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灵宝玉与玫瑰花蕾第五回

2023-01-21 04:27徐皓峰
上海文学 2022年12期
关键词:刘姥姥评书亲戚

徐皓峰

评书等于人情

宝玉听着无感的《红楼梦》昆曲十二支,之后再提,为避免说了诗再说曲,偏离故事,读者不耐烦。

第六回开头,写丫鬟袭人发现宝玉梦遗,她避开旁人,给宝玉换了衣,显出她是个懂事、能担事的人。书中写袭人比宝玉大两岁,应是北京话“大点”的意思,不见得真到两岁。后文交待宝钗与她同岁,该是九岁女孩。

九岁女孩,智商已惊人,我小学的记忆里,她们和二十多岁的老师、三十多岁的父母相差无几。

宝玉七八岁,怎么会出此事?跟饮食有关,末代皇帝溥仪的自传,写他童年给喂了补药,成宫女玩物——他的自传,常跟同代其他记载对不上,可能不适合作依据。

还是看当代新闻吧,父母个子矮,希望孩子高个,童年大补,造成早熟。甚至没补,正常吃喝,但商场卖的儿童食品激素多,一样早熟。

袭人的知识,是听伺候成年主子的丫鬟们说的吧?儿童总是好奇大人,二〇〇五年美国电影《水果硬糖》有句名言:“女孩喜欢模仿女人,但她们还是孩子。”金庸的武侠小说,男主多从儿童长起来,有大量调戏女生的情节,小学生看着过瘾,长大再看,颇不是滋味,发现是儿童的恶趣味,搞怪成分大,色情得不纯粹。

袭人和宝玉得了知识要实践,两人偷试。不稀奇,上世纪七十年代一个月回一次家的“整托”幼儿园,一周看次电影——不在社会公映、分别在各单位放映的内部参考片。一九七一年的意大利电影《一个警察局长的自白》有裸体,一九七八年埃及电影《走向深渊》有审讯人员骚扰女犯——小孩看了,要试试。

王朔的《看上去很美》写得节制,传闻里有更重的事。

书中写“幸得无人撞见”。怎么可能?前文交待,宝玉住所是在贾母房里的隔间,紧挨黛玉,除了丫鬟,还有多位老妈子。

一九六三年意大利电影《豹》,贵族青年与资本家女儿幽会,贵族家的房少部分住人,大部分闲置。走不尽的房间,给资本家女儿极大震撼。

贵族青年介绍,他家世世代代在闲房偷情。两人到了间有床的房间,并不破败肮脏,不住人需维护,隔段时间有用人做基础性打扫。

贾家也如此,薛宝钗一家几十口人到来,立刻能住下,便因为贵族有闲房制度。以晚清的醇王府为例,一年总有两千人住,主人家占少部分,大部分是来京办事的流动人口,有的一住三四年,有的几日便走。

醇王不当摄政王了,府内人口减少大半。贵族家是酒店性质,有淡季和旺季。宝玉、袭人偷试,应是寻了间闲房。

交待完宝玉袭人,曹雪芹假装讲起评书,跟虚拟的座儿(听评书的茶客)互动,矫情地说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讲了,贾府这么一大家子,千头万绪呀!索性从最外围讲起吧,一个跟贾府有点关系的人,正往贾府来——还没交待是什么关系,突然耍狠,说你们要嫌我说得琐碎,就扔了这本书,看别的书好啦!

今日评书,也这么说,如“下面的事,我说不好了,你们还听不听?”显得之后是繁难大事,听众鼓掌,求往下讲。

有考据,曹雪芹在家族落败后,生存能力弱,住破庙,当了更夫,挣不到钱,病死了儿子。从刚才那番话分析,职业特征明显,应是入了书场,凭他水平,肯定有粉丝,不至于没有医诊钱。

说评书,是读书人的最后一碗饭。清朝灭亡后,八旗子弟失去供养,下海说评书、唱大鼓,足够生活。抗战期间,有北平知识分子转移到重庆,找不到工作,下茶馆讲《三国演义》,靠着文史知识、个人魅力,甚至比职业评书艺人还叫座儿。

曹雪芹应是靠着讲《三国》,写完了《红楼》。

推论美好,祈祷真如此。

他在书里留下来的这段“娇情、耍狠”,在评书术语里叫“要好”。相声术语,部分借用评书,上世纪八十年代相声的“要好”,我们这代人熟悉,比较直白,如“我听不到掌声”“台下还有人吗?”

