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彻小说《耻》的非自然叙事与痛

2023-01-20 11:57周江义
大众文艺 2022年24期
关键词:梅兰拜伦露西

周江义

(广州华立学院,广东广州 511300)

一、引言

(一)非自然叙事理论

非自然叙事学(non-natural narrative)是在自然叙事学(natural narrative)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叙事研究方式。自然叙事学家的代表人物弗鲁德尼克认为:“‘非自然’叙事学可以着手的是,更细致地描绘幻想如何交织于现实主义文本,以及寓言是如何依赖于现实主义的认知框架而具有可阐释性。”[1]那么,非自然叙事学如何做到弗鲁德尼克所期待的这样?她的学生扬·阿尔贝(Jan Alber)等人为代表,在《非自然叙事,非自然叙事学》一文中首先给出了关于“非自然叙事”的一个定义:“在最基本的层面上,非自然叙事学家们感兴趣的是那些具有陌生化效果的叙事,因为它们是实验的、极端的、越界的、非规约的、非一致的,甚至是非同寻常的。”[2]值得注意的是,作为一个发展中的理论,非自然叙事的统一定义还未成型。

非自然叙事是“反摹仿”(anti-mimesis)的叙事实践,它打破了自亚里士多德以来传统“摹仿叙事”中关于人物、时间、空间、事件、转叙等故事要素和技法的规约。具体来讲,在非自然叙事中,人物、时间、空间和事件都出现了不同于自然叙事的显著特征。比如,人物体现出“非人类”(non-humanlike)的特征,时间表现出非线性特征,出现了不可能性的空间,事件成了相互否定和冲突的不可能事件,故事世界出现了相互跨越边界的现象,即“转叙”(metalepsis)。[3]

此外,非自然叙事研究的价值体现在五个方面,第一、为众多“反摹仿”的叙事提供了可以参照的阐释路径。[4]第二、文学虚构性的本质得到强调。[5]第三、理解文学史的启发作用得到显现。[6]第四、非自然叙事对于意识形态,对于边缘群体的关照。[5]第五、非自然叙事对于人类认知的作用和影响,它们挑战了我们关于世界的有限视角,邀请我们去回答那些我们平常不会回答的问题。[2]

(二)痛的阐释

医学人文主义领域的代表人物丽塔.莎伦认为:“记录疼痛是否存在和疼痛强度大小的唯一工具是见证人,因为疼痛没有能够被测量和确认的,有客观性外显的标识或者生物学标记。”[7]从直观的角度来理解“疼痛”,显然是不可能的。这样,我们就得从主观的思想层面来理解它。非自然叙事,打破传统的规约视角,有利于我们思想的散发和延展至那些超越了人类认知的事件。那么,非自然叙事是如何实现这一效果的呢?

非自然叙事对那些具有陌生化效果的叙事,尤其感兴趣。笔者认为,陌生化的叙事同时也是一种故意的“加厚”叙事(to thicken a story),这样使我们司空见惯的行为或者物体,变得抽象化、多视角化和可感知化。例如,美国著名的女漫画家、作家艾莉森.贝克德尔(Alison Bechdel)的半自传漫画《悲喜之家》(Fun Home),讲述了一个关于同性恋、家庭、性、死亡和艺术的故事。作者艾莉森作为讲述者通过回忆与同为同性恋的父亲布鲁斯的往事,展示了一种倒转的俄狄浦斯情节(oedipal complex)。贝克德尔应用了一种“厚化”(thicken)故事的叙事运动。“它以新的方式把故事讲述给具有敏感性的听者;不是为了改变故事的事件,而是为了去发现在这些事件中的新的意义,这就使得‘薄’的结论再也不会以一种固定的、被精炼的范式而出现。”[8]

关于疼痛的阐释,我们容易把它看“薄”,而不是去发现“疼痛”事件中的新的意义。然而,那些需要在“厚化”的过程中,显现的“新的意义”正是我们感知疼痛和理解疼痛的关键。库彻曾以伊丽莎白·科斯特罗(Elizabeth Costello)为笔名,认为:“我们人类想象的能力是无垠的,我们可以把自己想象为其他另外的物种。移情的想象力没有任何边界……如果我[作为一个小说家]能够想象自己成为一个从没有存在过的物种,那么我就能够想象自己成了一只蝙蝠或是一个大猩猩或是一只牡蛎,或是任何物种,我与之共享着生命的根基。”[9]

