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们正年少

“姑姑，梓玥都订了全年的《少男少女》，我也要订。”

2021年年底的某个周末，我躺在床上看书，小侄女童童就一直在我耳边嗡嗡地说要订《少男少女》。我直接回绝了她：“看什么看，你的成绩怎么样，自己不知道吗？”

我弟弟走进房间，调侃道：“想当年，你成绩也不好啊！还不是堆了一屋的《少男少女》。不然，你今天会这样不务‘正业？”他说的是我写作的事。

记忆回到二十几年前，那时的我还在读小学。杂志对我们父辈来说，绝对是生活中的奢侈品。在那个刚解决温饱的年代，还不懂什么叫精神食粮，特别是看到封面上的画面与字眼，均与语文数学无关时，长辈们更是对此嗤之以鼻，宁可让孩子们沉迷于刚起步的“超级玛利丽”电子游戏，也不想让孩子们看这些学校没有把控过的杂志。

这种不被认可的新鲜事物，又恰恰是那个年代时尚的标志。班里小霏的母亲在报社上班，很早便有意识让小霏接触这些精神食粮。而班里几个要好的同学，则总是期待小霏能将杂志借给大家传阅。

记得那年五一过后，小霏神秘地把她看完的《少男少女》拿到我面前，说这一期有谈到星座问题，问我要不要测试一下和班长是不是最匹配的。她的动作是神秘的，声调却是高分贝的。我一时脸红，乱了手脚，拿起那本《少男少女》就是一撕。这一撕不单是撕裂了杂志，还撕裂了我和小霏的友谊。小学五年级的我们，能有多少理智。小霏拿着被撕裂的杂志又哭又叫，不仅将所有同学都引来了，还惊动了班主任。

在了解来龙去脉后，班主任把我和小霏叫到了办公室。我和小霏的成绩是两个极端，老师在处理矛盾纠纷时，也带着对优等生的偏爱，硬是给我扣上了早恋的帽子，并要求我偿还杂志。那个年代，没有旧书网，我不可能为了一本杂志去订阅一年的杂志。最关键的是，父母并不支持我读这些杂志。

所有的委屈都积压在心里，我不敢跟父母说。放学后，我独自坐在校门口的河堤边上哭。班长路过看到我，便走到我身边，问：“他们说的是真的吗？”天啊！小学五年级啊！那是少男少女刚开始有性别之分的年龄，那是一种怎样的心跳……不问还好，这一问倒像是坐实了小霏的闹剧，我的思绪更为杂乱了。

我对着班长大吼：“你是看《少男少女》看多了吗？”

面对我的失控，班长轻声说了一句：“我只是想替你澄清事实，杂志我会还给小霏的，我也订了。”

我从没有那样认真看过一个男生的脸。稚嫩的脸上，我看到的不是成熟，而是一种少年郎应有的正义。可当时，我不但没有感激，反而觉得他的行为是理所当然的——我是因为他才被同学误会和嘲笑的！

班长把杂志还给小霏，但与此同时，各种传闻也开始在小学里流窜。班长并没有受这些传闻的影响，成绩照样是班级第一。可正因班长的“不受影响”，所有人更加认定出问题的是我。原本成绩不好的我，被戴上早恋的帽子后，更是无心向学了，干脆来个上课睡觉，下课打闹……

20世纪90年代，小升初已经实现了电脑派位，没有升学压力的我们，也没有了努力学习的动力。下了课，男女一起追打，并不是什么新鲜事。五年级留下的绯闻，到六年级早就烟消云散了。我们三个人都各自过着属于自己的生活，但我不敢和班长有过多的交流，也不愿再和小霏打交道。每期的《少男少女》还是会有不少珍贵的故事，班里也只有班长和小霏买得起《少男少女》，而我想要知道杂志里的内容，就只好曲线救国，多方打听。虽然听到的都是边角料，但这也足以让我去脑补整个故事情节了。总之，那时的我一直在“偷”着《少男少女》的故事过日子。

六年级的元旦，同学们都在互相赠送新年礼物。贺卡满天飞的节日里，同学们脸上洋溢着欢乐的笑容。有些同学甚至提前一个学期就开始写毕业册，给对方留言，并给对方留下联系方式。生怕中学不是分在同一个学校，那就错过一辈子了。

我将毕业册传给前桌时，提醒他写完就往后传，我不想一个一个递了。前桌回过头，诡异地笑着问我：“班长和小霏，要不要他们写？”

我两眼一瞪，说：“不用了，我没他们这两个同学！”

他们两个人都听到了，但我一点也不后悔。

当毕业册传回来时，我翻开一看，只见班长在其中一页上写着：“这一年，我们都是少男少女。岁月漫长，你心地善良，终究会有人懂你的愤怒与悲伤。”联系方式是他家里的6位数座机——那个年代，我们只能留下这6个数字。

再往后翻，我看到了小霏的留言：“我们都是少女，才会如此懵懂。长大回首，才会明白，时间如白驹过隙，而你我错失了最应该友好相处的五年级和六年级。”

我心里雖有感动，但也不愿意在其他同学面前失态，毫不在乎地合上毕业册，坐等毕业远离他们。

期末考完，我们就自由了，只需要等待通知，看是去哪间中学即可。在我走出校门的那一刻，门卫大叔喊我留下，递给我两个包裹，里面是两份一模一样的1998年全套的《少男少女》。我抱着班长那一份，然后将小霏那一份还给门卫大叔，说是留给他孩子看。大叔看保存得那么好的杂志，笑着说谢谢——我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报复”他们的机会，嘴里喋喋不休地轻声骂着。

初一开学的前一个星期，我们都会去新学校，查看自己分到哪个班级。九个班，我依次浏览，结果发现，小霏和班长的名字都出现在六班。我心里嘀咕着：怎么哪里都有他们，挺碍眼的！可没过多久，我又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名字也赫然出现在了六班的最后一个位置。真是瞬间无语了，我当下就有了调班的冲动。

有个同学大声喊我的名字，问我在几班。我说，六班。她说，她在四班。听到我在六班，她感慨地说：“刚才看见小学班长了，他和小霏都在六班。”

然后，她问我：“知道为什么小学的时候，你总能听到《少男少女》的故事吗？”

我得意地说：“我有顺风耳呗，你们聊天时说的话，我都能听见！”

她说：“我才没兴趣天天聊《少男少女》。当初，小霏也低不下头来与你和好，但她又知道你喜欢看《少男少女》，所以就故意每节下课，都和我们聊里面的故事，还说得特别大声，其实她就是说给你这个顺风耳听的。”说完，她用手指戳了一下我的额头……

记忆之门在这个时候关闭了。

回想起门卫给的那两包杂志，突然觉得小时候的行为傻得可笑。当年的少男少女，都已经是社会上颇有成就的中年男女了吧。

童童站在我身边，看着傻笑的我问：“姑姑，你到底帮不帮我订《少男少女》？同学说，要早点订，不然就不是全年整套的了。”

我瞟了这傻孩子一眼，心想：也许，她们这个年代的《少男少女》会有更多属于她们的欢乐，这笑声是可以穿越时代的。

于是，我用手机三下五除二，订了一整年的杂志，让这小屁孩坐收喜悦。

作者简介

张育梅，梅州人，中级作家，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梅州市作家协会理事，首届羊城青年文艺评论家。从小喜欢阅读、写作、听音乐、看电影。2015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文章散见于《文学报》《中国青年作家报》《工人日报》《广东文坛》《南方日报》《文学天地》《参花》等各大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