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邦庆农学思想及其价值探析*

2023-01-23 13:30沈广斌赵波涛
农业考古 2022年6期
关键词:水田水利

沈广斌 赵波涛 王 奋

吴邦庆是清代名臣、能吏,在水利营田领域颇有建树,著有《泽农要录》《畿辅水利丛书》,学术界已经从典籍、畿辅水利、稻作技术等角度对其人其书有所研究①。笔者拟在前贤讨论的基础上,围绕吴邦庆的农学著述及农业实践,对其农学思想再作整体探讨,以求证于方家。

一、吴邦庆生平及其著述

吴邦庆(1765—1848),字霁峰,直隶霸州(今河北霸州)人。出身拔贡,嘉庆元年进士,历任编修、御史、布政使、巡抚、兵部侍郎、漕运总督、河道总督等职务。吴邦庆初入仕途,就巡视东漕,上书奏请疏浚东运河,恢复山东漕运春兑春开旧制,所论河漕事务多被采纳。之后,他更是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他遍考河南方志所载有水田之处,考察当地泉水水量大小,灌溉田地数量的多少;在修固河防之闲暇,他捐资制造水车,在马营坝北及蔡家楼大洼积水地带,试行垦治废田七千多亩。任安徽巡抚期间,黄河注淮,皖北被灾而皖南苦旱,他亲赴灾区赈抚灾民,治理淮湖灾情。道光年间,出任河东河道总督,疏请改革旧制,确定河防工料六石四秸的比例,节约工料数万;复设泉河通判,又适时开放运河土堰,以济漕运之水,兼顾漕运农田灌溉[1](卷三八三,P4)。

吴邦庆关心农业,宦游多地,在治水治田方面成就最大,辑著有《畿辅河道水利丛书》。该书成书于道光四年(1824),是一部有关畿辅地区(今京、津、冀一带)水利营田的丛书,辑录了有关畿辅水利的三类文献,其中,既有宋元明清以来他人关于畿辅水利著作、文钞、帝谕、议论、奏疏,如《潞水客谈》《直隶河渠志》《陈学士文钞》《怡贤亲王疏钞》等,也有自己辑录的水利专题文献,如《畿辅水利辑览》《水利营田图说》,还有自撰的水利营田著述,如《泽农要录》《畿辅水道管见》《畿辅水利私议》[2](P346)。这部丛书既录又著,即使在序、跋中,也处处体现出吴邦庆关于河道水利的思考,体现了其适时发展畿辅地区水利工程以营造良田的追求,是一部关于畿辅河道水利的重要著作。

二、吴邦庆农学思想主要内容

吴邦庆是北方官员中兴办畿辅农田水利的代表人之一。他在农学方面的思想主要体现了士农合一、北方水田耕作论、西北水利论三个方面。

(一)重视农业,提倡士农合一

吴邦庆非常重视农业和农书,提出恢复耕读结合、士农合一的主张。在《泽农要录》序中,吴邦庆有感于“古今公私藏书簿录,农家者流亦寥寥”,指出三代时,伊尹、周公治国事而又明农事,冀缺、长沮、桀溺等隐士亦躬耕垄亩,士人“无不从事于耕”;汉晋时“亦少不农之士”,诸葛亮躬耕南阳,陶渊明栗里荷锄,传为佳话。只是“后世农勤耒耜,而士习章句,判若二途”,导致“农习其业,而不能笔之于书;士鄙其事,而末由详究其理”,即使今世传有《齐民要术》《农桑辑要》这样的经典农书,也不过是“供学者之流览”,对于“服田力穡者毫无裨补”[3](P421)。从序言看,吴邦庆认识到,古今农书典籍流传甚少,根本原因就在于古代耕读传统的消失,造成了士与农分裂的局面:农民勤于耕作但不懂农学知识的总结、传播,士大夫醉心于读书仕进,鄙视农业从业者,遑论农业技术的传播。吴邦庆从士人的视角出发借古醒今,以促进士农身份的平衡与糅合,既包含了他对农业发展的高度重视和殷殷期许,也体现了他对传统社会阶层与农业发展的深刻认知。