移情的想象力,跨越了性别、身份、种族、空间、偏见等众多边界。笔者认为,移情的想象力是把事件外化的能力,对个体有反思和重新认识世界的功能意义。以下通过分析《耻》这部小说中的主人公,大卫.卢理的自我探索和救赎的历程中的几股力量,分别从异性关系、动物通感关系、艺术创作关系的维度,来阐释非自然叙事运动的叙事机制,进而理解库彻对冲突、破坏和救赎的诠释。

二、异性关系的疗愈

(一)索拉娅

在《耻》这篇小说中,索拉娅(Soraya)这个女性名字是小说第一个出现的名字,甚至比主人公名字大卫卢理(David Lurie)出现得还早,使读者误认为她就是小说要讲述的主要对象,这个叙事现象显然是一种非规约。“她的性格和气质显得那么的文静温顺。整体上她觉得自己是喜欢说教的,这是她自己也无法理解的。在公共的海滩上,看见那些脱光上身的游客,她会觉得自己被冒犯;她认为流浪者应该被收留,然后被安排去清 扫街道。”[10]正是这样一个女性,以“性”出卖者出现在了主人的生活中。作为高等学校讲授沟通学课程的老师身份卢理成了“性”的购买者。作为读者,不禁会联想到一位学识渊博、铮铮有词的学者心中的黑暗面,进而去预测事件的缘由,这正是作者的独具匠心。随着情节的发展,索拉娅突然消失,于是他在长街的一个酒店房间购买了另外一个“索拉娅”,索拉娅似乎成了一个流行的商品名字,[10]“索拉娅式”的交易,始终让卢理感受不到兴奋。这是他人生荒诞剧的开始。

(二)梅兰妮

梅兰妮(Melanie Isaacs)是主人公卢理讲授的浪漫主义课程班上的学生。她穿着时尚、性感,天真,不过深谙男性心理。卢理问她:“你喜欢这门课吗?”梅兰妮回答:“我喜欢布雷克(Blake),我喜欢那些怪异、有神秘色彩的东西(wunderhorn)。”“我没那么喜欢华兹华斯”。卢理告诉她:“你可别在我面前这么说,华兹华斯可是我的偶像之一。”[10]卢理邀请她到家里喝一杯,一番交谈后,让她留宿过夜。她天真地问:“为什么?”这一次她“躲过了他的拥抱,溜走了。”[10]她在课外之余,参加戏剧《环球理发店的日落》(Sunset at the Globe Salon)的排练,对文学的兴趣,也吸引了主人公。直到有一天,卢理来到了她的公寓,“她没有抵抗。她只是翻转着自己的身体……她甚至帮助他……不是强奸,也谈不上强奸,不过,没有什么欲望,根本没有什么欲望。”[10]后来,索拉娅式的游戏再一次来临,梅兰妮先是消失了一阵,“第二天她没有来上课,一次不幸的缺席,因为这一天是期中考试的一天。”[10]突然,周日的一个午夜,梅兰妮敲响了卢理家的门,“今晚我可以在这里睡觉吗?”……安顿下来后,她又问:“我可以待一些日子吗?”卢理不知所措,梅兰妮“紧紧地贴近他,脸颊倚靠在他的腹上,掀开盖毯,仅仅穿着无袖背心和内裤”[10]梅兰妮对卢理的挑逗勾引一览无遗。直到梅兰妮离开他家的当天下午,一位瘦高个男孩闯入了他的办公室,警告卢理,“你离开的时候到了!”后来,因为梅兰妮的“性骚扰事件”,卢理遭受到了惩罚,被学校免职。这是主人公人生悲剧的第一个转折点。

(三)露西

露西(Lucy)是卢理的女儿,独自生活在开普敦东部的农场,除了一群狗狗同她相伴。她认为狗是她的保护者,并且她也悉心照顾着它们。每周六的早上,她去集市卖花和农产品。她同顾客们保持着很好的关系,这些就是她在农场的谋生方式。不幸的是,露西在家里遭到了三名男子的强奸,事件发生后,露西坚持不向警察寻求帮助,得知凶手正是其邻居佩鲁斯的亲戚后,也不去揭穿,相反,若无其事地还帮助邻居获得了更多的土地。甚至,她希望通过成为佩鲁斯的妻子们当中的一员而得到照顾。作为父亲的卢理无法理解露西,露西这样看待她的遭遇:“如果这一切就是生活在这一片土地的代价?也许,他们就是这么认为的;也许,我也应该这么看待。他们认为我拥有一些东西,把自己看成收债人和收税人。要是不付出,我为何能被允许居住在这儿呢?也许,他们就是这么认为的。”[10]露西命运和思想的转变,让卢理感受到了作为父亲身份的无能与无奈,面对女儿的境遇,他感受到了生命的耻辱。

