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名立万》的封闭空间叙事功能探析

2023-01-20 18:35
戏剧之家 2022年36期
关键词:密室空间

王 玥

(西南大学 新闻传媒学院,重庆 400715)

《电影艺术词典》将电影空间定义为:“利用透视、光影、色彩、人物和摄像机的运动以及音响效果的作用,创造出来的包括运动时间在内的四维空间幻觉。它不是现实空间本身,而是现实空间的再现。”[1]同时,在《电影艺术:形式和风格》一书中,大卫·波德维尔将电影的空间形式纳入到叙事层面进行论述,进一步强调了电影空间构成与叙事功能之间的重要关系。由此可见,电影空间不仅是表层的视觉印象,更是承载电影叙事的重要载体,对人物形象的塑造和情节结构的发展都起着重要作用。

电影的空间叙事可以划分为两种形态,即:开放式空间和封闭式空间。“封闭空间在电影空间叙事中主要是指:电影叙事主要在封闭与隔绝的空间内展开。影片所呈现的视觉封闭空间是整部影片的叙事重地,封闭空间使得时间与空间的跨度变得狭小并且流逝缓慢。”[2]在电影《扬名立万》中,一群事业进入瓶颈期但壮志未酬的电影人相聚在一起,企图将轰动一时的血案翻拍成电影,借此扬名立万,重拾荣耀。影片采用三一律形式,将喜剧和悬疑杂糅在一起,限制性的封闭空间构成了电影叙事的主要场所,在密室空间中上演了社会秩序之外边缘人的狂欢,同时,又通过“囚禁者”和“闯入者”的对抗和冲突,消解了封闭空间原有的秩序,并生成了电影的悬疑性。

一、被放逐者的狂欢:“密室”空间下的群体指向性

影视作品中的封闭空间包括“密室”海岛”车”迷宫”这四种主要类型,其中,“密室”是一种最为常见的空间意象。[3]在《现代汉语词典》中,“密室”一词的解释为“四面严密关闭的房间;秘密的房间(指不让外人知道的地方)”。[4]由此可以看出,“密室”的空间属性可以被概括为两层含义,即隔绝与隐秘。对身处其中的人来说,密室隔绝了外部社会环境,对密室之外的人来说,密室成了一个隐秘的、无法触碰的隐秘角落。但是,密室的“间隔”和“禁闭”属性又在某种程度上生成了一个安全的、远离常规社会秩序之外的空间。在《扬名立万》中,限制性的密闭空间既是故事发生的主要场所,同时又为一群被放逐者提供了一个精神乌托邦,给被社会秩序排除在外的电影人提供了一个自娱自乐、自吹自擂的幻想空间。如巴赫金的狂欢化诗学理论所说的,“在狂欢节上,人们不是袖手旁观,而是生活在其中,而且是所有的人都生活在其中,因为从观念上说,它是全民的。在狂欢节进行的过程中,除了狂欢节的生活以外,谁也没有另一种生活。人们无从躲避它,因为狂欢节没有空间限制。在狂欢节期间,人们只能按照它的规律,即按照狂欢节自由的规律生活……狂欢节具有宇宙的性质,这是整个世界的一种特殊状态,这是人人参加的世界的再生和更新。”[5]在电影的封闭空间中,人人都成为自己剧本的主角,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大展身手。正如电影开场时的娱乐之神的雕塑,点明了电影的主旨:“权力是暂时的,娱乐是永恒的”,让他们在这个不被常人所知的空间中完成个人神话的幻想,进行放逐者的自我狂欢。

