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侃话语的意向性研究

2023-01-24 17:21
怀化学院学报 2022年6期
关键词:意向性意向命题

涂 靖

(长沙学院外国语学院,湖南 长沙 410022)

调侃是一种特殊的人际修辞,作为一种文化现象,调侃已从哗众取宠的语汇层面转为一种基本稳定的生活常态。对调侃的研究也在逐步深入。Stephanie Schnurr,Angela Chan 从人际语用学视角探讨了对嘲笑和自贬性幽默的反应问题。[1]Charlotte E.Rees,Lynn V.Monrouxe 从临床角度讨论了医生、医科学生和病人怎样通过打趣建立身份认同。[2]Gaidos,Susan 从心理学视角对嘲笑恐惧症做了简要分析,认为应区分嘲笑与善意的取笑(playful teasing)。[3]吴正中对“调侃”从词源和结构等层面做了基本考释。[4]宫丽丽、冉永平从语篇分析角度阐释人际关系与社会身份的建构。[5]涂靖分析调侃话语的语用特征、语用理据,探讨人际关系的处理策略。[6,7]迄今,国内外对调侃的研究多集中在语篇分析和语用学层面,研究的区域与层次还存在一定的局限性,特别是从语言哲学视域开展的调侃研究成果还较少见,使我们难以远距离审视这一文化现象的实质及其演变的趋势。意向性是很独特的心理现象,是人们认知语言的依据和基础。调侃作为一支特殊的话语类型,其思维活动具有意向构造性。本文拟分析调侃思维过程中的意向性特征以及表现形式。

一、调侃话语说话人的意向性

Searle 认为,心与周围宇宙的关系问题是哲学的全部难题之首,而把心智与世界相联系的正是意向性状态。意向性“是心灵的一种特征,通过这种特征,心理状态指向,或者关于、论及、涉及、针对世界上的情况。这种特征的独特之处就在于为了能够被我们的意向状态所表现,对象并不需要实际地存在”[8]64。对人类心智的意向性研究为调侃的建构和诠释提供了一个新视点。调侃话语是一种非直义语,其产出和理解建立在交际双方心理体验的基础之上,对这种体验的感知需要通过考察意向表达过程方能实现。意向分析是理解调侃的关键所在,探究和挖掘命题真意预设了对话语主体意向性的把握。事实上,交际双方在调侃意义的认知建构过程中具有主导和主体作用。说话人意向对于命题的所指范围和涵盖区域具有决定性的引导和限制作用。透过说话人的意向,我们才能知悉调侃的基本内容,领会其本质内涵。

大致而言,调侃话语说话人的意向性表现在下列层面:

第一,提供一种观察世界的方式。调侃者的心态看起来是超然物外,既非咄咄逼人的讽刺,也非勃然大怒的嘶吼。善于调侃者通常是冷静地观察事物,置身事外,跳出常规看常规。调侃者把形形色色的情感以错位模式返还到人类生存境遇的层次,并引发人们对现实生存环境的思考与辨识,彰显强劲的艺术张力。调侃者以顽劣折射崇高,以混沌倒映清晰。说话人不打算对人生采取严肃的批判性态度,而是要悬置生活的真实,若即若离,似是而非,貌似荒谬,实则可玩味。调侃意义的多重性使他任意驰骋,攻守有度,进退自如。调侃并非不负责任地玩闹或搪塞,它是对生活和现实的一种折射,从一个特异的视角启示人们去思考关于世界本质、理性精神、存在等超越现象的普遍问题。

例1:2019年7月21日,国际网球名人堂入堂仪式在美国东部的罗德岛州举行,已退役的中国网球名将李娜正式进入国际网球名人堂,成为进入该名人堂的首位中国乃至亚洲的球员。在现场致辞中,李娜也不忘展现熟悉的幽默,继续调侃丈夫姜山:“我已经退役五年了,有了两个孩子,这很棒。可悲的是,还是同一个老公……。”

(摘自2019-07-21 澎湃新闻网)