(四)萧白梧

萧白梧(Bev Shaw)在农场的动物诊所医院工作,她的外表不扬,矮短的身躯,满脸雀斑,一头短而粗卷的头发,甚至都看不到脖子。她也丝毫不打扮自己。她的外表甚至让卢理觉得应该赶她离开。但是,正是这样一位妇女带领几个志愿者维持着动物诊所的运营。她一边娴熟地给幼狗做手术,一边说到,“带着抚慰的想法思考,带着坚强的想法。他们能闻出你在想什么。”[10]给狗做完手术,她对卢理的到来表示了感谢,她说:“我感受到了你喜爱动物。”[10]卢理回答道:“我喜欢动物吗?我吃动物,所以我认为我必须喜欢他们,喜欢他们的某些部位。”[10]小说的结尾,萧白梧和卢理在动物手术室讨论关于一只狗的命运。萧白梧说:“我以为你会再花一周时间来救这只狗?你准备放弃他吗?”卢理回答:“是的,我准备放弃他了。”[10]通过与萧白梧的交往和一起工作的经历,卢理展示了对生命的妥协。放弃,也是一种完美。与其让他受辱,不如让他升天,找到自己的归宿。

三、动物通感关系的疗愈

露西在她的伴侣海伦离开后,长期与狗相依为命。萧白梧,充满了对狗的爱心,竭尽全力地去为狗治病疗伤。这些经历让处在社会边缘的女性人物对“爱”有了新的认识,并且用实际行动影响着主人公卢理对自己过往和肉欲人生的理解。父亲卢理建议女儿露西应该离开现在生活的农场,离开萧白梧她们,去追求一种更重要、更高层次的生活。露西不屑一顾的回应:“你认为我应该描绘静止的生活或者自学俄罗斯语。你不认可比如萧白梧夫妇这样的朋友,是因为他们并不会带着我走向一种更高层次的生活。”[10]卢理回答:“露西,不是这样的。”露西接着说:“但是,事实如此。……根本没有更高层次的生活,这就是我们唯一的生活,我们与动物共有,这就是人们希望萧白梧树立的榜样,也是我愿意努力跟随的榜样。人类的特权同兽畜分享。我不愿回到另外一种存在,如狗或者猪那样,也不愿认为自己比狗和猪高一等。”随着小说情节的发展,卢理见证了人生的厄运:女儿惨遭强奸,她还要坚持生下肚中的孩子,施暴者逍遥法外,女儿的土地变为了可恨邻居佩鲁斯的财产,女儿也变为了其的人身附属物,租户。卢理不禁感叹道:“这是多么的羞耻,如此崇高的希望,竟然这般结束。”“……但是,这里也许这正是重新开始的好地方,也许我必须学会接受。”[10]最后,他接受了命运,他接受了萧白梧的身体,明白了什么是爱,努力地帮助萧白梧治疗狗,仿佛就是救赎自己。

四、艺术创作

主人公卢理正在研究的项目是“在意大利的拜伦”(Byron in Italy)。“为了避开丑闻,拜伦前往意大利,并且定居在那里。定居后,他人生中的最后一次婚外情就在那里。那段时期,意大利是英国人的热门目的地,因为他们相信意大利人仍然能追随自己的本性,不拘泥于传统,更加充满热情。”[10]小说的全篇都贯穿着浪漫主义的作品和代表人物拜伦的婚外轶事和他在意大利的情人特蕾莎(Teresa)。比如,在课上卢理朗读拜伦的诗歌《莱拉》(Lara),他对诗行中的“走入歧途”的精神(the erring spirit)赞叹不已,这种精神正是“拜伦式英雄”的写照—“选择自己道路的人,在危险的环境生活着,甚至为自己创造危险”[10]。“拜伦式”英雄与命运抗争,追求自由,犹豫、孤独、彷徨、叛逆,最后,斗争总是以失败告终。在文学诗歌的解读中,为主人公的人生命运埋下了伏笔。小说中,每到失意之时,卢理回到“在意大利的拜伦”歌剧创作项目中,遐想这剧作中的女主角特雷莎,“令人怜悯的特蕾莎!受苦受难的女孩!他把她从坟墓中唤醒,曾经应允她新的生命,现在使她希望破灭,他希望她能够原谅他。”[10]在于特蕾莎的对话中,卢理似乎找到了情感的抚慰。

结语

关注小说当中的非规约现象,正是非自然叙事理论的兴趣。本文分别从异性关系、动物通感关系、艺术创作关系的维度,阐释了非自然叙事运动在《耻》这部小说中的叙事机制,进而理解作者库彻通过建构另类事件,引起全世界读者对南非“后种族隔离”历史时期社会和政治生态的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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