(二)北方水田耕作论

北方水田耕作论的提出,与当时的农业发展、社会状况密切相关。明清以来,人口快速增长,各地尤其是京畿地区的人地矛盾愈发紧张。吴邦庆在任河南巡视期间,就认识到这一问题的严重性,并有针对性地提出了“营治水田”作为补救之法。他在《畿辅水利辑览·序》中说:“通省垦熟之田七十二万余顷,而盛世滋生人口,大小共二千余万,人数日增而田不能辟,计唯有营治水田之法为补救之良策,盖陆田每夫可营三十亩,水田不过十亩,而岁入倍之。”[3](P358)面对严重的人地矛盾带来的严峻生存问题,吴邦庆看到了水田占地少而收获多的优势,这对于当时京畿地区解决人少地多的现实问题,不失为一剂良方。但“北人艺稻者少,种植收获之方,终多简略”[3](P421),于是吴邦庆访之耆宿,遍采农书,编著成《泽农要录》一书。该书共六卷,内容包括授时、田制、辨种、耕垦、树艺、耘耔、培壅、灌溉、用水、收获等十篇,集中体现了吴氏关于北方水田耕作的论述。

农耕首要在于“授时”。吴邦庆秉承传统农事经验,尊崇待时而稼。春种、夏耕、秋收、冬藏即为最基本的时,无论多么有智慧的人,也不能使庄稼“冬种而春收”。在《泽农要录》序中,他遍引从《尚书》《吕氏春秋》到《群芳谱》中有关农时的记载,又推崇《王祯农书》中的“授时指掌活法”之图,并将此图详尽地收录其中。他对农时的理解,处处着眼于北方水稻耕作与农时的关联。如引用《吕氏春秋》语:“得时之稼兴,失时之稼约。茎相若称之,得时者重,粟之多。量粟相若而舂之,得时者多米。量米相若而食之,得时者忍饥”,指出得时、适时的庄稼分量重、打粮多、出米多,味道香甜可口且人吃了耐饿;不遵守时宜的庄稼只能事倍功半。通过关于庄稼“得时”与“失时”的讨论,得出“是稼贵得时,而稻尤重”的结论。他还呼吁:“方今畿辅之间,兴修水利,伫见举锸成云,决渠为雨,变稌黍而为秔稻,是授时尤所宜亟讲者。”[3](P425)并把康熙帝钦颁《耕织图》作为授时的主要依据,其中耕图部分反映的正是南方水稻种植的全过程。这些都体现出他对传统农时和稻作生产的重视。

田制是北方水田耕作的重要环节。吴邦庆考察了全国各地八种田制,并针对畿辅各地区的实际提出自己的见解。他说:“农书所载田制凡八则:曰围田;曰柜田,此近淀泊及苦水潦之所可用者;曰涂田,此天津永平濒海而受潮汐之所可用者;曰梯田,则西北一带山麓岭坡所可用者;曰圃田,则濒海及凿井之乡所当用者;曰架田,惟闽粤有之,吴越间不多见也,然淀泊巨浸中居民艰于得土或亦可试行之;曰沙田,江海沙渚之田也,然永定滹沱浊流之旁亦间有焉;至区田,水利之所不及者,以备歉收而尽地利……”[3](P461)在这里,吴氏认为除了区田之外,其他田制都能结合畿辅地理环境有其适用区域。吴氏介绍了俞汝为、林应训关于南方农田治理、水利兴修的具体做法,引以为北方借鉴,指出“畿南附近淀泊,及低洼水潦之地,可为围田、圩田者甚多,故备录修圩文移稿,南北虽异,酌量行之,均可收效。”[3](P467)吴氏还重点推介南方的圩田技术,认为“今若行此法于附近淀泊之地,是护田以防水,非点水为田也”[3](P602)。

