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文中的“宝“”保”之糅合字
——兼谈从“永宝用”到“永保用”的转变

2023-01-11 09:43徐晓美慧
文物春秋 2022年5期
关键词:字头金文铭文

徐晓美慧

(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古文字与中华文明传承发展工程”协同攻关创新平台,上海 200433)

一、“宝”“保”之糅合字

“宝”“保”二字为金文常见字。其中“宝”字一般由“宀”“玉”“贝”“缶”四个部件组成,字形如下[1]994:

“保”字最初的字形如下左[1]1080,表反手负子于背之义[2],经过发展演变后的字形如下右[1]1089,从“人”、从“”。

除二字的一般字形外,金文中还有一些字糅合了“宝”“保”二字中的部分部件,根据部件组合形式的不同,可将其分为七类(表一)。这七类糅合字究竟释读为“宝”还是“保”,可参照其在不同字编的收录情况:《新金文编》将类别一分别收录于“宝”“保”两个字头下[1]1000,1085,《新见金文字编》将类别一、三、四均收录于“保”字头下[3],《齐文字编》将类别一、二、四均收入“保”字头下[4],《齐鲁文字编》将类别一、四、五收入“宝”字头下,类别二则收入“保”字头下[5]。另外,李爱民在其毕业论文《2010年以来新出商周金文的整理与研究》中则将类别一和类别五收入“宝”字头下[6]723。可以看出,对各类糅合字的释读,观点并不一致,究其原因,或源于以下两点:一、字形上的糅合导致人们很难用古文字考释的基本方法——字形分析法对其进行判断;二、诸字所在辞例的格式多为“永X用”,格式相同导致对字义的理解相混,进而影响了文字的考释。

表一 金文中的“宝”“保”糅合字形

其余尚无法释定的诸类别,我们试通过分析“宝”字的异体字形作进一步探讨。

“宝”字在金文中也存在不少异体字形,表二收集了已发表金文材料中由正体“宝”字的不同部件构成的所有异体字形。将这些异体字形中的不同部件进行拆分后可以发现,凡带有“宀”旁的字形仅需再附加任何一个或两个“宝”字的其他部件就能组成“宝”字的异体,不带“宀”旁的字形则需要保留剩下所有“宝”字的部件才可成为“宝”之异体。另据笔者统计,不带“宀”旁的“宝”之异体在金文中仅见表二中类别7所举1例,而带“宀”旁的类别1—6形则出现千余次,故可推测“宀”旁是“宝”字的重要部件。此外,除类别7形属商代外,类别1—6形均属周代,亦可推知“宀”旁是周代“宝”字的必要部件。

表二 金文中“宝”字异体字形

以此为依据再对表一所列字形进行分析,则可知带有“宀”旁的类别五至七均为“宝”字,而不带“宀”旁的类别一至四均为“保”字。这与前文通过词性和短语结构将类别二、四释为“保”,将类别五释为“宝”的结论相同。

二、从“永宝用”到“永保用”的转变

通过检索可发现,东周时期金文辞例中“永宝用”有300余例,“永保用”则有100余例,两辞例并用。那么该类辞例中“宝”所代表的词与“保”所代表的词是否相同?若相同,表示什么含义?若不同,则分别表示什么含义?两者之间的关系又如何?

就读音而言,“宝”与“保”均为邦母幽部字,在音理上可通。然林沄先生指出,在利用古音知识去解决古文字考释中的具体问题时,单从理论上说明某两个字有双声叠韵关系是不够的,最好能举出实际的例证,只有“律”“例”兼备才能令人信服[7]。