得好,是凭本事,让观众主动喊好。要好,等于要饭,成名艺人这么干掉价,新手可以,靠这招热场。

我的童年,相声昌盛,评书衰落。茶馆没了,失去演出场地,转成电台广播,在午饭、晚饭、夜班时段。广播评书,是吃饭、干活时听的,时不时开个玩笑,情节松散,不怕听众走神。

茶馆评书的蔫包袱、连环包袱,在广播里就不好使了。蔫包袱是让听众自己察觉前后情节出现矛盾,产生悬念,连环包袱是密集的情节变化,只能在茶馆的单纯环境、精神高度集中的状态听。放在广播里,听众听不出来,或容易听乱。

广播评书,多用“响包袱”,即笑料。我们的童年,听到的是相声化的评书。后来,评书进了电视,又出现演戏化的评书,七情上脸,声调多变。

茶馆时代的评书,不需要演太多,语调上分出老男、少男、老女、少女。四个语调用于一切人。评书的本事是叙述技巧,是说出来的效果,不是演谁像谁。上世纪八十年代的电视评书末期,等来位不演戏、不抖笑料的连丽如,老人们赞正宗,小孩们看不下去。

评书本不是逗孩子玩的,经历过世事的成年人听起来才有共鸣,茶馆时代,听一套书要两个月,票价限制,孩子和低收入者进不来,到广播、电视时代,才扩大了受众。连丽如是民国评书艺人连阔如之女,得父亲教导“说书就是说人情”。

小孩对人情无感,生活过于辛苦的人也无感,他们急于找乐子。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大多香港电影、有史以来的大多好莱坞电影,都糙化人情,造热闹。

看曹雪芹如何写人情。

刘姥姥跟王熙凤没有血缘关系,刘姥姥女婿的祖父跟王熙凤的祖上攀亲,都姓王,算作亲戚。该是口头上说的,没补进家谱。古时,重修家谱的费用,可以买宅院。

所以只有王熙凤的祖上认,并没有通告全族,现今的王家人里,只有王熙凤的父亲和姑姑两人知道这事,王熙凤的姑姑是贾宝玉的母亲王夫人。

刘姥姥在女婿家生活,女婿没钱,发愁过年,刘姥姥出主意“走亲戚”,去贾府找王夫人讨钱。女婿不敢接触豪门,不是自卑,是不知礼节,成年男人说错话,别人会较真,容易搞砸。老人和小孩说错,能得原谅。

刘姥姥只好自己出主意自己办,带着外孙去了。

贵族小姐出嫁,会从娘家带一班人过来,丫鬟、男佣、马夫、保镖、账房、厨师、花匠、裁缝等,称为陪房。王夫人有一个陪房叫周瑞,跟刘姥姥女婿有交情,刘姥姥寻到贾府大门,求门丁通报。

下人进出不走大门,另有门。大门的门丁只负责给主人通报,不负责给下人通报。让他们进去找下人,会生气,觉得“你把我当什么人了?”耍刘姥姥门外等,说周瑞今天有事出门,一会儿你能见着。

刘姥姥永不可能等到。老北京的生活经验,对下人要格外客气。越低人一等,自尊心越高。不知道他们的敏感点在哪儿,不知什么地方就得罪了他们。他们的报复来得快,防不胜防。

刘姥姥傻等,终有一位老门丁发慈心,告诉去后门找。周瑞不在,其夫人称为“周瑞家的”,刘姥姥得了善待,周瑞家的跑前跑后,帮忙约见。后文显示,周瑞家的不是善茬,坑害主子、欺负小辈,为何对刘姥姥全然好心?

这便是人情,杀人犯不是见人就杀,面对朋友,他就不是杀人犯了。

先写大门受冷落,再写后门得热情,是曲笔——个人处境要有正反变化的曲折,读者看着,一会儿憋屈一会儿舒心,便跟刘姥姥有了共鸣。写人物细节准确、心理丰富、含社会寓意,还是盘生冷饭,得用曲笔炒一炒。

前文写女婿跟周瑞有交情,点一笔,不交代具体什么交情,此时再由周瑞家的心理活动来交代。之前交代,读者也记不住,这里交代,正在点上。介绍之前周瑞“争买田地”,女婿多有帮忙,前文写的女婿一股无赖劲,以此推测,做的该是脏事。

周瑞家的既然是真帮忙,便直接问刘姥姥是“路过看看,还是特意来的”——友情看望,还是有目的?刘姥姥说是“特意看你”,也想见见宝玉的母亲王夫人。

老北京风俗,求人办事,还要人猜。因为平日人与人交往,以谈钱、有目的为耻,刘姥姥强调“特意看你”,表示没有目的。

二〇一三年电影《叶问:终极一战》,一段戏是李小龙约见师父叶问,说自己时间紧,没时间系统学木人桩,要把叶问打木人桩拍摄下来,供自己带在身边研究,酬劳是一栋楼(该是座小别墅吧)。听怒了叶问,拂袖而去。

目的清晰、钱数明确,在老辈人这里,什么也谈不成。看拳王比赛的纪录片,是职业拳手必修课。李小龙主要买阿里的比赛,泰森年少,也是耗在看片室。

正确谈法,得像刘姥姥这样,不说供自己研究,说为了给师父保留影像资料,之后再讲孝敬师父一栋楼,楼和木人桩没关系。传统社会的风气贬低商业,将买卖谈得不是买卖,才能做成买卖。

