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符号学角度看网络新词“白莲花”

2023-01-24 07:51杨爱静聊城大学山东聊城252000
名作欣赏 2023年2期
关键词:白莲花

⊙杨爱静 [聊城大学,山东 聊城 252000]

一、新词“白莲花”的来源与发展

“莲花”一词最初是褒义词,指人有莲花一样的高洁品格,而以莲喻人最著名的便是周敦颐的《爱莲说》:“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莲被视为花中君子,世人以能用莲来喻己为荣。但是,这样褒义的用法并不是一以贯之的,其负面意义自现代社会开始产生。在泰剧《白莲花》的设定中,白莲的传说起源于一个富有并且善良的女百万富翁,她不吝啬自身的钱财尽力去帮助别人,最后散尽家产饿死在了荷花池边,变成了一朵白莲花。该剧女主角Oranuch 如同传说中的白莲一样善良,听从母亲的遗愿,为自己的兄弟姐妹不断地牺牲,但是她这种盲目、过度的善良却给自己以及身边的人带来无休止的痛苦和磨难,让观众极其反感。从该剧之后“白莲花”所代表的高洁、正直、脱俗的正解被取代,而成为具有过度善良、连累别人的贬义词语。电视剧热播时“白莲花”是一个高频词,但最终成为新词是因为其附载了新的词义,而表达了一种公共的心理诉求,体现了社会的集体情绪。

李明洁指出:“人的心智包含知、情、意三个部分,在语言层面,知识对应着概念,存在于所指;情感和意志则隐含在符号的使用过程中,我们将其称之为‘涵指’。”剧名《白莲花》,其能指对应着表达“像白莲花一样纯洁善良的女主”概念的所指,涵指具有“无限善良美好的人”的义项,为社会全体成员所熟知与接受;而称谓语“白莲花”,通过像“白莲花”善良无限的所指义来隐喻“爱心泛滥、无知坑队友”等意义,使用的群体范围不如前者广泛,多集中在追求时髦、个性的群体,其涵指带有不满、调侃甚至憎恶的情绪。“一般词语和新词的共同点是作为符号它们都有能指和所指意义,其区别的关键是要看该形式的涵指是否具有流行性。”称谓语“白莲花”与“过度善良、无知”相比,概念意义相同,但前者多出一份“调侃诙谐”的意味,在社会传播使用过程中体现了流行性。

在对“白莲花”式角色有明确认知之后,我们发现这样的角色并不是只存在于网络言情小说中,在以往的很多大众文艺作品中同样会出现,只是当时人们并没有意识到。像20 世纪90 年代琼瑶作品《梅花烙》中的白吟霜、《还珠格格》中的紫薇等都是较为典型的“白莲花”式女主人公。白吟霜因为得到皓祯的喜爱,而被公主迫害、虐待,但她总是独自忍受,并且是发自真心没有痛恨过公主。紫薇面对伤害过自己的皇后和容嬷嬷,愿用免罪金牌相救,最后彼此重修旧好。“白莲花”们唯爱情至上,柔弱善良,“恨”的情感从来不会出现在她们身上,除非她们死去,否则不会停止散发爱心。但她们的爱是偏执的、自以为是的,并且爱的对象没有明确的界限,当有人提出不同意见时,她们便会站在道德制高点上,以无理的态度批判他人。再如《情深深雨蒙蒙》中如萍和杜飞为了一只猫,在很多病人等着就诊的医院和医生争吵,指责医生没有爱心,连一只猫都不救。如萍坚持让医生把猫当成婴儿来治,杜飞更是扬言要砸了医生的招牌。“白莲花”同样会因为自己的善良,使身边的人承受无妄之灾。《大鱼海棠》是一部出色的国漫,椿与鲲的爱情可歌可泣,但是椿的成长代价是巨大的,为执意救鲲不听湫的劝告,舍掉了自己寿命,爷爷奶奶去世,部落被淹。我们不能否认椿是善良的,但是为了她的善良,周围的人却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网络新词随着人们表达诉求的发展,语义特征会发生扩展。“白莲花”在最初流行的时候通常指代女性,但是随着使用范围的不断扩大,使用频率的不断提高,出现了指代男性的情况。

