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的田螺

2023-01-11 05:10颜巧霞
新教育 2022年36期
关键词:沟渠油锅田螺

文/颜巧霞

记得幼时家贫,我家餐桌上常常都是自家菜园种的菜蔬:青菜、茄子、南瓜一日一日吃过来;南瓜、茄子、青菜再一日一日吃过去。吃到我们心里厌烦,嘴里发苦。祖父心疼我们,想着给我们改善伙食,他日日起早,去田垄旁的沟渠里捉田螺。

夏日的清晨,微风轻拂,空气清新又凉爽,祖父走在沟渠旁,沟渠里的水草正快乐地随风摇摆,它们扭动着腰肢胳膊,似乎在尽情地跳着一支快乐的舞蹈。田螺攀附在水草上,随着水草婀娜的舞姿,它们像顽皮的孩子荡着令它们惬意的秋千,呼啦啦荡过来,再荡过去,只要你用心听,就能听到它们“咯啦啦”的笑声。

聪明的祖父伸出手来,临水把草叶轻轻一托,三五个附在草叶上的田螺就稳稳地握在他手心里。再迟一点,八九点钟,太阳毒辣辣地晒上来,田螺们就精灵似的躲到沟渠底。这时想要捉住它们,祖父浑浊的眼已看不清,必须得带上我们,借我们明亮的眼睛看田螺。“祖父你看这里,这里有一个,这里还有一个……”运气好的话,我们祖孙还会捡到一两只龙虾或者小螃蟹。

祖父把捡回来的田螺用清水养在瓷盆里,往田螺盆里倒上一两滴菜籽油,说田螺在盆子里养上几个小时或者个把天都可以的。我们好奇发问:“祖父,田螺馋得要喝油吗?”祖父笑眯眯地答:“滴油是让田螺好‘吐籽’呢!”我时不时朝田螺水盆里看去,可是一次也没看到田螺“吐籽”的状况。

临近中午,烧饭前祖父开始剪田螺,他右手拿着老虎钳,左手捏着田螺的阔大头,把田螺的尖头尾巴塞到老虎钳嘴里去,只听“咔擦”一声,田螺就剪好了。不一会儿,祖父右手边的菜篮子里就装了小半篮剪好的田螺,他拿去河里淘洗干净。

此时,母亲用大铁锅煮好白米饭了。她把小铁锅烧热,倒上油,把切好的姜丝、葱花放入油锅爆香,紧接着把田螺倒在油锅里翻炒,左一铲子,右一铲子,只听油锅里“哗啦啦”响成一片,比急雨打在雨棚上的声音来得更脆亮。妈妈翻炒一会儿后,在锅里加适量的水,放老抽酱油、辣椒等佐料红烧。再过上一小会儿,那喷香的鲜味从厨房里飘出来,溢得空气中到处都是,馋得我们拼命吞口水,我们真想揭开锅盖瞧上一眼,母亲却始终不许,她说烧田螺的锅一旦掀开,就不能再盖上,否则田螺不好吮吸。我们也不知道有没有道理。终于熬到要开饭,母亲揭开锅盖把田螺装盘上桌,我们简直乱了阵脚,手和筷子分外忙乱,搛着、夹着,还用手拿着。就着田螺,我们津津有味地吃下两大碗白米饭。祖父却只是吃了少许几个,他倒了炒田螺的汤汁拌饭吃。

田螺要是一两天吃不完,母亲就把田螺下热水里汆熟,再嘱咐祖父挑出田螺肉来。挑出的田螺肉用来炒韭菜吃。去菜园子里割上一把鲜韭菜,洗净切段,先下热油锅爆炒田螺肉,田螺肉快熟时放入韭菜,翻炒至田螺全熟便可以出锅了。那盘菜,肉嫩菜鲜,很受全家人欢迎。

我母亲还为祖父自创了一道田螺吃食—“田螺糊涂”,所谓“糊涂”就是面糊糊。在小铁锅里放水倒豆油烧开,左手拿碎米面粉碗,用力均匀地抖动面粉碗,往沸水里撒面粉;右手持筷子搅拌面粉,锅下小火不停,面粉搅拌均匀后,倒入田螺肉,用大火熬煮,歇火前放适量盐,装到碗里。我迫不及待舀上一口尝一尝,鲜咸有滋味,是那年头难得的美味。

祖父真的老了,他不能再帮我们捡田螺了,他得了肺病,整日在床上咳嗽。医生背地里跟父亲说:“他时日不多了,弄点好吃好喝的给他,不枉来人世一场!”母亲问祖父想吃什么?他费了好大劲说:“想吃田螺……咳咳咳!”

母亲让我和小弟去给祖父捉田螺。那时是秋季,田野里一片金黄,稻子要熟了,沟渠里的水快要干涸了。我和上一年级的小弟一口气跑到沟渠边,沟渠上没有田螺,我们卷起裤脚,下到渠里,在渠底乱摸一气,终于捡到一小盘田螺,还抓到一只鲜红的大龙虾。母亲烧好了端到祖父的床前说:“这是你孙子孙女捡的。”祖父的笑容就浮上脸来,我和弟弟也笑,父母亲也笑了起来。自祖父患病以来,家里第一次有这样温暖的气息。祖父看了看碗,提起了筷子,嗍了一点卤,嘴里说:“鲜呢,田螺、龙虾还是留给我娃娃们吃……”

第二年的夏天,沟渠里的水满了,田螺吊在草叶上荡秋千,祖父却永远离开了我们,只剩我和小弟去捉田螺……

后来,我们长大了,再也没有去捉过田螺,但田螺倒是常常上餐桌。这家常的美味常常会唤醒我们的记忆:童年的往事,还有祖父的身影会浮上心头,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忧伤和惆怅就会如涟漪般涌上心头,一波一波地晃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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