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桂金的一生:可怜之人的可恨之处

2023-01-15 06:29张振华
方圆 2022年21期
关键词:方圆民警孩子

文|方圆记者 张振华

褚桂金对民警梅红辉说,她走上这条不归路,离不开两个男人

在已经保存了26年的案卷里,《方圆》记者看到两张褚桂金年轻时的照片。照片已经发黄了,但依然能够清晰地看出,年轻的褚桂金也是个注重打扮的人。应该说,在农村女人里面,褚桂金算是比较吸引男人的那种女人。照片上的她身材匀称、长发飘飘,五官中规中矩,算不上漂亮,但也周正大方。一张照片里,她穿着白色长裙;另一张照片里,她穿着玫红色的短裙搭着镂空袖黑色衫,平添了几分妩媚。很难想象,拥有如此优越外形条件的褚桂金,会拐卖11名儿童。

她用私奔反抗家暴

1965年2月24日,褚桂金出生在湖北省云梦县一个普通的农村家庭里。父母都是农民。和很多那时候的农村家庭一样,褚桂金的父母生了8个孩子,褚桂金排行老七。家里孩子多,经济条件不好。

16岁那年,褚桂金中学读完,就辍学打工去了。因为没有技术也没有什么文凭,褚桂金只能干些杂活。一开始,她去砖厂干。当时,褚桂金吃住在工棚里,每天都要拉着大车拖砖搬砖。后来,她又去菜市场卖过菜,也去饭店洗碗洗盘、择菜。这些活很累但赚不到多少钱,就这样,她一直在社会上折腾、漂泊,始终未曾有个稳定的工作和生活。20岁那年,经媒人介绍,褚桂金嫁给了村民栾军,很快就有了儿子。

被抓后,褚桂金曾对民警梅红辉说,她这一生非常失败,尤其是她的婚姻和感情生活,特别不如意。

丈夫栾军酗酒,脾气暴躁,喝了酒就打骂她。有时甚至会拽着她的头发往地上摔,攥着拳头砸她的脸,甚至抬脚往她头上踹。

栾军殴打褚桂金的理由有很多,比如,做饭晚了,回家迟了,收拾碗筷慢了,褚桂金到外面打牌输了钱……后来,他又开始怀疑褚桂金和别的男人乱搞,由此施加的暴力越加频繁。

褚桂金夫妻俩关系不好,在他们村里是尽人皆知的。褚桂金的小妹就曾经见过被殴打逃回娘家的姐姐。她说,当时,姐姐愁眉苦脸地走进屋,撸起袖管和裤腿,身上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但隔上十天半个月,姐姐的火气消了,为了幼小的孩子,她仍会选择回到她和丈夫的家。

褚桂金也曾下狠心,说要离婚,但后来她自己又心软了。何况,褚桂金的姐妹、父母都劝她不要离婚,他们说“打架归打架,日子还得过”“女人如果带着孩子再结婚,孩子也会受委屈的”。

那个时候的农村,打媳妇的事不是个例,村里的老人都不觉得“打媳妇”是多大的事情,反倒是子女离婚会让父母觉得面子上过不去。

1992年4月,栾军和褚桂金到广东打工。在广东,两人仍然经常为生活琐事争吵。有一次吵架时,栾军抡起拳头打了褚桂金一顿。打完褚桂金,栾军仍然没有消气,干脆撇下她,自己回了老家。

褚桂金看到丈夫居然把自己扔下,干脆和也在当地打工的罗阿亮勾搭在一起。不愿继续忍耐的褚桂金最后选择和罗阿亮私奔,也算是对丈夫家暴的反抗。

情夫本是她姑爷

罗阿亮其实是褚桂金远房侄女的老公,按照老家的辈分讲,褚桂金应该管罗阿亮叫姑爷。

在褚桂金看来,她走上这一步,以及后来遭受的一切悲剧,都是被栾军给逼迫的。她觉得自己当时如果不私奔,就没有活路了,也许哪天就被栾军打死了。

褚桂金、罗阿亮先跑到广东惠州,他们以夫妻自居,租住在一个农家院子里,以卖菜为营生。几个月后,栾军得知消息后,赶到惠州,将褚桂金接走。不料3个月后,褚桂金自己又跑了,再次找到罗阿亮,这次两个人跑到武汉市,借住在贺胜桥何老师家。