电视剧《小李飞刀》中侠客李寻欢是一个多情浪漫的人,一生都为了“情”字而活,就是因为他看中一切的情而造成了多人的悲剧。重视与结义大哥龙啸云的兄弟情谊,放弃了自己的爱情,远走他乡,又放不下表妹林诗音终日为其刻像,相思成疾。林诗音因为他的放手,与自己不爱的人痛苦度过十余年,而龙啸云虽然娶到了林诗音,但是一直患得患失,又为自己的卑鄙手段而终日惶惶不安。他们的儿子龙小云更是这场不幸婚姻的牺牲品,林诗音不知道如何照顾这个不是爱情的结晶,所以一切随性。龙小云十几岁的时候便工于心计,手段毒辣,几次置李寻欢于死地。在他的认知里,李寻欢是父母不相爱的原因,杀了他自己就会家庭美满。本想顾念所有的情感,但最终李寻欢却失去了一切,同时给爱自己的人带来无尽的悲痛。

《琅琊榜》中梅长苏称自己是在阴诡地狱里搅弄风云的人,是“地狱归来的恶鬼”,他在帮助好友靖王登上王位、为赤焰军七万冤魂平反旧案的过程中,用计谋算计、惩处的全都是罪有应得之人,几乎未伤及无辜,甚至保住了对手誉王的妻子儿女。但他伤害了对自己以诚相待的萧景睿,在其生日宴会上揭发了他父亲的阴谋,对此梅长苏万般愧疚。梅长苏本质上是善良、正直的,虽经历背叛诬陷,但复仇归来时内心仍是当年金陵城的那个少年人。靖王萧景琰就更不用说了,他自始至终坚持内心的善良,一直在波诡云谲的朝堂既想忤逆皇帝平反旧案,却又不愿意对任何人虚与委蛇,天性不喜搅弄风云之人,对谋士梅长苏也存有芥蒂。誉王正是利用这一点离间他二人,萧景琰果然为了正义,冤枉伤害了最好的朋友梅长苏。

但是时隔多年李寻欢仍是人们心中经典的古龙角色,而《琅琊榜》在2015 年获得第三十届中国电视剧飞天奖,梅长苏的扮演者胡歌更是在2016 年获得第二十八届中国电视金鹰奖观众最喜爱的电视剧男演员奖。由此可见男版的“白莲花”不会过多引起人们的反感,人们反感的主要还是女性以“善”为名扼杀自我的奴化以及社会对女性提出的不平等的道德要求。

二、“白莲花”再符号化的动因

“在认识的过程中,人们用语言来对经验进行命名,使其客观化,成为某种概念。这是符号化过程。”语言符号的能指和所指,经由社会成员的约定俗成而具有稳定性。但是在具体的言语作品或活动中,这种稳定性往往会被消除,脱离原有的规范体系,进而参与新符号的构成,这便是语言的再符号化。

语言符号“白莲花”在人们的心理词典中常表示“品质高洁”义,在实际使用的过程中引发了言语主体的联想想象,由原义转指“站在道德制高点,一味同情心泛滥、坑害队友的人”,意义与人们的日常认知发生了偏移,打破了原能指和所指之间的稳定性,发生了再符号化。

信息传递是一个“编码—解码”的过程。在言语交际过程中,人们会倾向于经济原则,这就需要做到编码尽可能简单,但是不能丢弃理据,因为交际的目的是为了使对方理解表达的内容,而在这理据中便体现着语言的象似性;另一方面,借助网络语言的高度相似,对方解码时会花费最少的精力,却获得最高效的交际回报。

莲花具有外表纯净、品格高尚的特征,“白莲花”作为对过分善良、无限牺牲自我的一类人的描述,同主观认知中与莲花所代表的品质具有一定相似性,“白”这一颜色的限定也是为了进一步体现这一类人过度的“高洁”品质,达到讽刺不满的认知表达。基于隐喻的认知机制,在以“白莲花”喻指过度善良、克制本性、坑害别人的具体语境中,言语使用者通过想象、联想来建构主观认知和客观事物之间的相似性,进而与词义的演变连接,触发再符号化,最终为“白莲花”赋予“盲目善良、连累别人之人”的意义。