周瑞家的猜中,一定是为钱来的。刘姥姥跟王夫人当年仅是见了一面,肯定不是来聊天的,因为没得聊。

无理由地要钱,叫“打秋风”。打,是“取”意,从井里取水叫“打水”。你好了,理应把好处分给我一点,因为我是你亲戚、邻居、同学,你爹跟我爹是一个村的——这个“理应”,其实不讲理。

“打秋风”是我们一代熟悉的用字,不知“秋风”何意。《红楼梦》三十九回写做“打抽丰”。丰,丰富。你多了,我就抽你一份。字面上更好理解。

台湾卤肉面,是东北人打秋风的遗迹,你家富余了,要杀两头猪,慰劳全村人。人太多,两头猪不够,切成肉沫、浇米饭上,来凑数。为心安理得,说成能消灾除病,大家白吃你的,是给你家去霉运。

没道理的事,做多了,成了习惯,就成了有理的事,不按习惯来,会挨骂。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北京人有去香港的机会,要给所有熟人带礼物,少一位,都落埋怨。出国更可怕,带礼物的范围扩大一圈,实在发愁。

听闻里,有去废品站捡旧的录音机、电视机,带回国当礼物的事。

民国时,章太炎成名后,老乡纷纷来打秋风,不给就要在他家自杀。章太炎强硬,绝不给,报纸写文,批为陋习,发动全社会一起抵制。

在贵族家,是另一番道理。封建时代,等级森严,实在难受,人性上受不了,于是以礼节和亲戚关系来调和,达到“不平等里的平等”。封建时代最好的文明,是“分庭抗礼”,身份低的人和身份高的人,站在庭院两侧,以行礼达到平等。

抗,不是对抗,本意是“伉俪”的“伉”字,对等之意。

亲戚之间,以血缘取代社会地位,不论贵贱贫富。穷亲戚上门打秋风,富亲戚不敢不敬、不敢不给,否则毁名声,习俗制约了富人。

周瑞家的介绍说,王夫人可以不见,贾府现今主事的是王熙凤,见这位就行。刘姥姥进见,是抓王熙凤餐后空档。刚吃过饭,王熙凤犯懒,拨弄手炉里的灰,慢慢说:“怎么还不请进来?”——蒙古王府本批为“写尽天下富贵人待穷亲戚的态度”,颇为刘姥姥抱不平,似乎王熙凤傲慢,轻视刘姥姥。

嗯——批者上的是燕京大学,已接触苏联文艺?

刚吃完饭,不午休,立刻见,很重视了。难道非要快跑出门,哭喊“您来啦!”才是尊重?

王熙凤抬眼见刘姥姥已在门内,忙起身,满面春风地问好,责怪陪着进来的周瑞家的为什么进屋时不言语一声。竟没察觉到,生理迟钝,可想王熙凤刚才真是乏了,差一点就打盹的地步。

变得“满面春风”,是强打精神,非要把招待穷亲戚这事办好。

这事不好办,两人都有失误处。先是刘姥姥忘了自己的亲戚身份,脑里概念是“平民见贵族”,行主仆礼,跪地请安。王熙凤不接受,坚持是亲戚,说没论过辈分,不知道谁辈大,该谁给谁请安。

王熙凤说:“亲戚们不大走动,都疏远了。知道的呢,说你们弃厌我们,不肯常来。不知道的那起小人,还当我们眼里没人似的。”意思是我们家一直当你家是亲戚,别紧张。

此处,脂砚斋批为“阿凤真真可畏可恶”——以为王熙凤这话里的“弃厌我们”和“当我们眼里没人似的”,是反话恶语。没理解王熙凤是用夸张说法,迅速拉近关系。

脂砚斋没懂,刘姥姥懂,感动得念佛,试着开个小玩笑,说自己一副穷人样,上门自称您亲戚,门丁管家不信,不是给您丢脸吗?逗笑王熙凤,说刘姥姥的贫富差距观念不对,她不爱听,接着闲聊天,哄刘姥姥带来的外孙,进一步拉近关系。

饭后休息的时间过了,府内人开始找王熙凤处理事情。王熙凤表态,都改到晚上处理,现在专门陪刘姥姥——明明是给足面子,哪有可畏可恶?

