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论德与宗族之关系
——以晋国郤氏、栾氏、赵氏宗族为例

2023-01-06 03:19谢耀亭
邯郸学院学报 2022年1期
关键词:赵盾赵氏宗族

谢耀亭

(山西师范大学 历史学院,山西 太原 030031)

清代姚文田为自己的书房曾题写一联:“世间数百年旧家无非积德,天下第一件好事还是读书。”数百年旧家无非积德,一语道尽“德”与宗族发展间的关系。先秦时期是典型的宗族时代,尤其是春秋时期,宗族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角色。何怀宏先生谓:“离开了世族,一部春秋史几乎无从说起,而抓住了世族,春秋时代的历史方由纷纭变得分明。”[1]101公元前678 年“曲沃代翼”的完成,标志着晋国小宗完胜大宗,成为晋国历史上的一个分水岭。影响后世晋国政治结构最大的,莫过于晋献公的“国无公族”政策。“国无公族”改变了晋国政治组织结构,为异姓宗族步入政治舞台提供了机会,赵氏家族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兴起、壮大。“晋惩骊姬之乱,诅无畜群公子,故文公诸子皆出仕于外,晋无公子秉政者,而权卒移于赵、魏。”[2]1204在晋国强宗大族中,郤氏、栾氏与赵氏宗族,面对着相同的政治环境,有着类似的发展情况,但宗族最终走向却完全不同。这颇值得我们深入分析其中原因,并进一步思考影响宗族持续发展的因素所在。

一、郤氏家族的极盛与骤亡

郤氏为晋国公族,顾栋高《春秋大事表》云:“郤氏,亦公族,食邑于郤。”[2]1189郤氏始祖,一般追述到郤叔虎,《说文·邑部》:“郤,晋大夫叔虎邑也。”如此则郤氏以邑为氏。《国语·晋语一》:“献公田,见翟柤之氛,归寝不寐。郤叔虎朝,公语之。”韦昭注:“郤叔虎,晋大夫,郤芮之父郤豹也。”据韦注,郤叔虎、郤豹实为一人,此在《元和姓纂》中也得到认同,其文云:“按《晋语》郤叔虎朝公。高诱注:‘郤芮之父’,则郤芮父名虎,不名豹,或因避唐讳,故《世本》云,郤豹生义,义生步扬,扬生州。州即犨也”[3]315郤叔虎或因避讳而称为郤豹,故后世文献多见郤豹为郤氏祖。

晋文公能入主晋国,除了追随流亡之臣的努力、秦楚等国的帮助外,晋国“有栾、郤、狐、先以为内主。”(《左传·昭公十三年》)其中郤氏,当为在国内的郤縠、郤溱等人,二人的世系史无确载,从时间上来看,应距郤豹不远。公元前633 年,晋文公作三军选将佐,赵衰推荐郤縠为中军将。《左传·僖公二十七年》:“臣亟闻其言矣,说礼、乐而敦《诗》《书》。《诗》《书》,义之府也;礼乐,德之则也;德、义,利之本也。”郤縠任中军将,郤溱任中军佐。郤縠在第二年去世,先轸由下军佐一跃成为中军将,指挥了著名的城濮之战,确立了晋国的霸业。从郤縠的实际情况来看,其被任命为中军将,极有可能是赵衰建议晋文公平衡国内强宗与流亡功臣间的利益,团结晋国各种宗族力量而做出的选择,因为“说礼、乐而敦《诗》《书》”与是否能统领三军打杖,并无必然联系。郤縠、郤溱的后人在之后的晋国政治上,并未见到有突出贡献者。

郤叔虎之子郤芮,是公子夷吾的傅相,后来夷吾能入主晋国成为晋惠公,郤芮的谋略起到重要作用。郤芮支持晋惠公、晋怀公的立场也从未动摇过。公元前636 年,晋文公入主晋国,郤芮害怕受到文公的报复,便与吕甥一起合谋焚弑文公。《左传·僖公二十四年》:“将焚公宫而弒晋侯。……瑕甥、郤芮不获公,乃如河上,秦伯诱而杀之。”郤芮的阴谋并未实现,他也终因在支持国君的问题上,祸及其身。

郤芮的儿子郤缺,因其父亲的缘故,不得入仕,自食于冀野。《左传·僖公三十三年》:“臼季使,过冀,见冀缺耨,其妻馌之,敬,相待如宾。与之归,……以一命命郤缺为卿,复与之冀,亦未有军行。”虽然郤缺遭遇家庭变故,但他并没有自暴自弃,仍然依礼而行,胥臣认为这样的德行,利用治国,因而举荐给晋文公。郤缺因胥臣的举荐而恢复封邑,被任命为下军大夫。公元前615 年,秦晋河曲之役,《左传·文公十二年》:“赵盾将中军,荀林父佐之。郤缺将上军,臾骈佐之。栾盾将下军,胥甲佐之。”郤缺升任上军将,位列六卿第三位。赵盾去世后,郤缺执掌晋国之政,《左传·宣公八年》:“晋胥克有蛊疾,郤缺为政。秋,废胥克,使赵朔佐下军。”盅疾,杨伯峻注:“古之所谓蠱疾者即食物中毒,或以为鬼物所迷,其现象为神经错乱。”从后来胥甲儿子胥童诛杀三郤情况来看,杨伯峻先生的解释较为合理,郤缺应该是为了报答赵氏,将胥克废掉,以赵朔补任。

