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淄齐故城出土燕侯脮磬及有关问题*

2023-02-02 09:06黄锦前
文物春秋 2023年6期
关键词:临淄故城战国

黄锦前

(新疆大学历史学院,新疆 乌鲁木齐 830046)

《文物》2020 年第10 期公布了1970 年代山东临淄齐故城出土的一件燕侯脮磬[1]。磬有铭34字(图一),释作:

图一 燕侯脮磬铭文

唯匽(燕)矦(侯)脮作硁(磬)山巤,永思用贤,克左(佐)厥身。朕剌(烈)文武,以祀□考命,命后世(?)子孙永保大玄。

“唯匽(燕)矦(侯)脮作硁(磬)山巤”。“硁”即“磬”。《说文》:“磬,乐石也。从石殸。象县虡之形。殳,击之也。……殸,籀文省。硁,古文从巠。苦定切。”段玉裁注:“盖硁本古文磬字,后以为坚确之意,是所谓古今字。”《史记·乐书》:“石声硁硁以立别。”

据上下文,“山巤”应系此磬之名,类似者出土古文字资料中颇多,如秦怀后石磬[2]“天君赐之釐,择其吉石,自作造磬,厥名曰怀后”,楚公逆镈(集成[3]1.106)“楚公逆自作大雷镈,厥名曰□桖”,秦公镈(集成1.270)“作淑龢镈,厥名曰邦”,南宫乎钟(集成1.181)[“4]司徒南宫乎作大林协钟,兹钟名曰无斁”。与磬名“怀后”、镈名“□桖”“邦”和钟名“无斁”一样,“山巤”系燕侯脮所作磬之名,而非简报所谓“巤同腊,古代年终祭祀在腊月,称腊祭,或称腊,祭百神。山腊,或意为祭山川、祭百神”[1]。

“永思用贤”。“用”字下从“山”作,写法颇为鲜见。“贤”字类似写法见于河南新郑郑韩故城出土战国陶文,如“”(彭贤,2005 仓城路T10H90∶11),笔者将有专文讨论(《新郑郑韩故城出土陶文选释》,《华夏考古》待刊)。

“克左(佐)厥身”。“佐”谓辅佐、辅弼。“厥”指上文的燕侯脮。所谓“永思用贤,克佐厥身”,即希冀能任用贤良,辅佐燕侯及燕邦。类似的表述在当时的出土资料中颇为多见,如中山王壶(集成15.9735)“使得贤士良佐贾,以辅相厥身”。

“朕剌(烈)文武,以祀□考命”。“剌”读作“烈”,简报将其释作“剸”读作“传”,不确。所谓“朕剌(烈)文武”,与竞畏矛[“5]用扬文德武烈”,楚王熊璋戈(集成17.11381)“以卲扬文武之剌”,史墙盘(集成16.10175)“天子固缵文武长剌(烈)”,羌钟(集成1.157—161)“昭于天子,用明则之于铭,武文咸剌(烈),永世毋忘”,者镈、钟(集成1.120、121—132)“用称剌(烈)壮,光之于肆,汝其用兹”,等等类似,即言文德武烈。简报云“朕传文武,意为我燕国传自(周)文王、(周)武王”[1],实误。“以祀□考命”,镈(齐侯镈,集成1.271)“用祈寿老毋死,保吾兄弟,用求考命、弥生”可作类比。

“命后世(?)子孙永保大玄”。“命”下二字残损不全,据残划和文例看,可能系“后世”。师㝨簋(集成8.4313、4314)“余用作朕后男巤尊簋,其万年子子孙孙永宝用享”,作册夨令簋(集成8.4300、4301)“用稽后人享……妇子后人永宝”,中山王鼎(集成5.2840)“后人其庸庸之,毋忘尔邦”、壶(集成15.9735)“昭告后嗣”,曾姬壶(集成15.9710、9711)“后嗣用之,戴在王室”,仆儿钟(集成1.183、184)“子孙用之,后民是语”,与兵壶[6]“叁拜稽首于皇考烈祖,俾万世无期,极于后民,永宝教之”,夫人鼎[7“]大尹、嬴作之,后民勿忘”,之乘辰钟[8,9“]子孙勿忘”,吴王光鉴(集成16.10298)“子孙勿忘”,等等,皆可佐证。

“玄”字简报释作“昌”,据字形看当非“昌”,而应释作“玄”。“玄”者,远也。《文选·陆机〈演连珠〉》:“通于变者,用约而利博;明其要者,器浅而应玄。”李善注:“《广雅》曰:‘玄,远也。’”“命后世子孙永保大玄”,即希望子孙后代长久保(宝)用此器,勿有败亡,与铜器铭文中常见的“子子孙孙永保用享”(叔夷钟、镈,集成1.272—284、285)、“子之子,孙之孙,其永保用亡疆”(中山王壶,集成15.9735)、“子之子,孙之孙,其永用之”(令狐君孺子壶,集成15.9719、9720)等义同。

