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有雪

2023-01-31 10:28郑飞雪
思维与智慧 2023年3期
关键词:石径山脚白雪

◎ 郑飞雪

春夜,读画。

读王维的《雪溪图》:一溪两岸,溪水潺潺,一叶扁舟泛行溪上,舟篷覆盖白雪,舟中渔人忙碌打渔。溪边,是绵延的雪岸,近岸有桥,老树落雪,当风迎立;远岸白雪皑皑,渔村依稀。王维的雪溪,给人一种平和、幽静、澄澈的意境。

读到这里,窗外“沙沙沙”下起雪米,雪米落在枝叶上,有弹跳的声音。用手接,稀稀落落,接不到;用脸盆接,“吧啦吧啦”,欢欣地跳进盆里来。雪米是雪花的先锋,一场雪即将来临。这雪,似乎要从王维的《雪溪图》里飘出来。合上书,听雪米,美美睡去。

暖梦,雪生香。

次日晨起,望见远方山头白白的,像一块芝士蛋糕上撒了一点糖,不厚、薄薄的。这色,这香,闻起来够奢侈。多少年,雪从梦里白,雪花从没有在南方小城飘过。看一场雪,要驱车去远方,一路劳顿、跋涉、摔跤。雪,是南方人的心头梦。在南方,等一场雪,也许就真等到了白头。

出门,访雪。

雪在山头。从城关跨出门就到达的山峰,是圣水峰,群峦中的一座高峰。早年,山峰涧水如瀑,悬垂跌落,蜿蜒到山脚,水鸣谷应,鸟声鸣啭,是周末郊游的好去处。近些年,水枯,涧荒芜,人迹罕至,我生疏了这座山。雪吸引我来到山脚下。

山脚没有雪迹。天落着细细的雨,石径和草泥湿漉漉的。抬眼望山,山体墨绿,烟蒙蒙的,白雪东一片,西一片,如遥挂的瀑布。陆陆续续有人从山上下来,提着一桶雪,或用塑料袋兜着雪,说:“有雪,在山上。”那样子,美滋滋的,心满意足。另一些人,和我一样,擦过他们的肩,迎向山,迎雪,向上,再向上。

王维是画雪专家,中国画史上第一位把雪作为表现主体的画家。他一生经历过多少场雪,才有江干初雪、长江积雪、袁安卧雪等水墨图?雪是画里的意境,从梦里延伸向梦外。当王维从京城被贬到济州,仕途暗了,通向田园的路却明亮起来,山色、水色,呈现出秀丽的风景,道路上的雪也灿烂明净。雪,覆盖了日常的道路、车马、农田、屋宇……让一切变得简单,尘世变得明净。雪在深山,一尘不染,代表人心的根性。王维踩着积雪往山里走,积雪很厚,一路“咯吱咯吱”响,从盛唐响到今朝。

我沿途看到的雪,很薄。寥寥落雪,点缀山径。草上浅雪,被雨溅得凹凸不平,像一窝窝白色蜂巢;枯叶盛着雪,一片片,闪着光,像一夜赶路的王维遗落的满地银两;雪落枝丫上,浅浅的,灰褐的枝条打着光,明亮起来,树体泾渭分明的枝杈,枯的更枯,绿的更绿。伞一转,碰到树枝,雪从枝头掉落,落在伞上,碎了,淌成水,沿着伞沿坠落,一滴、一滴……山静,脚步响。

山陡,径斜。石径穿进山林里,林密,山更幽。一阵风从山间吹来,风携雾,雾裹雪。沙雪白雾,弥漫山林,林间迷迷蒙蒙,气息幽冷。隐约中,看见有人在灌木丛采雪,孩童拎着小桶等在旁边,一铲一铲的雪,被孩童的小手接住,裹成团,装进桶。林间的雪,厚而白,足以让采雪的母子觉得趣味盎然。采雪的母子气息温暖,雪意里升腾着欢乐。

下山的石径,行人渐行渐远,消逝成一个黑点,隐在丛林里;上山的人渐稀,多数人费劲地攀到半山腰,寻不见雪,就匆匆返回。一个人独往山林,有点像高士,每一次移步,都有不同的风景。烟雨、残雪、雾岚、寒山、石径、古木、枯藤、落叶,多像一幅水墨图。王维的泼墨山水,黑白的颜色,在时间中流淌。一千多年前,王维走过那山那水;一千多年后,山水里依然有王维的风景。时间的意义,在于无限延伸。山水着色,在时间中传递古人气息。

眼前的山水,是王维山水的一部分。王维的时间,因为山水停留下来。

向上,一路向上。我追寻的脚步不停,寻访高处的雪。

峰顶之上,看见圣水寺,掩映在青青树林间,周围白雪茫茫。古松、古梅、茶园、菜地,覆盖着厚厚积雪。寺院飞檐翘角,屹立雪中,庄静、祥和。

“当——”,寺院里传来钟声,清远、悠长,水一样纯净,响彻山谷,传荡到山脚。众生缓缓苏醒,阳光里,雪正一点一点融化。

王维生命的雪,是一束时间的光。

(常朔摘自《闽东日报》图/槿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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