郤缺去世后,其子欲克出任上军佐。《左传·宣公十二年》:“晋师救郑。荀林父将中军,先縠佐之;士会将上军,郤克佐之;赵朔将下军,栾书佐之。”后担任中军将,执晋国之政,《左传·成公二年》:“郤克将中军,士燮佐上军,栾书将下军,韩厥为司马,以救鲁、卫。”郤克的儿子郤锜,曾任过上军佐,后升任上军将,这时郤氏的力量达到极盛。公元前575 年,晋国伐郑,后与楚国发生鄢陵之战,《左传·成公十六年》:“栾书将中军,士燮佐之;郤锜将上军,荀偃佐之;韩厥将下军,郤至佐新军……郤犨将新军,且为公族大夫,以主东诸侯。”郤锜、郤至、郤犨皆为卿,“三郤”格局形成,晋国八卿中,郤氏占据三卿,形成“五大夫三卿”局面。郤氏的军事力量不容小觑,郤克曾因出使齐国受辱,主张伐齐,晋景公不同意,又请求以自己的“私属”去攻击齐国,可见郤氏军事力量强大。《国语·晋语八》载晋人评价郤至,“其富半公室,其家半三军。”公元前574 年,厉公派亲信胥童、夷羊五、长鱼矫诛灭郤氏,将三郤尸体陈于朝堂,史称“车辕之役”。盛极一时的郤氏被灭,退出晋国政治舞台。

二、栾氏家族的发展与衰亡

栾氏出自晋靖侯,为晋国远支公族。《左传·桓公二年》:“惠之二十四年,晋始乱,故封桓叔于曲沃,靖侯之孙栾宾傅之。”孔《疏》“此人(栾宾)之后遂为栾氏,盖其父字栾。”如此,则栾氏因王父字为氏,但也有认为以邑为氏者。《古今姓氏书辩证》云:“栾,出自姬姓,唐叔虞之后,靖侯孙宾食邑于栾,因以为氏,其地赵国平棘县西北栾城是也。宾生共叔(成) ,共叔生贞子枝,枝生宣子盾,盾生武子书,书生桓子黡,黡生怀子盈,皆晋卿。盈弟京、庐及鍼、纠、乐、鲂、弗忌、豹六人,皆为大夫。”[4]123清代学者江永对以邑为氏的说法进行了批判,他认为:“栾,《传》及栾共叔,《汇纂》:‘栾,晋地,晋大夫栾氏封邑,今直隶真定府栾城县(今河北省栾城县)是也。’今按:次年杜无此注,谓栾为晋地者,哀四年《注》也。今真定府之栾城,去晋甚远,晋后渐大,能有其地。春秋之初,未能扩地至此,而曲沃桓叔时,已有晋侯之孙栾宾。孔《注》谓栾氏‘盖其父子栾’,则以字氏,非以邑氏。正定之栾城,或别有其故。姓氏书姬姓国有栾,则栾城或其故国必非晋大夫栾氏之邑也。”[5]1946曲沃桓叔受封,在晋昭侯时,昭侯时期晋国疆域尚未达到河北栾城,以邑为氏的说法还有待进一步考察,故暂从孔《疏》的看法,栾氏以字为氏。

栾宾做了曲沃桓叔的傅相,成为晋国小宗的重要谋士;而其子栾成(共叔)事晋哀侯,效忠于晋国大宗。曲沃武公代翼,曾以上卿之位劝降栾成,栾成以“从君不应有贰”拒绝,战斗而死。栾成之子栾枝,拥护重耳回国,《史记·晋世家》:“十二月,晋国大夫栾、郤等闻重耳在秦,皆阴来劝重耳、赵衰等反国,为内应甚众。”栾氏拥立文公有功,也受到晋文公的重用,《国语·晋语四》载:“胥、籍、狐、栾、郤、柏、先、羊舌、董、韩,实掌近官,诸姬之良,掌其中官,异姓之能,掌其远官。”栾氏在晋文公时期,力量得到发展,开始步入卿族行列。

晋文公作三军,谋元帅。《左传·僖公二十七年》:“使郤縠将中军,郤溱佐之;使狐偃将上军,让于狐毛,而佐之;命赵衰为卿,让于栾枝、先轸。使栾枝将下军,先轸佐之。”栾氏位列六卿之一。城濮之战前夕,晋文公因楚曾有恩于晋,若交战有负于道义而心存忧虑,《左传·僖公二十八年》载栾枝言:“汉阳诸姬,楚实尽之。思小惠而忘大耻,不如战也。”坚定了晋文公决战之心。在城濮之战过程中,“胥臣蒙马以虎皮,先犯陈、蔡。陈、蔡奔,楚右师溃。狐毛设二旆而退之。栾枝使舆曳柴而伪遁,楚师驰之。……楚师败绩。”在战争过程中,晋人击败楚军,栾枝做出了应有的贡献。随着栾枝的去世,栾氏暂失六卿之位。《左传·文公七年》载公元前620 年发生的秦晋令狐之战中,“赵盾将中军,先克佐之。荀林父佐上军。先蔑将下军,先都佐之。”六卿无栾氏。

