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萧红作品的文学风格*

2023-01-09 09:02
大众文艺 2022年24期
关键词:生死场呼兰河萧红

邱 轶 彭 飞

(1.泰国国家发展管理研究院,泰国曼谷 10240;2.南昌职业大学人文学院,江西南昌 330500;3.北京大学 中国语言文学系,北京 100871)

“文运同国运相牵,文脉同国脉相连。”文艺不仅是时代的风向标和晴雨表,文艺精品更是时代精神的集中体现。放眼如今,十八大到二十大,十年来文艺工作者们勇担记录新时代、书写新时代、讴歌新时代的神圣使命,用心、用情、用功回答时代课题;立足现代,萧红作为中国近现代女作家,被誉为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文学洛神”,鉴赏和研究萧红的命运、情怀、作品和风格,有实际意义。

一、简约自然的风俗民情

我国地大物博,不平衡的历史发展,有着珍贵的文化遗产。萧红出生于黑龙江省哈尔滨市呼兰区,是从黑土地走向文坛的现代女作家。有人说《呼兰河传》是萧红的自传,实际上,它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人物传记,而是在为作者生于斯、长于斯的呼兰河小城作传,为小城的风土人情,各种各样人的生与死、欢乐与悲哀作传。萧红讲述了她从小成长的呼兰河小城的风土人情,气候寒冷、地广人稀的地理环境,介绍小城的布局、街道、胡同和各具特色的店铺,还有那些走街串巷的小商小贩,也让我们看到跳大神、唱秧歌、放河灯、野台子戏、四月十八娘娘庙大会等东北民俗风情,更揭露和评判民国性弱点和女性悲剧。文化是指将一群人区别于另一群人的共享行为模式和生活风格。养育我们的文化中的价值观会在我们的行为里体现出来。社会文化模型提出必须在社会和文化力量背景下来理解,如性别角色、社会阶级和人际资源。[1]茅盾评价为“一篇叙事诗,一幅多彩的风土画,一串凄婉的歌谣”,鲁迅评价其描写了“北方人民对于生的坚强,对于死的挣扎却往往已经力透纸背”。[2]

萧红对民俗风情的描述大多简约自然,作为人物描写的点缀和陪衬。秧歌是流行于我国东北地区的一种民间歌舞艺术,主要在逢年过节组织。萧红以栩栩如生的画笔勾勒这一民俗,但她用笔极简,并不铺张,经常是淡淡的几句或短短的一段。“只是跳秧歌,是为活人而不是为鬼预备的。跳秧歌是在正月十五,正是农闲的时候,趁着新年而化起妆来,男人装女人,装得滑稽可笑。狮子、龙灯、旱船等等,似乎也跟祭鬼似的,花样复杂,一时说不清楚。”寥寥几笔,传达出东北秧歌的神韵。

萧红所处的民国时期女性地位不高,作为大户官宦人家的长女,萧红并没有在重男轻女的时代有分毫的差别,“半生尽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道尽了她的心声。她在《生死场》刻画的主角女性无一不参透着她本身的性格,童真直率不伪饰矫情,自然质朴。似是短命、贫困、奔波、抵抗、挣扎、不甘。在萧红笔下,人物命运是作家关注的中心,景物和民俗是信手拈来并服务于人物塑造的。在《生死场》中,闺蜜翠姨死后,作家是这样描写春天的:“在我的家乡那里,春天是快的。春天的命运就是这么短。年轻的姑娘们要换春装了,她们热心地弄着剪刀,打着衣样,白天黑夜地忙着,不久春装换起来了,只是不见载着翠姨的马车来”。[3]在对春天的怜惜中寄托着对人物命运的深沉哀思。

二、感人至深的悲悯情怀

萧红的作品大量描写民间生活,笔下的人物各具特色,但都流露着作者对乡亲劳苦大众不幸命运的悲悯和共情。《生死场》的王婆是坚韧的,金枝是悲催的,月英是凄美的;《小城三月》的翠姨是忧愁的,《朦胧的期待》李妈是忧郁的;《旷野的呼喊》陈姑妈是悲伤的;《莲花池》的女人是绝望的;《后花园》的寡妇是孤寂的。她们不似呼兰河的女人,漠然为活着而活着,她们还有渴望的精神,所谓不幸中的万幸。呼兰河的女人,隐隐的挣扎都割尽,气息都湮灭。万般死法都低微,一如割麦杀瓜。

萧红观察纤细,体贴入微,描写刻画无一雷同,一眼入魂,步步扰心。《生死场》,王婆是猫头鹰型的,无穷的命运愤恨和潜怒,眼睛是大的圆形,是怪物,是幽灵;金枝是热的肉,贪婪的怪物,患着病的纸人似的,被风飘着似的;月英是打鱼村最美丽的女人,仿佛猫忽然被斩轧,从温和好比落到棉绒中那样愉快和温暖,弱到柔惨欲断,葬在荒山下;翠姨的命不会好的,漂亮得像棵新开的蜡梅,念了书,不愿嫁,不知为什么死;李妈像一只油亮的甲虫,仿佛是受惊的,仿佛是生病的,仿佛是刚刚被幸福离弃了的年轻的山羊那样沉寂;陈姑妈怕过河,怕下坡路,怕经过树林,更怕的还有坟场,她只能虔诚地跪着上香,觉得孩子革命牺牲是个疯子;《莲花池》的遗孀孩子五岁改嫁了,黄昏走的,好像上街买东西一样,可是就没有回来过;《后花园》的王寡妇,因为生活的忧心,没有几年,体力也消耗完了,头发白了一半了,可惜,不久,寡妇死了,不久,孩子也死了。