李娜的幽默,展现的是心灵的自由。她对姜山的调侃,表达的是对丈夫的深情与依赖,透露的也是她的婚姻观。

第二,消解焦虑。调侃体现的是一种生存本能,是说话人希望脱忧纾困而努力后的产物。常言道“: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当发现“社会”变得这么快,这么陌生,美丽的理想褪去了面纱,变成骨感的现实,而自己成为“生活的迟到者”,徘徊在社会的边缘,理想和人生处在平行的双重轨道。在广袤的社会规范中寻找最大限度的自由,展现自己最大的真诚和对个性的追求。调侃是个性的张扬与彰显,恰到好处地弱化现代人精神追求上的焦虑。

例2:前晚,海派清口创始人周立波与女友胡洁在上海香格里拉大酒店举行大婚。当被问及大婚的感受时,周立波称自己还是挺紧张的,(调侃自己)“:虽然人不新,但我的心很新,也很久没结婚了,上次结婚是12年前。”引得全场笑声一片。

(摘自2010年12月22日广州日报)

结婚是人生大事,通常是慎之又慎。大多数人一生只结一次婚,所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句式“很久没……了”经常用来表达说话人对自己经历过的人和事的一种怀念,体现的是一种积极情感。周立波以自己再婚为调侃对象,是一种“自嘲”,属于“否定性自我认同”。“自嘲”者通过“自贬”赋予自身突显的言语优势地位,他让自己成为调侃的对象通常是为了减压。他主动挖苦、嘲笑自己,拿自己开涮,进行自我否定,通过自我贬损以获得精神的自我松绑,实际上是实施以退为进的策略。其意向很明显:一方面,通过自爆弱点与不足减轻自己的焦虑;另一方面,也是希望活跃现场气氛,使婚礼能圆满进行,自己的第二次婚姻能得到来宾的认可与祝福。值得注意的是,自贬过程中,说话人即使内心痛苦,通常还是面带微笑,呈现在听话人面前的是一种“佯装之笑”、一种“调侃之笑”。“自嘲”式的说话人不乏生活的强者,通常能得到听话人的理解和尊重。

第三,表达对生活的态度,达成自我救赎。调侃以说话人对生活的透彻理解为底蕴,无论是叙述性话语还是人物对话,调侃意味皆可成为话语发出者解构现实,吸引读者的重要手段。社会现象、政治事件、文化艺术生活、各阶层人士的社会地位、均可以幽默的方式去感知,表达出说话人的价值观念、人生态度和对某种传统规范的背离。为了确保自己处在安全状态,通过调侃完成心灵的净化。在调侃的叙事结构中,批评者退隐在幕后,调侃对象成了代码,命题亦成了某种情绪的外化。本质上,对调侃者而言,有一种外在于其自身的幻象,那是他对调侃对象的理想图景,这种图景一方面意味着某种匮乏,另一方面又意味着处于内在需求的对立面。需求由内向外生发,正所谓“心随万境转,转处实能幽”。

例3:“重庆嘉陵江已经被晒得露出了“江心小岛”,摇身一变成了马尔代夫重庆分夫。”

(摘自2022年8月19日凤凰网)

2022年夏季的重庆饱受持续高温干旱之苦,最高温达45℃。而在作者的眼里,虽因高温导致江水大量蒸发,嘉陵江仍难掩丽色,就像马尔代夫一样美。此例体现了作者热爱生活,乐观向上的人生态度,亦具接受现实,化解焦虑之效。

第四,展现人际交流过程中的一种辩证眼光。说话人希望与听话人在各种观点上互动以使自己的全部观点均能发挥作用。避免直接冲突,达成人际交往的和谐。调侃者在逗听话人发笑的同时,隐秘地传递了不愿或不宜于直接揭示的事物真相。创建了以反讽、隐喻、戏仿或其他方式对严肃事物进行质疑的新空间,表明调侃作为一种话语在多个维度所具有的强大力量。调侃语者在交际过程中往往处于优势地位,掌握交际的主动权,一方面戏谑听话人或第三方但又不使其受到实质性冒犯,另一方面又可灵活调控与听话人的相互关系。与直接的令人恼羞成怒的批评相比,调侃以笑里藏刀的方式,借用隐晦的语言含蓄地达到了批评之效,而威力却远远超过前者。调侃者厚积于对生活与现实的深沉思考,薄发于诙谐幽默的文字。调侃对思想开放、批判意识强烈的人有着巨大的吸引力,而巨变的时代更是为调侃提供了丰厚的土壤,使调侃获得了更大的用武空间。避免在本体论意义上否定人生的价值,也拒绝用虚无主义的眼光看待世界。