晋文公去世后,晋国卿族矛盾越来越尖锐。《左传·文公八年》:“夷之蒐,晋侯将登箕郑父、先都,而使士縠、梁益耳将中军。先克曰:‘狐、赵之勋,不可废也。’从之。先克夺蒯得田于堇阴。故箕郑父、先都、士縠、梁益耳、蒯得作乱。”晋襄公本拟任命狐射姑(贾季)为中军将,赵盾为中军佐,后来由于阳处父的建议,赵盾与狐射姑的职位互易。晋襄公去世后,在立谁为晋君的问题上,赵盾与狐射姑发生分歧。赵盾主张立公子雍,且派先蔑去秦国迎立;狐射姑主张立公子乐,也派人去陈国迎立,但遭到赵盾的伏杀。狐射姑迁怒于阳处父,便派续鞫居杀死阳处父。赵盾杀死续鞫居,狐射姑奔狄。赵盾经不起襄公夫人的纠缠,又改立夷皋为晋君,即晋灵公,先蔑奔秦。先克由于推荐孤、赵等功勋之后,又夺蒯得之田,引起了丧失利益的箕郑父、先都、士縠、梁益耳、蒯得等人作乱,先克被杀,箕郑父等五人也被诛杀。晋国六卿有了空缺,这时栾盾有机会补入,在公元前615 年发生的河曲之战中,栾盾将下军,位列六卿之一。

公元前597 年,晋因救郑而与楚发生邲之战,《左传·宣公十二年》:“荀林父将中军,先縠佐之。士会将上军,郤克佐之。赵朔将下军,栾书佐之。”栾书为栾盾之子,较其父职位有所下降,位列六卿之末。面对郑国降楚,晋国是否退兵的问题,栾书认为不应再战,得到了赵朔的肯定,且谓“栾伯善哉,实其言,必长晋国。”栾书的能力得到肯定。

公元前589 年,齐晋鞍之战,《左传·成公二年》:“郤克将中军,士燮佐上军,栾书将下军。”公元前587 年,郤克去世后,栾书将中军,秉晋国之政,栾氏的力量发展到顶峰。邲之战的失败,使晋国霸业遭遇前所未有的严重危机,郑国叛晋从楚,执政卿栾书谓,“不能当吾世而失诸侯,必伐郑。”(《左传·成公十六年》)遂有之后的晋楚鄢陵之战的爆发,鄢陵之战奠定了悼公重新恢复晋国霸业的基础。

晋国强族郤氏被灭后,胥童劫持栾书、中行偃,并力劝厉公杀掉二人,以绝后患,但厉公言道:“一旦杀三卿,寡人不忍益也。”(《史记·晋世家》)厉公恢复了栾书、中行偃的职位,但二人惧怕厉公报复,劫持了厉公,并最终指使程滑将厉公弑杀。厉公被弑后,栾书等人迎立悼公即位。栾书去世后,栾黡得任下军将,这时晋国六卿再次兴起让贤之风。秦景公将乞师于楚以伐晋,《左传·襄公九年》载子囊劝谏楚王言:“韩厥老矣,知罃禀焉以为政。范匄少于中行偃而上之,使佐中军。韩起少于栾黡,而栾黡、士鲂上之,使佐上军”栾黡的推让,与其张扬不羁的性格是不符的。《左传·襄公十三年》载晋绵之蒐,“范宣子让,其下皆让。栾黡为汏,弗敢违也。”栾黡虽然骄纵专横,但在此情况下,也不得不行推让之风,一直身居下军将。

栾盈为栾黡之子,其母栾祁乃范宣子士匄的女儿。栾黡去世后,栾祁与其家宰州宾私通,栾氏大量财货被州宾霸占。栾祁惧怕栾盈征讨,便向她父亲诬陷自己的儿子,《左传·襄公二十一年》:“盈将为乱,以范氏为死桓主而专政矣,曰:‘吾父逐鞅也,不怒而以宠报之,又与吾同官而专之。吾父死而益富。死吾父而专于国,有死而已,吾蔑从之矣。’其谋如是,惧害于主,吾不敢不言。”同时范宣子的儿子范鞅给她作伪证,这让范宣子深信不疑。范宣子令栾盈修筑著城,借机将其驱逐出境,栾盈奔楚。“宣子杀箕遗、黄渊、嘉父、司空靖、邴豫、董叔、邴师、申书、羊舌虎、叔羆,囚伯华、叔向、籍偃。”栾氏之党受到清洗,栾氏的力量遭遇重大打击。栾盈图谋借助齐国力量反扑,齐国应允,而晋国国内与栾氏友善的重要力量,仅有魏氏一支。魏庄子将下军时,栾盈为下军佐,因而与魏献子私交甚好,但在紧要关头,范氏成功策反了魏氏,栾盈被晋国公室击败,退守曲沃。齐国支援栾盈的军队,还没到达晋国,听闻栾盈被围,便撤军回国。公元前550 年,《左传·襄公二十三年》载:“晋人克栾盈于曲沃,尽杀栾氏之族党。”栾氏退出晋国政治舞台。

