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旧句

孙立本

李子树

忽然想起李子树

在我想起它的时候

它又在我心里

盛开和凋谢了一回

那时候李子树开出大簇白花

仿佛开在春天温暖的雪中

蝴蝶和蜜蜂在其间妖娆

我拿着新劬的弹弓从树下走过

突然听到

一墙之隔的医院太平间

传来陌生女人的痛哭声

我愣愣地站在树下

雪白的李子花在无风的黄昏

撕心裂肺地落下

连翘

每一次，你说灌木科属的连翘

顺着被鸟鸣

编织的风，吹进你眼中

而你是与它们单叶或三出复叶的生长

截然不同的另一株

每一次，它们四棱形的花冠

开得漫山遍野，此起彼伏

当你携带体内金黄和盛开的光源

走进山谷，都是在与黯然

失色的春天为敌

每一次，你用魅惑的时光将它们

注入我上火的心经

疮毒和肿痛也难以消解

每一次，当你带着落日的悬胆出山

也带着黄老虎淡淡的气息

南河

寒露的雨水下得充盈而从容

河道的石子干净得

像野菊花闪闪发亮的花瓣

两岸群山上的那些树

有的还浑身裹满湿漉漉的绿

有的已从阳光中继承了

金箔的黄

剩下的都酩酊于风

任由它涂抹上朱砂点点的红

停车抽烟时

我突然心生流连的念头

想纵情独自踏入它们

站在密林和时间的高处

眺望和呼喊

——这样的机会已经越来越少

雨水持续注入南河

饱涨的身体

这是秋天在引导我们

接近斑斓的花坡

驱车经过茹树村的山坳拐弯时

我感觉自己丑陋的身体

稍稍向美发生了倾斜

杏花开在谷雨的春天

杏花的荡漾，来自乡野

陈家崖村

多云的天空

风的洗礼让杏花弥漫

凝视流逝的洮水和采砂船

我感觉到对于爱

我半生的脚步一直

追随着它

我们像两只围城中的鸟儿

飞过黄昏

在杏花颤动的枝桠间

陶醉和栖息了片刻

这确实是一件值得记住的事

驱车离开

杏花依然吐露着香气

和谷雨中的春天

持续对抗、妥协和消耗着彼此

辞旧句

山顶的积雪压低金箔中的小城

压白了天空落下的阳光

难得的好天气

许多鸟儿却蜷缩翅膀

照常委身于生活里光秃秃的树干

横在风中的人群

企图用更加忙碌的双手

提住流逝水桶中空茫的时间

一年中最后的一天

心里似乎应该想些什么

但似乎真的应该，想些什么呢

烤着炉火，端起迎新的酒杯

我已经有了来自下一个春天的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