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共产党早期媒介动员实践考察
——以《劳动界》出版活动为中心

2023-01-16 11:18程丽红
中国出版 2022年24期
关键词:报刊工人媒介

□文│程丽红 于 军

恩格斯在《英国工人阶级状况》中指出:“工人阶级的状况是当代一切社会运动的真正基础和出发点。”[1]20世纪初的中国,特殊历史环境制造的民族矛盾和阶级矛盾,使中国工人成为中国马克思主义者改造中国社会的原点。如何促使工人关注政治形势并参与革命行动,成为早期共产党人面临的关键议题。回溯历史发现,利用专门性的报刊媒介及平民化的经营策略对工人群体发起思想教育和政治动员是破题的关键。

一、工人报刊纳入中国革命实践

报刊媒介作为一种重要的文本载体,不仅具备满足群众阅读需求的功能,也拥有极强的政治动员潜力。列宁高度重视群众阅读与社会革命的紧密关联,他提出“没有充分教会居民读书看报,没有做到这一点的物质基础,没有一定的保障,如防备歉收、饥荒等等的保障——没有以上这些条件,我们就达不到自己的目的”。[2]五四运动中,陈独秀认识到工人群体的社会能量,为此特别向上海报界同人提倡创办以工人群体为受众对象的工人报刊。他认为:“出版物自然是新文化运动中很要紧的一件事……像《店员周刊》《劳动周刊》,倒有办的必要;但至今无人肯办。”[3]

据考证,专门性质的工商业刊物始现于晚清。1898年9月,汪大钧在上海创办周刊《工商学报》。该刊“以振兴商业、收回利权为宗旨。首详中国商政及各种工艺商务情形”,[4]主要从宏观角度观察工商业,以商界和知识界精英为读者对象,工人群体尚未进入受众框架。民国初期,随着工人阶级壮大成为一种重要的社会力量,逐步引起瞩目,方被纳入读者范畴,但也极为有限。1912年10月,湖北全省工业总会发行的工业刊物《工业世界》,设置“白话”栏目,“以期易于了解,足供略能识字之工人观察,或不识字之工人听闻,可以晓畅工业之理论,发展工人之志愿”;另有“小说”栏目,“以最足牖启工人之兴会,开发工业之思想”。[5]但是该刊仅出版一期,影响有限。

为满足工人群体的阅读需求,消解资产阶级工商报刊的舆论影响,1920年陈独秀到上海后,积极筹备将无产阶级属性的工人报刊纳入革命行动实践。由陈独秀、李汉俊、陈望道等构成的上海共产党早期组织,“为出版事业奠定了比较恰当的基础,了解了群众的情况”。[6]1920年8月15日,上海共产党早期组织以新青年社的名义正式出版通俗刊物《劳动界》。该刊每册16页,32开本,作为通俗小册子,略带小报的形式。其以七日为发行周期,每逢周日出版。常设栏目包括演说、国内时事、国外劳动界、读者来稿等。至1921年1月终刊,总计出版24册。在刊物经营过程中,《劳动界》基于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张力,以“改良劳动阶级的境遇”为办刊宗旨,[7]通过明白易懂的语言,专门面向中国工人群众进行系统宣传,刊登工人们关心的问题,替工人说话,代工人表达,反映工人疾苦与诉求,开启了中共早期媒介动员的实践。

二、《劳动界》传播活动的多重保障

在《劳动界》编辑出版活动中,上海共产党早期组织高度重视建设运营团队、优化印刷发行、呈现工人个体,以此保障工人群众的阅读需求,进而将马克思主义由先进知识分子的书斋引入工人群体的精神世界,实现社会主义革命和唯物史观等思维框架在两个群体间的过渡和强化。

1.运营团队保障

考虑到革命条件的局限,上海共产党早期组织决定将团体力量集中到组织工人的社会运动当中,实现脑力劳动者与体力劳动者的团结一致。在此过程中,《劳动界》成为中共面向工人系统宣传的发端。《劳动界》由陈独秀与李汉俊发起创办,二人拥有较为丰富的报刊从业经历。1915年,陈独秀创办《青年杂志》(后易名《新青年》),引领了新文化运动,推动了五四运动的发展。李汉俊则参与过《星期评论》的编辑工作,以先进、汉俊等笔名撰写大量宣传马克思主义的文章,被俄共(布)西伯利亚州局东方民族部视为“深孚众望的社会主义报纸的出版者”。[8]