三、赵氏家族的强盛与重创

赵氏在晋国的立足,始于晋献公时期的赵夙。《左传·闵公元年》:“晋侯作二军,公将上军,大子申生将下军。赵夙御戎,毕万为右,以灭耿、灭霍、灭魏。还,……赐赵夙耿,赐毕万魏,以为大夫。”赵夙开启了赵氏在晋国的政治局面,其弟赵衰在骊姬之乱中,支持公子重耳,成为重耳的谋臣。《史记·晋世家》载晋惠公即位后,畏惧重耳的势力,派人欲杀居狄的重耳,“重耳闻之,乃谋赵衰等曰……今闻管仲、隰朋死,此亦欲得贤佐,盍往乎?于是遂行。”重耳一行到达齐国后,受到隆重的招待,齐桓公以齐女妻之,重耳一时贪图于享乐,毫无去意,赵衰、狐偃谋于桑下,最后使重耳离开齐国。重耳一行到达楚国,楚成王以诸侯礼待重耳,重耳不敢当,又是赵衰劝道:“子亡在外十余年,小国轻子,况大国乎?今楚大国而固遇子,子其毋让,此天开子也。”可以说,重耳在外流亡十九年,最后终能入主晋国,成为晋君,赵衰是第一等级的功臣谋士。

晋文公入主晋国后,赵衰位列卿位,赵氏的力量在晋国强大起来。赵衰去世后,赵盾代任国政,两年后襄公去世,灵公继立,赵氏的力量更加强大。赵盾因襄公去世之后,立谁为国君之事,将狐射姑逼离晋国,狐氏一族退出了晋国政治舞台。此后赵盾更以执政卿的身份,活跃于诸侯国之间,领导晋国的霸业。公元前620 年,《左传·文公七年》:“齐侯、宋公、卫侯、陈侯、郑伯、许男、曹伯会晋赵盾盟于扈,晋侯立故也。”公元前613 年,《左传·文公十四年》:“公会宋公、陈侯、卫侯、郑伯、许男、曹伯、晋赵盾。癸酉,同盟于新城。”赵氏的力量在晋国,一时间无人可以抗衡。

晋灵公在位期间,不行君道。《左传·宣公二年》:“厚敛以雕墙;从台上弹人,而观其辟丸也;宰夫胹熊蹯不熟,杀之,置诸畚,使妇人载以过朝。”作为执政卿的赵盾骤谏,这让灵公感受到极大的压力,便派鉏麑暗杀。鉏麑不忍杀害国之忠臣,触槐而死。灵公又设宴伏击赵盾,赵盾在提弥明、灵辄等人的帮助下得以逃脱。灵公与赵氏的矛盾终至不可调解,后灵公为赵穿弑杀。赵盾去世后,其子赵朔任下军佐,《左传·宣公八年》:“晋胥克有蛊疾,郤缺为政。秋,废胥克,使赵朔佐下军。”公元前597 年,晋楚邲之战时,《左传·宣公十二年》:“荀林父将中军,先縠佐之;士会将上军,郤克佐之;赵朔将下军,栾书佐之。赵括、赵婴齐为中军大夫,鞏朔、韩穿为上军大夫,荀首、赵同为下军大夫。”赵朔任下军将,赵括、赵婴齐、赵同皆为三军大夫。公元前588年,晋作六军,《左传·成公三年》云:“韩厥、赵括、巩朔、韩穿、荀骓、赵旃皆为卿,赏鞍之功也。”赵括、赵旃皆列卿位,赵氏的力量在晋国政治上得到进一步发展。

赵朔去世后,赵婴齐与赵朔妻庄姬私通,事发后赵婴齐被其兄弟赵同、赵括驱逐至齐国。《左传•成公五年》载赵婴齐言:“我在,故栾氏不作。我亡,吾二昆其忧哉。且人各有能、有不能,舍我,何害?”赵婴齐的被逐,使赵氏的力量受到严重损失。赵庄姬因赵婴齐被流放,怀恨在心。《左传•成公八年》:“谮之于晋侯,曰:‘原、屏将为乱。’栾、郤为征。六月,晋讨赵同、赵括。武从姬氏畜于公宫。以其田与祁奚。”赵氏将灵公弑杀,这给晋国公室造成挥之不去的阴影,加之其他宗族对赵氏力量的忌惮,遂有“下宫之役”的爆发,赵氏一族惨遭杀戮,赵氏遭到近乎毁灭性的重创。韩厥后来为赵氏向晋景公进言,赵氏有了重新崛起的机会,后与韩、赵灭智氏,最终瓜分晋国,建立赵国。

四、“德”与栾氏、郤氏、赵氏家族走向的启示

在晋国强宗大族中,郤氏、栾氏盛极后的骤亡,以及赵氏在重创后的崛起,除了政治间的斗争外,影响宗族发展最重要的是“德”。或者可以说,“德”是宗族绵延发展最为核心的内在动力。