刚说放下一切事,王熙凤丈夫的侄子贾蓉来了,独他的事,王熙凤要处理,显出两人亲近。贾蓉走后,刘姥姥再次犯错,见王熙凤对侄子好,竟然提高外孙的辈分,说也是王熙凤的侄子,将打秋风,说成是“带了你侄儿奔了你老来”。

改了称呼,可以得到额外帮助,现代社会里也有延续。香港明星张国荣外号“哥哥”,是拍《倩女幽魂》时,女主王祖贤开始叫的。港人发现,谁叫他哥哥,他就帮谁。于是“哥哥”的称呼就大范围叫了起来。

刘姥姥也心同此想。想错了,按照习俗,穷亲戚求助,不能哭穷,更不能乱辈分地求爷爷告奶奶,那样没廉耻。富亲戚可以挑错,假装生气:“您说的什么话?”拂袖而去,借此不管。

老人和小孩容易被原谅。王熙凤没计较,还是给钱。

围棋比赛,常有“坏棋引坏棋”的情况,下了个败招,不料没遭到灭顶之灾,反而搞乱了对手思维,对手跟着也下出个坏棋。

刘姥姥出错,引发了王熙凤也出错。你哭穷,我也哭穷。王熙凤说贾家看起来家大业大,其实大有大的难处,经济上也困难——这话,以现代人的眼光看,会赞王熙凤懂心理学,先降低人的期望值,再给钱,施恩的效果翻倍。

但在古时,大户人家是不哭穷的,因为求助者不会信,还觉得受到侮辱,不想给就不给,何必骗我呢?贾宝玉亡兄的夫人李纨评价王熙凤,是修养不够、人聪明。大部分时候,聪明盖住了粗鲁,一大意,粗鲁就露了出来。

王熙凤说自己手里没现金,刚巧有给丫鬟们做衣服的二十两,全挪给你吧——又粗鲁了,口不择言,拿下人的费用给亲戚,将亲戚等同于下人,敏感者会翻脸,说:“我还不至于拿这钱。”愤而离去。

坏棋引坏棋,王熙凤的粗鲁,引发了刘姥姥更大的粗鲁,说出“您老拔根汗毛比我们的腰还粗呢!”刘姥姥在家里跟女婿说过的话,拿来跟王熙凤说了。二十两对刘姥姥是大数,抵一年开销,曹雪芹写她“喜得又浑身发痒起来”——这得多高兴。

见了刘姥姥的粗鲁,王熙凤警觉,聪明劲回来了,自省刚才失口,虽然刘姥姥无感,但自己也得补救回来。改口说这二十两不是给你家大人的,是给孩子的,做一件冬衣吧。下人费用挪给小孩当赏钱,没问题。

外加一吊钱当车费。车费和冬衣都不值这么多钱,是借着给孩子、付车钱,把大钱说成是小钱,不让刘姥姥觉得受恩重,有心理负担。说“若不拿着,就真是怪我了。”——给少了,别嫌少。

王熙凤聪明起来,分外体贴。

写“以礼相待”,双方都彬彬有礼,就没戏了。以粗鲁写以礼相待,是曹雪芹妙笔。戏剧性,是变质。事件复杂,没用。性质复杂,才有戏剧性。

一九四〇年,卓别林导演的《大独裁者》写纳粹,是一伙疯狂的人办疯狂的事。戏剧性不强,靠笑料撑场。一九九三年,英美合拍片《告别有情天》,对纳粹的写法升级,揭示英国的绅士道德是纳粹实现的保障,以崇高情操干恶行,有了戏剧性。

这一段批语几乎全错,批成了刘姥姥受轻视。第六回结尾对联“得意浓时易接济,受恩深处胜亲朋”,曹雪芹明确说是恩情。

现今殡仪馆,提供这副对联当挂在花圈上的挽联。一片墓地里,见着有墓碑背面以这幅对联做铭文,那就是墓主孤寡,没有后代,是一位受过他帮助的人来报恩,出资立的。

这幅对联至今还在用,意义明确。王府批者和脂砚斋为何会看错?

接见期间,安排刘姥姥带外孙去吃饭,王熙凤派人询问王夫人到底是什么亲戚。没搞清楚,听说是穷亲戚,就立刻接见,王熙凤没摆富人架子。

王夫人回话,没有血缘关系,是名义上的连宗,近些年没走动,之前他们家来探望,咱们家都给钱。明白了不是真亲戚,王熙凤也没对刘姥姥冷淡,说亲戚之间,应该我们主动照顾你家,不该等你上门求助。接着自责,说她对上一代情况不清楚,疏漏了。

不让刘姥姥觉得上门求钱有屈辱感,王熙凤体贴。

王夫人传来的话里,有一句“今儿既来了瞧瞧我们,是他的好意思。”脂砚斋批为——穷亲戚来看,是“好意思”,余又自《石头记》中见了,叹叹!