为保证刊物的内容质量,上海共产党早期组织多位成员承担起为《劳动界》撰写稿件的任务。《劳动界》的文章既有一般性的,也有富于教育性的,这些文章多数建立在社会调研的基础之上。《劳动界》非常注重考察工人群体的思想观念、心理状态以及生产生活情况,这项调查工作主要由社会主义青年团团员负责。[9]他们通过不断尝试,与工人建立起较为密切的联系,逐渐深入人口稠密的工人住宅区,获取工人工资、疾病、劳动条件、工伤风险等各类情况,整理出大量笔记材料供编辑们选用,保障了《劳动界》的题材储备。

2.印刷发行保障

1920年,俄共(布)远东局符拉迪沃斯托克处外交科工作人员维经斯基赴华工作期间,与陈独秀等4名中国革命者在上海成立了革命委员会。革命委员会下设出版处、情报鼓动处和组织处3个工作单元。其中出版处在上海辣斐德路成裕里创办了又新印刷所,刊印《劳动界》《共产党》《新青年》《共产党宣言》等一系列进步书刊,[10][11]开辟了社会主义革命宣传阵地。考虑到印制经费的持续运转,印刷所在承担如上宣传任务外,亦面向市场开放业务,在《新青年》刊登“取价公道;印刷精美;出货快捷”的文字广告招揽生意,[12]在一定程度上保障了《劳动界》的铅字印刷出版计划。

1921年左右,上海市内纱厂、制棉、纺织等各类工厂中普通劳动者(粗工)的日薪“平均的数目,大概在三角至五角之间”,[13]一月收入不过10元(银元)左右,辛劳所得极其微薄。而这类工人群体的每月生活开支高达11.85元(独身者)和21.34元(5人家族)。[14]家庭用度入不敷出的现象比比皆是,严重影响了工人群体对于媒介资源的购买与使用。《劳动界》发行周期内,上海市内铜元与银元的比价为141.5:1~154.6:1。[15]《劳动界》将每册售价设定为“铜子二枚”,尽量减轻工人读者的消费压力,通过廉价期刊的售卖模式,从价格方面保障了工人群体的阅读需求。

为了节约成本,《劳动界》的装订、发行、传递等任务主要由社会主义青年团承担,经团员之手向上海工人群体出售或赠送。在外埠发行中,《劳动界》与长沙文化书社、武汉利群书社等文化团体建立了代售合作关系。这些文化团体积极采用多种售卖手段,广泛拓展《劳动界》的传播面。如长沙文化书社注意满足工人群体的阅读需求,特此规定对于“个人专贩卖小册子于平民及劳动界的,仍让与优价”。[16]对此类以劳动阶层为销售对象的代理商贩,予以价格支持,以使买卖双方两利。在一些阅读环境不畅的地点,为解决工人无处购买的困难,文化书社营业员陈子博经常背负《劳动者》前往湖南黑铅炼厂、造币厂等处推广。营业的头半年,文化书社售出《劳动界》高达5000本,在所售40多种重要杂志中高居榜首,最为畅销。[17]此外,《劳动界》亦利用各地报刊媒介作为推广载体。如在北京地区通过《晨报》向社会民众推介,该报引用《劳动界》刊行的文字作为宣传文本,宣扬其宗旨为“唤起我们对于人类底同情心和对于同胞底感情”,[18]以吸引读者的注意。需要注意的是,《劳动界》的生命周期并未伴随终刊而截止,其文本内容甚至产生了长尾效应。1921年8月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成立后,相继在张家口、吴淞、徐家棚等地成立劳动补习学校,这些学校使用的教材由书记部教育委员会编辑,课程内容便取材于《劳动界》《向导》《共产党》等刊物。[19]这种将报刊设为课堂教程或讨论素材的方法,此后成为中共宣传教育活动的常例。