品种对水稻栽培非常关键。吴邦庆从不同角度,对水稻进行科学分类,提出:“稻之品有秔、有粳、有糯、有籼;其形则有长芒、短芒、长粒、短粒、圆顶、扁面;其色则分赤、白、紫、乌;其质则分坚、松、香、否;其性则分温、凉、寒、热。”还特别记载了盛产于京郊、涿县、房山一带的“御稻”,这种稻“色微红而粒长,气香而味腴;四月插秧,六月可熟,土人甚珍之”[3](P479)。通过引述稻作类型与品种的相关文献,强化了幽州自古宜稻的认识,为选择适合北方水田种植的作物种类提供了依据。耕垦与耘田也是面向北方水田稻作。除了引述古农书中关于土壤的一般性论述之外,还重点引述了《陈旉农书》《王祯农书》、马一龙《农说》《田家五行》《天工开物》中与水稻种植相关的论述,并附有耘爪、耘耙、耘荡、薅马、耧锄等南方水田中耕耘耔农具。

培壅为施肥养根,巩固其生长。吴邦庆重点介绍了南方的汁浇肥料:“往见江南田圃之间,亦有舀粪清浇灌苗蔬者,岂亦古之遗法欤?北方则惟壅粪苗根,无汁浇者矣。至稻田淤荫,其种类尤多:或用石灰,或用火粪,或碓诸牛、羊牲畜杂骨,以肥田杀虫,或以水冷斟酌调剂,亦草入土化氾氏雪汁之意也。”[3](P520)对南方肥料技术,尤其是稻田施肥技术进行了全面介绍。

吴邦庆“行历东南,观览灌溉之器”,深知水稻对水的依赖性强、要求高。因此,在《泽农要录》中专立“灌溉篇”,介绍了农书常见的灌溉工具“龙尾车”“恒升车”“虹吸”“鹤饮”,并大力提倡“仿而制之,亦齐民利用之一端也”[3](P529)。篇后,附载并详细介绍了“水栅”“水闸”“连筒”“架槽”等其他灌溉器具的功能、用法。又专设用水一节,表示对水的重视。

收获是农民最终要办的事,积累贮藏关系生民命运。吴邦庆在“获藏”篇中说:“收获者,农人之终事;积贮者,生民之大命。”[3](P547)南方潮湿,贮藏稻谷比贮藏米更为长久。吴邦庆认为北方虽然干旱,如果水利兴,则稻谷能大丰收,贮藏也应像南方一样以贮藏稻谷为宜。“获藏”篇中还提及《菽园杂记》中的舂米之法:“吴中民家,计一岁食米若干石,至冬月,舂白蓄之,名‘冬舂米’……问之老农,云:不特为此,春气动而米芽浮起,米粒亦不坚。此时舂者,多碎而为粞,折耗颇多。冬月米坚折耗少,故及冬舂之。”[3](P549)

(三)西北水利论

水利乃国家大政,发展西北水利更是明清时期农业的现实问题。清初学者刘献廷云:“经理天下,必自西北水利始。水利兴而后天下可平,外患可息,而教化可兴矣。”[4]京畿地区降水不均,水资源不稳定,深刻影响着水田的发展,北人素不习水利,在傍河或洼地种田时往往会遭受自然环境的巨创。如《保定成志》记载:“稻不产,盖隄南地薄,堤北水大,稻宜水,而水大即租种,又十年九潦焉。”[5]接连的失败使畿辅地区农民急切盼望掌握开渠引水的先进技术。吴邦庆总结了前人水利论述,提出了自己的水利论。

吴邦庆在《畿辅河道水利丛书》总序中指出,《史记·河渠书》开河道、水利之先,班固《汉书·沟洫志》继之,但自汉代以来,“水官失职,而水学之放废亦可见”;水学复杂,“非留心采辑、广识而备记之,则亦不能相度机宜,施之临事”。吴邦庆还把水学分为河道与水利二事:“如防江之垸,御海之塘,黄河之堤埽,及他广川、洪流之分合通塞曰河道;直隶之淀泊,丹阳之圩围,吴越之溇港,关中六辅、龙骨、陈颍鸿却、钳卢,其设闸、建坝、撩浅、留泥诸法曰水利。”[3](P1)他以江、河、海、川、流的分合通塞为河道,以泊、圩、港的修治之法为水利,并采辑专门书籍来论证畿辅地区发展水利的可行性。他引述徐光启“用水五术”及其凿井之法,并有所发展。

