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经》在英语世界的译介与传播❋

2023-01-30 02:47方耀
外语与翻译 2022年4期
关键词:山海经译本世界

方耀

安徽农业大学

吴美群

长沙学院

【提 要】先秦古籍《山海经》不仅对中华文明的起源和中国文化的发展影响深远,也对世界文明产生了积极影响,吸引了海内外学者的长期关注与传播推介。美国学者希夫勒于1978年节译出版的《山海经之神怪》(The LegendaryCreaturesoftheShanHaiChing)揭开了《山海经》在英语世界传播的序幕。随着其5部译本相继问世,《山海经》在英语世界逐渐形成了以译本传播、学术传播和非文本艺术传播三种方式为主的立体化传播模式,在英语世界产生了较大影响。但与其它典籍相比,《山海经》在英语世界的传播和研究仍有较大空间。鉴于此,在现有基础上拓展新的传播载体,寻求新的传播方式,利用新的媒介手段进一步提高《山海经》在英语世界的传播效果和影响有重要意义。

1 引言

在“中国文化走出去”的大背景下,典籍翻译工作对国家来说是具有时代意义的重要工程,得到了政府及学界的高度关注(罗选民、李婕2020)。先秦古籍《山海经》有着浓厚的神话传奇色彩,记载了古代中国大量珍贵史料,其内容涵盖我国古代历史、地理、民族、物产、巫医以及神话故事等,与中华文明的起源密切相关,对研究我国古代史和民族文化起源有着重要的参考价值。因此,《山海经》的英译能增进西方对我国古代史和民族文化起源的理解,是中西文化交流的重要组成部分。迄今为止,《山海经》有5部英译本,其中全译本和节译本各2部、超文本译本1部。5部译本各具特色,用不同形式、从不同侧面为英语读者揭开了这部经典“奇书”的神秘面纱。

2 《山海经》英译概况

《山海经》首部英译本TheLegendary Creatures of the ShanHai Ching(《山海经之神怪》)由台湾华康出版社于1978年出版。译者希Mountains and Seas),由英国企鹅出版集团出版。该译本以郝懿行的《山海经笺疏》为底本,全书18卷,共50598词。比勒尔认为,中国神话研究的主要文本亟待称职的汉学家翻译成欧洲语言,最好是通用的英语,并在版面允许的情况下尽量补充注释和相关讨论(Birrell1994:380-393)。这种“补充注释”的翻译思想在其《山海经》译本中有清晰体现,在比勒尔337页的译作中有113页的前言和序跋,以此对原文本和翻译进行详细介绍、注释和说明。这“不仅促使读者阅读作品,而且使其很好地理解作品”(转引自张玲2014:109)。

斯特拉斯伯格(Strassberg)的译本A Chinese Bestiary:Strange Creatures fromthe Guideways through Mountains and Seas(《中国动物寓言集——<山海经〉里的神奇生物》)于2002年由加利福尼亚州立大学出版社出版。书中插图取自中国国家图书馆收藏的明代王崇庆释义重刻的《山海经释义》,文字则是对郝懿行《山海经笺疏》的节译,与书中奇异生物的插图形成对应。斯特拉斯伯格广泛采用木板印刷地图、插图以及图表来解释原作中的地理描述。这在帮助读者想象中国古代宇宙学具有重大价值(Kardos2003:341-343)。全书由段落翻译和76个整版插图(共345个单独的图画)组成。书中每个图画都以生物的名字开头,译成英文及罗马拼音,并附汉字。该著内容精致、图文并茂,收藏量大、接受度高,为《山海经》在英语世界的传播起到了关键作用。

高行健于1989年创作了《山海经传》的舞台剧本,该剧于1993年由香港天地图书有限公司出版。依据互文性理论,《山海经传》在《山海经》原文本的基础上进行了“嫁接”,形成了有意而为之的互文性(Allen2000)。因此,后者可视为前者的一个超文本。随后,方梓勳于2008年将之译成英文版Of Mountains and Seas—A Tragicomedy of the Gods in Three Acts(《山海之神三幕悲喜剧》),该译本为《山海经》在英语世界的传播增添了新的动力。

“大中华文库”之《山海经》(The Classic of Mountains and Seas),由湖南人民出版社2010年出版,是目前为止由国内学者完成的唯一一部《山海经》英语全译本,以陈成的《山海经译注》为底版。该译本英译者王宏、赵峥充分考虑了目标读者的群体特征,采用了“简洁、通畅”的翻译风格,译作主持人王宏(2012:74-77)认为,技术性强的条目应“尽可能使用简洁易懂的语言,采用解释性译法。而对叙事性条目则采用直译法,尽可能再现原文风格”。因此他采用了音译法来处理《山海经》中的人名、地名和神怪等专有名词,采用通用名称而不是拉丁语翻译中药和植物名称,采用英制单位翻译中国古代的度量衡词汇,以方便读者阅读和辨识。