晋国韩宣子忧贫,大夫叔向却向他道贺,并举晋国宗族往事来说明贺之理由。《国语·晋语八》载其言曰:“昔栾武子无一卒之田,其宫不备其宗器,宣其德行,顺其宪则,使越于诸侯,诸侯亲之,戎狄怀之,以正晋国,行刑不疚,以免于难。及桓子骄泰奢侈,贪欲无艺,略则行志,假贷居贿,宜及于难,而赖武之德以没其身。及怀子改桓之行,而修武之德,可以免于难,而离桓之罪,以亡于楚。夫郤昭子,其富半公室,其家半三军,恃其富宠以泰于国,其身尸于朝,其宗灭于绛。不然,夫八郤五大夫三卿,其宠大矣。一朝而灭,莫之哀也,唯无德也。”在叔向的眼里,栾氏、郤氏的灭亡,最根本的原因是“失德”“无德”,这是宗族发展过程中,一个内在的核心问题。

首先,郤氏“无德”与其骤亡。郤氏为晋国力量强大的宗族,郤縠、郤缺、郤克都曾做过中军将。郤克为中军将时,栾书为下军佐。栾氏与郤氏有矛盾。鄢陵之战中,中军将栾书认为应该等待齐、鲁的援军到来后再攻楚,而郤至力劝晋厉公乘楚军未做好准备进攻。厉公采纳郤至的意见,败楚师于鄢陵,栾书是以怨郤至。

郤克的儿子郤锜无礼失德,被时人认为是灭亡的前兆。公元前578 年,晋国讨伐秦国,派郤锜到鲁国乞师,郤锜行事不严肃,《左传·成公十三年》载孟献子言:“郤氏其亡乎!礼,身之干也。敬,身之基也。郤子无基。且先君之嗣卿也,受命以求师,将社稷是卫,而惰,弃君命也。不亡何为?”郤锜的无礼,是无德的体现。外在的礼,反映的是内在的德。郤锜不以守德行礼,反映出的是内心的骄纵与放荡,这对于宗族的发展极为不利,是以孟献子认为郤氏将要灭亡。

公元前577 年,晋侯使郤犨送孙林父归卫。《左传•成公十四年》:“卫侯飨苦成叔,宁惠子相。苦成叔傲。宁子曰:‘苦成家其亡乎!古之为享食也,以观威仪、省祸福也,……今夫子傲,取祸之道也。’”卫定公招待郤犨,郤犨表现出傲慢的态度,卫大夫宁殖认为郤氏将亡。外显的傲慢,是失德的表现。《左传•成公十六年》载郤犨“以主东诸侯,取货于宣伯,而诉公于晋侯。”叔孙侨如与鲁成公母亲私通,但向郤犨行贿,以挑拨晋、鲁关系。郤犨收受贿赂后,便毁谤鲁君于晋厉公,这既不利于晋国团结盟友,又失德于诸侯国间,是为政失德的表现。

公元前580 年,郤至与周王室争田,《左传•成公十一年》:“晋郤至与周争鄇田,王命刘康公、单襄公讼诸晋。……晋侯使郤至勿敢争。”郤至凭借家族力量的强大,骄纵之情,实难掩饰。公元前575 年,晋厉公派郤至给周天子献鄢陵之战的战利品,郤至和单襄公谈话中,不断夸耀自己的功劳,《左传•成公十六年》载单襄公之语:“温季其亡乎!位于七人之下,而求掩其上。怨之所聚,乱之本也。多怨而阶乱,何以在位?《夏书》曰:‘怨岂在明?不见是图。’将慎其细也。今而明之,其可乎?”位于八卿之末,却谋求一跃成为执政卿,必定招致诸怨加身,以至身亡族灭。单襄公所引《夏书》之语,更是道明了“德”不是空泛的赞誉,而是体现在具体细节当中,细微处尤见德之有无。

郤锜、郤犨、郤至俱列卿位,构建起强大的郤氏家族,但是三郤不修德,反而处处体现出失德的行径。《左传•成公十五年》:“晋三郤害伯宗,谮而杀之,及栾弗忌。伯州犁奔楚。韩献子曰:‘郤氏其不免乎!善人,天地之纪也,而骤绝之,不亡何待?’”伯宗以贤明而好直言闻名,是国家之贤臣。他认为郤氏势力太强,对晋国发展不利,应该受到抑制,却反被三郤诬杀。韩献子认为三郤对善人下手,距离自己灭亡也不远了。

大族对公室的压力,使晋厉公在鄢陵之战后想废掉大族,立其宠信之人。《左传•成公十七年》载厉公将要行动时,胥童建议:“必先三郤。族大,多怨。去大族,不逼;敌多怨,有庸。”胥童、夷羊五、长鱼矫都是厉公宠信之人,而三人都与郤氏结怨颇深。郤至的祖父郤缺为报答赵盾之恩,废胥克,以赵朔代之,由此胥克儿子胥童怨恨郤氏。郤锜曾夺取夷羊五之田,郤犨与长鱼矫争田,将其父母妻子一同绑在车辕上。鄢陵之战时,栾书怨郤至,正好借此机会,设计除掉与自己结怨的郤氏。栾书指使楚公子诬陷郤至不忠,谎告厉公鄢陵之战,实际是郤至串通楚君,认为晋国一定会败,失败后便辅佐厉公弟弟孙周为晋君。厉公求证栾书,栾书承认确有此事,为了进一步使厉公相信,提出让厉公派人使周,暗中观察。栾书又暗中让孙周会见郤至,厉公信以为真,怨恨郤至。公元前574 年,厉公派亲信胥童、夷羊五、长鱼矫诛灭郤氏,郤氏退出晋国政治舞台。