例4:钟跃民和周晓白吃完饭,钟跃明大爷似的擦擦嘴,等着周晓白付钱,周:“你倒是挺习惯的。”

(摘自《血色浪漫》)

此例调侃是反讽式的双关语。钟与周曾是一对恋人,后来仍然是好友。一般情况下,男女一起吃饭时都由男生付款。而钟却以与周是好友为由,对买单不以为意,用肢体语言向周发出信号:买单的事与我无关,你看着办吧。仍然爱着钟跃民的周深知钟的豪爽性格,便以反讽的语词含蓄表达了自己的心情:你对别人那么大方,对我却一直这么手紧,真拿你没法。此语既有对双方友情的认同,也包含对钟不愿回到自己身边的无奈感和幽怨。两人无声和有声的语言交流与碰撞构成了一个语境化的事件。

第五,寻求某种社会身份的认同。某种程度上,调侃根植于主体的创伤性体验。调侃作为一种言语交流手段对社会潜意识的形成可以起到积极作用。当人们因某种社会现实产生焦虑时,会本能地产生否认、分裂和压抑的意识,在这种防御机制减弱或失败时,人们就会努力实施各种应对策略,并尝试做出各种调整、创新、反抗以及各种形式的异化。社会心理学家倾向于认为,社会性客体对各种充满爱和滋养性的客体具有积极的心理认同过程,而对各种攻击者的认同常常作为消极过程而被内化,这种内化与缺失感、丧失感以及客体与所依赖主体的分离相关。“团体情境优势”有助于诠释调侃者的意向性。按照社会心理学家的观点,在团体中,“集体潜意识”充当了“冷凝器”的作用。个体的情感和反应会反映出作为整体的团体对个体所施加的影响。一个社会的文化和价值取决于特定的国家、阶级、宗教和区域,通过团体被表征。拥有稳定、富有意义的社会关系的个体,比如家人、同学、同事、友人,会发展出主体性的特定和共享的形式,构成了共同意识和共同潜意识的状态,成为其社会身份的组成部分。这些成分构成了被传递的关系含义的连续谱,具有某种独特性。按照弗洛姆(Erich Fromn)的观点,个体有一种“积极的被动性”。他需要将自己的内心体验以叙事的方式传递给团体成员以保持自己团队成员的身份认同。调侃者通过发出某种异样的信息希望团体成员通过敏感的倾听给予关注,理解其内在需要,并识别其交流模式,从而至少维持自己在团体的边界,得以保留自己的某种社会身份,并降低最初的焦虑水平。

例5: CCTV2004《艺术人生》

主持人朱军:小崔,你做主持人时是不是有压力?

嘉宾崔永元:我当主持人的时候没太大的压力,因为我当主持人的时候,张越、白岩松都已是主持人了,观众的心理承受能力已经比较强了。(现场观众大笑)

崔永元的意向在于掌握交际的主动权,一方面戏谑白岩松与张越,但又不使其受到实质性冒犯,另一方面又可灵活调控与观众的相互关系,暗示不打算对自己的主持水平采取严肃的批判性态度,而是要悬置生活的真实,若即若离,似是而非,体现了一种“积极的被动性”。

二、调侃话语听话人的意向性

人们对话语的理解和含意的推导受意向性指引,Sperber&Wilson 认为:“语言交际的一个基本特征是表达和辨识意向,而话语会自动让受话人产生指向说话人意向的期待。”[9]34在话语的理解过程中,听话人的信念、意愿、期望等命题态度是影响其接受某一命题的重要因素,他对命题内容组成成分的思考判断是在意向系统合理性预设的前提下,通过对自主性概念的合理操作(如信念、愿望的归与)来完成的。

波缪兹(J.L.Bermúdez)指出:“命题态度解释仅能应用于能够认知某些形式化思想的认知系统中。命题态度的解释假设认为生命体容易感受到其现有信念的逻辑结果,当然这并不意味着生命体应该相信所有一切结果,而是能够简单地超越现有的一些符合逻辑影响的信念。同时,生命体必须能够看到其所拥有命题态度之间的联系,使其信念和期望变得和谐。”[10]252调侃意义的认知受听话人意向性的制约,需要听话人作为主体对话语加以选择和调控,特别是其心理语境和物理语境的引导和建构,涉及听话人的命题态度,包含其思维、心理、知识、意愿和语言运用能力等多项因素。王姝彦认为:“命题态度内容由作为媒介的思维语言来实现,构成思维语言的物理结构,可以和内容句子的逻辑形式一一对应,最终构成一个表征系统。”[11]27