“白莲花”能在双方交际过程中实现“编码—解码”主要借助的是语义的相似,新旧词义的联系通过隐喻的认知机制产生。但是我们需要知道,“白莲花”之所以能脱离日常固化的能指、所指关系实现再符号化,除了借助语义的相似性,还离不开具体的语境,如:

(1)费云帆的话:“你只是失去了一双腿,而紫菱呢,她失去的可是自己的爱情啊!”可真是十足的白莲花发言。(引自《一帘幽梦》)

(2)我们向往白莲花“淡妆人更婵娟,晚奁净洗铅华腻”的高洁。(引自宋·唐珏《水龙吟·浮翠山房拟赋白莲》)

同是“白莲花”,例(1)是称谓语,指自以为是、同情心泛滥、强加观念于别人的人;例(2)指的便是白莲花这一实际事物,借白莲花出淤泥而不染、天然去雕饰的形象来表达世人对高洁品质的向往。

语言系统不是决定文本意义的唯一标准,外部世界同样重要。克里斯蒂娃提出的“互文性”就强调研究任何文本与赋予该文本意义的各种语言、知识代码和文化表意实践之间相互指涉的关系。文本具有自身的意义,但是意义不明确,结构也不够自足,不是一个封闭的单位。因此文本只有在与别的符号发生某种意义联系或异质互构关系后才能确定自己的价值。若脱离了具体的语境,“白莲花”的语义就有了一定的模糊性,使人无法确定其所指。如例(1)抛开前后文,单说“白莲花发言”,往往使人不明其意,只有置于具体的语境中,“白莲花”才能实现再符号化,产生新义。

三、“白莲花”产生的影响

“白莲花”这个新词的出现,体现了女性自我意识觉醒后,对传统女性形象和道德的反叛。“白莲花”身上具有的品质,是传统男权社会希望女性所拥有的,而在这样品质的要求下女性是否会承受痛苦则不在他们的考虑之内。

随着社会的发展,女性意识觉醒,人们更关注女性的内在需求,她们可以有喜怒哀乐,可以对折磨自己的人以牙还牙,不必背着传统道德的十字架沉默受苦,忍痛前行。为表达这样的观念,产生了一批反“白莲花”角色的作品,从最早的《金枝欲孽》到大热的《甄嬛传》都是杰出的代表作。这些作品摘掉了传统道德塑造的“白莲花”,重新绘出了一朵朵鲜活生动的百花图。

(一)女性不再是道德符号的化身

“白莲花”往往像是散发着爱意、善良的机器,诽谤、嫉妒、憎恨从不会在其心中产生,这已经不像会是人类达到的情感境界,女性的本性在男权社会要求下被泯灭。《还珠格格》中紫薇屡屡遭到皇后一党人的暗害折磨,却从未怀恨在心;白吟霜被公主折磨却从未想过反抗,只是一味原谅宽恕,这些都是传统道德对女性的要求。

在反“白莲花”人设的作品中,主角不同于以往在道德上完美无瑕的角色,他们会有私心、嫉妒等道德瑕疵,作者致力于描写世俗人的七情六欲,使人设更接近于现实。《金枝欲孽》中的玉莹外表貌美、单纯无邪,但是心思深沉,内心城府远不是自身表现的那样单纯。究其原因,则是封建统治下男性权力压迫的结果,玉莹的母亲因年老色衰被父亲厌弃,母女二人在府中受尽白眼、生活艰难,玉莹从小便明白权势的重要性,所以她学会了戴上面具,伪装自保。钮钴禄·如玥则更是一出场就心狠手辣,但是她同样具有悲情色彩,怀疑自己的孩子被皇后所害。《甄嬛传》中甄嬛初入宫时也是真心善待每一个人,同时觉得皇上待自己以真情。但她在经历过华妃、皇后、安陵容等人算计以及君王的“菀菀类卿”之后虽心灰意冷,却没有自暴自弃,而是决定崛起,以此在深宫中保全自身和在乎的人。

(二)女性倚靠自身完成救赎

“白莲花”在遭受苦难时会依然恪守父权社会的品德等待男性的救赎,没有反抗的能力,永远处于被动等待的位置,而她们也通常会被一个或几个优秀的男性爱慕。《倾世皇妃》中的马馥雅作为亡国公主,本应展现她如何通过自身能力向敌人实现复仇,但全剧展现的却是众多男性如何对其倾心爱慕,而复仇的实现更是倚靠男性的能力。《武媚娘传奇》中更是各种身居高位的男性轮番出场,虽性格各异,但无一例外都对武媚娘爱得深沉。历史上的第一位女皇帝,在剧中,走上至高之位完全出于无奈,剧中一代女皇的智慧谋略全被男性的帮助消解。