通过梳理相关辞例可以发现,金文中“宝”字除了“永宝用”外大多用为器名修饰语,如“宝鼎”(《铭图》01020、01520、01571等)、“宝簋”(《铭图》04073、04185、04466等)、“宝尊彝”(《铭图》01402、01540、01592等),这些“宝”字的词义均表示“宝贵的”“珍贵的”,词性为形容词。而相类辞例中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例用“保”,如倗生簋(《铭图》05307—05310)和眚仲之孙簋(《铭图》05110)中的“保簋”,鼎(《铭图》01549)中的“保旅鼎”。这几处“保”字所代表的词义显然与“宝”相同,可以看作是“保”假借“宝”。但据笔者统计,此种用法数量极少,且都有其特殊之处:目前所见倗生簋同铭器共4件,其文字都表现出线条杂乱的特征,且铭文存在漏铸的现象(《铭图》05307—05317铭文拓本);眚仲之孙簋为清宫旧藏,其铭文为摹刻本鼎铭文字形线条比较绵软,个别常见字如“鼎”写作“”形,也与一般“鼎”字字形有所区别。故推测,金文通行的商周时期并不流行用“保”为“宝”的假借用法。

“保”字的基本辞例在上文已经提及,其词义为“保护”“保佑”,遍检金文材料,在能够明确地表示此类含义的辞例中无一处用“宝”字者。

据上述分析,笔者认为“宝”和“保”二字的使用,除“永X用”辞例外,均有其相对独立性。

另外,“宝”“保”二字同出的铭文还可进一步反映出一些信息:

(2)齐侯盂(《铭图》06225):齐侯作媵子仲姜宝盂,其眉寿万年,永保其身,子子孙孙,永保用之。

(3)毛叔盘(《铭图》14489):毛叔媵彪氏孟姬宝盘。其万年眉寿无疆,子子孙孙永保用。

上述三篇铭文都以“宝”字为器名修饰语,而以“保”字作成语“永保用”,“宝”与“保”二字同时出现于辞例中,就不能用假借来理解“永保用”的“保”字。这也表明,“永宝用”和“永保用”在含义上应该有一定区别。此外,分析这些辞例可发现,在“永X用”之前“子子孙孙”一词出现较多。有学者认为“子子孙孙”与“永X用”为主谓关系[8],笔者认同该观点,“永X用”寄托了作器者对“子子孙孙”的美好希望。而随着时代的发展,虽然“永X用”“永X”的辞例格式变化不大,作器者对子孙的祝福却逐渐出现变化:西周早期金文量侯簋(《铭图》04837)铭提到“子子孙万年永宝,勿丧”,表明作器者希望自己的子孙永远珍藏该器,不要丧失;而东周中山王鼎(《铭图》02517)铭文“子子孙孙,永定保之,勿替厥邦”则表明,作器者除希望子孙能够珍藏该器外,还希望可以长久地保有自己的家国,表达出对于中山国政权能否长久的隐忧,“保”字含有“保护”“保存”的意思。另外,东周时期亦常见“保”家国的铭文,如“畯保其孙子”(《铭图》02491)、“保有齐邦”(《铭图》05141)、“保乂厥秦”(《铭图》05370)等等,也从侧面证实了金文辞例中“保”字所表达的内涵与“宝”字不同。

笔者认为,金文词例中“永宝用”到“永保用”的转变与历史的发展息息相关。西周时期,周王广有天下,“选建明德,以藩屏周”[9]4635,以分封诸侯的方式进行统治,周天子的地位至高无上,所谓“礼乐征伐自天子出”[10]。同时,周王又以血缘为纽带来保持政局的稳定,“天子建国,诸侯立家,卿置侧室,大夫有贰宗,士有隶子弟,庶人、工、商,各有分亲,皆有等衰”[9]3786。因此,西周社会在统一有序的前提下不断发展,铜器的形制与铭文的字体也体现出了较为统一的周文化特征。而东周时期,周天子势弱,诸侯争霸,小国林立,礼崩乐坏,“周室衰微,诸侯强并弱,齐、楚、秦、晋始大,政由方伯”[11],各个国家都争相铸造本国的铜器来彰显社会地位,各国铜器和文字也形成了不同的区系特征,改弦更张之事时有发生,“君子之泽,五世而斩”[12]的情况也屡屡出现,政权是否能保持长久成为统治者最为担心的问题,故作器者“保”国家的愿望要大于“宝”器物的愿望。因此,金文中“永宝用”到“永保用”的转变是由历史格局的变化推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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