显得自己受过富亲戚的羞辱冷落,深有同感。

老北京话里“您可真好意思!”“您要是觉得好意思,您就这么办!”都是指责对方无耻,但“好意思”放到这种句式里,才是“不要脸”。

王夫人话里“好意思”三字,单独使用,是“好心”之意。“她来看我们,是她好心。”

脂砚斋被北京亲戚骂过“您可真好意思”,再看《红楼梦》,囫囵套用,理解成“她来看我们,是她不要脸。”

王夫人后面的话是“也不可简慢了他。便是有什么说的,叫奶奶裁度着就是了。”脂砚斋批为——王夫人数语,令余几哭出。

他想哭,是将王夫人的话理解为“这人不要脸,以前得了好处,还不够,又上门讨好处了。但我们是贵族,不能显得无礼。这样的人,我是不见的,她要是提钱,你看着给点,就行了。”

分歧在于,“也不能简慢”和“便是有什么说的”两句。按字面,脂砚斋误解为“不能没礼貌”“如果她要钱”。

以老北京的生活经验看,“也不能简慢”的本意,是像以往一样给钱,不是说礼貌。“便是有什么说的”,不是指要钱,前面“也不能简慢”已经交代肯定给钱了,是怕刘姥姥有特别请求,解决官司、介绍什么人、做非法事。

这些,王熙凤平日都在办,王夫人让她全权处理就行。王夫人不见刘姥姥,是见了尴尬,不如不见。见了面,说什么呢?两人毕竟从没说过话,能认你是亲戚,凭空接济,王夫人已经很厚道了。

王夫人的话是:今天来看我们,是她好心,像以往一样,咱们给钱。我不好见她,要是她提出特别要求,不用问我,你全权处理就好。

将“等级中的平等——亲戚间不论贵贱”,看成是“富人无良、穷人受辱”,脂砚斋当然要流泪。

仅以这几条评语,推测王府版批者和脂砚斋的身份,像两个上世纪二十年代来北京上学的大学生,那时苏联文艺对京城校园影响大,他俩迷上了高尔基,对北京话还不太熟。

刘姥姥见王熙凤——横云断山、掐活点睛

脂砚斋批对的很多,在一般读者能理解的地方,猛下笔。周瑞家的帮刘姥姥,他会批“真心”,周瑞家的给刘姥姥使眼色,他会批“何如?余批不谬”——怎么样,确实真心,我没批错吧。

有什么可错的?谁都能看出来。

当刘姥姥开口向王熙凤提要求时,贾蓉来了,王熙凤就叫刘姥姥稍等,先处理贾蓉的事。此处批为“横云断山法”。批对了。

横云断山,是画法。山难画,笔墨层次多,才像座山。塑造山本身的层次,太费工,不如让片云横在山前,画云不费工,空白就好。有了这片云,山就显得远了,不用细画。

真是省工的巧法。

转在小说上,老实写事件发展,会无趣,要用另一件事打断它,新事件不用详细,原事件也可以借此跳跃进展,两事都省工。

断在哪儿?

打蛇打七寸,断在高潮处。

情节铺垫了那么多,最终是为了刘姥姥开口要钱。刘姥姥红脸,刚说半句话,就给打断了。读者不会泄气,反而情绪高涨。

好莱坞剧作再粗糙,也知道在高潮前要做个低潮。比如,全片最大悬念,写一个赛车手能否克服之前比赛惨败的记忆重新回到赛场?他终于克服挫败感,终于走入赛场,却突然想到“拿了冠军又怎样?我的婚姻失败了。”陷入沮丧。

观众疯了。片子花了一个多小时,您才克服职业挫败感,现在您又产生婚姻的挫败感,马上比赛了,哪儿有时间再克服这个?

十五秒解决,他的老婆孩子跑进赛场,高呼“老公、爸爸”。于是他全好了,拿下冠军——这种俗套,令人生厌,但影院里观看,还是能激动你。唉,人性规律吧。

好莱坞低潮,是自己打断自己一下。《红楼梦》的横云断山,是旁人打断。

贾蓉来了,他是宁国府第五代。王熙凤丈夫贾琏是荣国府第四代,贾蓉是王熙凤丈夫的侄子,在刘姥姥眼中是十七八岁,美男子。那么王熙凤当时多大?

刘姥姥说王熙凤当时年龄是“大不过二十岁”,她只是多年前去过王家,知道有这么个女孩。往小里说,不知道有多小,往大里说,怎么也大不过二十岁。

第二回交待,贾琏十八岁娶王熙凤,已过去两年。贵族小姐十五岁出嫁,那么黛玉进贾府时,王熙凤十七岁。刘姥姥来访,是另起故事线,不知曹雪芹有没有借此跳跃时间,一步跳到黛玉进府的三年后?那样有二十岁。

周瑞家的向刘姥姥介绍“不比五年前了”,现在是王熙凤主事。容易误解成,王熙凤已经主事五年了,从她十五岁嫁过来,满打满算,正好二十岁。但她期间还生个小孩,还有主事的试验期,那么应该是二十二三岁——跟“大不过二十岁”矛盾。

按第二回交代,贾府先是培养贾琏主事,王熙凤嫁来,辅助贾琏,因能力突出,主次转换,变成贾琏辅助她。五年前是王夫人主事,因有一段贾琏当一线、王夫人幕后指导的过渡期,王熙凤并非已主事五年,所以不是二十岁。

