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伦政治讽刺剧研究

2023-01-20 11:57李佳琳贺安芳
大众文艺 2022年24期
关键词:沃伦殖民地戏剧

李佳琳 贺安芳

(宁波大学科学技术学院,浙江宁波 315000)

默希·奥蒂斯·沃伦(Mercy Otis Warren 1728-1814)是美国革命时期最有影响力的剧作家之一,被称为“美国革命的缪斯”。[1]在美国学界,沃伦研究历久弥新,足见其在美国思想史和文学史中的重要地位。国内关于沃伦的戏剧研究主要散见于美国革命时期戏剧史章节中剧作家生平、作品概述,或“以诗为证”将其作品作为美国革命时期思想史研究的佐证材料。[2]相比之下,美国学界的沃伦戏剧研究系统深入得多。沃伦戏剧作品已被整理出版,除了传记研究之外,综述研究同样丰富。进入二十世纪下半叶,随着妇女史、女性主义研究的兴起,沃伦戏剧的体裁研究、剧作家比较究、爱国主题研究的论文层出迭现。论文尝试从戏剧文化批评的视角分析沃伦如何将戏剧作为革命的武器,讽刺历史人物和革命事件,塑造殖民地民众的革命认知,从而参与美国革命话语叙事。

一、政治讽刺剧作为革命武器

戏剧不仅是一种文学创作和艺术活动,也是一种重要的文化实践,除了具有艺术审美的功能,还具有政治宣传、意识形态传播和建构功能。美国革命时期创作和上演的许多戏剧作品主要是作为党派政治的重要载体,是美国历史上唯一一个不同的党派利用戏剧创作来达到军事和政治目的的时代,是形塑殖民地民众革命认知重要武器之一。

1763年七年战争爆发后,英国同北美殖民地之间的关系出现了根本的变化,急于摆脱财政危机的英国政府颁布系列法令增加殖民地的税收,包括《糖税法》(1763)、《印花税法案》(1765)、《汤森法案》(1767),同时加强对殖民地的统治管辖。一系列“新殖民地政策等”使殖民地和宗主国之间关系恶化加快,殖民地社会力量亦不断分化。在各种冲突和论战中逐渐形成了辉格派(革命派)和托利派(亲英派)两大对立阵营。根据保罗·H·史密斯的研究,在革命爆发前夕的殖民地效忠派人数(支持或有亲英派倾向的殖民地民众)是多于爱国派人数的,而中间人数(既不是爱国者,也不是效忠派)则占最大的比重。[3]因此,对革命派而言,要掌握殖民地的控制权,除了提升军事实力,加强舆论宣传,传播革命意识形态,建构革命话语,在意义的战场上赢得中间派殖民地民众的支持无疑是另一场迫在眉睫的战争。

沃伦出身名门又嫁入名门,整个革命战争期间,沃伦与殖民地政界人士和革命领袖都保持通信和联系,殖民地与英国日渐尖锐的冲突激发了沃伦将自己的文学才能服务殖民地革命的政治理想。沃伦准备以笔为武器的时候,沃伦选择采用戏剧这一殖民地民众所熟悉的文学体裁来传播革命观念。沃伦没去过剧院,作品也不是为舞台而作,但是她长期浸润于莎士比亚的戏剧作品,熟悉戏剧作为一种文学形式具备的独特形式特征。“波士顿惨案”发生之后,沃伦首先在《马萨诸塞间谍报》以戏剧连载的方式匿名发表《谄媚者》。虽然新英格兰清教徒反对与“剧院”有关的花费和生活方式,但不可否认,戏剧形式非常适合对立立场之间的政治辩论。文本内含的戏剧冲突、语言对白、人物塑造相比诗歌、小册子、漫画等其他宣传形式更具感染力和说服力。沃伦以匿名方式在《马萨诸塞间谍报》和《波士顿公报》两家爱国者报纸上连载自己的戏剧作品,然后再以小册子形式出版发行,充分利用了当时殖民地出版和阅读物质环境。据统计,1763-1775年间,北美殖民地报纸的数量增长了一倍,是革命前夕最重要的舆论宣传媒介。以匿名的方式从男性革命者的权力中心发表作品首先让沃伦避免了因性别身份带来的争议和人身危险,便于她以更自由更犀利的方式表达爱国者的激进政治立场。同时,因为报纸和小册子价格低廉,时效性强,读者往往花不了几分钱就可以买上一份最新的时政新闻,确保了整个连载可以在最短的时间接触最大的群体。在大众媒介并不发达的革命时期,报纸阅读的群体性和普及性有助于在殖民地掀起革命的舆论态势,建构美国革命话语。沃伦充分利用了戏剧体裁的形式,将其作为一种将其作为传播革命意识形态的载体来调动殖民地民众对爱国者事业的支持。正如沃伦在《罗马的劫掠》(1790)序言所写的,“有时戏剧娱乐活动可能是为了淫秽的目的;然而,在一个有品位的优雅时代,道德的训诫和行为的校正也许可以通过舞台来成功地实施,就像通过并不严厉的教育方式,伟大历史事件的展示为反思和哲理的头脑打开一个思考的领域。”[4]