大致而言,调侃话语的听话人意向性具有下列特征:

第一,与说话人交流的合作意向。就听话人的视角而言,理解调侃意味着体验、认可说话人的表达意向。正所谓“感同身受”,“设身处地”,才能从开放性的意义域中确定调侃的交际意义。认知调侃需要听话人具备与说话人的交际意愿。听话人的认知热情取决于他与说话人之间的心理距离和心理包容性。调侃一旦得到认知,听话人与说话人作为交际主体,各自的心理状态会产生相应变化。也只有具备与说话人的合作意愿,听话人才能理解调侃话语。

例6:名嘴崔永元昨天在京举办《新电影传奇》新年发布会,请来张宏森、韩三平、陈宝国、陶玉玲等电影界大腕捧场。众人笑言,拯救中国电影的重任就落在这个男人身上了。广电总局电影局局长张宏森、中影集团董事长韩三平上台致辞。

张宏森开玩笑说:“小崔就是电视界到电影界的挂职干部,争取10年后《新电影传奇》的好成绩让小崔的挂职结束,直接到电影局当局长。”

韩三平接话问小崔:“你想当中影的董事长吗?”

崔永元忙说:“我要当导演兼董事长。”韩三平闻言大笑。

(摘自 2011年2月 28日《京华时报》)

电影发布会会场气氛轻松活泼,嘉宾们受到感染,也加入调侃之列。张笑称崔是“挂职干部”,并鼓励崔十年后争取任局长,韩则委婉“邀请”崔做董事长,而崔直言看中了导演董事长双宝座。在场观众均知此言为调侃之语,故而现场笑声一片。韩亦不以为忤,反而“闻言大笑”。三人的相互调侃建立在交流的合作意向之上,三人均明了对方的调侃之语是希望能为发布会增添积极因子。三人以不同方式表达了对《新电影传奇》的认可,同时也表达了各自对中国电影发展的期盼。嘉宾们恰到好处的调侃将发布会的欢乐气氛推向了高潮。

第二,对说话人信息意向和交际意向的认知和认同。听话人在适宜的语境条件下,以对说话人意向性的认同为认知基础,在貌似矛盾的命题意图和交际意图之间寻找内在的一致性得以正确理解调侃话语,从而与说话人在认知意愿、情感和态度等方面产生趋同性而产生愉悦的心理反应。调侃的理解在某种意义上是人类认知世界的一种方式,调侃的认知具有创新性价值。命题中的概念结构实质上是反向指称另一种概念,需要听话人作逆向思维以在更宽广的区域内建立差异范畴的概念联系,同时能动地对相关客体加以整合,从而出现新的类别与排序。就调侃话语的理解过程而言,听话人自身既是这个过程的发起者,也是这个过程的产出者。调侃的理解过程是听话人在一定的意向态度下对命题表达的意向内容产生认同感的过程,这种认同感是在语词的使用规则和听话人的信念选择这两种预设的作用下通过反溯推理而达成。

例 7:1月 25日,2013年CCTV 贺岁杯围甲争霸赛在央视大楼进行。棋圣聂卫平与唐莉搭档,讲解古力与时越的对局。两人妙语横生,让演播室笑声掌声不断。有一步棋,古力与聂卫平想到一起了,老聂很得意:

聂卫平(开玩笑道):“你们看我功力多深,这边一发功,那边古力就知道了!”

唐莉打趣道:“是不是他带了耳机了?!”