刚写宝玉袭人偷试,如此重笔,就跳跃到三年后刘姥姥上门——既跳了叙述线,时间也跳,断裂感太强。

以小说技巧而论,叙述线和时间,两者只能跳跃一个。所以,叙事线换了,时间没变,偷试和上门是同一时间段发生的。王熙凤十七八岁。

两人是同龄人,贾蓉对王熙凤却完全是小孩对长辈的撒娇耍宝。唉,男孩向女孩卖萌,在北京是从幼儿园、小学开始,女孩以大人的威严,接受了。

京城女生有资助男生的风气,不但是对男友,认定你有才华就帮,很像是法国沙龙的女主。男生坦然接受,没有自尊心负担,上世纪九十年代崛起的多位文艺大腕都骄傲自称是被女友养着,渡过蛰伏期。她们,是黑暗中的天使。

大概是一九八一或八二年的样子,香港剧集《上海滩》先在部队大院内部录像放映,三四年后社会普传,地方闭路电视放映。周润发扮演的许文强十分冷峻,从不对女主撒娇,总是严肃地批评她“你想错了”,女主越发地死心塌地。

没想过还能这样!赢得我们一代男生敬仰。

一九九一年《纵横四海》公映,发现三十六岁的周润发一副幼儿园小朋友表情,向女主撒娇,对我们打击很大。二〇〇六年,五十岁的他为《满城尽带黄金甲》做宣传,也是一路耍宝,一会儿熊抱巩俐,一会儿叫嚷要回家。

周润发菩萨心肠,误导男生后,又指出正确之道。实践证明,撒娇,肯定得女生资助。冷峻,成功率低,北京女生会说:“太装!”

王熙凤和贾蓉打趣着说完要办的事,贾蓉走了,王熙凤又将他叫回来,贾蓉静立等吩咐,她却走神了,回过神来,却说没事了。贾蓉没再耍宝,规矩地退出。

曹雪芹形容两人,用同一个词。王熙凤是“慢慢地吃茶”,贾蓉是“慢慢地退出”。之前两人言语热闹,再进屋,两人却变得安静。一动一静的对比,显出两人有一份相知。

贾蓉看出了什么?

王熙凤的困乏。

“慢慢”一词,之前出现过。是写王熙凤挑拨手炉里的灰,慢慢地说“怎么还不带进来”。饭后未休息,立即见刘姥姥,是第一次写她困乏。

她一天要处理几十件事,彰显个人能力,也无聊。许多事都是无趣的,还得小心拿捏分寸,比如接待刘姥姥这桩。几十件事一件比一件烦,贾蓉来耍宝,对王熙凤是难得的放松一下,有刘姥姥在场,贾蓉没说够就走了。

王熙凤叫他回来,也不是真有事,是下意识还想说两句。一直说话,人不累,出屋进屋,中间空了一拍,王熙凤泛起困乏,借喝茶来掩饰。

贾蓉看出她状态,不再嬉皮笑脸。王熙凤缓过神,说:“这会子有人,我也没精神了。”这是实话,贾蓉懂事,老实退下,没多话。

王熙凤还要接着应对刘姥姥。

刘姥姥没看懂,贾蓉一走,就起劲说话。之前王熙凤走神的暧昧场景,刘姥姥以为是因自己在旁,王熙凤有事不好说,觉得贵族家人情跟村人不同,一叶遮目,不知是凡人都有的困乏。

善待里夹着几句粗鲁,精明强干里夹着两次困乏,二十一世纪初的电视剧剧本创作,管这个叫“掐活”,不知这词由哪位大牌编剧开始用的,我入行,已有了这词。

掐活——添进东西的意思,是民间戏法(魔术)的术语,把上台后要变出的东西——鸽子、旗子、火盆、鱼缸等物,折叠缩小,系上细绳,藏在衣里。

大牌电视剧导演请艺术院校学生当编剧,看上他们有新意,知道技巧还不行,会安慰:“随便写,别怕写不好。掐活,我最会了。你们怕什么?”

学生们很感动,询问什么是掐活。大导回答:“你们不用会。”

西方的壁画、大型油画都是作坊制度,一个画家带十几个学徒完成,画家出构思草稿,学徒们落实大部分后,画家再来添笔。

画家水平和学徒差在哪儿?学徒负责结构,画家负责生动。

电视剧写作,也是一个班子。主笔出大纲构思,副手们具体写戏,主笔再作增减。以“刘姥姥见王熙凤”为例,副手们只会写王熙凤精明强干。主笔则加上“粗鲁、困乏”,添上这东西,场面就生动了。

编剧讨论会上,使用率极高的词是“还缺东西呀”,再写一百万字也不够,从反面角度,或许补上几十个字,就够了。主笔靠不多的字,拿酬金大头。

“画龙点睛”一词也是比喻生动。受过西方素描训练后,画眼睛立体,细节多,用在国画上,龙眼能画得人眼般神采奕奕。以为技高一筹,不料遭国画老师批评:“画错了,你不会点睛。”