其次,栾氏的“失德”与灭亡。栾氏灭亡于栾盈时代。晋平公继位后,考虑到晋国多年来乱兵不止,国内政治矛盾重重,便询问治国之法于阳毕。阳毕提出了除掉栾氏的方案,《国语·晋语八》云:“且夫栾氏之诬晋国久也,栾书实覆宗,弑厉公以厚其家,若灭栾氏,则民威矣。”晋平公却言道:“栾书立吾先君,栾盈不获罪,如何?”栾盈本身没有罪状,且栾盈本人德行并不坏,而且因其好施,士多归之,受到人们的尊重、爱戴。栾盈借助齐国的力量开始反攻,《左传•襄公二十三年》:“栾盈夜见胥午而告之。……伏之而觞曲沃人,乐作,午言曰:‘今也得栾孺子何如?’对曰:‘得主而为之死,犹不死也。’皆叹,有泣者。爵行,又言。皆曰:‘得主,何贰之有!’盈出,遍拜之。”栾盈本人颇为得众,以至在最后时刻,有许多人甘愿为其牺牲,但其祖父辈积怨太多,失德频仍,“失德”成为这个家族盛极而亡悲剧发生的重要原因所在。

栾氏的覆灭,原因众多,公室与卿族矛盾,以及卿族间斗争剧烈都是其中原因,但更重要的是栾书弑君给晋国公室造成了挥之不去的阴影,栾黡的娇纵、专横,与其他宗族积怨太深,终至灭亡。栾书虽然有打压其他卿族力量、弑杀厉公之罪,但整体上来看,其有功于晋国,晋人对其还有肯定。《左传·襄公十四年》载:“秦伯问于士鞅曰:‘晋大夫其谁先亡?’对曰:‘其栾氏乎!’秦伯曰:‘以其汰乎?’对曰:‘然。栾黡汰虐已甚,犹可以免,其在盈乎!’秦伯曰:‘何故?’对曰:‘武子之德在民,如周人之思召公焉,爱其甘棠,况其子乎?栾黡死,盈之善未能及人,武子所施没矣,而黡之怨实章,将于是乎在。’秦伯以为知言,为之请于晋而复之。”栾书弑君的行为一直影响着晋国公室与栾氏的关系,但栾书有功于晋国,其德仍可庇佑其子栾黡的汰虐,而栾黡的汰虐却将栾书所积之德挥之荡然无存。栾黡所积之怨,终于在栾盈时代完全暴发,栾盈虽有才能,又有贤名,却无法力挽狂澜,挽救骤亡的栾氏家族。

栾氏骤灭与其同其他宗族积怨太深有着直接的关系。《左传·襄公二十三年》载:“赵氏以原、屏之难怨栾氏,韩、赵方睦。中行氏以伐秦之役怨栾氏,而固与范氏和亲。知悼子少,而听于中行氏。”当时重要的宗族,几乎全与栾氏有怨。栾书时期,栾氏与赵氏、韩氏结怨。赵氏“下宫之役”,遭到近乎毁灭性的打击,栾书为庄姬谗言做假证,借机打击赵氏力量,栾书助长、促成了“下宫之役”的发生。赵氏与栾氏势不两立。《国语·晋语六》载栾书、中行偃围捕厉公,召韩厥,韩厥辞曰:“弑君以求威,非吾所能为也。……昔者吾蓄于赵氏,赵孟姬之谗,吾能违兵,人有言曰:‘杀老牛莫之敢尸。’而况君乎?二三子不能事君,安用厥也!”栾书虽然制止了中行偃准备攻杀韩氏的计划,但韩氏对栾氏的行为大为不耻,无法步入到同一个阵营。

栾黡的骄纵,使栾氏与知氏、中行氏、范氏又结新怨。《左传·襄公十年》载晋师伐郑,“知武子欲退,曰:‘今我逃楚,楚必骄,骄则可与战矣。’栾黡曰:‘逃楚,晋之耻也。合诸侯以益耻,不如死。我将独进。’师遂进。”最终晋楚虽未发生战争,但栾黡以下军将的身份,不听众主帅知罃之命,在诸侯联兵征伐的情况下,丝毫不顾主帅权威性,知氏怨恨栾氏。《左传·襄公十四年》载晋为报秦栎之役,晋侯使六卿帅诸侯之师伐秦,中军将荀偃下令“鸡鸣而驾,塞井夷灶,唯余马首是瞻。”下军将栾黡却道:“晋国之命,未是有也。余马首欲东。”栾黡自行撤退,下军也跟从撤军,最后迫使诸侯联军全面回撤,无功而返,史称“迁延之役”。中行氏由此怨栾氏。“迁延之役”中,栾鍼认为诸侯联军讨伐秦国,现在不战自退,是晋国的耻辱,便于士鞅同驰秦师,栾鍼战死,士鞅返回。栾黡对士鞅父亲士匄言:“余弟不欲住,而子召之。余弟死,而子来,是而子杀余之弟也。弗逐,余亦将杀之。”士鞅奔秦,栾氏与范氏的矛盾,终致不可化解。