二、根植于历史语境政治讽刺

沃伦的政治讽刺剧根植于历史语境。沃伦革命前夕创作的《谄媚者》(The Adulateur 1773)、《垮台》(The Defeat 1773)和《同伙》(The Group 1775)三部政治讽刺剧被戏称为美国戏剧史上第一个“戏剧三部曲”,因为三部作品以马萨诸塞殖民地皇家总督托马斯·哈钦森(1711-1780)为首的政治团伙为嘲讽和攻击的对象。自18世纪30年代至1774年美国革命前夕,哈钦森时刻活跃于英属殖民地的政治舞台上,历任马萨诸塞弯殖民地副总督、最高法院首席法官等职务,1771年成为马萨诸塞殖民地最后一任皇家总督。哈钦森成为殖民地效忠派最大的代表。

《谄媚者》中,最大的反派人物塞尔维亚统领拉帕蒂奥(Rapatio),熟悉马萨诸塞政治环境的读者都知道作者在暗讽哈钦森,隐射波士顿惨案(Boston Massacre),因为剧中“屠杀”“谋杀”等词。惨案发生时,哈钦森正担任马萨诸塞殖民地的执行副总督,还是最高法院首席法官。效忠派认可英国国会至高无上的地位,支持英国加强对殖民地的军事控制,为了获取权势不惜出卖殖民地利益。正如拉帕蒂奥一出场的内心表白,“这是幸福的一天!我实现了我的愿望。荣誉、地位、俸禄都听命于我。”[5]拉帕蒂奥身上表现出出的奴颜媚骨的“犹大”特质,也正是沃伦力图给以哈钦森为首的殖民地效忠派的群体画像。拉帕蒂奥不仅“贪名图利”,而且“冷血嗜权”。当他在大屠杀前夕想象塞尔维亚(波士顿)的毁灭时,又成了疯狂的“尼禄”,预示着这座城市和它的人民将遭受灭顶之灾。

约翰·亚当斯读了《谄媚者》之后对沃伦作品的感染力赞不绝口,写道“在这个国家里,沃伦的诗意才情无人能与之媲美,”[6]继《谄媚者》之后,沃伦又创作了《垮台》(1773),在《波士顿公报》上连载。作品以哈钦森和副总督安德鲁·奥利弗写给英国托马斯·沃特利及其他人的信件被本杰明·富兰克林发现。信中,哈钦森敦促英国政府在殖民地宣布军事管制,压制罗德岛的宪章,并采用多种方式剥夺殖民地公民的权利,哈钦森为个人私利出卖殖民地利益的猜测被坐实。沃伦利用“书信事件”为题材,进一步强化哈钦森的“两面派”形象。

波士顿惨案后,英国政府并未妥协,作为回应,英国新任首相诺斯勋爵和英国国会决定对波士顿进行惩罚,在1774年春天通过《强制法案》,重组美洲的殖民地政府,废除马萨诸塞宪章,进一步加强英国在马萨诸塞殖民地统治权威。《同伙》便是以此为背景,聚焦1774年被英国新任命来管理马萨诸塞殖民地的一伙人,剧名本身就是组成马萨诸塞州议会的16人委员会的代名词。整个议会由国王任命,而不是选举产生,违反了马萨诸塞的立法,破坏了民选政府的权力。沃伦通过同伙成员之间的对话描写刻画这个团伙对名利财富的贪婪,“我痴迷伟大和它的魅力,想到我将名声大振使我欢欣,我被提拔到——一个我从未奢望过的职位。”[7]绅士辛普已经被那即将到来的荣耀与财富蒙蔽双眼,他抛弃了善良的美德,觊觎更高的职位,但又表示他害怕那些爱国者,恐惧那些勇敢的人,更害怕他们揭竿而起,为国家的自由而战。沃伦通过对人物矛盾心态嘲笑讽刺新议会成员的贪婪和懦弱。绅士克罗斯特表面上看似很苦恼,但还是被叛乱的恐惧和内心的贪婪所击败。法官哈兹勒德认为二者的犹豫毫无意义,在丰厚的报酬面前,智慧、法律和正义一文不值,就像他的眼泪和良心无足轻重。准将哈特奥直接吐露,即使鲜血和杀戮在这片土地上蔓延,他也会以残暴无情的罗马皇帝“尼禄”为榜样,将所有的希望寄托于残酷的武力、迅速的毁灭、痛苦与死亡之上。沃伦通过团伙成员的彼此对话和独白嘲弄新任命议会成员利欲熏心和沆瀣一气,是“撒旦”哈钦森的同伙。沃伦作品紧扣殖民地民众身边所熟悉的政治历史事件和政治人物,通过夸张、嘲讽的艺术手段表达爱国政治立场。