龙身向左飞,龙眼也向左望,就还是条死龙。龙眼的方向要跟龙身不一致,“粗鲁、困乏”是“精明强干”的反面,不懂得要加上这一笔,剧本永远不生动,便一辈子是副手跟班。

会了掐活、点睛,原本五六千一集,能拿到五六万。

快学。

《最后一班地铁》——曹雪芹转世为特吕弗

由于刘别谦和雷诺阿,电影导演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已是次明星一等的存在,耍帅和逞口才是职业必须。看特吕弗的访谈纪录片,没想到写一手漂亮文章的他,是个看起来很笨的人,眼神透着对自己智商的担心。

笨成这样,说的该是真话。

总觉得在哪儿见过他——一九九八年,我作为专题片导演,进监狱采访。负责人安排在工作区,提供了两名人选。怕听到套话,我越过他俩,找墙角一位犯人说话。他就是特吕弗这样,赢得了我的信任。

负责人紧挨我身侧,该很生气。事后,我请制片去解释,不听从安排,是为了现实主义。制片回来说,负责人说没生气,守在我身边,因为我找的谈话对象是杀人犯,近期状态不稳定。

重新查看特吕弗纪录片,发现几次眼露凶光的瞬间。希区柯克是害怕被杀;黑泽明要杀就杀一万,杀一个,不屑做;塔尔科夫斯基太善良;伯格曼会焦虑;小津安二郎会逃避——特吕弗该是世界级导演里唯一能杀人的吧?

上学时,一度着迷于法国警匪片《独行杀手》的冰冷酷帅,却发现导演梅尔维尔摘下墨镜后,是法国老一代喜剧明星费南代尔的脸,频频眨着大眼睛,十分滑稽。

费南代尔的代表作是一九五四年的《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演阿里巴巴,一九六〇年由上影厂译制,七十年代末重映,能让幼儿园小孩笑岔气。

反差太大,问郑洞天老师:“导演本人需要跟作品一致吗?拍杀人,就得会杀人吗?”“是这样。学会它。”

——到哪儿学?

不排除郑老师在逗小孩。确实感受到现实主义的难度。

《四百下》是特吕弗处女作。片名含义,出自法国民谚:淘气的孩子,挨过四百下打后,也会变乖。批判社会对人性的重塑。

一位传说交往过法国女友的学长,说这一翻译,为了国人好接受。法国电影界管拍床戏,叫“大干四百下”,特吕弗没用民谚,用的是行话,片名的正确译法是《操》,一个脏字,表达了特吕弗对世界总的看法。

事过多年,从没想过查证学长的话,直觉他对。

一九八〇年的《最后一班地铁》是特吕弗后期代表作。不知学长了解的法国电影界行话,对片名怎么解释——四百下的最后一下?

四十八岁的特吕弗世界观未变,杀心依旧。片中描述,“二战”期间的法国,话剧过审难。一流艺术家不跟占领巴黎的纳粹合作,纳粹于是提拔了一伙不入流的人。特吕弗台词写道:“这伙战前的无赖,现在却统治着我们的国家。”

不入流到什么程度?

新剧首演,他们要在前排最好位置的票,三百人剧场里要走二十个座位。但他们又不来,以大片空位,显示权威。即便来,也晚到。

话剧演出的开场铃声响起后会封门,到中场休息再开,迟到者只能看下半场——是剧场惯例。门卫不敢拦他们,他们大咧咧进场,以骚扰观众的方式刷存在感。特吕弗台词是“故意迟到,真下流”。

剧本涉及时事,不予通过,剧本剔除时事,又批判为“来自挪威的不良观念,竟然宣称艺术与政治无关”。严肃告诉你,“一切离不开政治”。

他们总要改点什么。一个剧本通过后,剧团发现一场戏被删,剧团团长自信没有反纳粹内容,想再作沟通,争取完璧。剧团副手劝:“我们通过了审查,别再过分要求。”

艺术家最好欺负,会自己找分寸。

片中审查人员的代表叫“达可西亚”,战前是个不入流的剧评人,德据时期,跟之前接触不上的名演员玛丽恩说上了话。玛丽恩不接受他的晚餐邀请,认为一起吃饭,自己名誉就毁了,但见面得好脸色地打招呼。

玛丽恩演新剧,他当场站来起来鼓掌,之后在报纸上批评,显示戏的成败掌握在自己手中。又以查封玛丽恩的剧院,要挟玛丽恩离婚,改嫁他……

话剧界没法混了,电影界呢?巴黎成立了大陆电影制片公司,德国宣传部长戈培尔定下标准:“法国人只许生产轻松的影片,只许生产空洞,如果可能的话,甚至是愚蠢的影片。我想,他们会对此满意。”

《最后一班地铁》中,有个插曲,一位法国电影导演邀请玛丽恩出演电影,留下了剧本,玛丽恩没理这茬。全片多次强调,玛丽恩之前是位电影明星。比如,纳粹军官里也有她的影迷。再如,剧评人批评她还是个电影演员,欠缺话剧功底。再如,仗着电影明星的影响力,她出演话剧,上座率高。

这些都是别人说的,她自己绝口不提电影,这是特吕弗的留白。留下个破绽,让观众推测——特吕弗厌恶了这行?