栾书为政失德的行为、栾黡骄纵失德的表现,使栾氏与当时最主要的宗族全部有结怨,以致栾盈虽倾其全力,也终无力挽救整个宗族的灭亡。

第三,赵氏积德与重创后的复位。“下宫之役”赵氏遭到重创,几近亡族。“下宫之役”的发生,是公室畏忌大族的力量,其他卿族,如栾氏、郤氏又妒忌赵氏强大,加之赵婴齐的出走,赵氏力量涣散不团结,最终导致赵氏被诛杀,但赵武最终得以复立,却与赵氏一族重德、积德密切相关。

赵衰是赵氏家族崛起的关键,但赵衰并没有因为追随重耳流亡,辅助重耳回国而居功自傲,而是基于国家利益考虑,充分展现了高尚品德。赵衰的贡献足以为卿,《国语·晋语四》:“公使赵衰为卿,辞曰:‘栾枝贞慎,先轸有谋,胥臣多闻,皆可以为辅佐,臣弗若也。’乃使栾枝将下军,先轸佐之。……郤縠卒,使先轸代之。胥臣佐下军。公使原季为卿,辞曰:‘夫三德者,偃之出也。以德纪民,其章大矣,不可废也。’……乃使狐毛将上军,狐偃佐之。狐毛卒,使赵衰代之,辞曰:‘城濮之役,先且居之佐军也善,军伐有赏,善君有赏,能其官有赏。且居有三赏,不可废也。且臣之伦,箕郑、胥婴、先都在。’乃使先且居将上军。公曰:‘赵衰三让。其所让,皆社稷之卫也。废让,是废德也。’以赵衰之故,蒐于清原,作五军。使赵衰将新上军,箕郑佐之;胥婴将新下军,先都佐之。子犯卒,蒲城伯请佐,公曰:‘夫赵衰三让不失义。让,推贤也。义,广德也。德广贤至,又何患矣。请令衰也从子。’乃使赵衰佐新上军。”赵衰在不断的辞让中,让晋国兴起让贤之风,使骊姬之乱后,晋国政坛混乱惶恐局面得到了空前的团结,促成了晋国霸业的建立。同时赵衰的一再辞让,举荐贤才,也让晋国许多宗族,如郤氏、栾氏、先氏、胥氏、狐氏都对赵氏感恩不已!为赵氏积聚了广泛的人脉与政治资源。

赵盾虽然执掌晋国多年,引起公室及其他卿族的猜忌与不满,但整体来看,赵盾是将国家利益放在首位,是国之忠臣。赵盾对晋灵公的骤谏,使灵公感受到强大的威胁,《左传·宣公二年》:“公患之,使鉏麑贼之。晨往,寝门辟矣,盛服将朝。尚早,坐而假寐。麑退,叹而言曰:‘不忘恭敬,民之主也。贼民之主,不忠;弃君之命,不信。有一于此,不如死也。’触槐而死。”刺客鉏麑看到赵盾为国尽职,不忍下手,选择了以自己的死,来完成灵公的任务。晋灵公刺杀赵盾的计划没有得逞,便又宴请赵盾谋求除掉。赵盾车右提弥明发现情势不对,抵抗灵公的伏击士兵,掩护赵盾,自己战死。最终,赵盾得到灵公甲士灵辄的帮助,得以逃脱。灵辄之所以临阵倒戈,冒死帮助赵盾脱逃,是因当年饥饿落魄时,赵盾曾施舍与他。《左传·宣公二年》:“初,宣子田于首山,舍于翳桑,见灵辄饿,问其病。曰:‘不食三日矣。’食之,舍其半。问之。曰:‘宦三年矣,未知母之存否,今近焉,请以遗之。’使尽之,而为之箪食与肉,置诸橐以与之。既而与为公介,倒戟以御公徒而免之。问何故。对曰:‘翳桑之饿人也。’问其名居,不告而退,遂自亡也。”灵辄后来成为灵公的甲士,在赵盾生命危险的时候,施以援手,以报当年施舍之恩。

公元前620 年,赤狄潞氏侵略鲁国,鲁国派人求援于晋。赵盾派狐射姑去问责狄相酆舒,《左传·文公七年》:“酆舒问于贾季曰:‘赵衰、赵盾孰贤?’对曰:‘赵衰,冬日之日也;赵盾,夏日之日也。’”杜预注:“冬日可爱,夏日可畏。”赵衰、赵盾,皆为晋之臣良,只是处事风格不同,但皆为国尽忠尽职,这也是晋文公以赵衰的原因增设新军,赵盾让鉏麑惭愧自杀而不忍对其下手。