(摘自2013年1月25日搜狐体育)

唐莉是聂卫平的弟子。此次与老师一起搭档担任讲解嘉宾,深知只要能给棋迷演绎围棋的精彩有趣即可,谁输谁赢无关紧要。听到聂的调侃之语,唐莉对老师的意向心领神会,赶紧展开神助攻,一句“带了耳机”令人忍俊不禁。两人一捧一逗,配合默契,就像说相声一样,取得了很好的效果。

第三,对非直义语隐含意义的认知意愿和推导意向。人们对话语的理解和意义推导制约于意向性,听话人对命题中的常规关系和规约意义的把握和运用也自然受制于意向性。[12]34调侃话语对命题的语义真值的建构与解构是真实有力的,客观上也包含着使听话人需要对生活目标和生存状态作重新确认的倾向,而在肢解了某些语义值的同时又往往逆进到对真值关怀意向本身的消解。在话语的显性命题意义和隐性的话语意义之间,存在着听话人对语义规则加以选择的潜意识层面。那些对于一个社会的绝大多数成员来说都是相同的突显或抑制的语域,当一个与所在语境具有特殊矛盾的命题有效运作时,这些共同的被抑制的语义正是该命题不允许它的成员意识到的内容。而幻象则是表现为从外到内的一种刺激或反应,体现的是“他者”需求,所谓“境随心转”。对调侃的理解意味着“穿越幻象”,去发现意向背后的真实。境无苦乐,缘起于心。通过对调侃对象的“再描述”获得“反转式”的解读是心之所向,境之所在。

例8:李云龙未经请示,率队袭击万家镇的伪军,缴获了整整一个骑兵营的装备,得胜回驻地。还没过足瘾呢,就接到了旅长的电话:

旅长“:李云龙,我恭喜你发财了。”

李云龙“:发什么财啊,穷得都快要饭啦。”

……

旅长“:老实交代,您这一次捞了多少好处啊?”

……

李云龙“:唉,官大一级压死人呐。行行行,旅长,我认了。你要打劫就明说。找这些借口干啥呀!”(摘自电视剧《亮剑》)

“恭喜发财”的本意是以恭敬之心和喜悦之情去祝福他人发财致富,是一句祝愿和祝贺之语。但李云龙听到旅长的祝福语,却知事情不太妙。对旅长的意向心知肚明,估计上司盯上了自己刚缴获的伪军骑兵营装备,赶紧诉苦哭穷,希望能蒙混过关。可是旅长不依不饶,一个“您”字再次凸显调侃之意,也给李带来了巨大的压力。欲哭无泪的李团长虽倍感委屈,但担心再受处分,不敢再存幻想,只能服从,忍痛割爱。

第四,对交际双方相互关系的识别。听话人因调侃话语的理解而形成对双方关系的认知和评估。调侃话语一旦获得认知,说话人和听话人的相互关系也会受到影响而发生变化。“调侃的玩笑取向意味着心理趋同性反应,体现的是关系的连接和强化;调侃的冒犯性取向意味着心理趋异性反应,体现的是关系的疏离和弱化。”[7]134调侃的认知过程中,趋同效应或趋异效应会刺激听话人从心理、情感以及行动上改变对于说话人的相互关系的认知。认知包容性和情感融洽性受交际主体彼此的情绪、志趣所影响。听话人对调侃话语的玩笑取向的认可有助于创造和谐的语言环境,使听话人消除紧张和焦虑,产生愉悦、积极的心理期待,巩固、加强与说话人相互关系的意向随之增强。另一方面,如果认定调侃的冒犯性取向,听话人则会产生不满、抱怨,甚至愤怒等消极情绪而倾向于在下一个话轮中实施异议、争辩、批评、责备、质问等言语行为。听话人在心理、情感和态度等方面的趋异性反应会使听话人对说话人产生一种心理排斥定位,从而采取冲突性回应,以损害对方面子或保全自己面子的意向增大,双方关系的解构程序将被激活。

例9:央视2007 金话筒奖颁奖典礼,崔永元获奖,因为出差在外,便通过视频连线请白岩松代领。

崔永元:“今天到现场的都是我的老师,只有白岩松是我的学生,就让他代劳吧。”

白岩松(模仿崔的口吻做获奖感言):“能让我最尊敬的主持人白岩松替我领奖,是比我自己领奖更荣幸的事呀!感谢一直支持我的观众,我要告诉大家,我的抑郁症已治好了,现在不仅能给别人带来快乐,也能给自己带来快乐了。”

崔永元(马上予以“表扬”):“不愧是我的学生,嘴真贫!”(现场观众大笑)