3 《山海经》在英语世界的传播

《山海经》在英语世界的传播主要包含三种方式:译本传播、学术传播以及非文本艺术传播。

3.1 译本传播

文化典籍在他者文化中的传播与接受通常始于文本从源语到目的语的译介(费周瑛、辛红娟2019:121-127)。多数情况下,近现代西方文明汲取中国文化智慧并非出自中国文化的自主传播,而主要是西方文化基于自身创新与发展需要的主动选择(辛红娟、马孝幸、吴迪龙2018)。除1部超文本译本外,《山海经》的4部英译本中有3部是西方学者的主动译入,只有1部是中国学者的自主传播。各译本在西方世界的受欢迎程度与传播效率有较大差异。

为总体把握《山海经》在海外的传播现状,本文主要参考的是美国图书馆馆藏检索系统Online Computer Library Center(OCLC)中的World Cat数据库,该数据库是迄今为止全球唯一一个开源的世界图书馆联合目录查询端口,基本反应了世界范围内主要图书馆所拥有的文献资料。因此,依托OCLC数据进行书籍传播调研是目前学界比较常见的方式。

本文重点调研了《山海经》5个英译本,分别为比勒尔和王宏的全译本,希夫勒和斯特拉斯伯格的节译本以及方梓勳的超文本译本。依托OCLC数据库,可以搜索出每个译本的全球馆藏总量以及馆藏国别。本文只统计5个译本在英语世界馆藏数量前五的国家及藏书册数,汇总信息如表1所示(不包含电子图书,按照出版时间顺序排列,数据统计时间为2022年5月31日)。

表1 《山海经》英译本海外馆藏数据

3.1.1《山海经》的最佳传播译本

从以上数据可以看出,斯特拉斯伯格的节译本A Chinese Bestiary:Strange Creatures from the Guide ways through Mountains and Seas是目前《山海经》在英语世界传播的主要载体,堪称《山海经》的最佳传播译本。这个结论不仅基于该书的全球馆藏数量及受欢迎程度,它在西方学界受到的高度关注也能成为重要佐证。在出版后的两年内,有来自英国、美国、法国、意大利、日本的多名学者为该译本做了书评。虽然他们评论的角度各不相同,但普遍认为这是《山海经》极具价值的一部节译作品。剑桥大学汉学家胡思德(RoelStercky)认为,斯特拉斯伯格的译作“将继续激励学者们更深入地探索这个引人入胜却难以理解的文本的起源和精神世界”(Strassberg 2002)。

斯特拉斯伯格译本良好的传播效果可归结为两个重要原因。首先,与其他的译本相比,该译本更贴合受众的期待视域。“期待视域”指的是受众在阅读理解接受之前对作品显示的主观期待,这种期待有一个基本确定的界域,圈定了可能的理解限度(曹霞2015)。斯特拉斯伯格称其译本为bestiary(动物寓言),这直接满足了英语读者对于《山海经》作为一部神话作品的主观期待。因为根据西方普遍认知模式,该作成功复制了古人类、神灵和动物的形象,包括各种众生和古代名士。它们是读者看待书中生物的一致方式,但不一定代表生物本身。它们的共同特征无疑是“怪物”,因为大多数都有一个令人好奇的复合特征,一个不应该为读者所知的存在(Strassberg2002:185-187)。

此外,斯特拉斯伯格节译本从翻译策略上满足了专业与非专业读者不同的需求,巧妙地平衡了直译和音译之间的界限。斯特拉斯伯格“希望读者能体验到与自己在汇编这本书的过程中所感受到的对这些奇怪生物和它们生存世界所产生的同样的痴迷和狂热”(Strassberg2002)。斯特拉斯伯格确实做到了将文字与精美插图的完美融合,为专业人士和非专业人士打开了进入《山海经》奇妙世界的门户。

3.1.2《山海经》的超文本译本传播

高行健基于《山海经》创作了一部现代三幕悲喜剧《山海经传》,为《山海经》的传播打开了新的通道。在角色塑造上,高行健借用了《山海经》中的神奇生物,又融入了史前时代的神魔。而从文本风格上,作者增加了叙事结构,塑造了情节,将《山海经》重塑为一部史诗。《山海经》中出现的一系列神怪都被包容在该剧之中,并在剧作的开头以副文本形式展示各种角色。