3.个体呈现保障

关于《劳动界》的传播内容,学界已多有探讨。本文采用数字人文的方法,结合文本分析,考察《劳动界》与传播对象精神交往活动中后者的个体化、异质化呈现。基于对《劳动界》第1~第24册总计327条标题语义词频的分析,统计其群体分类、地域分类、挑战与应战等内容偏向。

在群体分类方面,《劳动界》以劳动者为传播对象,选题偏向工农群众,注重差异化的分众传播。《劳动界》的选题覆盖香业、纱厂、运输等众多行业,满足了小工、马夫、烟伙等不同劳动岗位的社会呈现需求。在这份杂志中,工人们切切实实看到了自己真实的社会形象,他们逐渐由“失语者”变为“在场者”。正因如此,《劳动界》在工人群体中间的传播效果好,读者评价很高,这在读者来稿中即有呈现。如上海电灯工厂工人陈文焕的来信便代表了广大工人读者的心声,“我们苦恼的工人,有话可以讲了,有冤可以伸了”,[20]并将《劳动界》视为工人阶级的耳目喉舌。

在地域分类方面,《劳动界》主要以上海本埠、长江中下游区域为选题空间,具有鲜明的区域性特征(见表1)。在报道国内信息时,亦兼顾国际讯息,选题类型以英、意、美等国工人运动为主。《劳动界》在整体上形成本埠—国内—国外的信息结构,呈现出由近及远的次序规划,帮助读者群体广开视野,掌握不同区域的社会要闻。进而提升工人阶层的相互情感和思想觉悟,在精神交往层面把作为社会建设者的劳动群体组合为一个彼此熟识和信任的共同体。

表1 《劳动界》标题语义词频分析表:地域分类

在挑战与应战方面,《劳动界》密切关注国内外政治局势,大量报道国内外工人运动发展动态,尤其关怀国内工人的悲惨遭遇。《劳动界》不仅抨击社会的阴暗面,而且不失时机地向工人提出应对不公待遇的方式方法,即声援工人群体的合法权益、领导改善劳动条件、组织工人成立工会等,引起社会各阶层的广泛关注。

三、《劳动界》媒介动员实践的示范意义

媒介动员即利用信息传播工具发动人们参加某项活动的社会运动,中共早期党组织的架构与发展,与能动性的媒介动员活动紧密关联。自1920年夏季开始,中国共产党早期组织选择通过报刊媒介对工人进行系统宣传,领导了改善工人劳动条件、抨击资本势力压迫的舆论斗争。在此过程中,《劳动界》“促进了它所深入的那部分中国无产阶级的阶级自我意识和民族自我意识的觉醒,加强了中国无产阶级的组织性”。[21]正是在《劳动界》的号召下,上海工人李中和陈文焕发起创办了上海机器工会。[22]由于办刊经费短缺、法国租界干扰、陈独秀离沪去粤、社会主义青年团成员赴俄学习等一系列变故的影响,《劳动界》在1921年1月出版至第24册后停止发行。虽然该刊历时较短,但意义重大。

《劳动界》对于马克思主义大众化以及工人报刊媒介发行体系的建设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追寻“中国工人晓得他们应该晓得他们的事情了,或者将来要苦得比现在好一点”的社会革新目标,[23]《劳动界》努力推动劳动群体由自在阶级向自为阶级的思想觉悟转变,初步实践了保障阅读需求与激发阶级觉悟两条革命路径的竞合,不但在工人群体中影响甚大,更形成示范效应,对其他地区的工人运动产生了激励效果。受《劳动界》启发,1920年11月,北京共产党早期组织创办《劳动音》。其栏目设计与版式与《劳动界》相仿,成为指导北方地区工人运动的机关刊物。1921年1月陈独秀赴广州后,将上海《劳动界》报刊的经营模式引入粤地,推动了《劳动与妇女》的出版发行。

工人报刊出版活动是以报刊媒介为载体宣传动员工人群众的话语传播实践,能够与工人群体产生密切的连结。《劳动界》等工人刊物的宣传和组织功能作用于工人运动的发展,成效是较为显著的。它们不但传播了马克思主义,团结和教育了一批进步的工人,亦为此后中国共产党发起的工人运动、农民运动、妇女运动、青年运动中各类报刊传播活动积累了较为丰富的出版发行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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