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那个想做大事的老太太

2023-01-05 08:01赵奋斗
读者·原创版 2022年12期
关键词:跳蚤市场围裙空化

文 | 赵奋斗

从七月搬过来到现在,我妈一天没闲过,一直在忙着“搞事情”,哦不,搞事业。

老太太想挣钱。确切点儿说,她是想摆摊儿——在家做些手工艺品,周末去跳蚤市场摆摊儿。

按说我妈一成年人,想做什么是她的权利,我不该阻挠。可她都77岁了,身体也不大好,这把年纪累着、伤着都不是开玩笑的事。

所以,她要是摆摊儿,我肯定得陪着,搞不好丈夫有剩也得跟着帮忙。一想到每到周末,三个加一起快200岁的人去跳蚤市场练摊儿创业,眼前不禁黑了又黑。

为了打消我妈的创业激情,过去几个月里我做了各种尝试。

一开始,我想她大概就是刚搬过来人生地不熟,闷得慌,于是找了几个老年活动中心,跟她说,白天多去这些地方转转,认识些人。

老太太挺听话,拿着地址挨家去了。可去了没多久就不去了,说没意思,感觉在上幼儿园。

我找了张兴趣班的课程单,说:“这里面好多老年课程,要不要挑一些?”

我妈一看价格,立刻表示她现有的知识很够用了,都快满了,再学就溢出来了。

后来有一天,有剩贼头贼脑地给我出主意:“要不要给你妈找个伴儿?”哎!有道理啊。以前那些不爱学习、不爱参加班集体活动的女生最喜欢干啥?谈恋爱啊。

踅摸了一圈,我看中住斜对面的一位老爷子。老爷子挺健谈,每次出来遛狗都跟我妈聊半天,虽然胖了点儿,但面色红润、说话声老大,身体应该不错。年龄比我妈小点儿,目测六十多,最多七十。不过没关系,我妈看着年轻。天作地合。

可找了个机会刚跟我妈提了一句,老太太大怒:“人家还有老婆呢!”

“那……再等等吧,不急不急。”给我妈赔完笑脸后,回家立刻收拾了有剩一顿。

我忙着阻挠我妈创业计划的同时,我妈一点儿也没闲着。

她先是联系商会,了解注册营业执照的相关手续,然后分别跑了几个大的跳蚤市场做市场调研,商品价格、摊位租赁价格,记在单子上挨个比较。

对我妈来说,跟同龄人做游戏、学Excel、学园艺、和60多岁“小鲜肉”谈恋爱,显然都不如摆摊儿挣钱更有乐趣。

她甚至连运货的小推车都买好了,还买了一个小围裙,围裙上有好几个口袋。老太太一一给我展示:“这个放现金,这个放刷卡机,这个放手机……”

她是如此喜欢这个小围裙,收到后急不可耐地就穿上了,出门买菜、逛街都穿着,还跟我说,既方便还能保暖护肚子,真是好用。

要不是前阵子她身体出了些问题,估计这会儿的跳蚤市场上已经多了一个精神抖擞、大声叫卖揽客的小老太太,身后还跟了俩面容愁苦的中年跟班。

我妈胃病犯了,估计是累的。我很紧张,因为她几十年前有过很严重的胃出血。医生也很紧张,立马给她安排了胃镜、肠镜检查。

就我妈自己不紧张,去药房领药时,还在跟我絮叨她的创业蓝图。

“一开始肯定不会太赚钱,所以最近我要省着点儿,大花销都得戒了。”

她不理我,继续絮絮叨叨地给我算账。

其实做检查前几天我一直很担心,上网偷偷查了很多相关信息,越看越慌。

可在我为她担惊受怕的时候,我家老太太担心的却是医疗保险之外我们还需要付多少钱。

手术检查那天,进了病房,换好病号服后,她还在嘀嘀咕咕:“你这边肯定比我那边贵,账单出来得吓死人。”

我点头附和:“可不,待会儿跟医生说别打麻药了,能省一点儿是一点儿。”

说完,我又认真问她:“你到底在担心什么呢?是担心你的钱不够花,还是担心我的钱不够花?”

本来还在笑的我妈沉默了一会儿,解释说不是,不全是为了钱,她就是想做些让自己有存在感的事情,而不是虚度这最后的人生。

手术检查很快结束,半小时后我妈就被推回来了。因为是全麻,她还没醒,护士很周到地给盖了好几床毯子。

在温度一定的情况下, 当液体的压力降至饱和蒸气压力(PV)以下, 其内部会产生蒸气或气体空泡, 该空泡产生、 发展及溃灭的过程就是空化[24]. 空化现象广泛存在于自然界[27]及各种与流体接触的机械中, 并且对其工作性能产生显著的影响, 例如: 空化会导致水下航行器表面阻力的增加、 螺旋桨输出功率降低甚至失效、 液体泵的水头减小等[27]. 此外, 空化还会导致严重的空蚀, 即对产生空化的表面造成严重的损伤, 导致螺旋桨叶片、 泵的叶片寿命严重降低.

层层叠叠的毯子下,小老太太缩成小小一团,全无平时上蹿下跳谋划大事情的样子。

医生开门见山:“放心吧,不是癌也没有溃疡,只是有些炎症,开了药,一个月后回来复查。”

我千恩万谢地看着医生离开,回到床边,小声叫了声“妈”,她昏昏沉沉地“嗯”了一声,又睡了过去。

我一边犹豫着要不要再叫她,一边顺手给她整理了一下头发。我妈的头发是自来卷,又从不染发,一头灰白的头发总显得乱糟糟的。

这伸手一碰,才发现她的头发好软。奇怪啊,印象中一直以为我的粗硬头发是随我妈了。

为了叫醒她,我没话找话地和她聊着天:“你的头发一直都这么软吗?我咋记得你以前头发很硬呢?看来你孙女得意随你,性子随你,头发也随你……”

我正自言自语,我妈突然含含糊糊地说了句话,吓我一跳,急忙凑近问:“你刚才说啥?”

她眼皮动了动,但没睁开,嘟囔着说:“别像我,像你,挺好……”

显然是麻药劲儿没过,脑子还糊涂着,说话都比平时好听了。

我说:“医生刚才来过了,说你就是有点儿炎症,吃点儿药就好了,别的啥毛病都没有。好了你就可以接着折腾。”

这个抠门的人立刻叹着气心疼钱:“早知不来了,白花那么多钱。”

我安慰她:“没关系,反正也没打算付。待会儿你动作利索点儿,咱俩翻墙出去。”

她半眯着眼睛轻轻地笑,笑成一个皱巴巴的小老太太。

嗯,快点儿好起来吧,还有那么多大事等着你去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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