《左传·成公八年》载下宫之役发生后,韩厥言于晋景公:“成季之勋,宣孟之忠,而无后,为善者其惧矣。三代之令王皆数百年保天之禄。夫岂无辟王?赖前哲以免也。《周书》曰:‘不敢侮鳏寡’,所以明德也。”景公复立赵武,返还其田邑,赵氏获得了重新崛起的机会。韩厥在赵氏复立过程中出力最多,这是因韩厥曾受赵氏之恩。栾书、中行偃曾召集韩厥劫持晋厉公,韩厥顶住强宗大族的压力,没有参与剿灭赵氏的下宫之役。韩厥后来积极劝晋公恢复赵氏,也是报恩于赵氏。赵武的复立,同赵氏几代积德密切相关。除韩氏外,晋国许多宗族,都曾受恩于赵氏,这使得赵武复立时,没有遇到强大阻力,不能认为其间绝无关系。这种情况与郤氏、栾氏灭亡时,积怨太多,失德频仍,终无复立机会,形成鲜明对比。

结语

晋国历史上,郤氏、栾氏极盛后的骤亡与赵氏强盛时受到重创后的复立,形成鲜明的对比。卿族与公室的矛盾,以及卿族间的斗争,是他们共同面对的形势。但郤氏、栾氏骤亡,与赵氏重创后的复立,宗族最终走向却截然不同。造成这种不同走向的原因,与各自对“德”的重视和践行有着极大的关系。郤氏、栾氏皆因积怨太多,失德严重,终至不论公室,还是其他卿族,皆希望除掉而后快。赵氏颇能积德,虽由于政治原因,遭遇重创,但还能在赵武时复起,这与赵衰、赵盾的功勋与忠贞密不可分,更与赵氏一直能修德助人,广施恩惠有密切相关,以至人们不希望看到这样的家族就此结束。因此可见,“德”与家族的绵延有关极为深刻的关系。

郤氏、栾氏、赵氏,皆为晋国强宗大族,且俱曾执掌晋国之政,影响各自宗族发展走向的内在原因是“德”。“德”是通过“行”来表现的,《周礼·地官·师氏》:“以三德三行教国子”郑注:“德行,内外之称,在心为德,施之为行”。孔颖达疏《左传·桓公二年》“将昭德塞违”时称:“德者,得也,谓内得于心,外得于物,在心为德,施之为行,德是行之未发者也。”“德”主要针对人内心而言,“行”主要指外见于实际的具体行为,但这种外见的行为是内心“德”的体现,即形成于内心的品德,又施诸于行动者。在内而言,称之为“德”;在外而言,称之为“行”。“德”与“行”为一事之两面,其差别只在发与未发之间。因此,“德”并非泛泛的道德概括或言语说教,而是有其切实的内涵。

对晋国强宗大族而言,德的内涵在三个方面的体现尤为重要。第一,德与为政治国。《孔子家语·入官》云:“德者,政之始也。”郤氏、栾氏的灭亡,与其为政时失德密切相关。郤氏为政中,没有坚持以德行政,三郤权倾一时,却想尽办法扩充自己的力量,置国家利益不顾,凭借自己的强势,欺凌他族。栾书的打击异已,尤其是在对待赵氏和弑杀厉公的问题上,只为了自家利益的发展,毫无原则的打击异己,完全放弃了以德执政的原则。栾黡更是在为政过程中,骄纵专横,毫不把自己的上司放在眼里,“无德”体现的淋漓尽致。两家在为政过程中,没有坚持以德行政,招致诸多怨恨,最终遭到群起而攻之,走向灭亡。赵氏为政中,赵衰的礼让,使诸多宗族受惠,泽及后人。赵盾为政,尽忠于国,皆是以德行政的体现。第二,德与修已教育。《潜夫论·德化》:“德者,所以修已也。”栾氏到栾书一代,虽有不足,尚能留下好的名声,到栾黡,绝无半点美名。栾黡的行为,是其内心之“德”的反映。郤氏一族中,郤缺、郤克皆执晋国之政,但到了“三郤”时代,表现出来的是无礼、傲慢、贪婪。他们的行为,说明其本人失之于修德,以至行为才会放荡不羁。同时也反映出,宗族教育上的不足,在宗族力量发展的同时,宗族教育没有紧紧跟上,没有坚持教之以德的原则,因此在子孙的身体便表现出种种违礼失德的言行,这也造成了两家的骤灭。赵盾在独处时,能不忘恭敬,最终刺客不忍下手,反映出赵氏在子孙的教育上没有放松过,强调德教的重要性。正是长期教育、强调,才会在独处时,也不会对自己放松要求。第三,德与日常行为。《诗·大雅·既醉》“既饱以德”朱熹集传云:“德,恩惠也。”《礼记·曲礼上》“道德仁义”孔颖达疏:“德谓善行。”日常行为中的善行、恩惠,即是“有德”的表现。“三郤”谋害善人伯宗,栾黡以其弟之事追责于范氏,皆违背了与人为善、施恩于人的标准,皆为“无德”之举。赵盾被灵公设宴谋杀,最终在灵辄的帮助下得以逃脱,只因当年“与饿人食”的善行,得到了回报。赵武的复立,韩厥出力最大,也因赵氏有恩于韩厥。

通过对晋国郤氏、栾氏与赵氏的对比分析,他们有着相同的政治环境,在发展过程中,都出现了在强盛之后的灾难,郤氏、栾氏骤亡,而赵氏得以复立。梳理三大家族发展状况,分析其骤亡与复立背后的原因,可以看出,“德”与家族的绵延,关系极大,“数百年旧家无非积德”并非妄语。“德”与家庭、家族的关系,在当代,仍值得我们认真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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