方梓勳将《山海经传》译成了英文Of Mountains and Seas—A Tragicomedy of the Gods in Three Acts。这部《山海经》的超文本译本于2008年由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出版,为《山海经》在英语世界的传播增添了新的活力。虽然OCLC数据库中显示的《山海经传》英译本全球馆藏量不及斯特拉斯伯格《山海经》节译本以及比勒尔《山海经》全译本,但这部译本已经显示出它独特的传播能力和潜质。该译本出版3年后,美籍华人陈陌仟借其灵感创作了名为Guide ways through Mountains and Seas的连环漫画书。陈仟陌仍然采用了高行健悲喜剧的三幕式结构,在他40页漫画书中设置了三个章节。在书的封面之后,他用平面图形提供了漫画书的导读作为副文本提示信息,以方便读者阅读。

陈仟陌的连环漫画继承了《山海经传》中并列交错的场景顺序,使得主题核心完好再现。但与方梓勳的译本相比,Guide ways through Mountains and Seas有内容上的删节,不过这些“遗漏”或者“省略”只有在进行了比较分析后才能被注意到,不仅没有影响其作品的表现效果,反而更便于普通读者阅读。陈仟陌的漫画作品构思巧妙,再现了古老、传奇和梦幻般的中国,也十分成功地体现了《山海经》作为一部神话作品的真正本质(Gallo2020:200-213),成为了《山海经》超文本译本传播的一个典型案例。

3.2 学术传播

弗拉卡索(Fracasso)于1991年创建了“按主题排列的《山海经》研究参考书目(The Shanhaijing:ABibli ography by Subject),梳理了截至上世纪九十年代全球范围内有关《山海经》的研究成果。弗拉卡索将其分为九大类别,包含150个具体条目:A.翻译和索引(17条);B.文集(4条);C.综合研究(12条);D.篇目及成书过程(13条);E.插图研究(4条);F.地理与民族学(21条);G.宗教、神话和占卜(36条);H.自然科学与医学(19条);I.其他作品(24条)。《山海经》研究者多罗菲耶娃-利希特曼(Dorofeeva-Lichtmann)认为,弗拉卡索的目录至今仍是《山海经》研究的一个重要工具(Dorofeeva-Lichtmann2015:103-122),是一部简洁而又全面的《山海经》研究史,几乎涵盖了利用现代学术资源库所能触及的《山海经》海外研究的绝大多数成果。

弗拉卡索总结的《山海经》研究成果时间跨度为150年,从1839年BazinAiné的论文“Noticedu Chan-hai-king,cosmog raphiefabuleuse attribuéeau GrandYu”到1989年杨化的《中国古代怪异图——山海经插图选》。从成果产出的国别划分看,来自中国、日本和中国台湾地区的成果最多,共计127条,而以英语作为研究语言的成果仅为3条,分别是传教士欧德理(Eitel)的论文《〈山海经〉导论》(Prolegomena to the ShanHaiKing)、希夫勒的《山海经》节译本和学术论文“Chinese Folk Medicine:Astudy of the Shan-haiching”。

从弗拉卡索的梳理中不难看出,上世纪九十年代前,《山海经》在英语世界受到的关注不足。而在此后短短的30年内,随着《山海经》5部英文译本相继问世,西方学者也开始对这部充满神奇色彩的中国典籍展开广泛、深入的研究,其中最具有影响力的包括希夫勒和利希特曼,他们的研究成果大多数都以英语作为输出语言,有效地驱动了《山海经》在英语世界的传播。同时,国内学者也逐步将《山海经》研究的学术成果发表于国际刊物,《山海经》的学术传播呈现出海外学者自主研究与国内学者主动传播的“双轨”趋势。

3.3 非文本艺术传播

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必须坚定文化自信,坚持推进中国文化走出去的道路,坚持将中国传统经典文学作品推向世界。文化和文学作品的“走出去”已经超越了“认知论”意义而体现更多的“价值论”意义,即不断推进中西世界的思想沟通与价值共享的更高阶段(汪信砚2020:103-122)。《山海经》在以更加丰富的形式走向世界文化舞台,以《山海经》为文化源头和创作灵感的歌剧、游戏等非文本艺术作品在英语世界的舞台上争相绽放。

北京像素软件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开发的开放世界大型多人在线游戏《妄想山海》(游戏英文名:Chimeral and)于2022年1月6日开放下载。该游戏的主要特色之一就是以《山海经》为创作背景,游戏中生动的角色呈现拉近了《山海经》与海外玩家的距离,让他们在娱乐中轻松了解中国传统文化。此外,华裔美籍作曲家黄若的歌剧Book of Mountains and Seas于2021年11月3日在哥本哈根丹麦皇家歌剧院首演。该剧借用木偶大师Basil Twist的木偶艺术,对《山海经》进行了独特的改编。歌手和木偶演员共同唤起了一个由太阳鸟、恶魔和毛茸茸的巨人组成的神话世界。该剧在英语世界的流行将为《山海经》的传播开拓了一条崭新、独特又通俗的途径。由此可见,《山海经》在英语世界的传播已不限于文本形式,这些游戏、歌剧等非文本艺术形式为其在英语世界的传播打开了更广阔、更易接受的路径。