《扬名立万》的故事发生在一所凶宅之中,九个职业不同的人被秘密地聚集在一起。其中有因坚守正义和艺术理想而被“官方”打压的编剧李家辉,有被称为“烂片之王”的导演郑千里,有曾经辉煌一时现已过气的“默片皇帝”,有被污蔑被无辜泼脏水的苏梦蝶,有倾家荡产的陆老板,有误打误撞成为上海滩枪神的大海以及在好莱坞做武打替身常被打得皮青脸肿的小达,还有犯罪嫌疑人齐乐山,他们都是不被外界认可的人,但是,在被秘密聚集到这个凶宅之后,他们各抒己见、展开想象、现场盘问并搜查证据,掌控着剧本的走向和演员的主观能动性,一群不得志的电影人回顾自己往日的辉煌,畅想着电影上映后能再次扬名立万。电影设定的空间是轰动一时的血案事发地,充满着恐惧和疑问。“在封闭的空间中,人和人之间的公共领域消失,社交的安全距离被打破。而空间本身也呈现出戏剧舞台的功能,为故事的发展提供了充满戏剧张力的‘规定’情境。”[6]在电影中,人性以及人物关系成为电影表达的绝对中心。导演在人物和人物之间设置了激烈的冲突和对峙,两条明显的冲突线就是李嘉辉与郑千里以及李嘉辉和苏梦蝶,同时,在两条线索之外,还存在着陆老板和关老师两个中间人物,此外,还有“反面角色”齐乐山,在这个封闭空间中,人物的冲突和动作不断地被放大,但是,也因为空间的密闭性,人物性格的多样性也被展示出来。李嘉辉虽一意孤行、尖酸刻薄,但是,在危急时刻他能够挺身而出,保持正义感;郑千里常年拍摄烂片,但内心也是一个有良知、有责任感的艺术家;嫌疑人残杀三老的背后,还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最后,他为了保全大家放弃了自己的生命。各个人物从最初各执己见、一盘散沙到最后凝结成一个具有共识的集体,电影为人物角色的丰富性和无限性提供了多样的展示空间。

二、悬疑的生成和秩序的崩塌:孤岛中的“囚禁者”与“闯入者”

封闭空间所固有的空间特征本身就会传达出某种秩序性的空间内涵。李嘉辉一行人在封闭空间汇总,发挥着各自的主观能动性和创造性,他们既是主导者,同时也是“被囚禁者”。在这个封闭空间中,他们的目的和任务就是创作剧本,拍摄电影,最终扬名立万。但是,因为犯罪嫌疑人齐乐山的“闯入”,这个剧本变得疑点重重。于是,电影人不只是在创作剧本,更是在调查真相。这符合大卫·波德维尔提出的“群体演出”概念,即“在一个场所,由明星云集的演员阵容来塑造凭借偶发事件联系起来的人物。故事情节是由命运多舛的爱情、跨越阶级的对比和混杂的因果线索编织而成的,并在戏剧性的危急时刻和普通的寻常事物之间做出对比。”[7]他将这种“群体演出”的情节设置称为“聚合命运”手法。

《扬名立万》中的封闭空间首先是惨案发生现场:密闭性的环境加之危机四伏、疑问重重的惨案。电影中,他们一行人重回到案发地,血渍、杂乱的房间、被割裂的世界名画、唯一的通风口以及被“释放”的嫌疑人。同时,电影的叙述视角局限在房间的八个人之中。好莱坞著名悬念大师希区柯克认为,“悬念=紧张+疑问”,所以,悬念的重点在于让观众产生这样的情绪。封闭空间的叙事首先能够给故事带来激烈的紧凑感[8]。此外,封闭空间中,紧张的情绪似乎是与生俱来的,狭窄、固定的空间不仅压抑了故事中人物的心理,同时也对观众的情绪起到了很好的调动作用,面对无法脱离的地方,观众会替剧中人担忧。因此,局中人如何逃离或者说是如何在有限的时间里完成任务是最牵动电影观众心弦的一件事。此外,电影采用的三一律的叙事手法类似于话剧中的境遇剧模式,将电影的时间和空间压缩,引导观众的注意力集中在主要人物和主要情节之上,强化戏剧冲突,带给观众心理的刺激体验。

在“闯入者”和“囚禁者”的冲突中,空间固有的秩序也被打乱。电影人从最初对扬名立万的肆意畅想变成了破案、揭秘和逃命。“闯入者”即具有不安全、不稳定属性的齐乐山,也是结尾处余皑磊带领的一群破门而入的黑衣人。如果说,齐乐山是来自空间内部的危险,那么,黑衣人则是来自外部的暴力冲突。不速之客的到来,使一群互相有摩擦和冲突的电影人开始凝聚在一起,影片通过这种“聚合命运”的表现手法,把原有的分散分裂的人物关系重新整合成为一个整体,开始共同掌控局势的走向,而人物最初的动机也发生了改变。在孤岛的与世隔绝的现实环境中,空间秩序和人物动机被打破,内外双重压力和威胁阻碍了人物的初始目标和行动,使电影人陷入四面楚歌、孤立无援的境地中。