《金枝欲孽》和《甄嬛传》胜于前者的地方在于女性是依靠自己的智慧、手段走出苦难人生,打破了被动、倚靠男性的传统形象。而网络剧《媚者无疆》更是体现了女性的自我救赎,姽婳城本就是世间命苦女子崛起反抗的居所,这里向来只能容忍强者的寂寞,没有包容弱者的慈悲。所有女性执行任务的过程中,面对危局时只有自救,女主角也不会幸免。晚媚更是体悟出:“不要爱,不要温暖,到头是空什么都无所谓,她只要站在高处,有过那么一时的俯瞰。”

(三)女性不再唯爱情至上

“白莲花”作品中女性之间矛盾的集中点是爱情,“白莲”女主也好,恶毒女配也罢,争夺的是男性的喜爱,情爱是唯一的主题,甚至是活下去的动力。

《三生三世十里桃花》中玄女、素锦便被塑造成唯情爱至上的角色,玄女为此可以背叛亲朋,素锦可以不顾苍生安危。她们歹毒的原因完全是因为想占有一份感情的欲望,所以玄女的惨死,素锦被挖掉眼睛、在凡间成为弃妇的结局丝毫不会令人心痛,反而引起观者狂欢。但是拥有同样可悲结局的《甄嬛传》中的安陵容却令人唏嘘,因为她的恶更多是封建君主制度压迫下的无奈,无权无势的女性在深宫中的生存何其艰难,她身上的恶和悲均带有反抗父权统治的悲情色彩。但女性反抗父权制压迫的斗争主题,在“白莲花”作品中被女性之间为“情”斗争的矛盾所掩盖,结局变成了简单的赢得了男性的爱或失去了男性的爱。

在父权社会中,女性互相争斗本身就是可悲的,单纯的赢家并不存在,双输是最终的结局,这种互斗的原因和悲惨结果都是对男权最大的反抗。在《大红灯笼高高挂》中,颂莲一进陈府就卷入了几房太太的争斗之中,为争夺老爷的宠爱,太太们之间暗流涌动。接受过新式思想的女学生颂莲也变成了嫉妒的魔鬼,间接害死了雁儿与三姨太,自己最后也疯了,几个可怜女性之间相互倾轧,但随着五姨太的进门,最终谁都不是赢家。《甄嬛传》看起来略有不同,甄嬛最后地位尊荣,安享晚年,敌人都或死或囚禁,但是,甄嬛赢得多,失去得也多,至交好友所剩无几,爱人允礼也遭毒杀,挚友沈眉庄难产而亡,自己在偌大皇宫中成了孤家寡人。女性之间争斗不休,但最后真正的赢家是蔑视众生的皇权和压迫女性人格的男权社会。因此,对“白莲花”角色的反抗,体现了女性对束缚在身上的传统道德观的反抗,而女性互相争斗、两败俱伤的结局是对男权社会的凄苦控诉。

四、结语

“白莲花”一词因同名泰剧播出而被赋予一种新的意义因而进入了人们的视野。在讨论滥用同情心、坑害朋友之人的语境中,构词语素 “白”具有“纯洁无辜”的意义,“莲花”具有品质高洁的意义,“白莲花”作为品质高洁的象征,与善良纯洁的人具有相似性,易引发人们的联系想象,从而借助语义象似性构建新义,使其涵指具有了流行性。本文以此重新审视以往以及流行的文学、影视作品,从而进一步推动了关于“白莲花”角色所体现的女性不平等意识的讨论。称谓语“白莲花”迅速被人们熟知,在能表达不满女性一味付出的共同心理诉求的前提下,最终发展成为新词。

同时,新词“白莲花”的产生本身就带有女性独立色彩,从《梅花烙》中白吟霜式永不生恨的“白莲花”到《甄嬛传》中不完美的有心计的甄嬛,深刻反映出时代变迁中女性敢于展示真我、勇于自我救赎的自主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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