褚桂金和罗阿亮的钱渐渐花光了。手头拮据之时,罗阿亮听一个四川人说,广州那边“搞小孩”很赚钱,于是与褚桂金合谋,打算“整”几个孩子卖了赚钱。

就这样,罗阿亮偷走姐姐的结婚证,换上自己和褚桂金的照片,然后用这个结婚证以夫妻名义住旅馆、租房子。从1994年1月起,他们开始了拐卖婴幼儿的罪恶营生。

被抓后,民警曾问褚桂金为什么想着要对孩子下手。她冷冷地说:“没什么,主要是日子太穷了,卖孩子不需要成本,来钱快。”

一个“不好对付”的女人

2022年7月20日,《方圆》记者在湖北省麻城市公安局采访了26年前负责侦办此案的民警、现任麻城市公安局情报中心主任的梅红辉。

26年前,梅红辉才23岁,是参加工作不久的年轻民警,这是她接手的第一起大案。“这是一起全国影响巨大的案子。”梅红辉告诉《方圆》记者,“办案过程持续一年,我每天都如履薄冰,心理压力非常大。”

抓捕、押解、审问褚桂金,以及押解着褚桂金把被拐的孩子一个一个找回来,梅红辉全程参与其中。她是和褚桂金待在一起时间最长的办案人员。

在已经保存了26年的案卷里,《方圆》记者看到褚桂金年轻时的两张照片。(来源:资料图片)

因为褚桂金是女性,作为女民警,梅红辉在押解她的过程中,全程近距离地陪着她,甚至晚上睡觉,她都用手铐把自己和褚桂金铐在一起。

对于梅红辉这位女警,褚桂金一开始是很“瞧不上”的,觉得她太年轻,社会经验少,就是个小丫头。

后来长时间相处,梅红辉反而成了褚桂金最愿意跟其说话的办案人员。

“一个非常聪明的女人,很有心机,她不好对付。”梅红辉对《方圆》记者如此评价褚桂金。

被抓捕后,褚桂金时刻在和民警斗智斗勇。

一开始,她什么都不交代,不承认自己曾拐卖过儿童,一直抵赖,后来她慢慢交代了,也是像挤牙膏一样,尽量拖延、推卸责任。

押解路上,一起用餐的时候,她总是竖起耳朵听民警们的对话,一双眼睛也在不停地观察民警的举动,试图获取对她有用的信息。

有一次,在押解褚桂金一起寻找孩子的过程中,看守她的民警有点大意了,差点出意外。

当时,褚桂金说,要去洗澡,女民警就看着她脱了衣服,打开了淋浴喷头,站在门口等着她。等守门女民警发觉情况不对,立即进入浴室时,褚桂金已经赤裸着身子,攀爬过窗户跳到外面。因窗户太高,跳下去的时候,她还把脚崴了。

虽然褚桂金没有逃掉,但梅红辉等民警着实吓了一跳,差一点就出了大事啊!梅红辉不得不时刻把她和自己铐在一起,就连晚上睡觉也是百般提防她。

再后来,褚桂金对梅红辉说:“你别怕,别担心,我不会再跑了。我的好运气已经用光了,以后不跑了。”

指认现场的时候,看着被民警押着、身上戴着手铐脚镣的褚桂金,村民们纷纷议论:“这不是前段时间租住在我们这的那个妇女吗?”“就是她!我们见过的。我见过她抱着房东家的孩子逗弄着玩。”“她是人贩子?!那个男的也是人贩子?!这种人,直接枪毙算了。”

听到这些话,褚桂金一直黑着脸,低着头,闷声无语。朴实的村民们可能想不到曾经和他们做过邻居的普通女人居然是个人贩子。

褚桂金的记忆力非常好,卖孩子的线索、位置、时间她记得非常清楚,带着民警一个一个把孩子找回来。

要知道,他们卖孩子的时候,找买家其实是非常随机的,甚至是到了一个陌生地方,随便找个陌生人询问,附近有没有买孩子的人家,买家的真实姓名都没有留下,但她凭记忆,把这些中间人和买家又都找到了。

“如果不是走歪了路,凭自己的聪明能干,她也许可以在社会上做得很好。”梅红辉非常惋惜地说。

一生最恨的人是罗阿亮

对于褚桂金的人生和情感,梅红辉和她也聊过。

褚桂金对梅红辉说,她走上这条不归路,离不开两个男人。第一个是她的丈夫栾军,第二个就是情夫罗阿亮。如果当初栾军对她好一些,给予她家庭的温暖,她不可能走到这一步。

但褚桂金这一生最恨的人是罗阿亮。褚桂金说,在跟栾军一起生活的那些时间,栾军对不起她,她没有什么意见,她嫁了这么个丈夫,这是命,她认了。但和罗阿亮在一起时,她也非常失望。罗阿亮是一个好吃懒做的人,一直都是她在外面挣钱,罗阿亮在家里享受,从没跟她分担过生活的压力。当时,他们俩的私奔给双方家庭都带来了很大的负面影响,两家人对他俩都恨之入骨。但罗阿亮毫无担当,两人在一起后,过得并不好,没有正当的工作,四处流浪,过得很狼狈。