三、讽刺与戏谑:封闭下的开放性和多义性

“封闭空间中的‘封闭’是指物理空间的封闭性,或者视觉上的封闭性,但是,除此之外,封闭空间还具有开放性。”[9]列斐伏尔赋予空间多重含义,即空间往往是社会空间,是文化现象、政治现象、社会现象的表达场域[10]。电影的封闭空间叙事是一种具有独特审美价值和隐喻意味的叙事模式。如果说,《扬名立万》自身的空间设置展示了人物和事件的封闭性,那么,电影在意义层面对社会的暗喻和讽刺、剧本杀式的游戏叙事、立足于后现代风格的戏谑手段和迷影元素以及开放式结局等美学内涵和社会隐喻,都展示了封闭空间的开放性和多义性。

电影采用当下青年人熟知的剧本杀式的推理模式,在推理过程中又加入了一些喜剧笑料,如此层层推进,将一个悬疑故事变成了一个精彩又动人心弦的推理游戏。剧中的电影人将电影界和娱乐圈的乱象、潜规则以及各种行业内幕以玩笑的方式叙述出来,如电影界上上下下坚持“兴趣至上”原则,使得电影创作出现模式化倾向,为了盈利不注重内容质量,女明星的生存境遇以及对电影中的军队政治问题的指涉等。这些内容既是电影中的电影人陷入的困境和窠臼,也是当下社会的写照。影片的故事虽然发生在遥远的民国时期,但电影中的故事无不是现代生活的“镜像”。话剧中境遇剧的范式使得电影具有强烈的间离感,同时,导演以讽刺和戏谑的手段对现实电影界的种种不良现象进行了调侃,展示了主创人员对电影的热爱和痴迷,这使电影成为“迷影之影”。此外,《扬名立万》在聚焦解密和破案这一主题时,又立足于后现代风格的叙事手段,祭出了迷影、喜剧等元素,例如,电影对《英雄本色》中小马哥的戏仿、对《闪灵》中经典片段的再现、对《功夫》《无耻混蛋》《无间道》的模仿,以及对奥黛丽·赫本的经典造型的复现等,使观众在观影过程中有一种参与寻宝游戏的快感和迷影的成就感。在封闭空间中,人物的行为被放大,这使得电影空间承载着解剖自我和剖析人性的作用,被称为“烂片之王”的郑千里在内心深处也是一个有良知的艺术家,在危急时刻,他也会挺身而出拯救李家辉;苏梦蝶从自身经历和体验出发,为女性和女明星正名,大海和齐乐山为了拯救众人而牺牲,陆老板虽然是个名副其实的商人,但是,在结尾,他也加入到了正义和良知的群体之中。电影在峰回路转中完成了个人神话的塑造,他们虽没有通过电影重回职业巅峰,但是,他们却通过对正义和良知的追求回归到人类最本质的善意之中。人物的多义性和结尾的开放性都留给观众充足的想象空间,可以说,《扬名立万》在封闭空间的困境中表现了对现实的映射和对“性恶论”的突围。

四、结语

自陈思诚的《唐人街探案》创新了华语喜剧探案片的创作范式后,新生代导演的创作不断进行着类型更新。作为刘循子墨的处女作,《扬名立万》结合了喜剧、悬疑等多种元素,进行了类型杂糅和类型拼盘的尝试,突破了传统类型电影的固有模式,以商业电影的叙事范式寻找在市场经济冲击下被消解的良知和善良。影片将故事放置在封闭空间中,这对电影悬念的生成和奠定、人物双方之间的冲突、对峙和博弈以及情节的串联反转起到了重要作用,构造了一个“异托邦”的理想环境,并在这个远离世俗的空间中表达对现实的批判和讽刺,在群体狂欢中完成了社会隐喻。同时,在影片中,封闭空间增强了观众的观影感和参与感,激起了观众的窥视欲与想象力,并在戏谑和讽刺中表现了观众对现实社会的失望感和无力感。无论是电影内部的悬念和反转,还是电影对外部观众的吸引和召唤,《扬名立万》的创新性尝试都对新生代导演的银幕首秀提供了可资借鉴的创作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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