吴氏深知南北两地发展水利的差异,他批判了反对兴修畿辅水利的诸多流行观点,如“北方民性习于偷逸、不耐作苦”,北方“水多浊”“迁徙不常”“水性猛”,直隶诸水多泥沙、易淹塞、难疏浚等,这些观点正是畿辅地区反对营造水利的原因。针对这些难点与观点,吴邦庆认为,地理环境的优劣也要辩证看待:“畿辅诸川,非尽可用之水,亦非尽不可用之水;即用水之区,不必尽可艺稻之地,亦未尝无可艺稻之地……若以一水之不可用,遂并众水而弃之;见一处之湮塞难通,遂谓通省皆然,则似难语以兴修水利矣。”[3](P353)至于畿辅各县河流源泉,有的“可用河以成田”,有的“可用泉以成田”,有的“可用潮汐以成田”,有的可“筑圩通渠以成田”;即使是公认难以利用的永定、滹沱、漳河三大水,他也没有全部否定,而是看到其可以利用之处。至于民众,关键在于引导和转变:“至谓北土民惰,不耐水耕火耨之劳,夫民岂有定性哉?齐之以法,诱之以利,转变在岁时耳。”[3](P354)

吴邦庆讲求用水得法:“水之为益于农亩也,然不得其用之之法,则或致弃灌溉之利而反受漫溢之患。”[3](P539)而且,他还善于寻找规律,发现问题,抓住主要矛盾对症下药。他在《畿辅水利管见书后》中说:“尝谓治水者,当通观于全势,而后斟酌于先后缓急之治法,非可寸寸节节而为之,故禹贡通治天下之水则先分……益治全省之水,亦犹治天下之水也,则宜统计某为经川,某为支流,何处当分,何处当合,条理而治法出矣。大凡河道受水之处,咽喉也;停蓄之处,胸膈也;归垆之地,尾闾也。譬之大河则星宿海为咽喉,宁夏以下为胸膈,云梯关以下为尾闾。若洛水,则熊耳为咽喉,洛阳为胸膈,洛口为尾闾。凡有一水,皆宜分此三端。”[3](P539)总之以水流经行(狭窄)之处为咽喉,以停蓄之处为胸膈,以最后入海处为尾闾[6]。以黄河和洛水这样的巨流、小水分别为例,说明“咽喉”“胸膈”“尾闾”的位置,以此类比,清楚三者位置,明确三者问题,就能清楚修缮治理的地方和方法。在《畿辅水利私议》中,吴氏根据畿辅实际,提出了“引淀泊之流、蓄近海之潮、疏畦以引之、涵洞以析之、建闸以蓄之、修陂以缓之、为围为圩、布石留泥、腾桥筒车”等用水之法。

三、吴邦庆农学思想成因及价值探析

(一)吴邦庆农学思想形成背景

畿辅水利营田的发展与京畿自然条件和社会矛盾密切相关。从自然条件看,京畿一带地势平坦,众水经此入海,夏秋两季降水又比较集中,地理及气候因素的叠加,导致洪涝灾害频繁。元明清以来,畿辅地区树木遭到砍伐,水土流失严重,每逢大雨,河流泥沙毁坏农田,当地百姓深受其苦。从社会矛盾看,清代在康熙帝“滋生人丁,永不加赋”的改革与雍正帝“摊丁入亩”的政策鼓励之下,人口数量得到了进一步增长,对粮食的需求激增。清代在经济上继续“仰给东南”,江南地区赋税沉重,人民终日胼手胝足而不能自给,江南籍的士人或官员纷纷对京师坐食的局面表示愤慨与不满,形成了南北方的区域对立与矛盾[7]。只有发展畿辅地区自身的农业生产,增强畿辅粮食自给能力,才能最终实现“四百万石之漕粮,可取足于辇毂之下,而长运可息,民力可苏矣”[8]的目标。明清畿辅地区的农业生产,重在推广水稻种植,尤其以“京东及天津滨海地区用力最多,多以营田屯田的方式进行开发,修筑围田,种植水稻”[9]。乾隆年间,水旱灾害频繁,人们对畿辅地区种植水稻已经产生了质疑,畿辅地区改种稻田的做法受到排斥,自此禁止了京畿地区的水利营田。吴邦庆的农田水利思想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形成的。