类似的表述于两周铜器铭文中经见,皆可对照理解。如:

(1)量侯簋(集成7.3908):量侯作宝尊簋,子子孙孙万年永宝,断勿丧。

(2)守宫盘(集成16.10168):守宫对扬周师釐,用作祖乙尊,其百世子子孙孙永宝用,勿坠。

(4)越王者旨于睗钟(集成1.144)[12]:顺余子孙,万世无疆,用之勿相丧。

(5)冉钲铖(南疆钲、钲铁,集成2.428):余冉铸此钲铖,汝勿丧勿败。

简报将“命”字属上读作“以祀囗考命命”[1]59,不辞。

燕侯脮的器物,传世有两件燕侯脮戈:一件原藏刘体智,现藏美国波士顿美术博物馆(集成17.11272);另一件原藏罗振玉,现下落不明(集成17.11184)。二戈同铭,作:

前一戈直援尖锋,有中脊,胡部有波峰形四齿,阑侧三穿,内上有一横穿,下角有缺。其年代或定为战国晚期[13],或将前者定为战国晚期、后者定为战国中期[14],显误。二戈年代应相同,与燕侯脮磬年代相同,皆为战国中期。

传世有一件燕侯载簋(集成16.10583),铭作:

“燕侯载思夜淑人”。“思”过去一般读作“夙”[15],但仔细揣摩,所谓“燕侯载思(夙)夜淑人”,不辞。该句与燕侯脮磬“匽(燕)矦(侯)脮……永思用贤”文义和措辞近似,“淑人”即贤人,“思夜淑人”即“永思用贤”,其义实一。“淑”者,善也。《诗·小雅·鼓钟》:“淑人君子,怀允不忘。”郑玄笺:“淑,善。”《公羊传》庄公十二年:“甚矣,鲁侯之淑,鲁侯之美也!”《国语·楚语下》:“其为人也,展而不信,爱而不仁,诈而不智,毅而不勇,直而不衷,周而不淑。”韦昭注:“淑,善也。”再看簋铭下文,所谓“哉教纠俗,祇敬祀,休台马皇母”云云,其立意和措辞亦与燕侯脮磬铭近似,可以对读。

该簋下落不明,器形未知,年代一般定为战国[16]。据铭文看应与燕侯脮磬年代相仿。

燕侯脮磬系战国中期燕器,但出自临淄齐国故城内,应同1997 年7 月山东淄博市临淄区齐都镇龙贯村出土的燕王职剑(集成5.2551)[17](铭作“郾(燕)王职作武无旅剑”)一样,与战国中晚期燕齐之间互相攻战的历史有关,如简报所云系“战争遗物”,具体讲应系齐破燕所劫获的战利品。

关于燕齐之间的战争,上海博物馆藏燕王职壶(集成5.2551)[18]“唯郾(燕)王职践阼承祀,厥几卅,东讨雠国。命日壬午,克邦残城,灭齐之获”,陈璋壶(集成15.9703、9975)[19]124—12“5唯王五年,郑昜、陈得再立事岁,孟冬戊辰,大将鈛孔、陈璋内(入)伐燕亳邦之获”等铭,皆有明确的记载,有关问题简报已有较详细讨论,不赘述。

与燕侯脮石铭类似的期盼贤人辅佐治国安邦的表述,在时代相近的出土古文字资料中多见,如著名的中山王方壶[19]157、壶(集成15.9734)[19]159,或系当时的一种时代风尚,与文献记载的战国时期百家争鸣,各国统治者不拘一格求才纳贤、任用贤良的情况相吻合,同时也增添了具体的考古实物与文字证据。

综上所述,本文对临淄齐故城出土的燕侯脮磬铭文有关文字进行了改释,认为“山巤”应系此磬之名,同时纠正了过去对燕侯载簋铭文的误读和误解。磬铭与传世的燕侯载簋铭文立意和措辞近似,表达了当时统治者渴望贤良辅佐治国安邦之殷切期盼,与文献所载战国时期百家争鸣,各国统治者不拘一格求才纳贤、任用贤良的情况可互证,系动荡不安的战国社会的反映。燕侯脮诸器年代为战国中期。燕侯脮磬出自临淄齐国故城内,系齐破燕所劫获的战利品,是战国中晚期燕齐之间互相攻战的历史遗物与见证。

补记:小文写定于2020 年11 月20 日,今见马超《燕侯脮磬铭文补说》(载《简帛》第24辑,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年7 月,第7—14 页)对此磬铭文也有讨论,部分观点不谋而合,所谓“闭门造车,出则合辄”也,但对磬铭释文和文义的理解也多有不同,谨此说明。2022 年8 月6 日—10 月6 日平湖玺印篆刻博物馆举办的《乾堂藏东周磬铭展》展出了一件传出自山东临淄齐故城韶院村的石磬(详见焦新帅《乾堂藏东周磬铭刍议》,https://mp.weixin.qq.com/s/HqWhfPfwF2Pucf-STN2bv5w),或与燕侯脮磬有关,待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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