,或即为标识窑口或者烧造者信息,相对于今天工业体系成品原材料控制下的物料码。

图1 会昌县烧造的铭文城砖拓片

遵循这一思路,再次对“会”字系列铭文城砖进行研判解读,对“会冬、会月、会日、会暑、会寒、会往、会列、会收、会藏、会盈六、会荒字号、会盈 押、会盈字号丘五”铭文进行归纳分析,对其铭文城砖先后顺序重新排列,分析规律,《千字文》气息扑面而来。“会日、会月、会盈六、会盈”押城砖铭文对应《千字文》“日月盈昃”句,“会寒、会暑、会往”对应千字文“寒来暑往”句,至于“会收、会冬、会藏”则对应“秋收冬藏”句。

千字文者,本为梁武帝教诸王书法而选录千字,命周兴嗣编次顺序而成,后经推衍流布,《千字文》最终因流传广泛、脍炙人口而演变为家喻户晓的蒙学读本,而相应也成了民间用以标识序号的便捷之选,以《千字文》作为编次顺序历来有之,宋代会昌县烧造城砖使用《千字文》编定窑口、烧造者顺序信息,也就在情理之内了。无独有偶,清代会昌县坝子村宋氏《謄契簿》[1],涉及乾隆、嘉庆、道光三朝86年家族契纸,统一謄写抄录,编为《謄契簿》,其首页即选用《千字文》编次相应不同时期的契纸顺序等。

考赣州城墙之上“会”字系列城砖,目前所见有12个序列,均自“日月盈昃”句起始,而《千字文》原文起首为:“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馀成岁,律吕调阳……”是否“日”字前仍有“会”字系列铭文城砖?在未发现新的铭文城砖之前,遽难判断,如依照情理推导,似乎存在可能,那么足见两宋时期会昌县烧造城砖之庞大规模,亦可以想见当时赣州城墙修建工作波及面之广、规模之大、郡县联修制度之完善。

“会”字系列铭文城砖采用《千字文》标识窑口、窑匠身份顺序信息,发展至明代,会昌城墙之上出现“六艺”铭文城砖,明代会昌守御千户所负责烧造城砖,用以修砌会昌城墙,为区别各个窑口烧造的城砖,分别以“礼、乐、射、御、书、数”六字号区分窑口,并在城砖砖料横面模印“千户所”等字样,其功能与宋代“会”字系列城砖相似。

与此同时,赣州城墙之上同样出现北宋时期“会昌”字样铭文城砖,其释文为“虔州会昌县造”“会昌□□□”,这为“会”字系列铭文砖年代归属增添了新的注脚。另外,乾隆《会昌县志》载会昌城墙“宋绍兴间,县令黄钺始筑”,是则会昌县城未使用城砖包砌本县城墙之前,即已经烧造城砖输运至赣州修造城墙使用,这也使得赣州城墙之上会昌烧造的城砖成为会昌县早期烧造城砖的见证,是北宋前期赣州城墙“联修联运”机制建立与运行的相关佐证之一。

2 安远县“虔州安远县城砖,县令黄子山监造”铭文城砖

2.1 “虔州安远县城砖,县令黄子山监造”铭文城砖考证

两宋赣州铭文城砖,中间经历宋室南渡,铭文式样显著不同。北宋多署名工匠名讳,南宋则多纪年修城砖文,可谓判若泾渭。然而,如果仔细斟酌对比,以“靖康之变”为基准,南宋开始,自南宋高宗赵构建炎元年(1127年)至宋孝宗赵昚淳熙十六年(1189年),在这62年间赣州城墙修缮几乎没有明确记录,且赣州城墙之上并未发现相应纪年城砖,最早南宋纪年城砖为宋光宗赵淳绍熙二年(1191年),为“绍熙二年四月造使 押”铭文城砖。

然而,根据《宋会要辑稿》兵二九·备御·三一记载:“光尧皇帝建炎元年六月二十一日,宰臣李纲言:帅府、要郡、次要郡……各修城池楼橹,务令坚险……”[2]依据宰臣李纲之言,绍兴元年区分天下帅府、要郡、次要郡,常备蓄积,以修城池楼橹,是则虔州为天下要郡,更兼北宋大观元年(1107年)升为望郡之列,修城之举自无疑也。同时朝廷“给降度牒、紫衣、师号、盐钞之属”,以充实府库助力修城之用,是以赣州绍兴年间当有修城之事,缘何未见记载。“虔州安远县城砖,县令黄子山监造”,铭文城砖进入视野,盖因此砖形制较北宋城砖偏小,似为南宋城砖。

考虔州改名赣州,据《舆地纪胜》卷三十二《江南西路·赣州》载,“绍兴二十三年(1153年)……改名赣州”[3],可知虔州安远县城砖最晚烧造年限为绍兴二十三年(1153年),检阅府县志,并未发现虔州安远县令黄子山的事迹,似乎已经湮灭在历史的烟尘之中。幸运的是,在宋人周密《齐东野语》之《老苏族谱记》中发现了黄子山的身影:“……有名唐者,宣、政间附王、蔡,最贵显。又有名敦厚字子山者,亦知名。邵康节之孙溥公济守眉日,子山与之不成,廉得其罪状,用匹绢大书。……子山之居极壮丽,一夕大火,不遗寸椽。子山本附秦桧,至右史;后忤意,谪安远县令以死焉。”[4]