将事件打断一下的技巧,脂砚斋指出叫“横云断山”法。学会此法,就不怕写平淡事了。素材平淡,断开再讲,即能造出悬念与深意。

《最后一班地铁》显示特吕弗刀工,一会儿切一刀。

影片开始,画外音介绍,某剧院正在排练新戏,但剧院经理兼导演卢卡斯却离开了法国——常规思路,下一句该交待他是犹太人,怕受迫害。特吕弗切下第一刀,说“因为他别无选择”。

这叫什么话?什么都没交代。

青年演员贝尔纳到此剧院应聘,发现剧院不聘任犹太人演员,认为剧院屈从纳粹,是反犹的。应聘结束后,镜头跟随代经理玛丽恩,观众发现卢卡斯没逃亡,就藏在剧院地下室,他是犹太人,没来得及逃,反映出迫害来得快,比想象严重。

剧院表面上摆出反犹立场,是为了不引起纳粹巡查的注意,以保护他。如果事先交待清楚他是犹太人,就失去戏剧性了。反犹的地方却藏犹,为戏剧性。片头这一刀,断得巧。

第二刀来得快。贝尔纳等待代经理玛丽恩面见时,目睹剧院副手拒绝了一个犹太籍演员。他对此感到气愤,对副手说,自己不应聘了。

但玛丽恩一出现,他就没话了。玛丽恩怎么说服他的?特吕弗没表现,直接切到结果,贝尔纳签下“我父母和祖父母都不是犹太人”的声明,离去时,跟剧院门房高兴地说“谈妥了”。

这一刀,违背立场,怒汉秒变乖小子,切出了他被玛丽恩的美震撼。为两人日后情事,落下伏笔。

玛丽恩聘下贝尔纳,恭维说:“久闻大名,好多人都看过你演出。”表示介绍你来的人,我相信其眼光。暗示,我没看,你还不够级别让我去看你。

贝尔纳是新秀,没听懂后面的意思,只听懂开头的恭维,于是夸口,说自己开始还看不上那个剧本,不愿意演,没想到结果这么好。

背后不说帮过自己的人的坏话,不说成就自己的作品的坏话——是全世界艺人的普遍守则。玛丽恩一听,此人轻狂犯忌,得敲打一下,于是明确说:“我没看过你演出。”之后一针见血,问你演那个戏挣多少钱?

观众等着看他尴尬,特吕弗切下第三刀,让一个类似贾蓉的人来打岔,不让他回答。这份尴尬,放到数场戏之后,那时新戏已开,贝尔纳在排练间隙,玛丽恩为了定票价的问题,询问他上一个剧院的情况。

贝尔纳说是个小剧场,正厅一百多座,二楼包厢六十个座。玛丽恩问每场能坐满一半吗?贝尔纳支支吾吾,说平日少一点,星期天多一点,嘴硬说平均能有一半。

观众听出来了,是大部分时间一半都没有。

玛丽恩细算:“一半的话,一场赚六千法郎,而六千只够舞台费用,这样下去赔本。”贝尔纳格外尴尬。

观众联想到之前玛丽恩问他身价,哄堂大笑。赔本买卖里,贝尔纳拿不到什么钱。之前,如果一问就回答,便只有尴尬。断开后再说,则成了笑料。贝尔纳掩盖自己身价,不料还是露馅了。

如此善用“横云断山”,令人怀疑曹雪芹转世到法国。曹雪芹是笔名,张伯驹的朋友圈认为真名是吴梅村,明清罕见的长篇叙事诗诗人,“冲冠一怒为红颜”是其名句。

美好的作品,希望归属于美好之人。《西游记》作者真名叫吴承恩,是胡适和鲁迅考证出的,民国才成大众共识。《聊斋志异·齐天大圣》一篇,反映出清朝人普遍认为作者是元朝道士丘处机。

《红楼梦》作者,当代武术学者崔虎刚考证是形意拳二代宗师曹继武。道门里也有说法,是清初道士朱元育。朱元育是明朝皇室宗亲,益王的第九子,生活经历足够写贾府。但他是江西人,一口北京话不知怎么来的。

吴梅村有《圆圆曲》,曹继武有《十法摘要》,朱元育有《悟真篇阐幽》,希望他们仨都是,《红楼梦》之外,还能看到曹雪芹这么多著作,真是幸事,可以连醉数年。

特吕弗是不是曹雪芹转世?

光凭一个横云断山技法,还不好判定。这个技法,他说是跟前辈德国导演刘别谦学的。刘别谦讲故事处处留白,奶酪上有许多洞,他说:“在刘别谦的奶酪上,每个洞都是天才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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