4 提升《山海经》在英语世界传播效果的策略

《山海经》在英语世界的传播不限于该作图文的共享,更关乎书中所体现的早期中国人所持有的信仰、文化和观念的传播。《山海经》记录了中国古人的自然、地理和人文信仰,这对当代西方人深入了解中国古文明大有裨益。从传播学的视角看,提升《山海经》在英语世界的传播效果可以从传播载体、传播方式和传播媒介三个方面展开。

从传播载体的角度看,《山海经》的译本并不是它在英语世界传播的唯一载体。而且,从数据分析上看,《山海经》的全译本也并没有比节译本带来更好的传播效果。这主要是因为作品本身的特殊性,其内容包罗万象、文字晦涩难懂。西方学界甚至中国学界对《山海经》作品属性、体裁特征,乃至内容理解一直持有不同观点。例如,从作品属性上看,中国学者王宏和英国学者比勒尔都将《山海经》的“经”翻译成了“classic”(经典),而美国学者斯特拉斯伯格和法国学者利希特曼则翻译成为“guideway”和“itineraries”(路线)。从作品的体裁上看,王宏认为《山海经》是记叙性文体,而郜菊和托马斯(Thomas)等学者则认为《山海经》是典型的“非叙述性”的原型。然而,这种细节上的理解分歧并不影响学界对其研究价值的肯定。从传播的角度看,可以选择在认知和理解上能引起中西方共鸣的元素作为优先传播载体。例如神话元素就是《山海经》的传播中比较成功的载体,一则因为中西方文化中均有历史悠久的神话传统,容易在文体上形成共鸣和对话;二则因为神话体现了人类在利用科学解释自然之前的一种原始世界观和认知模式,更容易在不同语言、不同文化的群体中激发出相似的好奇心和探索追求。

就传播方式而论,经典作品的对外传播在本质上就是从语言和文化两个层面形成持续的传播力,使之流通于两个文化圈之间,成为不同文化中不同群体的认知交集。当前,《山海经》在英语世界的传播初步形成了语言与文化的两条主线。不论是译本的流通,研究成果的相互借鉴与引用,还是以《山海经》为题材的网游、歌剧等非文本艺术的创作共享,都不断增强了《山海经》在中英两个文化圈中的传播力。然而,《山海经》要想进入英语文化圈的经典范畴,成为一部本地化的、新的经典作品,参与目标地区的社会发展,服务于人们对精神文化的需求仍需要多方努力,拓展出更多有效的传播方式。

李志凌曾归纳了汉语典籍对外传播的九种主要模式:上层推广模式、图书出版模式、国际教育模式、名人效应模式、汉学研究模式、经典译介模式、文学合作模式、二度经典化模式和借船出海的媒体传播模式(李志凌2016)。这些模式既包括国家层面的宏观策略,也包括具体作品的传播方式。对于《山海经》在英语世界的进一步传播而言,图书出版和二度经典化是两个值得尝试或推进的新方式。以图书出版为例,若能将以《山海经》为创作灵感或取材来源的通俗文学作品在海外出版发行,或可成为《山海经》在英语世界传播的一种有效方式。一个典型的实例就是颜歌创作的小说《异兽志》(Strange Beasts of China)于2021年7月由Melville House Publishing公司出版。该书中对奇异生物的描述很多选自《山海经》中的经典语句,已经成为《山海经》在英语世界传播的一种有效方式。

同时,在信息技术高度发达的今天,以互联网和移动通讯产品为依托的电子读物、短视频、社交软件等都可以成为文化交流的重要媒介。以良好的载体为前提,探索合适的传播方式,并选择有效的传播媒介就能为《山海经》在英语世界的传播提供新的驱动力。

总之,作为一部内容丰富、影响深远的中国先秦典籍,《山海经》对探索中国早期文化和传统神话系统的价值得到了中西方学者的一致认同,《山海经》在英语世界的传播也日渐广泛深入。译本传播、学术传播和非文本艺术传播成为了当前《山海经》西传的主要形式。然而,《山海经》与中国其他的典籍有着很大的差异,其百科全书式的内容、难以界定的文本属性、奇妙荒诞的内容使得学界难以统一标准,也很大程度上造成了在他者文化中的传播障碍。为了更好地向英语世界传播好《山海经》,需要在传播载体、传播方式和传播媒介上不断探索,从神话、地理、自然等不同角度为西方读者呈现一个更加完整的早期东方文明图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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