《呼兰河传》也有王寡妇,他的独子到河边去洗澡,掉河里淹死了。从此以后就疯了。偶尔狂哭一场,过后还是平平静静地活着。女疯子疯完了还忘不了自己的悲哀,隔三岔五还哭一场,哭完了,仍是吃饭、睡觉、卖豆芽菜,仍是平平静静地活着。一切不幸者,都是叫花子,活着是一钱不值了。萧红以悲悯的情怀表现普通人的困顿奔波的生存,表达出对温暖和爱的执着追求,对生命的真切感悟,对故乡的深深怀念和眷念。

三、跳跃交叠的谋篇布局

萧红是一位独具特色的现代作家,她的一系列文学作品,既具有女性的敏感和细腻,又具有独特的语体特点——人称“萧红体”。仅从萧红部分作品的页数和段落等外在形式(见下表所示),就可以发现萧红体的某些特点。

人们普遍认为,萧红体为散文诗小说,兼具散文、诗歌和小说的特点,其篇章段落有诗意美,呈现出标准的文艺语体。如《生死场》开篇的山羊、榆树、菜田、白菜、罗圈腿、杨树、麻面婆、蝴蝶、土房、裤子、浓烟、篱墙等都独立成段,有强烈的情感寄托,象征手法运用娴熟,暗喻和明文交叠反复,一咏三叹。既有田园勾勒的画笔,又有城市动感的韵律。萧红的单个人物描写,有一种独白的感觉,多个人物描写,有一种对话的味道,段落跳跃交叠频繁,思路的发展和情感的累积层层递进,如素描排线般渐渐清晰,短线条刻画的帧幅频现。

《朦胧的期待》选用的歌曲为序也是较为常见的,很多文人喜欢引用特别中意的诗词,但是萧红定要将其独立成本身规范的格式,句句独立成段,且开头中间反复咏叹,“一年之中三百六十日,日日在愁苦之中,还不如那田上的飞鸟,还不如那山上的蚱虫……还不如那山上的飞鸟,还不如那田上的蚱虫……”回环反复,反复回环。[4]

《呼兰河传》的特征也很明显,“严冬把大地冻裂了”,这样的段落比比皆是,“人的手被冻裂了”“水缸被冻裂了”“井被冻裂了”……萧红并没有用排比句的格式,而是如中心句一般另起一段,但又不是中心句的起笔段落,而是自成一段,用极了散文形散而神不散的特点,突出而强调,极具表现力的情绪视觉冲击力,非常容易引起读者共鸣的注意力。

《呼兰河传》第四章,每个部分的开篇第一句,“我家是荒凉的”“我家的院子是很荒凉的”“我家的院子是很荒凉的”“我家是荒凉的”,全章节朴素着不带粉饰的全然素淡描绘着恍如观众般的冷静寂寞。还有那句全书纲要,“逆来的,顺受了,顺来的事情,却一辈子也没有”,基调灰暗阴冷却掩不住稀薄渴望的微光。

四、恬淡通透的语言风格

语言的个人风格,又称作家的语言风格,是作家的语言个性的体现,是作家语言运用成熟的标志。语言风格的形成,是与作家的思想发展、生活道路和语言习惯密不可分的。作家形成自己的语言风格,需要漫长的积累和殚精竭虑的创作。作家一旦形成了自己的语言风格,这个语言风格就必然有它相对的稳定性。[5]萧红的成名作《生死场》,比她的代表作《呼兰河传》用力得多。《呼兰河传》的悲喜都稀释淡然得多,波澜不惊的平静暗涌着世事通透。《生死场》不一样,着墨更明显,痛得血淋淋。

语言风格是一种言语气氛和格调,形成语言风格的要素,也可以叫作风格表达手段。语言的风格要素存在于语言的语音、词汇、语法之中,体现不同风格色彩的同义表达手段,是形成语言风格的基础。