通过《周密》记载得知,黄子山,名敦厚,邵雍之孙邵博与黄子山知眉山时不谐,遂“廉得其罪状,用匹绢大书。椟盛之,遣介持抵成都帅府治之前逆旅舍,委之而去”。为逆旅之人所得以告帅,“萧振德起得之,以为奇货,逮公济赴成都狱”。这也就是邵博入狱之经过,《两宋望族与文学》云:“次曰博,字公济……九年五月,出知果州。后以左朝散大夫知眉州,二十二年七月,以直徽猷阁、成都府路转运副使吴垧‘匿名书讦博过恶及其帷箔等数十事’,坐降三官,授左朝散郎;二十八年四月,卒于犍为县。”[5]是则邵博蒙诬告入狱之时间在绍兴二十二年(1152年)七月,则当时黄子山尚在四川。根据《齐东野语》载“子山之居极壮丽,一夕大火,不遗寸椽。子山本附秦桧,至右史;后忤意,谪安远县令以死焉”,可知黄子山人品不端,构陷忠良,佞奢华而附秦桧,卒因忤逆黜安远县令,则其时当在绍兴二十二年(1152年)之后也。

据前所述,虔州改名赣州在绍兴二十三年(1153年),而黄子山谪安远县监造城砖之上依然出现虔州旧称,固亦无可厚非,地名虽改,沿用不废,至今虔州之名亦然。是则“虔州安远县城砖、县令黄子山监造”烧造时间为绍兴二十二年(1153年)之后的数年之中,而黄子山其人见恶于《齐东野语》记载,并未见诸其他文献,则黄子山其人暂无论也。据此沿袭推论,根据形制、铭文,“安远县砖”铭文城砖当同为南宋绍兴年间烧造,用以输运赣州修城之用(见图2)。

图2 安远县烧造的铭文城砖拓片

2.2 由“虔州安远县城砖、县令黄子山监造”城砖窥见南宋初年赣州之修城事迹

前论,“虔州安远县城砖、县令黄子山监造”“安远县砖”等铭文城砖为南宋绍兴二十二年(1153年)左右烧造,这从铭文城砖本体论证了南宋初年赣州修城事迹。本文早前章节亦已经论述南宋修城,然而,对于相关铭文城砖年代归属断定已然支撑不足,诸如“叶三砖官”等铭文城砖,从形制上来说明显属于南宋,但事迹无考,孤证不立,有必要进一步廓清南宋之初62年赣州修城事宜。

考《全宋文》记载:“程师回收捕广贼及提举修缉虔州城壁劳绩特舆转行右武大夫制,敕:扞城殄寇,既宣许国之忠;行赏报功,岂限彝章之等……”[6]此为目前仅见皇帝诏敕褒奖虔州修城壁之事,程师回其人,为蕃将,据《宋史·蛮夷二》记载:“(绍兴)九年,宜章峒民骆科作乱,寇郴、道、连、桂阳诸州县,诏发大兵往讨之,获骆科。余党欧幼四等复叛,据蓝山,寇平阳县,遣江西兵马都监程师回讨平之。”而《全宋文》之 《程师回收捕广贼及提举修缉虔州城壁劳绩特舆转行右武大夫制》诏书所云程师回“收捕广寇”,当即《宋史》所云“宜章峒民骆科作乱,寇郴、道、连、桂阳诸州县”,其事在绍兴九年(1139年),程师回当于绍兴九年左右提举修缉虔州城壁之事[7]。

当绍兴年间,赣州修城之事亦不绝,嘉靖《赣州府志》仅云:“其后守梁继祖、赵善继、赵公偁、郑性之、张贵谟、梁继祖、高夔、杨长孺、陈辉继修。”[8]并未言及他守修城之举,其中陈辉修城亦未见只言片语,则嘉靖《赣州府志》所记载仅一笔而过,似未能取信于人。

陈辉其人,天启《赣州府志》云,咸淳间任赣州知州,并不准确。陈辉知赣州期间,曾刊印《古灵先生文集》二十五卷,其后留有题跋曰:“绍兴三十一年十月既望,孙右朝请大夫直秘阁知赣州军州主管学事,兼管内劝农营田事,提举南安军、南雄州兵甲司公事,江南西路兵马钤辖辉谨题。”是则陈辉知赣州在绍兴三十一年(1161年)。按嘉靖《赣州府志》记载“其后守梁继祖、赵善继、赵公偁、郑性之、张贵谟、梁继祖、高夔、杨长孺、陈辉继修”,而宋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百七十七:“庚辰,右朝奉大夫、主管台州崇道观赵善继直秘阁。善继前守赣州,始修城,至是城成,故有此命。”根据府志记载,赵善继绍兴二十四年(1154年)知赣州,则《建炎以来系年要录》所载赵善继修城之事不虚,故而陈辉于绍兴三十一年(1161年)修城是可信的。

此后,乾道、淳熙间修城文献暂未发现,至绍熙二年(1191年),赣州城墙得以再度修缮,据周必大《文忠集》卷六五之《淮西帅高君(夔)神道碑》载“绍熙元年春,徙知赣州……薄征缓刑,就廪饥民。以新城壁暇日,率教授入学讲经义……”可知赣州城墙之上“绍熙二年四月造使押”铭文城砖正是此时修城所烧造的。

3 结语

通过考证对两宋县域铭文城砖进行考证,基本明确了会昌、安远两县烧造铭文城砖年代,较为清晰地梳理了南宋初62年间赣州修城的大致经过。同时,会昌、安远县城砖烧造输运赣州修城使用,再次确认了两宋时期合数县之力同修赣州城墙的事实,而这种合修的方式,同样适用于宋王朝其他地域州郡所在,《宋会要辑稿》方域八·婺州城·三五:“绍兴元年七月十三日,知婺州徐崧卿言:本州城壁自来庳狭,春夏霖雨,倒塌几半。欲措置兴修,别无财务可以挪容,若只用壮城士兵,则工力不足,空费岁月。欲于农隙之时,起七县人夫併工修筑,一月可了。”是则北宋虔州创制合修,南宋因袭,至明清而不辍,成为赣州城防历经千年而不衰颓的有力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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