找回所有的孩子后,民警把褚桂金押解回麻城。梅红辉也结束了与褚桂金“朝夕相处”的日子。

直到被判死刑后,褚桂金又提出来,想跟梅红辉见面,说自己有很多话要和她说。

经公安机关批准后,梅红辉多次到看守所和褚桂金交流、沟通。在褚桂金被执行死刑前的最后一星期,梅红辉每天都和她见面。那段时间,两个人说了很多话。

让梅红辉如此频繁地和褚桂金见面,公安机关领导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一是褚桂金已经被判死刑,需要稳定其情绪。一个明确知道自己将面临生命终结的人,需要宣泄情绪,需要向别人倾诉。二是防止另有被隐瞒案情,何况,同伙罗阿亮也还没抓到。

梅红辉告诉《方圆》记者,对褚桂金来说,从犯案到被抓再到被判死刑,是一种特别的心理冲击。作为女人,作为母亲,她内心的情感也是非常起伏的。在跟随警方寻找11个婴幼儿的近半年时间里,她亲眼看到了11个家庭的生死离别、分崩离析,还有11个孩子重新回归家庭以后的那种动人心魄的场面,她自己也深深感到,自己做的事情是罪恶的。

她曾对梅红辉说,法院给她判死刑,她也能接受。她能够感受到人们对她的痛恨,知道那些失去孩子的家长恨不得杀了她。

当得知死刑判决后,褚桂金对梅红辉说,这一次,她可以得到超脱了,若有来生,她不想再做女人。

面对死亡,褚桂金最大的遗恨就是愧对自己的孩子,她觉得自己没有给孩子一个温暖的家,也没让他们感受到母爱。

每当想起孩子,褚桂金就痛哭不止。她说:“我现在才知道骨肉分离的痛苦!我真正体会到我的错误,我给这些孩子和他们的亲生父母造成的伤害!”

这个案子的办理持续了一年,梅红辉刚接手此案时还没结婚,办案过程中她结了婚,褚桂金被执行死刑的时候,梅红辉刚刚怀孕。

褚桂金被执行死刑前几天,梅红辉对褚桂金说:“我现在怀孕了,准备做母亲了,我更能理解那些丢失孩子家长的心情了,也更加明白孩子对父母的重要性。你把人家的孩子偷走了,这些家庭如同天塌了一般。你应该为自己的罪行承担责任,给那些孩子的父母亲人一个交代。”

(来源:CFP)

生命最后一天的留恋

1996年的9月16日,褚桂金终于走到生命的终点。

作为此案的办案检察官,黄冈市检察院检察员肖仕元到刑场监督执行,他告诉《方圆》记者,那一天,一共有4名死刑罪犯被枪决,其中只有褚桂金一个女人。路上,肖仕元就看到,褚桂金的身体在不停地颤抖和抽搐。到了刑场,她已经走不了路了,整个人都是瘫软的。两名武警连拉带架,好不容易把她弄到位置上。极端恐惧之下,褚桂金小便失禁,整条裤子都湿透了。

执行死刑的人员开枪的时候,还出现了一个意外,第一枪没有打响,子弹卡住了。褚桂金还回头看了一眼执行的武警。她的那种充满留恋和不甘的眼神令在场的人员一生难忘。

肖仕元对《方圆》记者说,最后时光的褚桂金不想死,她留恋自己的孩子,贪恋生命和自由,这谁都能理解,但褚桂金罪行严重,她必须受到法律的严惩。

梅红辉也在刑场监督整个执行过程,亲眼看着褚桂金被执行死刑。

对于褚桂金的人生遭遇和结局,梅红辉至今仍唏嘘不已。梅红辉说,办理这个案子,她终生难忘。

在褚桂金庭审时,没有任何褚桂金的家人朋友愿意出现在法庭上。她被执行死刑后很长一段时间,骨灰也一直放在殡仪馆棕红色的盒子里。无论是她的娘家人还是婆家人,都没人去领走她的骨灰。(文中除褚桂金外,其他涉案人员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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