(二)吴邦庆农学思想的价值

首先,吴邦庆注重以史学经世,其为学重在致用。他认为,水学之要在于可从历史上获取经验,用之当世。在《畿辅河道水利丛书》序言中,他直言辑录丛书的目的就是要“往复讲习,可资世用”,“上继禹功,下除民疾”[3](P1)。吴邦庆长在农村,他格外关注农业的现实和民生疾苦,为官后对水利营田事业更是颇为关心。他提倡士人要讲求力与智、方与法的结合,士人阅读农书不应只停留在浏览的层面,应该将农书实践于农事。他积极投身实践,或考察田亩,或捐资造水车,或督工马营坝,或试垦废田,或赈抚灾民,或总督河道。吴邦庆在一生的仕宦生涯中从未远离河道与水利事业,他的农学思想是其经世致用的体现,也是源自其对畿辅水利营田现实的总结思考。

其次,吴邦庆既重视传统农书,又重视实践调查,其治学方法路径值得借鉴。农书是先人农事智慧的结晶,也是士农合一的真切体现。吴邦庆极为重视对古代农书的利用,其《泽农要录》不仅辑录了《氾胜之书》《四民月令》《齐民要术》《天工开物》《王祯农书》《农政全书》等著名农书,而且还收录了一些小型农业和不易检寻的资料,如《岭表录异》《宝坻劝农书》《农说》《耕织图诗》以及御制诗,还引用了《菽园杂记》《岭表录异》等典籍,是一部学习研究水田耕作的专著,极富参考价值。此书并非纯系资料汇编,而是“录而又著”,吴邦庆对各家著述均进行了深入研究,并在每篇之前撰写一段评论性文字,提出许多独到见解[10]。为著录此书,吴邦庆居乡期间,还注重汲取本地农民经验,闲暇时常与父老乡亲课晴问雨,并向老农演说农书中的耕种技术,走访当地百姓,花费不少心血:“客岁以假旋里,松楸附近,缘连年积水,颇有艺治稻畦者,问询其种艺之方,则有与诸书合者;或取诸书所载而彼未备者,以乡语告之,彼则跃然试之,辄有效。始知古人不我欺,而农家者流诸书为可宝贵……浸种、插秧,诸农书具载其法,加意讲求,可为树艺灌溉之助,因详采诸农书。”[3](P421)他认为通过农书来传播普及种植知识,“较诸如幕农师,其收效未必不较捷”[3](P422)。为辑录水利丛书,吴氏还“访诸乡郡藏书家,如有先辈遗编谈斯事者,及留心水学之耆宿,片羽碎金,皆当续入”[3](P1)。

吴氏游历天下,积累了丰富的实践经验,他说:“通籍后,尝奉巡视东漕之命,兼有协办河道之责,湖河蓄泄机宜,皆预参议。又尝往来淮、徐间,览观于淮黄交汇,清浊钳制之势。嘉庆二十四年,马营坝工,曾奉命驰往查工,得从诸执事聆其议论,心识之。”[3](P624)他还重视调查研究,提出要从调查畿辅各州县的水利现状,即河泉水量、闸坝涵洞渠口、水田亩数等具体问题入手,以圩田、围田、淤灌等多种用水用法方法,来发展畿辅农田水利。吴氏还记载了滹沱河流域民间的留淤成田法:“平山、井陉诸县,滹沱经过之地,水浊泥肥,居人置石堰捍御,随势疏引,布石留淤,即于山麓成田。淤泥积久,则田高水不能上,复种黍秫以疏之,俾土平而水可上。水旱互易,获利甚饶。此亦历来农书之不载者。”[3](P498)吴邦庆研究了北方水潦后种植法:“今北方迫近淀泊,水潦易及之地,八九月水退,则种秋麦,或春初始涸,即种春麦。如须迟至四五月间,则种艺太晚。士人多以黍秫丛种于高阜之地,俟水尚余二三寸时,即拔而分种之,一如插秧然。水浸数日,脚叶颇黄萎,迨水涸土乾,并力锄治,勃然而兴……真有过于前人者,而究不过即前人之法推行尽利耳!”[3](P497)这些方法都来自民间,吴氏通过调查研究,填补了农书记载的空白。