崔永元和白岩松是关系亲密的同事与好友。此例的调侃意义具有某种开放性,在双方的集体意向相互作用中产生。话语展现了两人共同的目标和不同的角色设定。崔以白的老师自居,而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模仿崔的角色,将自己誉为崔最尊敬的主持人。两人通过贬低对方或抬高自己而外化了“相互关系”的体验,现场观众从两人违反“礼貌原则”的“贫嘴”话语中也能看透各自命题在表面断言的虚假性,从命题形式与内容的二元对立中意识到真实,结合认知语境而识别两人各自话语的真实意向,即展示友情并渲染现场气氛。

第五,对说话人表达集团内成员意愿的认知和认可!“认同”即“认可”,具有多重性、流动性、互为主体性特征,体现的是一种群体观念,意味着交际双方共享某种信仰、价值观和行为取向。“集团内成员”的认同既是自我认同、身份认同,也是一种社会认同。“体现的是主体心理归属的过程和情境,所反映的是社会成员在社会生活中寻找归属感的一种内在渴望。”[7]131意味着对属于同一集团的目标、信念、价值与规范等的认识与认同。调侃所体现的正是“超越关系”和“认同关系”的相互对立和相互矛盾,个体既需以自由和个性来证明自己之作为人的存在,又须以他人之标准来塑造自我而使自己成为与他人并无区别之人。[7]131听话人如果识别并认可说话人的“集团内成员”意向,就能理解说话人对群体的身份识别意愿,与该群体其他成员具有某种心理共性,并对群体抱有强烈的归属感。听话人如果认为与说话人同属一个群体,会产生集团内成员的认同心理,其心理相容度会更高,对说话人的冒犯性言辞会产生积极反应,倾向于认为说话人的冒犯性言辞是因为与受话人的友好关系而发出,从而愿意保持并发展与说话人的友好关系。调侃的积极效应很大程度上体现在趋同效应。调侃话语的受话人会觉得自己是因为与说话人属于同一群体而受到了应有的尊重,其持续参与交际、分享信息和交流情感的意向会随之增强。

例10:宋朝大诗人苏东坡与高僧佛印是好友,两人常相互戏谑。

……后东坡宴而戏之曰:“向常与公谈及昔人诗云:‘时闻啄木鸟,疑是叩门僧。’又云:‘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未尝不叹息前辈以僧对鸟,不无薄僧之意,岂谓公今日公亲犯之。”佛印曰:“所以老僧今日得对学士。”东诚愈喜其辨捷。《东坡居士佛印禅师语录问答》

“鸟”这个字是双关语,有某种淫猥之意,苏东坡想借此调侃一下佛印,而佛印话中隐含机锋,东坡反而成了“鸟”,令人莞尔。此例可佐证调侃话语听话人意向性的多个特征:苏轼与佛印具备交际意愿,佛印对苏轼“僧”“鸟”隐含的信息意向和交际意向明确认知,在肢解了两词的语义值的同时又逆进到对真值关怀意向本身的消解,即揶揄佛印为代表的僧人与鸟类似,乃淫猥之人。而佛印借力打力,让苏东坡去反溯推理,与僧人面对的不就是一只鸟吗?淫猥之人实乃东坡也。佛印反客为主,在“僧”与“鸟”的显性命题意义和隐性的话语意义之间,对语义规则进行了巧妙的潜意识导引。双方的冒犯性言辞在表层是一种不礼貌,但实质上传递的是相互对友情的认知和认可。

对调侃话语意向性的认知和强调必然导致说话人与听话人所意向的表述意义与命题的语言学意义上的分离和超越。对调侃的正确理解和诠释取决于是否与说话人和听话人的意向相符,这意味着从本质上回归交际双方的原始意向结构。调侃话语以超越现实的语言“艺术地再现生活”,给听话人留下充分的想象空间去体味隐含的话语意义,导引听话人自然而不自觉地知世、明世,使命题意义超越生活经验本身,让虚幻的精髓外化于生活内在的可能性,同时与现实生活保持应有的距离,从精神的高地看待平淡而真实的生活,同时又使听话人从形式与内容的二元对立中意识到真实就在眼前。调侃不仅仅是传达说话人情感与认识的载体,亦非听话人随意框设主观内容的释义对象,而是一个客观存在、自足而开放的语言网状体,其认知与诠释并非简单确定与唯一。在调侃的构建和认知过程中,作为主体的说话人和听话人外化了“自我”的体验,展现了一种统一于主客观的意向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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