三、善恶对立的刻板化人物塑造

“美国独立革命不是在社会各集团之间所展开的政治和经济斗争,而是一场激进的思想意识斗争,”该思想意识近乎想象,从而为殖民地民众提供共同的想象和情感体验,[8]美国革命的胜利在很大意义上应当归功于革命派声势浩大的舆论宣传。贝林在分析革命时期的激进主义思想时指出,“美国革命中的思想意识”有很多来源,但“主要集中在个人从压迫性权力的滥用中,从国家专制中解放出来”,因此,捍卫个人自然的权利和自由,反抗暴政、专制成为美国革命前夕“爱国者”们构建殖民地革命观念的核心内容。

沃伦不仅是一个剧作家,还是一位历史学家。沃伦的戏剧叙事立足殖民地政治社会现实,隐射历史事件,讽刺政治人物,带着很强的历史叙事,人物刻画类型化,人性单一,非黑即白,行动缺乏,情节的推进主要依仗善恶人物的交替上场来实现,创作的“宣传性”大于“文学性”,“政治性”大于“审美性”。剧作家这样的叙事模式成功将政治隐喻于道德隐喻,将政治宣传与道德教化合二为一。三部作品中人物主要由正反两派构成。捍卫殖民地民众自由和权利的爱国者是正义方,如圣人般正直高尚,是“美德”(virtue)的化身;支持英王和英国国会的殖民地王室官员的效忠派则是大反派,如尼禄一样残暴自私,象征“邪恶”(vice)。在黑白对立的人物设置上,公正的一方行为与观念受到歌颂与褒扬,罪恶的一方受到讽刺和嘲讽,善与恶交替登场推进了情节发展。《谄媚者》第一场是,代表自由、美德、公正的爱国者布鲁图斯和卡西乌斯激情澎湃的革命宣言。而第二场便是拉帕蒂奥大权在握后,对民众破坏他居所后依然的怀恨在心,发誓报复赤裸裸的内心独白,“我将践踏他们最美好的权利。让他们诅咒我出生的时间。”拉帕蒂奥的内心独白暗指印花税法案颁布后当晚,波士顿民众因愤怒而烧毁了哈钦森的住所,哈钦森因此一直怀恨在心伺机报复的情节。人物塑造将革命者与效忠派的政治立场的对抗上升到善恶对立的道德层面,从而在“思想意识的斗争中”赢得道德制高点,以建立革命话语的合法性。

沃伦政治讽刺始终坚持将马萨诸塞皇家总督托马斯·哈钦森和他的追随者钉在她高举的讽刺匕首之上,为其辉格党政治服务。《垮台》中拉帕蒂奥的“两面三刀”,作恶又怕被恶行暴露心态再次以独白的形式呈现,“当爱国者发现我内心的奸诈目的,那隐藏在卑劣之下的东西时”将会发生什么?而这种卑劣的形式被“蛊惑者的柔和和光滑的面孔,还有朝臣油腻恶臭的舌头”所掩盖。[9]通过最大效忠派的内心独白来自我展示“邪恶”增加了政治讽刺的效果。《同伙》中善恶对立则通过反派人物自身的两面性来揭示。通过该剧,沃伦一方面讽刺了革命前夕马萨诸塞新任议会委员摒弃美德、追求私利,将殖民地民众的自由和权利作为与英国政府国会交易的筹码,另一方面指出殖民地独立革命道路的坎坷,苍天在哭泣“为美德的沦丧,为自由的丧失。”沃伦采取非黑即白、善恶对立的刻板化人物塑造,将效忠派置于“恶”的非道德的立场来为革命的合法性辩护。

沃伦是革命的亲历者,也是美国革命时期第一位利用戏剧进行政治讽刺戏剧家。从文学和艺术审美的标准看,沃伦不是一个戏剧天才,其作品在情节构思和人物塑造方面都不成熟。沃伦依据对革命战争爆发前夕马萨诸塞殖民地的社会和政治现实的观察和思考进行创作,以戏剧体裁为载体,围绕殖民地与英国的系列冲突,聚焦历史事件和政治人物,以激发殖民地清教主义民众的爱国情感,参与美国革命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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