最后,吴邦庆农学思想具备一种辩证发展的眼光,能够实事求是,因地制宜,辩证地看待河道与遭运、水利与农业发展的关系,甚至有了生态意识的萌芽。近畿地区农田水利自元代郭守敬、虞集倡导始,明代徐贞明、袁黄等,清代怡贤亲王允祥等对此事多有建树,但随着环境、社会两方面的影响,农田水田一事一直争论不休、反反复复,可以见得当时的官员对合理利用畿辅地区自然条件的谨慎态度和变革意识。

总体看,吴邦庆从士人与农事关系的视角,探究了农学知识产生、传播、应用的机制渠道,汇集和阐释了畿辅水利和水田耕作的理论与技术,为改善当时的社会状况寻求一个可行方法,虽然最终也没能让泽农之法在畿辅地区完全试行,但书中所记述水田生产技术和生产实践经验,所蕴含的前人智慧,非常难能可贵,无疑为当地水田的开垦种植总结了技术经验。他积极开展水利事业,根据不同河流淀泊的情况分而治之,为“中国传统水利科技的总结期”[11]贡献了地方性农事经验,其农学思想对今天的水田耕作生产及水利发展仍有极高的借鉴意义。

四、小结

吴邦庆的农学思想与实践,反映了明清学者水利思想的演变,反映了北方地区漕运与营田之间的结构性矛盾、政权稳定与农业生态之间的矛盾,对当下的区域农业开发有启示意义。畿辅地区水利营田是合乎历史发展规律的产物,是缓解人地矛盾、解决江南负担过重与西北农业落后的方案之一[2]。但当时的官员试图将直隶变成“第二江南”,在都城附近建立一个经济区,上能拱卫京城,下能安抚百姓。虽然在一定时期内,畿辅地区经过艰巨的努力,水稻生产得到了扩展,增加了粮食产量,缓解了社会矛盾,但受该地区自然条件的制约,尤其是水资源缺乏,再加上当时封建社会的局限性,造成水稻发展曲折起伏,很不稳定,最终与水利一起慢慢废弛。当下的区域农业发展也应以此为鉴,要充分考虑本地的自然条件与农业发展实际,因地制宜。加强南北交流,加强不同农业区之间的技术交流,注重技术创新。

吴邦庆的农学思想与实践,尤其是关于河道水利的论述,对当前黄河战略与大运河战略的实施有重要启示意义。自从2019年,习近平总书记主持召开黄河流域生态保护和高质量发展座谈会并发表重要讲话以来,黄河流域生态保护和高质量发展已经上升为重大国家战略。同年,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也印发了《大运河文化保护传承利用规划纲要》。黄河流域沿线情况极为复杂,生态环境与农业发展不容乐观,大运河沿线农业生态环境同样堪忧。因此,在实施黄河战略和大运河文化传承规划的过程中,我们面临着诸多问题与挑战,如:如何协调河道水利与农田用水之间的关系,如何利用好黄河治理、运河治理的历史经验,等等。我们认为,在利用当代农业科学技术的同时,也需要充分借鉴以吴邦庆等为代表的农学家在河道水利、营田方面的治理思路、成功经验、关键技术,以史为鉴,古为今用,充分论证调查,科学规划,才能更好地实现黄河流域的生态保护和高质量发展,更好地推动大运河文化的保护传承利用。

注释:

①参见蒋超《畿辅安澜志》和《畿辅河道水利丛书》,载《中国水利》1986年第12期;王永厚《邦庆与〈畿辅河道水利丛书〉》,载《古今农业》1993年第3期;王永厚《吴邦庆及其〈泽农要录〉》,载《河北农业科技》1982年第5期;王培华《元明清华北西北水利三论》,商务印书馆2009年版,第346-352页;曾雄生《水稻在北方:10世纪至19世纪南方稻作技术向北方的传播与接受》,广东人民出版社2018年版,第379-38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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