语音中儿化、叠音等现象,可以表现不同的气氛和格调。儿化往往带有轻松活泼的情味,叠音有一定的附加意味,描绘的色彩很浓,不仅可以增强语言的音乐性,而且增加事物的形象感,使人感到流畅动听。《生死场》旷野的呼喊,开篇排比,叠音涌现。一段话里就有诸如“嘈嘈杂杂”“唰啦唰啦”“零乱乱”“一条一条”“一块一块”“唰啦啦”“呼哩哩”“一阵一阵”“铃铃的”“呜呜地”,只为烘托首句“风撒欢了”。文中人物痛失为革命牺牲的骨肉的撕裂交相辉映。“他的膝盖流着血,有几处都擦破了肉,四耳帽子跑丢了。眼睛的周遭全是在翻花。全身都在痉挛、抖擞,血液停止了。鼻子流着清冷的鼻涕,眼睛流着眼泪,两腿转着筋,他的小袄被树枝撕破,裤子扯了半尺长一条大口子,尘土和风就都从这里向里灌,全身马上僵冷了。他狠命地一喘气,心窝一热,便倒下去了”。语法上,由于描述修饰限定的成分居多,长难句复句明显,上文引用部分可见。

五、巧妙生动的修辞手法

文艺语体是通过艺术形象来反映客观现实的,需要广泛地运用带有表情色彩和描绘色彩的语言成分。语言的形象性是最主要的特征。在词汇运用上,除了一般通用的词语外,有时还要运用方言词、古语词、外来词,词汇中带有表情色彩和描绘色彩更是文艺语体所特有的。大量地运用各种修辞手法,是文艺语体又一显著特点,夸张、委婉、双关、示现、拟人经常见到。在句式上,省略句、非主谓句是常用的,语序倒装的句子也是文艺语体常见的。有时为了塑造人物和表达思想的需要,不仅可以模拟口语中的跳脱和重复,甚至会运用一些非语言的表达手段。

《生死场》末,人间已是那般寂寞了!天边的红霞没有鸟儿翻飞,人家的篱墙没有狗儿吠叫。五月节,晴朗的青空。老赵三看这不像个五月节样:麦子没长起来,嗅不到麦香,家家门前没挂纸葫芦。他想这一切是变了!变得这样速!去年五月节,清清明明的,就在眼前似的,孩子们不是捕蝴蝶吗?他不是喝酒吗?他坐在门前一棵倒折的树干上,凭吊这已失去的一切。其中“寂寞”“红霞”“鸟儿”“翻飞”“人家”“篱墙”“狗儿”“吠叫”“青空”“嗅”“这样速”“清清明明的”“似的”“倒折”都是有强烈表情色彩和描绘色彩的词语,从人物、心理、景况、建筑、物体、光泽各方面的视觉、嗅觉、听觉、触觉、味觉、感觉、知觉呈现。表达了一个人死了老婆孩子,经历了国破家亡,无能为力又一无所有的默哀。修辞上,“麦子没长起来”充满了借喻和隐喻意味,“倒折的树干”也烘托了触目惊心的慌乱苍凉。“清清明明的”一语双关,委婉含蓄。

非语言表达手段最明显是《呼兰河传》第七章,第五部分关于冯歪嘴子和王大姑娘。很多段落有正括号没有反括号。萧红《呼兰河传》初版,里面加了许多小括号,萧红当年曾告诉好友骆宾基加这些小括号的目的,但骆宾基后来怎么也想不起萧红是如何描述的,小括号意味着怎样的修辞,成了一个研究课题。萧红的文艺语体是显而易见的,字斟句酌的,括号里的段落,有些口语和粗糙,也有不少反讽,和她整本的语调有些出入。运用了些许群众语言。非语言表达手段的巧妙运用,给作品增添了独特韵味。

总之,萧红文学的人物角色隐忍中透着不甘,文学风格有余音绕梁的立体,绕过《生死场》,不敢说读懂萧红,鲁迅赞誉,与其听我还在安坐中的牢骚话,不如快看一下《生死场》,她才会给你们以坚强和挣扎的力气。

萧红的感情基调是悲天悯人的,行文方式虽然文艺,但是共情的悲怆是敏锐的,括号的部分感情基调不大一样。萧红的悲悯表达得不动声色,撕咬一个弱者血淋淋的伤口,才有饱食终日劣质的笑。那样的热闹不是她要的,她对生命的敬畏的笔触比比皆是。

萧红的文学风格,豪放与柔婉交错,平淡与绚丽交汇,明快与含蓄交织,简洁与繁复交叠。性格各异的人们在其笔下栩栩如生、活灵活现地激动着观众和读者的感受,人情冷暖了人情,世事纷纭了世事,激动着观众和读者的感受。这些和萧红的生平是不无关系的,社会的战争、时局的纷乱、生活的动荡和个人身体状况的变化,都渗透在她描述的对象之中。她们的挣扎、进步、决绝都感同身受了一般吻合着萧红自身痛定思痛的轨迹。

萧红作为中国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文学洛神”,把其殷实又穷困、逆来顺受又抵抗挣扎的平生见闻一一绘制。萧红作品,塑造了一系列意蕴丰厚、耐人寻味的文学形象,在民俗风情、悲悯情怀、谋篇布局、语言风格和修辞手法等方面富有鲜明特色和独特韵味,诉诸读者的审美感知,引起读者的情感共鸣。研读萧红矗立在文学艺术之林的代表作,有助于加深对其文学风格的理解,领略其人生况味和文化精髓,并把其中的悲喜意蕴生化为审美体验和艺术启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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